援鄂记事
朱 牧
没想到,做了一辈子的医生,第三次直面传染病大爆发,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第一次是上世纪80 年代的上海甲肝大流行,那是经口传染的,比起后来的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第二次就厉害了,17 年前的SARS 大流行。记得自己和夫人在家里商量,万一疫情吃紧,我们俩都是医生,只能我上去了。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妈。还好,苏州这一方宝地躲过了那一劫。没想到多年以后,灾难再次降临。
此次围城在家,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但没想到,1 月后,我这个因新冠肺炎疫情不能去医院上班的人,一下子忙碌起来。
1 月31 日,园区民建基层委员会钱文及朱至放联系我,他们策划建立一个远程援助武汉新冠肺炎病人的义诊平台,想到同是民建委员的我有中西医特长,邀请由我来主持义诊。没加思索,我一口应承。人命关天的时候,能帮多少是多少。我提议请在苏的民建会员、武汉籍刘启强夫妇俩一起参与,他们熟悉武汉情况,可以逐一联系对接病友。
从2 月1 日这一天起,我开始与武汉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紧密联系,每天下午远程问诊、研读检查报告、对症开方;晚上钻研医书,思考治疗方案。
下午,来自武汉的第一个求援信息发过来了。看完病史报告,我判断这应该至多是个疑似病例,有新冠肺炎病人密切接触史,但症状不明显。
由于是首次接触新冠肺炎这一新病种,我内心紧张,就像是刚上临床的年轻医生,生怕遗漏了什么。晚上,忍不住通过微信直接与求援者联系。接通语音后,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她急促的语调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无助。好在我事先已查阅所有能收集到的有关新冠肺炎的发病特征、目前武汉第一线传来的中西医治疗的方式方法。我尽量安慰她:情况应该属于很轻很轻的,不必紧张。
其实面对这一完全陌生的疾病,此时我能做什么呢?认真倾听,不断安慰,允诺开出能够提高免疫功能的药物,防御病毒入侵……此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联系一次,渐渐地感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也没有发展到“确诊”。她一直以为是我的中药治好了她,其实那也许属于仅有一点点补气作用的安慰剂呢。然而,又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法呢?姑娘一直对我心存感谢,介绍了几个病人过来,其中还真有个把“硬货”,这是后话。
2 月3 日,又一个家庭进入到我们的视野,是主妇刘女士联系上我们的。那天晚上,刘女士发来微信告诉我,他们一家人先后被感染了,婆婆已不幸去世,公公病重,竭尽全力联系住院而不得,单独隔离在家。丈夫也开始发烧,读大学的儿子不到22 岁,暂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她发来肺部CT 报告,公公磨玻璃样变,夫妇俩皆表现为感染。一家人笼罩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又为目前的状况万分焦虑……
记得自己还是中学生的时候,看过一本西蒙诺夫描写苏联二战的小说《日日夜夜》,那是一个已经知道结果的惨烈长篇。而我,当下,似乎正在卷入一部不知结尾如何的《日日夜夜》小长篇!
我建议刘家有症状的人尽早服药,持续服药,不能延误时机。
在吃过我开的药后,刘女士说,这个药比我想象的好喝。
我对她说,不要老是惦记着这个病,非常时期,您就只当把下一辈子的药都给喝了。
2 月7 日刘女士又来信:老公今天检查结果CT 前后两次没有变化,血象也没有变化,公公的CT 变重了,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医院一床难求……
那晚心里为刘家人担忧,我辗转难眠,凌晨3 点多,我发去微信:我思索半宿,你公公的处方要更新,待我天明重新发一张给你。
2 月11 日刘女士来信:老人都已经有点恍惚了。下午5 点老人终于住进医院,我和老公都没事,吃药早,CT 肺部感染已经吸收,你的中药治疗很成功。感谢你和你的朋友们!
3 月4 日刘女士再次来信:公公明天出院,指标都正常了。我们的所有检查结果也全都正常……
收到信息的刹那,我如释重负。
微信上,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高女士呼救了,她发来了检查报告,又是肺部磨玻璃样变。
她问了一句几乎此次所有病人都会问的话:医生,我要紧吗?
我答:稍安勿躁,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包括睡眠、饮食、情绪和心理。这些皆有利于保护和提高自身的免疫功能。你的免疫力就是你的护身符。
高女士连说好的。在仔细研究了她的病症后,我开出了药方。
微信交流后发现,高女士是个高情商、高智商、高学历的企业高管,我送了她两句陆游的诗句:瓶花力尽无风堕,炉火灰深到晓温。
而她竟然迅速回了我一首诗:
人生有因缘,风雨打不散;
共同抗肺炎,坚决守家园。
相互多牵挂,心心自相连;
一声问候来,彼此感温暖。
经过了一段时间隔空诊疗后,事如人愿,高女士肺部磨玻璃样变消失了。高女士打来微信电话,她笑声清脆,喜悦之情感染了我。
从2 月初至今,我们的平台前前后后为三十多个武汉家庭提供了义诊服务。当年我下乡插队当了十年乡村中医后,于1978 年考入苏州医学院,学的是西医,但1983 年毕业后长期从事中西医结合临床。面对当前抗疫的中西医之争,对我来说,中西医就像我的左右手,没什么可争的。什么都要大数据说话,个案不说明问题,许多病都存在自然痊愈的可能。但大数据是由一个个的个案组成,所以个案也是十分重要的。老祖宗为我们留下了无数的教训与经验,但没有现成的答案。真正意义上的医学科学,对于一个病是从来不会排斥各种有效手段的。
今日惊蛰,疫战还未结束,经我诊治的武汉病友,已在为我们的相聚发出一次次邀请。其实,我只是因为疫情才偶然出现在他们身心煎熬的生活中,记不记住不重要。不过,这注定是难忘的经历,我将永远记得2020 年的春天,记得那些与我素未谋面又心心挂念的武汉朋友。
(作者系江苏省中医肝病专业委员会原副主任委员,主任中医师。)
此时此刻
戴 来
忍不住又上网查了一下疫情,持续增加的确诊数字令人不安,数字背后,意味着医护人员日以继夜的坚守,也意味着亲人间的隔离甚至永别。此时此刻,我所在的城市阳光满天满地,像极了2003 年北京的春天。
2003 年,爆发非典那一年,我刚好在北京。那一阵我一直窝在房间里写东西,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对我来说就是开不开灯,每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询问情况,也没太当回事,我打算写完手上的东西就打包回家。直到有一天清晨,熬了一个通宵,我下楼想去买早餐,猛然发现街上异常冷清,偶尔有路人和环卫工人经过,都戴着口罩,面对几乎没有生机的街道,我一下子懵掉了。
我缓缓往住所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为了确定刚才自己不是熬夜后的幻觉,我再一次回到街上。一辆环卫洒水车从我面前驶过,它开得很慢,我看着它渐渐在我视野里消失,直到鼻子里嗅到消毒水的气味,我才意识到那个叫SARS 的病毒就在我身边就在这座城市就在这个春天。
没过两天,我接到家里社区负责人的电话,没有记错的话,是4 月24 号,电话通知我在疫情没有结束之前务必不能返回。之后的一个月,除了下楼购买生活必需品,我几乎没有出过门。我人生第一次持续而深刻地体会到了焦虑、恐惧和无助。现在想来,那真算不了什么。
然后就到了今天,2020 年2 月9 日。
此刻,我觉得羞惭。我实在应该从我个人的角度对那场疫情留下点文字记录,因为一次又一次地被抗疫中的人和事感动,因为疫情过后的反思,更因为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书写者。然而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写,我为自己的懒惰找了一个借口,太多文字和画面已经感动过我了,我不觉得自己能写出更感动别人的文字。可是感动读者不是文学唯一的功能,作为一种精神生产方式,文艺作品也在对灾难的表现中不断为人类和社会的进步贡献力量,同时,勇气、担当、思考和情怀也是一个写作者需要恪守的基本的职业操守。
面对此次来势汹汹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我相信医务工作者和我们一样恐惧,他们比我们感染的几率大得多,然而他们没有时间恐惧,他们在争分夺秒地与病毒争取感染者生的权利。我时常感慨,作为一个写作者,能做的太有限了。在这样一场疫情面前,艺术显得那么无用和苍白。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的自尊是因为有了医学的不断探究和医务工作者的冲锋陷阵才得以保有。此时此刻,我们对这场疫情的描摹或感悟也仅仅是一种简单参与。尽管如此,书写和记录还是一个写作者不可推卸的职责所在。
就艺术创作的规律而言,灾难文艺自有它的发生、发展与提升、深化的过程,并在不同阶段体现出不同的关注点与思想情感主题。我想眼下能写出反映疫情与民众生活,同情和悲悯受难者,特别是发掘抗疫主体的不屈精神、大爱情怀与无私奉献的勇气为中心主题的作品,至少能以此提振民众抗击灾难的信心。
毫无疑问,人类的文明史,也是人类不断抗击灾难的历史。人类正是在不断与灾难抗争的过程中取得进步的。历史需要见证,也需要记录。
此刻,大多数身处武汉的人们正在经历着远比2003 年时的我更为艰难的时刻,不需要太多的想象力就可以体会他们的境况。武汉有我牵挂的师友,发信息过去询问,他们就像商量好了似地简短回复,还好。没有抱怨,更没有渲染自己的恐慌。他们真的还好吗?我不忍心追问。
我们全家也刚解除隔离,因为孩子从武汉放寒假返苏。此刻,我忍不住要夸一下孩子。他1 月15 号离开武汉,当时疫情还不算严重,可他还是全程戴着口罩,不进食,避免了传染的可能性。1 月23 号我接到单位通知,需要去社区报备,我第一反应是这下我们要被隔离了,但是孩子强调这是公民义务,并且建议取消三十晚上的家庭聚餐。不得不说,年轻一代比我们更懂得保护自己和他人,公民意识更健全。
此刻,我又刷了一遍疫情,苏州确诊75例。作为一个人口过千万的城市,应该说防控已经做得不错了。我切身的体会是,从1 月23 号接到单位的通知之后,大年三十晚上孩子曾经就读的高中也打电话来叮嘱隔离,大年初一社区上门测体温送口罩,然后单位、派出所、物业、社区以及志愿者一直持续关注跟进,直到2 月7 号在测过体温后才正式解除隔离。我没有和奋战在一线的医务人员接触过,但大量的志愿者和基层工作者把自己暴露在可能感染的环境下,足以赢得我的致敬。
这一段手机看得太多了,越看越焦虑,不如读读书吧,下一刻,打完最后一个字,我就把《鼠疫》(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著)找出来,重温一下人类在面临灾难时所表现出的坚毅、乐观、自信、友爱、善良和互助,同时,书中揭示的人性中的自私、怯懦、贪婪、邪恶,更是对我们人类一种必要的警醒。
(作者系苏州市文艺创作中心专业作家,苏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风雨小河浜
朱勤农
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天。虽说春天江南不会大雨倾盆,但细如牛毛的雨丝像无孔不入的水银,会从领口袖口慢慢渗进简易雨衣,让里面的衣服变得湿漉漉的,让你感到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寒。
志愿者老张仍每天12 个小时坚守在小河浜路口,冒着雨查验着巷子里的出入者。老张叫张小明,黑苍苍的皮肤,瘦高个,显得很有精神。老张很健谈,是那种你问他一句他会回答你十句的人,还喜欢在话尾加上一句“阿是”的口头禅。他因工伤落下三级伤残。当年在水泥厂工作,检修中发生事故,老张毅然让同组检修的工人先逃离,自己却被大火全身烧伤85%,昏迷三个多月才抢救过来,差点丢了命。
“刚开始时,也没想到会这样艰苦,总以为和2003 年的SARS 一样,没多久就能过去。阿是?”老张说的开始,指的是新冠肺炎防控刚开始的时候。小年夜那天,听万年社区工作人员说要在小河浜设立一个管控点,但人手不够,老张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老张敢接也是有他的考虑的,一是他生活在这附近几十年了,小河浜巷子里的居民能认个七七八八,二是他是江南骑游队的成员,有一帮志同道合的老伙计。“小河浜400 多户居民中空巢老人居多,要有点什么事情也能照顾上。阿是?”于是,老张和伙伴们在小河浜巷子口搭了一个简易棚,何纪龙负责对来往的居民测体温、登记、发放居民疫情防控联系卡。张小明和薛志奎负责查看进出人员是否持有疫情防控联系卡。老张还特意找来了家住小河浜的一位年轻志愿者小张,老张说,自己认识年纪大的,小张认识年纪轻的,这样一条小河浜基本就认全了。
俗话说:百姓百心。有了管控点就要查验身份,测量体温,居民的进出就多费了一番手脚,于是,一些老街坊脾气上来了,就像是热油锅里倒进了凉水,炸开了。想想也是,老年人药不离身,有各种不适,需要三日两头外出看病配药。最主要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宗事,吃喝拉撒的事儿耽搁不得的。平时也不觉得家里缺什么,这外出不方便了,就忽然感觉生活用品这也缺了、那也少了。面对居民的各种火气,老张们不恼,只是笑:“闷在家时间长了,总有点脾气。街坊邻居,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阿是?”
相骂自然是吵不起来的,牢骚发了几遍也就消了。随着疫情的发展,慢慢地大伙对于巷子横空出世的管控点竟有了一点依赖感和安全感。进出开始主动出示联系卡和接受体温检测。让张小明他们真正感到犯愁的不是居民的不解,而是这初春时节的风和雨。路口的棚子搭得有点简陋,只有三个面一个顶,西北风直接灌进棚子,像刀子割一样,躲都没处躲。到了晚上,棚子里没有电,一片漆黑。大伙只能就着路灯或者用手机来照亮。这还不算难受,由于没电,烧不了热水,让几位以茶为生活乐趣的老伙计吃足了苦头。
小河浜巷口有个公共卫生间,紧挨疫情管控点。卫生间管理员是六十多岁的廖大爷。这几天他一直在观察,看到张小明他们一丝不苟,实心实意地为居民服务,却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廖师傅坐不住了,他买来了电线和灯泡,从工作间里拉来电,为值班人员提供热水,保证管够。这下,乐得张小明他们赶紧给廖师傅封了个“后勤部长”的头衔。
初春的雨天,夜幕来得要比往常早。傍晚5点,天就暗了下来。夜的帷幕悄无声息又带着点迫不及待,笼罩了小河浜。由于疫情关系,往日热闹的小巷如今空无一人,出奇的静又出奇的黑。风在曲折的小巷呜呜地响着,被路灯拉长了的雨丝在幽深的夜幕里飘摇。为了避风雨,张小明找来几块塑料为棚子安了个门。到了晚上8 点半,夜班的人来接班,腰酸背痛的张小明回到家里,感觉嗓子有点疼。可没过多久,原本窗外面嘀答的雨声变成了噼噼啪啪的雪珠声砸在窗户上,苏州2020 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张小明穿上外套就往外跑,来到管控点一看,棚子被风刮得正摇摇欲坠,几名夜班人员束手无策。张小明赶紧找来绳子,大伙一起动手,横一道竖一道地将棚子像扎粽子一样四周捆了一圈。当看到小棚子在风雪中屹立不倒时,老张边掸着满身的雪花边打趣说道,这里越来越像个家了,得靠它遮风挡雨啊。
屈指算来,张小明在小河浜巷口这个“家”已经守了30 天,防控点也成了居民们的熟面孔,并存入了记忆深处。一位居民留下了十张面票转身就走,弄堂口斜对面的水果店送来8箱水果,老街坊进出隔着口罩老远就打招呼,老张们也叮咛他们,下坡骑得慢点。
眼看疫情形势向好,张小明感到离他们“下岗”的日子越来越近。望着巷口经历了风雨的棚子,老张心中有了些许不舍和留恋,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快点结束的好。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的耳朵在工伤中烧没了。老伴得为我将口罩的带子改成头上系,麻烦的,阿是?”
(作者系姑苏区沧浪街道社会事业服务中心副主任,副研究馆员。)
无处安放
燕华君
春雷响,万物长。惊蛰这天,其实并没有响雷,万物暗暗生长,但庚子的春注定不同寻常。
除夕,有小雨,阴冷。一些词语在网络上滚动:武汉,肺炎,感染,口罩。晚上取消预订的年夜饭,打包回家。路上人、车均少,顺路买口罩、药品,吃食店时装店依然人气汹涌,不知道的是,一张全民防疫的大网已悄然拉开。
没有任何过渡,武汉封城,好多消息封城之后才一点点流传出来;没有过渡,我们宅家里且瞬间成为手机党:从肺炎疫情实时动态到疫情服务,疫情快讯,苏州发布,方方日记,小引诗歌一直到国际疫情,大数据,黑科技,防疫硬核,有名无名公号以及各种极端思考。
买菜,做饭,小区走路,日子过得琐碎,零散,不连贯,连带着长长满满的焦虑与恐慌,无处安放。禁言戴口罩,守口如瓶;禁足不出门,裹足不前。看似正常的生活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因为武汉天空撕开了一道血口。坏消息接踵而至,死亡数字猛增,所有公共场所迅速关闭,本该喜气的正月里充满混沌与不确定性:吃饭,睡觉,刷手机;出门口罩、进门洗手,混沌复混沌。老百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为国际国内大事操碎了心。睁眼手机,闭眼手机,手机像只怨鬼似地紧盯着我们,明知瞎操心,还是要操心。一早一晚,一饭一菜,听见日子嗖嗖飞过……
转眼立春,“阳和起蛰,品物皆春”,历书说过了立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一年四季从此开始。疫情不容乐观,但曾经的混乱无序正在被一一纠正,谷老师在邮件上说:我在楼上,做一点点小运动。人轻,还好,脚还能支撑身体。蹲下去、立起来,做十记……这些天全国性的防疫措施,使我有一个感触——只有中国共产党做得到这一点,换一个政府,肯定弄不好!
心怀惴惴。但极信谷老师的智慧与思想,虽然他常年足不出户。
2 月7 日这天不是节气,时阴时雨。摘抄半首古诗词: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为一个武汉伢,全国人民提前过了清明。卡夫卡日记:上午战争爆发,下午去洗澡。寥寥数语,荒谬吗,看不懂。
元宵节,“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武汉仍然兵荒马乱,但好像有了些许变化,文件、措施、方案、图表、故事渐渐出笼,真假消息乱飞。我们这儿封路封村封小区,人人自危,个个警惕,习惯宅家了宅家蛮好,我们躲在家里打仗呢。不能免俗地做了甜咸汤圆。突然想到护士妹妹,退休返聘在做,似乎比平时更忙。疫情期间她在微信上告知每日所做:上午测体温,点艾绒熏诊室,给大厅消毒;诊前洗手,接待病人,一人一诊一室;在线转方子兼线上看病;下午做香囊,教住院病人做八段锦,再次测温;支援武汉一线防疫部门,500 包钟南山团队配方中药防疫凉茶已经发出。
中医妹妹一直是我们家及朋友们的守护天使,认识她的人很多,都是医患关系后来转为亲密朋友关系。她微信上说累,有点咳嗽。我吓一跳,没事吧你?她不响,发来一张上班照片:白衣、蓝帽、口罩,右手捏拳站在导医台前。呵呵,我妹微胖,穿啥衣裳都没穿白大褂显得靓丽与妥帖。她爱上班,是为上班吗?再深入想想,从退休到返聘再到现在吓势势每天地铁来回,爱上班是她生命中的“要”,所以说到底上班本身就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煮好汤圆,开车去妹妹医院,天突然放睛,晚上没有月亮。
抱歉,惭愧,随着死亡数字每天增长,居然也经历了抢购、囤积,焦虑,惊慌,麻木,一直到如今淡然处之: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慢慢有了着落。居家时间里既安静又焦虑,观影看书听乐,或者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放空。张医生说,说话少了思想就出来了。其实啥也没想,按道理要提高免疫力须吃好睡好,却总也吃不好睡不好。有人说这是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生的最大事件,悲壮惨烈,庞大真实,人参兑安眠药也没用,非常态,没法破,度日如年。
“立春天渐暖,雨水送肥忙”,雨水这天没有雨水。那些说谎的人纵使圆多少谎都无法逃脱;那些逆行的人执著地要扼住生死喉咙;那些痛苦魂灵久久盘旋天空不忍离去;那些专业又惊竦的名词动词“病毒、飞沫、新增、死亡率、肌无力、双肺全白、血氧饱和度、ICU、插管、上呼吸机”将造成多少人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些居家的普罗大众譬如你我,配合国家一动不动,自觉忧国忧民。爱并忧切,痛并心碎。绝对的痛并不能葬送掉痛,反倒将痛嵌进辽阔博大的记忆深处,庚子春,你的老鼠尾巴长不了。
曾经光鲜的衣裳,包包,鞋,化妆品,染发剂,苍白又无用,口罩成了另一张脸。超市有粮油,菜场有菜蔬,道路有汽车,街道有行人,这才是最最货真价实的岁月静好,内心安稳。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其实惊蛰这天是否打雷已不重要,好消息扑面而来,一波紧接一波,万千百十个,康复数据一泻千里,公共场所逐一开放。顶着细雨,吃下新年第一碗面,戴上口罩,匆匆回家。惊蛰之后是春分和清明,天气暖和,万象更新,人和车渐渐多起来,街道上重现久违的熟悉与繁忙,一切向好,大不容易。
1 月风雪弥漫,2 月大雨滂沱,今年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一场梦景或一部电影,但你明白,这绝不是一场梦景或一部电影,未来终将会被重新提起。天上的娑罗树是什么人儿栽?地上的黄河是什么人儿开?没有不停的雨,天一定会晴。人心和记忆,伤痛与亡者,结绳以纪,祭奠你们。武汉故事终有结束的一天,但武汉故事终将不会轻易完结……
就这样吧。
(作者系姑苏区作家协会原主席。)
定风波
石 英
三月初,线上上课已经第三周,时不时还有点小状况,但最初的兵荒马乱都过去了。今天打算在课前给学生分享一张图片,一张玉兰花开满校园的图片,从朋友圈得来,拍的是去年的情形。风波未定,纵是江南好风景,怕也是要落花时节才能再逢君,隔着屏幕,聊慰负了满园春色之憾。刚好今天要讲的是词,春花秋月的图片总是应景的。这么闲聊着开场,在刚开始上网课时,是不能的,对着镜头实在太紧张。
学校正式上课是2 月17 号,在这以前,各种状况已层出不穷。学校工作群里公布了上课平台,有老师登录不了;转的线上教学链接,打开来是黑屏;说好免费开放的电子课本,过两天因为访问量大被屏蔽了;保卫处提醒有骗子冒充老师进学生群……比起朋友圈里对老师直播的调侃,这些都更实实在在地棘手,足以让待命的十八线主播们心烦意乱。上课前三天,据说企业微信可以直播了,且学生已全部录入,我松了口气,直播虽然容易出状况,但是操作起来不那么难,我已经不愿意学更多录播啦、在线测试啦之类的新东西,可见心态是已经老了。学生进入企业微信后,班主任和辅导员们也略轻松了些,每天的健康状况可以打卡了,不用一一去追着统计。可也有些别的麻烦,那几天教师群里时时可见一大波学生呼啦啦地涌进来,然后零零落落又一个个地被挪出去了,各老师忙着组建自己的上课群,一不小心就把学生拉错了地方。上课第一天,各种群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老师说,录播视频已经发布了;学生说,太卡,服务器崩了;信息处说,平台正在处理;领导说,冷静,可以错峰学习;教务处说,恢复了,再多刷新下……第一天过去后,便安静了许多。作业测试和录播打卡平台依然拥堵,但是直播还是可以继续的,非常时期,大家适应得都挺快。
我每周的第一次课是在下午,大半天在家蓬头垢面的,直播又不开美颜,上课前洗把脸总是要的。妈在沙发上打电话,她老人家有个侄孙年前到武汉,这会儿还被封在城里,她隔天打个电话回老家以示关切之情。前两天还告诉我,武汉社区配送是套餐式的,一个套餐600 多块,“有一桶油,一袋米,120 个鸡蛋……120 个鸡蛋,得吃多久哦。”看我出来梳头,妈调小了电视音量。第一次看同事上课时,听着听着,就有“当啷”一声,不知道她当家的在厨房里砸了啥,她下意识马上探头:“怎么了?”临到下课时,女儿的玩具又是一声长长的马嘶,想必是提醒时间到了。我心中惴惴,上课时,就紧闭了门,叮嘱家人不可打扰,而且特地带了耳机,希望规避点环境音。爸妈也是绝对谨慎,在我第一次上课时,直接戴了口罩下楼散步去了。他们是来我这里过年的,原本打算住一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风声最紧的那些天,我严禁他们下楼,老两口成功地对着电视把自己孵成了沙发土豆。从澳大利亚的大火,到武汉的疫情,再到非洲来的蝗灾,两人一路操心过来,愁得不行。爸之前每天晚上给自己热一杯牛奶,这段天气暖和,他已经开始直接喝冷牛奶了,可是身上的冬装依旧如前,带行李时实在没想到要待这么久。在这小小的空间一起闷了两个月,我们居然没怎么吵架,一定是他们在让着我。
今天课前,我还打算先讲讲梁文道的《奥斯维辛之后,我们还能写诗吗?》,虽然学生未必感兴趣。线下上课的话,效果不好我可及时调整;线上呢,自己对着自己讲,就可以任性点了。对着自己讲的方式,在上课前适应了好一会儿,一直看着自己的大脸,没有肺炎也呼吸困难。调整到屏幕显示后好多了,PPT 占主要界面,这样人头就小了。只不过屏幕上猝不及防的弹窗实在无法控制,但愿不要出状况。试了免打扰模式和游戏模式,都有弹窗,唉,免费的就是没办法,也不敢真卸了360 直接线上裸奔。相比同事,我这个倒是不值一提,她电脑的麦坏了,为了上课火线购入新机,一边跟新电脑磨合,一边跟上课平台磨合。
今天还得提一提收到的作业,交的都是通过平台提交的电子稿,看起来不像纸质稿那么累,不过也方便了学生复制粘贴,把政治课里学的都大段大段地拿来直接用了,疫情之下各学科间也容易交叉感染!前两天看《布鲁克林有棵树》,有句子说得好,“这些话听来如罐装货,那新鲜味都已经给煮跑了。”学生的作业正是如此,他们写不出新鲜味,我也写不出《布》那样的评语,罢了。说到作业,我自己也得加快速度了,2 月份一些数据库免费开放,下载的文章,正好头昏眼花地看起来。
一个半小时的课,讲授加答疑,过得很快。弹窗到底还是跳出来了,在我提到《花间词》的时候,画面确如花间一般香艳。群里的学生直播从来没有到全过,考勤不知如何操作,还好直播可以回放,这一点尽可让人自我欺骗尽责了。每次结束后同事间都有一番自发地教研,大家一边集体反思一边交流颈椎仪的购买链接,几十张PPT 思维导图下来,身体和大脑都僵硬到石化。大家互相打气,庆幸又过去一天。当天是过去了,我知道这周自己还有一次课,还有两次心理热线的值班。不知道的是第二天师生都要填在线教学调查问卷,要扫码开始每天的健康申报,也不知道隔天申报系统就因为使用人数太多崩溃了。疫情之下,碰到的情况都是新情况,可是渐渐地也都是可以处理的情况。
上完课出来,差不多晚饭时间了。妈还在沙发上打电话,电话那头好像换了位阿姨。“社区有套餐,有米有油还有120 个鸡蛋……家里可以寄东西过去了,用邮政……”120 个鸡蛋可以吃多少天呢,也许可以吃到武汉开城门的时候。而学校的线上教学,按现在的状况推测,还不用讲到苏轼的《定风波》,应该就可以回到线下了。
待风波定时,愿山河无恙!
(作者系苏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语文教师,兼职心理辅导老师。)
店堂里的逆行
罗宁凡
我们第一百货商店是从小小年夜真正紧张起来的。在这之前,相关防疫措施,通风、消毒等工作都做了,毕竟在十多年前就有应付非典的经验。
小小年夜那天,一位后勤职工的父母从湖北乡下(距武汉500 公里)来苏,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疫区与我们商店的距离,店里员工间陡地升腾起一股紧张气氛。展总获悉后立即决定,一是督促他们快去社区登记备案配合工作(后知他们早已备案),二是让该职工和其父母隔离分居,并且让他在家带薪休假不需上班。
店内紧张空气暂缓下来,店外风声却一天紧一天。整个春节长假期间,店堂里客流量一天少一天,销售额同比上年一天天下降。这时,商店按上级主管部门要求,每个商店职工必须佩戴口罩上班,进店要测量体温;晨训时按表记录是否发烧、咳嗽,及其家庭人员健康状况。尽管这样,随着武汉方面的官方“封城”消息传来,和钟南山院士确定新冠肺炎会“人传人”的结论公之于众后,紧张氛围在店内也是与日俱增;一些在场的品牌供应商甚至流露出了闭门暂歇的情绪。
展总真地坐不住了。拿破仑说过,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做决定。现在他必须做一回拿破仑了。经过全体高中层干部开会商量,大家一致同意他的提议,为了顾客和员工的安全,顾全大局——宁愿牺牲销售,必须暂停营业。于是,商店于2 月2 日成立了以总经理为首的防控领导小组和工作班子;同时,一面向上申报,一面赶制安民告示。
2020 年2 月3 日一清早,一块“2 月3 日至2 月9 日暂停营业”的彩色告顾客书,张贴到商店的正大门玻璃上。就在此时,苏州其他大中型百货零售企业,也先后采取了暂停营业措施。防治非典期间,我们做过各种防疫预防工作,但是没有闭店歇业。这一次真的是破天荒,这在苏州商业史上也是空前罕见的。
职工放假去做最大贡献了,但是商店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不可一关了之,专职安保人员、清洁卫生工人、特殊工种人员等都要上班,维护消防安全、洁净环境、杀毒灭菌、通风换气……为重新开业做好充分准备。楼层经理和总服务台工作人员轮流值班,展总和总经办的正副主任三个人则每天到岗,密切关注形势,进入战时状态。
于是我成了一名店堂抗疫的逆行者。
每天清早,我从园区湖东辗转公交、轨道交通共二十多站路程奔赴察院场。一路上我是非常孤单的,公交车上经常只有我一个乘客,它似乎变成了我的专车;而轨道交通的站台大厅则空空荡荡,车上我清点了一下,一节车厢仅一两个人,整列车厢十一二个,最多也才三十个左右。马路上寂静得出奇,这使我想起了二战电影中的许多场景……晚上回到小区寓所,也是冷清清的孤家寡人。因为我一直在外,担心身上的衣着沾染携带病毒,就让老伴住女儿家去了。
随着疫情发展,暂停营业又顺延了一段时间,屈指数来总共才二十几天,却让人倍感时光漫长!
其实我们这些逆行者,与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支援武汉的“最美逆行者”——医生护士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有一天步出封闭管理的小区大门时,年轻的保安对我说:老年人了,少出去,在家呆呆吧。我说我跟你们一样,要去单位防疫值班呢。哦,佩服、佩服!年轻人的称赞,让我十分高兴。
关店容易开店难!我们早在停业期间就开始做复业准备工作,添置体温计,采购医用口罩、酒精和84 消毒液、洗手液,专用垃圾箱,防护手套……另一头,各楼层经理也在网上与各品牌供应商密切联络,排查从业人员的健康状况,准备货源货品。2 月27 日上午,区政府和街道领导来店验收,准予复业。
2 月28 日上午10 时半,我们兴高采烈开门迎客;憋了许久的顾客是兴冲冲而来。但是全国疫情警报还未解除,进店门不像以往那么自由自在了。本来四扇大门,现在非常时期,顾客进出只开一扇东大门,而且我们的工作人员把关严守,量体温、查口罩、扫“苏城码”、扫“14 天行动轨迹”,或者查看身份证,缺一不可进店。
绝大多数顾客还是非常遵纪守信的,密切配合,毫无怨言。但还是有些老年顾客根本就搞不清此码彼码。于是我们的服务人员帮助他们操作,扫码、登记、确认,直到合格放行进店。一个顾客往往要消耗服务人员好些时间,真是一场体现商业服务人员“周到、细心、耐心”的现场考试。对顾客而言,也是一场人性素质测试。
让人紧张的是,我们发现有的顾客“苏城码”并不真实,他瞒报情况,说了假话。因为经过移动、联通、电信的二维码一扫,“14 天行动轨迹”立刻显示此人从疫地或外地返苏才几天,未满14 天自我隔离就跑出来了。真正危险啊!绝对不能放行,劝说返回!逮住了一个,第二个又出现了,继续劝阻。一周下来几乎每天都有这种情况发生,少则一两个,多则四五个。
整个疫情究竟到哪一天可以彻底画上句号呢?但是只要警报不解除,我们决不会放松防控。有人在那里盘算,防疫已经多少多少天了,待等警报解除,将要怎么样怎么样……美好的希望一大筐呢。
(作者系苏州市第一百货商店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