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小芹
桃生与莫莫是高中同学。莫莫当然不叫莫莫,是桃生给他起的名字。桃生说做她的男友就应该像她的狗莫莫。与狗同名,让男友既耻辱又荣光。
在小镇,莫莫是一条有名气的狗。小镇位处荒山,无田可种亦无水域可谋生,但是有一所非常出名的高中。全镇的男女老少大多依靠这所中学过活:劳务,餐饮,住宿,租房,中介……将学校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男友高二时考学转过来。在这所中学不住校意味着两种人:要么学习差,要么很有钱,但是桃生哪样也不占。男友猜度桃生不住校的缘由竟然是桃生身上的气味。桃生的姑母在校外的小巷子里租了间铺面卖鱼丸,桃生就睡在鱼丸铺子的阁楼上。与同学说起这些是因为那条叫莫莫的狗。莫莫不仅天天有鱼丸吃,煎饺包子炸土豆炸鸡只要它想吃,停在某个铺面前耷舌摇尾,就能正大光明地吃到。全镇的人都认识它,它少了一条腿,一只眼睛,一个耳朵,这些残缺也是它的荣耀。它在一把至今来历不明的利刃下救回了它的小主人。
那个主人就是桃生。
男友听着莫莫的故事,瞅着前排源源不断散发鱼丸味的桃生的背影,与同桌一道唏嘘。只是,他倒不是遗憾没有莫莫那样的口福,他难过的是在他来之前莫莫就已经老死了。
莫莫还在人世时,只是一条出于本能护主的狗。它死后,却神奇地变成整个小镇的护养犬,似乎每个人都给予它恩惠并从它那里得到舍身救主的报答。
男友虽与桃生是高中同学,但两人成为情侣,却是大学毕业之后的事。
大学毕业后两人都在市里工作。春节小镇同学聚会,若不是有人提及莫莫,男友早忘了还有桃生这个人。倘若桃生高中时就是一位美人,男友没准能忆起她的模样。显然事实并非如此,除了“桃生”这个名字,眼前这位长发及腰身形苗条的女子与五六年前低头含胸时时散着难以捉摸气味的同学完全是两个人。
桃生说她第一眼见到男友吓了一跳。男友立在教室门口,一只手背在身后。男友笑:不会吧,我的手为什么要背在身后?
桃生掉头不答。
两人相处的时候桃生会突然说我真觉得以前见过你,你高中以前没来过小镇?说的时候表情怪异,仿佛换了一个人。
男友赔笑:说明我们有前世姻缘嘛。
桃生盯着他的脸缓慢摇头:不是。
桃生问男友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感觉?
在桃生之前,男友与三个性格迥异的女孩谈过恋爱。女孩的装痴撒泼见识惯了,早已历练成强大的求生欲。
前女友们也爱追问: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按照经验,女孩能这样问,大多比较自恋,她们相信仅凭外表便足以惊艳陌生人。大学毕业后的桃生长发飘飘身材妙曼显然也应该归属于此类女子。男友回答说:欣喜,喜不自胜。
桃生勃然大怒:狗屁!高中两年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你心虚什么?你坐在后排和别人讲话,那口音我听着就讨厌!
恋爱中女子嘴里说讨厌其实是喜欢,说恨,无非是要爱得更猛烈些。可是桃生不同,桃生说我要杀了你,还真就拳打脚踢,指甲挖进肉里。
男友掐住桃生的手,将桃生乱踢的腿压在身下。桃生转而求饶: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要像莫莫一样保护我啊。
面对喜怒无常的桃生男友毫无办法,他将桃生的暴戾归于她幼年的遭遇。桃生说凶手敲门,是她打开门放凶手进屋,她不知道他的手背在身后藏了一把刀。男友高中時就听闻桃生的父母死得很惨,父亲在午睡时被一刀斩断脖颈,母亲被捅十四刀,若不是莫莫拼力扑咬,爬进床底的桃生也难逃一死。桃生从来不穿红色的衣物,她也绝口不提姑母如何,男友惊讶眼前的女孩竟然就是当初寄宿在姑母家的孤女,也就大致能猜度她当时的囧况。
男友忍着痛楚说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男友一面说一面将自己感动哭了。桃生缠着甲套的十指扣住男友的后背用力咬他的肩膀,同时张开身子将他纳入体内。男友觉得桃生所有咬牙切齿的问其实都不是寻求答案,她只是想爱。于她而言,唯有寻个碴儿相互痛打才能激起更多的欲望。
小镇西面有一座荒山。石壑遮掩的曲径内有一座民国时期的监狱,因为臭名昭著、交通不便早已废弃。两个逃学的孩子跌跌撞撞跑回来,说在残垣断壁中发现一具残破的尸骸,切口极为锋利。
民警去医院寻桃生,告知她找到一具无名尸块,与当年凶杀她父母的杀手有着极为相近的DNA,应该具有亲属关系。桃生的面孔变得与白大褂一般煞白:你们在哪儿发现的?
民警问:什么在哪儿发现的?对了,全市排查失踪人口,你男友去哪儿了?他单位说他一周没去上班,他身体的躯干部位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桃生说:没什么特征。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分手了,他搬回宿舍住了。
夜里桃生痛哭着醒来。她梦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位陌生的男子背着手立在门口。这回,这个人终于有了清晰的面容:她的男友莫莫。她梦见自己手里拿着手术刀,男友倒在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