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总统普京反腐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前10年是色彩浓厚的“权力反腐”,主要依靠雷霆手段铲除腐败,反腐对象以私有化时期滋生的“寡头”为主;后10年则向“制度反腐”转型,打击面也从“寡头”延展到政府官员乃至整个社会层面。
“通往星空的路,从这里开始。”俄罗斯东方发射场大门的牌匾上刻着骄人的宣传标语。进入发射场后,场地的道路却因偷工减料而出现大量裂缝。
东方航天发射场地处俄罗斯东部。按照规划,这里将是俄罗斯火箭的主要发射场。俄罗斯总统普京曾对其寄予厚望,“这是国家最重要的建设项目。”如今,东方发射场却成了“俄式反腐”的焦点项目。
“我已说过一百次了,工作流程要透明!划拨了大量资金,工程是国家的大项目。还是有人置若罔闻,从中窃取了上亿的资金!”2019年11月11日,普京在会上颇为愤慨。
据报道,东方发射场建设期间有高达110亿卢布被贪腐,而这只是俄罗斯腐败的冰山一角。2000年执政以来,普京打了近20年的“反腐战”,他发誓要“用烧红的铁燃尽腐败”。
一场由绝食掀起的“反腐战”
东方发射场建设耗时7年,是俄罗斯“航天梦”“科技梦”“大国梦”的象征。近年来,全球每5枚火箭发射中,就有一枚来自俄罗斯。
昔日的航天强国却不得不面对尴尬的现实:俄罗斯的火箭主发射场都不在境内,而是位于哈萨克斯坦的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苏联解体前,哈萨克斯坦曾是其的一部分)。苏联1991年解体后,俄罗斯不得不以每年1.15亿美元的高价租借发射场。
出于高额租金、发射自主权等多重考虑,2011年,俄罗斯决定正式建设新航天发射场。据俄罗斯塔斯社报道,该项目预算高达910亿卢布(约合14亿美元)。截至2019年11月,项目已投入660亿卢布。
不料,这项耗资巨大的工程成为“腐败大餐”,其黑幕被一场绝食抗议意外揭开。2015年4月,一百多名工人为讨薪发起示威,其中26名工人更是绝食抗议。《莫斯科时报》透露,欠薪金额高达2.71亿卢布。
欠薪与绝食抗议持续至少3年。发射场建设也因此一度推延,原定于2015年底进行的首次发射,也不得不推迟到次年4月。
这起丑闻惊动了普京。2015年4月16日,普京紧急前往发射场视察,怒斥俄国家航天局监管资金不力,并发誓要彻查东方发射场的腐败问题。经初步调查,多达18亿卢布遭到挪用。当时,普京或许尚不知晓,比起最终查出的贪腐总额(110亿卢布),这18亿卢布只是九牛一毛。
“腐败习惯已经深入俄罗斯人的大脑”
根据非政府组织“透明国际”公布的“2018年腐败感知指数”,俄罗斯在180个国家中排名138。据俄罗斯侦查委员会统计,自2011年起,与腐败相关的犯罪活动让该国损失1230亿卢布。
俄罗斯的腐败问题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的“私有化改革”。按照俄罗斯前总检察长乌斯季诺夫的说法,腐败问题是“十年改革期间留下的祸根”。
苏联解体后,时任总统叶利钦信奉私有化政策。他的私有化改革在俄罗斯塑造出一个腐败的“寡头”阶层:他们大多来自苏联时期的旧官僚,通过政商勾结大发横财。他们的生财之道是借“私有化改革”之名,以“白菜价”把大量国有资产私有。
为保护既得利益并进一步侵吞国家财富,这些“经济寡头”一方面通过政商勾结对国家资产巧取豪夺,同时又反过来影响政治、控制证券,以致“金融寡头”、时任联合银行总裁别列佐夫斯基放出狠话:“只要我愿意,我能让一只猴子当上总统。”
“在今天的俄罗斯,腐败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研究员徐海燕表示,“普通的俄罗斯人甚至认为,与通过法律途径相比,腐败解决问题的速度更快、成本更低,这也是社会基层腐败屡禁不止的原因。”
2014年,普京也曾在一次访谈中痛陈私有化:“它带来的腐败习惯已经深入俄罗斯人的大脑之中。”
“权力必须与金钱分家”
叶利钦在2000年卸任,普京正式出任总统,一场长达20年的“俄式铁腕反腐”拉开帷幕。
2000年5月11日,普京上任的第5天,俄罗斯内务部和税务警察就冲进“传媒寡头”古辛斯基的公司总部。一个月后,名列“七大寡头”之一的古辛斯基被拘留,他的罪名是“侵吞国家资产”。
其他寡头的日子也不好过,别列佐夫斯基在2001年因被控侵吞资产而出逃,最终客死异乡;“石油寡头”、俄罗斯前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则被控逃税等多项罪名,在2005年锒铛入狱。
“权力必须与金钱分家。想要挣钱,那就下海经商;想为国家服务,那就靠工资生活。”普京严厉批评官员经商、商人从政的现象。
2012年,普京再度当选总统后迅速声明,要把反腐作为一项“国家工程”执行。那一年,位高权重的国防部长谢尔久科夫的“乌纱帽”应声而坠。武装力量总参谋长马卡罗夫、军事航空运输司令部副总司令舍米亚金等多名贪腐高官也纷纷落马。
2018年12月,俄罗斯侦查委员会主席巴斯特雷金在俄罗斯国立司法大学发言时透露,在过去7年里,侦查委员会总计调查7.1万件腐败案,总计7.8万人涉嫌16.6万项腐败罪行。
从“雷霆式反腐”到“制度性反腐”
有俄罗斯学者总结说,普京反腐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前10年是色彩浓厚的“权力反腐”,主要依靠雷霆手段铲除腐败,反腐对象以私有化时期滋生的“寡头”为主;后10年则逐渐向“制度反腐”转型,打击面也从“寡头”延展到政府官员乃至社会层面。
2008年,经过俄政府与议会的努力,《反腐败法》在同年年底正式出台,反腐败借此上升为国家战略。“反腐败委员会”也应运而生,它由总统亲自挂帅。5年后,普京又在反腐委员会之外成立“嫡系”机构——“总统反腐局”。
2018年12月,俄罗斯总检察长柴卡公开评价说,《反腐败法》刚通过的那一年,只有39%的俄罗斯民众认为看到了反腐成效,10年后这一数字上升至55%。
“俄式反腐”已得到俄罗斯民众的认可,但徐海燕认为,俄罗斯的反腐工作仍任重道远,根除腐败并不能一蹴而就。
“俄罗斯的反腐治理,陷入了腐败-反腐-再腐败-再反腐的怪圈。”徐海燕分析说,俄罗斯“寡头”的经济地位仍举足轻重,他们依附于政權、为政权效力,使得俄罗斯不得不在彻底反腐与维护稳定之间作出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