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芳
赵光鸣是新疆文学界的一员老将,成名于1980年代中后期。他不是一个流行作家,却是一个有鲜明创作特色和创作追求的作家。在他获得盛名的1990年代,他被评论界公认为是“西部流浪汉小说创作之父”(夏冠洲《新疆汉语小说与地域文化——以王蒙、赵光鸣和董立勃为例》),他的创作接续和回应着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艾芜先生开辟的流浪小说的文脉和传统。
在评论界的一致评价中,都提到赵光鸣创作的鲜明叙事特色——底层。笔者在《关于流民的底层叙事:赵光鸣小说的一种写作姿态——兼论赵光鸣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叙事学意义》中有如下评论:“宿命地、执着地、自觉理性地关注新疆底层流民生活渊源、样态及其精神特质,目光穿越一个世纪,文笔劲扫疆内不同流民,关注漂泊人生,探寻人性底蕴、人生目的,将它作为个人写作独特性的终极性的追求。赵光鸣这种写作姿态既有文化学的意义,更有叙事学的意义,尤其具有当代文学史的叙事学意义。”其他还有评论说赵光鸣的小说:“表现了他对底层社会人性温暖的揭示,代表作是《穴居之城》。”(李云雷《底层的艰辛与温暖》)依此,有论者断言,赵光鸣的创作代表了新疆北疆移民文化。以上观点得到很多应和和赞赏。那么,这些主流评价之外,是否还有一些其他的创作特质被遮蔽和掩盖?
赵光鸣在《我和我的文学》一文中有这样一段创作自述被广为转述:“我的独特之处在于我的底层生活经验,不仅出生于底层,而且有较长时间生活在底层,这就是我的长处,还有一点,我以平民身份为荣,始终难以融入所谓高贵者之流的生活,在底层的人间烟火中,我感到温暖自如,如鱼得水。而我熟悉的流浪汉故事,大多发生在谋生不易、度日艰难的底层人民中间,我认为这样的文学遭际,是文学的天然沃土,非常接近文学的本质。由于较早有了这样的认识,我的创作在关注对象、选材和叙述方式等各个方面,就有了比较明确的取向,坚持走自己的路,不轻易改变初衷,不去赶这样那样的时髦,寂寞是寂寞了一点,但内心还是平静和充实的……二十多年来,我在我的小说写法上做过一些变化和尝试,在题材上,从当代生活向历史的纵深处探索,最远的故事到达两千多年的汉代西域,同时还尝试突破民族的界限,意图开辟新的文学疆域……一个作家叙述的基调和底色是很难改变的……”
作家自述可以看出的关键词是“底层”、“烟火气”、创作者与创作对象的身心融合,即作者的平视态度、创作的变与不变,以及文学的寂寞。不变的是基调和底色,变化的是新的文学疆域,那就是对少数民族生活底层的开拓,以及向当代社会生活的拓展。赵光鸣作品的烟火气有怎样的特点?特别是结合赵光鸣近年来的中短篇小说创作,以上评论似乎言犹未尽,还未完全抵达其小说创作的堂奥,本文试图再做探讨。
近年来,赵光鸣接受各类媒体采访中,频频谈到对新疆南疆生活温暖的童年回忆和民汉无间的亲情,以及对新疆多元文化的学习借鉴和体验。他说:“作家生活在新疆是幸运的,因为新疆的确提供给作家得天独厚的创作元素。我觉得,新疆的小说创作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新疆作家完全可以向世界贡献更为精彩、更有深度、更有特色的好作品。这就要求我们的作家更加勤奋和努力,更善于学习和借鉴,要有更开阔的襟怀和更广阔的视野。新疆作家有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彼此之间缺乏借鉴和学习。作家们的互相学习交流不够多。我常常问一些文友,对于《江格尔》《玛纳斯》《福乐智慧》这样的史诗和典籍,认真读过吗?如果没有,我们凭什么说自己可以走进另一个民族的心灵和精神世界?我们封闭的思想怎样能打开新的疆域?”(《多彩新疆让我成为一名小说家 》)从这里看出,赵光鸣是要通过阅读、借鉴,开阔个人文化心胸,提高文化修养,打破族际隔膜,试图走进和反映另一个民族的心灵。除了阅读,他还强化了个人短暂但不间断的生活体验。他说:“我常常游走在新疆各地,新疆大地多彩而温暖的生活吸引着我,让我停不下来。无论是在南疆还是在北疆,我最爱去的地方是农贸市场。在农贸市场那个相对稳定的空间里,我感到很自在。在人来人往中感受一种田园般的清新和人间的烟火气息,让我心旷神怡。南疆各地的巴扎也是我爱去逛的地方。在农贸市场,在大大小小的巴扎上,我和那些素不相识的老乡聊天,他们的神情和话语常常会进入我创作的小说之中,成为其中某个人物的一个表情或一句对白。”(《多彩新疆让我成为一名小说家》)
为此,赵光鸣写过多部新疆历史小说,如《赤谷城》《山围故国》《莎车》,以及新近出版的《旱码头》。在已有创作成绩的基础上,作家依托新疆特定历史和人群开始了更进一步对新疆社会深层次的抵进。这里有作者创作一以贯之的底色,也有新的文学世界的开拓。最重要的是,作者在选取新的文化身份时对少数民族生活的叙述是否达到了个人所追求的境界——走进另一个民族的心灵和精神世界?艾光辉先生曾说过:“另一方面,对于少数民族文化而言,他们实际上又是一个‘他者,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他们实际上是以汉文化作为前置来观察和认知少数民族文化的,如何穿透少数民族生活的表象抵达文化的内核,是他们难以求解的命题。那些汉族作家作品呈现出的‘民族特色,大多是一幅以汉民族文化为底色的少数民族风情画。”(《新疆当代文学的文化身份思考》)赵光鸣近期的中短篇小说情况如何呢?
一、在“抵进新疆”的创作过程中,赵光鸣走进了富有新疆“烟火气”的文学地理学意义的凡人小事有兴味的生活创作。
这是烙印着新疆生活肌理的独特创作,对于这种创作生活的肌理的获得,与作家的心态、审美爱好、独特的创作追求相关。它要求作家对原生态的生活必须“潜入”,在此基础上进行选择和思考,而不能凭借天赋、想象和走马观花式的文化旅游获得。自始至终,赵光鸣对于自我这个叙事者身份强调了对底层生活 “温暖自如,如鱼得水”的裕如心境,这就清楚地反映出作家对其叙事对象的审美态度和价值取向。此前,在大家公认的赵光鸣的中短篇小说中,他以沉浸其中的悦纳态度,温情摹写了新疆底层生活俗事中的凡人生活的兴味、生活的艰辛、生命的尊严,表达了他对底层的发现和人生的感悟,以及深厚的人道主义色彩。早期的《乐土驿》《绝活》《石坂屋》《绝活》《三番的歲月》,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的《两间房》《八里墩》《穴居之城》《西边的太阳》,都有很鲜明的体现。如《绝活》中对延寿的“绝活”的描写,“‘花儿唱得好,会讲古经,还有蘸禽畜的高超本领,砌的火墙省柴火散热好,长相英俊,这是个乡村社会的能人”,对这些乡村能人,作者是带着赞赏和尊重的态度去写的。在《石坂屋》中,花儿铁之所以得到众人待见,还是因为“他不光会唱临夏花儿,武都、康县、礼县的山歌子会唱,青海的花儿也会唱,还会唱秦腔和郿鄠戏,还装了一肚子《封神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会烧饭菜,还懂点兽医学问,庄子里红白喜事,少不了都要他去张罗——”,简直是个乡村社会的才子和能人。《鬼邨一棵树》中的吴能会砌火墙、垒土炕、种瓜菜、说古书、吹笙箫、拉二胡等,还善烹调,就是个乡土社会的“全活人”。这些人物都有一技之长,且善口辞,富文采,代表着文化和知识、文明和技艺,作者的创作透视出底层民间生活的兴味和意趣。《穴居之城》中的民办教师王老师,今天在乌鲁木齐恩马克山脚下建筑市场当着搬运工,做着体力活,作者写出了讨生活的艰辛,凭体力挣钱的屈辱,也写出了底层社会的道德,如匡庐巷的搬运工对王老师的尊重,草根嫂对王老师的温情,王老师对雇主的忠诚,搬运的搭档之间的互相体谅和将息,写出了底层社会的艰辛,更写出了温情,还有底层社会的兴味,他们对生活的憧憬以及努力。作者写出了这个阶层的尊严,也写出了生活的“滋味”和美好。你可以说这是小人物的悲欢,但是作者写出了生活的味道,且饶有兴味和意趣,这就是作者“温暖自如,如鱼得水”创作心境下凡人俗事的悲喜。我们来看一段描写:“他先给裁缝洗脸,裁缝的脸清癯消瘦,骨骼大而清奇,像圣人的脸,眼半闭半合,好像眯缝着在凝视苍穹……热布巾在轻柔地运动,青黄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薄光,两片青紫的唇僵硬地张合……他给裁缝开始洗身子了,身上有很多泥垢,灰污的泥垢被搓得层出不穷,他起劲地擦挫着,死去的血液好像重新流动,裁缝瘦骨嶙峋的身子泛起红潮……他擦洗完了,目光柔和地望着那具胴体,那具现在已经纤尘不染的胴体。然后招呼兄弟俩搭手给他们的爹换寿衣。衣服在裁缝炕头的旧木箱子里,粗白布对襟汗衫,内裤也是白色的,外套一身新棉衣,仍然是黑色的,裁缝穿上很合体,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净身》)作者写出殓尸人工作的细致认真,写出了净身的庄严感,也写出了死亡的庄严。
新近创作的《好的所在》更是如此。机修厂退休老技工王锁扣闲来无事喜欢种菜,他把荒坡改造成了种菜的良田,种的菜新鲜,斤两足,成了饭馆的抢手货。在种菜卖菜过程中,他认识了杂碎店老板忽胖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由此牵出了王锁扣与忽胖子之妹忽天阙的姻缘,但碍于王锁扣身体残疾,没有成功,但两个人的晚辈却成了亲。王锁扣老人安然离去,葬在他躬耕多年的菜园。显然这不是一个以故事为主的文本,文本写王锁扣老人的退休生活、与人的交往,写出了平俗生活的乐趣与美好,如忽胖子杂碎关的杂碎汤、悦三拌面馆的拌面、古海的北庭大盘鸡这些吃食的美妙。特别是王锁扣老人的劳动生活之美,“由于有足够的底肥,他的这块地肥力充足。开春时节,把各种菜籽种下去,一两个月过后,他的小菜园子就开始绿了,茄辣瓜豆、韭菜、萝卜等,竞相生长,生机蓬勃。有些菜是开花的,豆角开紫红花,丝瓜开白花,南瓜开很大的花,黄灿灿的,老远就能看见,像金喇叭。王锁扣最喜欢种的就是南瓜,他爱吃南瓜,蒸、煮、炒都比肉香,而且南瓜便于贮存,存到冬天都不会坏。南瓜种子是他到农科院种子所挑的优良品种,专家推荐的”“他的崖畔菜地种什么菜都长得好,无论绿叶菜,还是根茎菜、挂果菜,都有很好的卖相,人们都抢着买他的菜。他从不缺斤少两,不跟人为一毛两毛钱争来争去,也不自我标榜,说他的菜从来没用过化肥农药,施的肥都是他积的肥,真正的农家肥、有机肥,是地地道道的绿色菜。这些不用他自己讲,早有人替他宣传做广告了”(《好的所在》),俗人、素人生活的平实自足与快乐跃然纸上。
如此,赵光鸣写凡俗生活之乐、之足,凡人的快乐和尊严,既有赵树理创作的影子,也烙印着汪曾祺创作之神韵。但是,他既不是赵树理创作基于主流意识形态对于历史主体本质概括后的形象的演绎,也不是对后者淡远、隽永的名士风的追随,前者是基于歌颂的先在考虑,后者则寄寓创作者散淡、静雅的情怀,赵光鸣写的是烟火气里人间的小悲小喜,既有底层人生的艰辛,也有生命的小欢喜和大庄严,作者深入其中、满含热情、津津有味、徐徐道来新疆底层百姓生活的兴味与意趣。
二、对新的文学地理的开拓——突破民族的界限,在南疆少数民族底层生活中表现民族文化性格、心理、社会,展现新疆社会的某些气象。
自《帕米尔远山的雪》开始,赵光鸣就开始了这种新的文学疆土的开拓。《代尔维什的蚂蚁》《江安巴依的金子》《米鸠什先生的耳朵》是他在新疆生活几十年后,以一个介入者而非单纯的观察者、创作者,对南疆社会生活以及民族文化心理、社会现实思考的产物。我们注意到,这些创作已然跨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新疆风物志描写,而在南疆城乡社会生活中进入一个民族心灵深处,去展示、表现一些人群的生活方式和集体无意识。尽管这种叙述仍然带有“他者化”的特点,但是,即便撇开文本中的“赵组长”“赵作家”所具有的叙事功能,仅从叙事文本的丰富信息量,对南疆生活肌理的表现,对这块土地上少数民族心灵的展示,我们就可以看出,故事和人物不是创作者的叙事目标,而是通过扁平而有意味的中心人物和散漫的情节,通过散点透视的方法,写出南疆社会的各色人等、社会面貌、人心秘密。以事聚人,以人说社会,说世相,作者是在动态的事件和有一定深度的人物铺叙中,写出活的风情和民俗、社会心理。
赵光鸣始终对于底层的烟火气表达着执着的喜爱之情,对民族文化瑰宝的阅读,以及不间断的直接、间接生活体验,以及清醒的创作追求,使他对于这块土地其他民族隐秘心理的揭示,有了更深入、更鲜活、更有质地的表现,进一步提升了个人创作的空间。
为此,他近年来打造了“代尔维什”这口创作深井。“代尔维什”在上述中篇里重复出现四次,因而绝对具有赵光鸣本阶段创作的文学地标意义。
(一)代尔维什的地理位置与文化隐喻。“这个乡名叫‘代尔维什,意思近于苦行者、苦行僧,该乡位于中巴公路一侧,有一条名叫台勒维曲克的小河流经全境。天气晴朗的时候,能望见南面的帕米尔高原紫色的群山。从这里到巴基斯坦也就二三百公里,半天的汽车里程。这地方在一般地图上是找不到的,倘若硬要在雄鸡形状的中国地图上找到它的大致位置,应该是在鸡尾巴的最西段部分了。代尔维什乡政府所在地只有一条散漫的街子,与穿境而过的中巴公路垂直相交。土街上只有两家小商店,一个邮电所,两个用铁皮造的维吾尔人开的杂货铺,还有四张颜色极鲜艳的台球桌,摆在两个杂货铺之间的露天空地上,时常有年轻人和半大小子在那里乱捣一气。这种由欧洲绅士们发明的玩意儿,堂而皇之地摆置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实在让人感到新鲜。土街上永远是尘土飞扬,车辆碾过,黄尘滚滚,路边卖甜瓜和烤馕的农人无动于衷,稳坐如泰山。”(《代尔维什》)我们知道这是新疆南部一个偏远的乡,显然这是在新疆生活了近六十年的赵光鸣想要写的他所认识的南疆。《帕米尔远山的雪》《代尔维什的蚂蚁》《江安巴依的金子》《米鸠什先生的耳朵》中的人物和事件都发生在这里。无论是苏里坦和铁来克忧伤的爱情,还是越南志愿兵蚁王长期生活的地方,乃至江安巴依人生最后的寄宿地,抑或收藏家米鸠什先生的淘宝之地,都发生在 “代尔维什”,显然这个“代尔维什”所具有的创作价值就有点類同于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加勒比海沿岸的马孔多镇”、莫言的“高密乡”、鲁迅的“鲁镇”和沈从文的“湘西”。目前来看,赵光鸣对“代尔维什”的文学经营虽未达到以上作家的创作深度,但我们可以看出其具有文学的隐喻意义,这是作者的一个很鲜明的叙事策略。
这是一个地处偏远、人们生活还处在农耕社会的形态。人们的收入来源主要是种植小麦和核桃兼养家畜,其生产生活方式是传统乡土社会,人们对有纪律、有要求的工厂生活拒斥,蚂蚁先生有点得意地告诉我,“乡里的砖厂是为了解决贫困户脱贫致富办起来的,但在乡里招的贫困户民工干了不到一个月人都跑光了,嫌砖厂的活儿又苦又累,还要起早贪黑”。冬日很闲,人们喜欢聚众聊天打发光阴,传播和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是街边商店、乡政府公共食堂、巴扎、茶室,“代尔维什乡政府院门的营业食堂里,几个蓄着漂亮黑胡子的年轻人正在聊天,门大敞着,以便于他们的视线不断地朝外逡巡。他们一边烤火,说些粗俗的笑话,一边不时目光炯炯地往外望一眼,巴望着外边的路上有个外乡的姑娘路过,或者,发生点别的什么新鲜事”,这里的确是生活相对贫穷,经济发展落后。在《米鸠什先生的耳朵》中,无论是真正的收藏家米鸠什先生还是投机者米吉提,他们到乡下去淘古董宝贝都开价底,他们面对的是孤陋寡闻的乡下人,可以为五百元大打出手,翻脸不认人,也可以为一包方糖、一包茶叶将来人认作朋友,好言好礼相待。在《帕米尔远山的雪》中,苏里坦的磨坊,清贫的家居,中专生铁来克虽然在乡村学历高、有志气,但因为家境贫寒无力娶到心爱的姑娘,姑娘选择了家境殷实的乐器匠的儿子,爱情让位于财富。《江安巴依的金子》中放羊的盘羊伊明挖到金子卖了一千块钱,就有姑娘开始向他抛媚眼。代尔维什乡各村的人们主要以种地和放牧为生,对种菜和养殖不感兴趣,对有着严格纪律要求打工挣钱的方式不感兴趣,虽然向往小康生活,但仍然疏懒散漫,“除了死,剩下的都是欢乐”,这似乎是“代尔维什”这块土地上群体的共性。
从上述文本可以看出,赵光鸣先生笔下的“代尔维什”是南疆沙漠中的一块绿洲,这里的人以耕牧为生,疏于经营田地,生活相对贫困,具有封闭落后、生产生活方式单一的特点。财富在这里成为衡量人的价值的主要手段,为了财富人性也深度扭曲,人们的交往方式主要在公共空间,他们安贫乐道,民风醇厚、古朴,讲究长幼有序,习惯从道德的角度评价人事。如对江安巴依,人们虽认为他年轻时风流英俊、行为放荡,但更看重其仗义疏财、善良包容、赈济穷人的善行;对斯切潘兄妹对待主人的恩将仇报、落井下石,以及孜孜于钱财的贪婪及兄妹乱伦憎恶唾弃,而忽视其需求的合理性,因此,赵光鸣笔下的“代尔维什”具有新疆南疆乡村社会的鲜明特征。作者通过上述四个文本中大量生活细节的披露,对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少数民族的文化心理和社会现实做了较为彻底、深刻的展示。
这是在新疆生活了六十余年的赵光鸣创作积累的一次喷发,其创作已经跨越了一般意义上的、静止的、文化旅游般的、单一维度的外在描摹,而是通过事件中的众生相,以散点透视的方式,将事件和人积聚起来,形成了作者对待南疆维吾尔族底层群众的社会生活和群体文化心理的烛照,而作者的审美倾向又确乎是隐含在情节和细节中的。
与王蒙的乡村日常化叙事相同的是,赵光鸣对于维吾尔族隐秘文化心理的揭示,有相当的深度。王蒙是通过长期的共同生活的直接体验和观察思考、对比发现、创作追求获得;赵光鸣则是通过长期的沉思默想与一个甲子的时间长度,多民族融合居住的间接体验及个人的知识积累而来。在王蒙那里,我们看到的是日常,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窥见的是人心,是人物,是性格,他立意在写人,贯彻的是“文学是人学”的创作真谛,他让我们看见作家文学的天赋和才情;在赵光鸣这里,我们看到的是贫瘠土地上的传奇,奇人奇事,在奇人奇事里我们看到的是众生和世相,他借此描摹世态人心,揭示社会文化是创作的意旨,他让我们看到的是学识和历史。虽道不同,但都是深入其里地对中华一体文化背景下的新疆其他民族生活和心灵的“抵进”,而这个“抵进”既是新中国成立后新疆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的成果,也是作家自觉理性追求的显现,它既跨越了前辈作家如王玉胡等人的创作传统,也显示了新疆当代汉语小说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不仅表现在对文中人物起名的新疆少数民族特色,如盘羊伊明(《江安巴依的金子》)、孙悟空铁来克(《帕米尔远山的雪》),和话语表达的铺叙夸饰、幽默生动的方式,如“学习,老兄,读书学习,如饥似渴地学习,还有一次一次的上当受骗,不经过这样的麿砺,这碗饭是吃不起的,我为此交了昂贵的学费,包括眼泪在内,我为了获取一种知识流过成吨的泪水”(《米鸠什先生的耳朵》),还有令人称奇的人事。这些奇人奇事又与新疆特定的历史和文化社会环境紧密结合在一起。
(二)借代尔维什的“奇人奇事”,探掘新疆社会历史发展的特殊性,凸显新疆近现代历史背景下的社会现实和文化特征。
新疆自古以来便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地区,历史上多种政治势力在此角逐,多个民族在此繁衍生息,多种文明在此冲突交融,形成了多民族、多宗教并存的中华一体多元文化背景的独特优势。其与中央王权之间的关系正如《新疆的若干历史问题》白皮书中所述:“自汉代开始,新疆地区正式成为中国版图的一部分。汉朝以后,历代中原王朝时强时弱,和西域的关系有疏有密,中央政权对新疆地区的管治时紧时松,但任何一个王朝都把西域视为故土,行使着对该地区的管辖权。在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演进中,新疆各族人民同全国人民一道共同开拓了中国的辽阔疆土,共同缔造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因新疆地处边疆,远离中央,周边毗邻八个国家,地缘政治的特点显得十分突出,在中央王权对其管理松弛之时,各种政治势力的争夺就显得尤为激烈。近代以来,英美日俄等外国势力长期觊觎于此。同時,周边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浪潮也会对其产生影响。新疆现代文学的萌芽、发生发展就受到俄苏文学的突出影响。这种特殊的区位,形成了新疆历史、民族、文化的独特性。文化一体多元背景下的混成性、包容性,多个跨境民族的形成,动荡多变的历史风云,政治势力的激烈角逐,使新疆出现了很多奇人奇事。新疆相较于中原的边地位置,又成了历代贬谪流放的文人政客、投机的野心家、胸有大志的创业者、求生存的移民、追求安放心灵者等等选择的重要场所。赵光鸣作为一个具有学者气质的作家,作为一个在新疆生活工作了六十余年的本地人,对新疆历史文化以及生活于此的个体生活、群体众生的世相的探寻、开掘,是他走向创作成熟期的一种自觉表现。
《代尔维什的蚂蚁》写越南志愿兵蚁金水的生活。作品采取第三人称“旁人说”的转述方式开展叙述,更加突出了主人公身世的神秘性。蚁金水如何来、如何生活,不是作者叙事的重点,作者主要通过他人转述的方式凸显了“国际盲流”蚁金水喜欢热闹、说话没谱、生活慵懒的状况,和他精神的游荡、心灵的不可捉摸、性格的放荡、身世的混沌、行为的奇怪等。小说写道:“蚂蚁先生几乎每天都要到这土街子上来转悠转悠,跟所有遇到的人套近乎,在恰克那里摇头晃脑地欣赏一阵音乐,然后钻进我们搭伙的营业食堂里。这里比较暖和,灶台之外,另生了一个炉子,炉火总是烧得很旺,冬日里无事可干的人都喜欢到这儿来烤火闲聊。蚂蚁在单位的宿舍很寒碜,怕冷,便总爱往暖和处钻。另外,他可能生性就喜欢热闹,和众人在一起,可以使他笑口常开。七老八十的人,他显得有些神神道道,常常给大家不着边际地瞎吹神编。例如,他说他的眼睛有透视功能,有病的人往面前一站,就通体透明,哪块骨头上有个霉点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说他会酿制一种用阿魏、锁阳、桑葚、沙棘、野枸杞、大芸、阿月浑子、无花果,加昆仑山上的矿泉水和五月草地上采集的新鲜朝露的百味益寿酒,此酒包医百病,有病治病,无病大补。霍乱流行的那几年,他在巴楚疫区用这种酒救过二十一个垂危病人的命,还顺带救活了一匹病骡、一头瘟驴。那些被霍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们,肠子都薄得像塑料地膜一样,如果不是喝了他的百味益寿酒,必死无疑。被他灌了两杯后,那些垂死的人立刻像鱼一样活蹦乱跳了起来。还说他懂得设计,脑子特别灵光,真给他个机会,他连航空母舰都可以搞得出来。”这段概述加描述的叙事,将蚁金水的性格、不修边幅、好吹牛、不靠谱、不着边际,喜欢胡吹海聊的特点展露无遗。但他又真有点懂得一些文艺界的掌故,如知道丁玲、白朗,还多少懂点医术。叙事者也采取第一人称亲历者的身份叙述,“他看面相、手相,谈病疾,不完全是胡说八道。他说他确实懂一点医术,平时也给本地维吾尔乡民看看病,这却是事实。昨天他看了我的相,说我的内分泌有点毛病,肝脏可能有点问题,肠胃也不好,有较严重的便秘和痔疮,基本上都在点子”,这些真真假假的叙事更加突出了蚁金水的特殊与神秘。他混沌不清的身世和神秘说不清的经历,都成为这样一个“代尔维什”的风景,他在这个轻松、快乐也贫穷的“代尔维什”找到了安放自己生命的处所。
《米鸠什先生的耳朵》写古董收藏家的生活。作品是从喀什高台民居的茶室里的聊天开始的,通过居民从旁叙述了米吉提和米鸠什。作者采取众生对话的方式引出了古董收藏这件热门事,重点通过众人的“他人说”转述了米鸠什因收藏古董发家致富的事。文本里的古董很有新疆特色,“喀喇汗王朝、贵霜王朝的马钱,明朝的桌椅,甚至有些年代的女人盖头、马鞍马鞭、手盆尿壶”“院子里摆着几个巨大的牛车轮子,几幅比门还大的毛主席画像,还有奇形怪状的巨石、昆山玉,各式各样的坛坛罐罐,以及车排、马鞍、生锈的兵器之类物事”“钱币、金银珠宝、器皿、服饰,马嘴套、兽角,到各种版本、不同材质的古兰经”,读者从米鸠什的收藏可以看出,新疆历史和文化多样性、层级迭代的现象,以及其丰富的收藏资源。
小说接着用叙事者与人物正面对话的方式,梳理了米鸠什成为收藏家的经历和过程。这也是一个自学成才、艰苦勤奋求学的过程,米鸠什付出了身体的代价,终于成为了一个有见识的收藏家。“恰马古巷的朋友们只看到我从一个穷鬼变成了一个富人,而我冒着严寒酷热、顶风冒雪、披星戴月,在南疆的大地上疲于奔命、含辛茹苦的时侯,他们是根本看不到的。看看我的眼睛吧,那是巴楚雪地的阳光刺的,还有我这满腿蚯蚓样的静脉曲张,是长途跋涉又得不到很好的休息才搞成这样的。无数次的风餐露宿,被野狗和狼追得魂飞魄散,所有这些艰难困苦,除了我自己,还有谁知道?学习,老兄,读书学习,如饥似渴地学习。还有一次一次的上当受骗,不经过这样的麿砺,这碗饭是吃不起的……”小说又以从旁衬托的方式批评了高台民居的流浪者、一心发财的米吉提、保守的土陶匠、絮叨的邮局写信人、嫉妒发财者等市井生活的闲杂人等所代表的一种社会心理:善妒、不劳而获、目光短浅、因循守旧、不善学习。而米鸠什恰恰善于学习、懂礼数(提方糖、茶叶上门)、讲方法(耳朵的耳朵)、肯付出(不断地学习)、善收敛(骑破旧的自行车在乡间奔驰)。这样他就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成为一个富有而睿智的收藏家。小说借米鸠什成为收藏家的奇人奇事,展示了新疆历史的沉厚与文化的丰富,写出了新疆文化富矿的特点和历史沉积迭代现象,以及在这独特的历史和文化富矿中生活的众生。
《江安巴依的金子》围绕着一个生活在南疆的俄罗斯流亡贵族死亡前是否在沙漠下埋金子的中心情节展开。俄罗斯贵族江安巴依经过千里逃亡蛰居于南疆的代尔维什乡古塔村,本身就很传奇,更何况还有沙漠埋金的传言。小说依然采用第三人称转述方法,围绕“金子”的有无和寻找,通过与江安巴依有关联的人,介绍了江安巴依跌宕起伏的一生。这种众口猜谜、推测的方式,再次凸显了江安巴依身世的神秘和漂泊动荡的经历。通过第三者包括村干部普拉提、村里近九十岁的老人芒迪克、流浪者兼收藏家米吉提、江安巴依过去的狱友今天的汉族养子赵富贵、冒名的巴楚儿子阿尔斯兰的转述,以及“我”的正面描述,完成对江安巴依支离破碎、跌宕起伏的过往的勾勒和描摹。通过江安巴依过去老仆人斯潘金的儿女斯切潘和莫莎娜的所作所为和自我辩解,读者了解到:江安巴依当年跋山涉水冒着死亡的威胁来到南疆荒僻的代尔维什,就是为了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隐居;南疆解放初剧烈的社会变革使江安巴依为避祸而烧毁大量卢布,埋藏了很多金币;在以后的政治运动中,老管家的儿女为了生存揭发江安作为巴依的劣迹,致使他被判刑七年;以后又因为说话不合时宜评论当时的政策,再次被判刑二十年;在狱中因為替狱友分担过错,又加刑十年;现在百岁有余的他在穷乡僻壤代尔维什生活,一定是为了守着金子的埋藏秘密。放牧人盘羊偶得的金币,有些破碎的画着河流和说不清地名的羊皮地图,以及有钱人穿的破旧的袷袢,流浪汉兼收藏家米吉提对它们的研究和“可能是藏宝图”的猜测、探寻,是对斯切潘和莫莎娜告诉外人江安巴依埋藏金币的佐证。通过芒迪克老人的转述,阅读者了解了江安巴依当年的富有豪爽、放荡不羁(他和无数女人有染)、仗义疏财(见不得穷人受穷)。通过冒名的巴楚的儿子,我们知道江安巴依在新疆几十年变动不居的生活中,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但不知结果如何。通过赵富贵,我们知道在巴楚狱中的江安巴依依然生活随性,说话随便,为人仗义,善助他人,即便是婚姻都很随意、善良。转述式的叙述方式仍然使读者看江安巴依如雾里看花,仿佛如皮影戏般。江安巴依最后的出场是与所有线索人包括“我”这个赵作家直面的部分,作者用较少的笔墨描述了江安巴依爱热闹、通达乐观、不失幽默,享受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对他的照顾,他在死亡之前解密了羊皮地图,将埋藏的金子捐献给了代尔维什乡,用于水利建设、教育和福利事业。
表面上看,这是写一个流亡的俄罗斯贵族在南疆偏僻的乡村代尔维什古塔村死前围绕埋藏的金子一事真假的故事,但绝非如此。小说写出了各色人等的嘴脸,反映出世态人心、社会世相,如那对为金钱扭曲人性又乱伦的兄妹,他们的自私、刻薄、贪婪、忘恩负义、淫荡、善妒都有人性的深度,养子赵富贵的粗鲁仗义、知恩图报,冒名儿子、流浪汉阿尔斯兰的阴险、贪婪、无耻,乡民对江安巴依的宽容、赞赏,都反映了一个落后封闭的乡村社会的隐秘和人性的真谛。甚至疯狂发财的米吉提带着一群异想天开的淘金人到沙漠深处淘金,最后美梦破碎只有两人生还,也以乡人的嘲笑告终。这个嘲笑是庆幸他们没有同去逃过一劫,还是对淘金一无所获的窃喜,抑或对人生不要空想、空想只能一无所得的嬉笑,还是只将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充实枯燥寂寞的生活?我们不得而知,作者在结尾处写“笑”,写得笔墨酣畅,大有深意。
赵光鸣就在江安巴依是否埋金这个中心事件中,不断从边缘迂回到中心,通过第三人称转述和第一人称描述相结合的叙述方式,展现了江安巴依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漂泊神秘、动荡不幸的一生。显然,展示其一生的生活不是作者的叙事重点和目标,也非作者的创作积累所长,赵光鸣通过中心事件的编撰和文本结构,以文学修辞的方式揭示了新疆作为某些人的生活一隅其特殊的社会环境和世态人心。小说中间穿插着逃亡、批斗、劳改、沙漠探险、外国人的文化掠夺、沙漠掘金等等,使小说显得扑朔迷离。这个扑朔迷离既连接着新疆丰富复杂的真相,也联系着这块土地上的人的传奇生活,正如江安巴依的一生。
梳理赵光鸣近年的中短篇创作,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个人“不变的创作底色”的坚守,而这个坚守就是逐渐褪去前期创作的戏剧性和故事性,对人间烟火气的坚守。这个开拓文本从文体色彩看,逐渐散文化,生活性和纪实化的特征渐趋明显。特别是作为叙事人的“我”的经历和结构功能,与作家个人的现实经历多有重合。叙事者在文本中的多次现身,既使文本具有真实性,拉近了阅读的距离感,又可以看出赵光鸣创作的某些转移——向自我现实生活掘进,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现实的文本化”和“文本的现实化”。与其同期历史小说《山围故国》和《莎车》一样,都在新疆历史的纵深处挖掘,赵光鸣试图走进新疆社会和人心的深处,实现文学疆域的深度开拓。
正如很多作家的创作轨迹,走向老年的创作者最终都会选择散文创作,但赵光鸣终究是个小说家,他把散文的纪实因素融入虚构的小说中,将虚构与纪实嫁接在一起,试图实现“历史的真实”的个人化叙述。
三、把握捕捉即时的生活,在人间的烟火气中描摹当下的社会世相和世态人心。
《芬兰湾的冷苏眉》这部小说名字很洋气,故事围绕朱修义的退休生活展开。他无意中在荒僻的绝壁之处发现了一种奇怪的鱼,因其形状奇怪,未曾见过,又被朱修义的玩友命名为“芬兰湾的冷苏眉”。从此,这种鱼的捕获和盈利就成为朱修义和鱼庄老板蔡咬金斗智斗勇的核心,一个要利益独占,一个要利益均沾,在两人侦察与反侦察的过程中,朱修义无法成为蔡咬金的对手,在失去最后的利益时刻,鬼使神差,他用炸药解决了对手,也伤及自己。“惊天大爆炸让两个当事人永远地失去了知觉,他们都还活着,但只能躺着苟延残喘,记忆失去了。”
还有当初趋之若鹜、追赶时髦吃“芬兰湾的冷苏眉”的大众,他们怎样呢?“这个结论公布以后,那些在鱼庄吃过鱼的人,个个后悔不迭,同时对两个没有知觉的当事人充满了愤懑和谴责。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十分惊恐,怀疑冷苏眉的余毒残存在体内,会引起癌变。市立医院排起了长队,一时人心惶惶,排队的人都觉得空气中有股异味,而且都很懊丧,纷纷自问,吃怪鱼的那个时候,鼻子到哪里去了呵?”
本篇小说是有实据的,完全是现实主义创作。在近年来现实主义创作思潮强势回归的背景下,这部小说保有对人心的挖掘:对财富的贪婪,世人口腹之欲的无节制,利益前人心的阴暗和狭隘,小说充满了作者对这个功利、喧嚣的社会的讽刺和鞭挞。但是现实主义写作中很明显植入了魔幻的因子,作品这样写朱修义对自己的观察:“镜子里的这个人是我吗?怎么像哈哈镜里的人一样,变得怪模怪样的呵。还有,身上总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以前是没有的,是不是人老了都要发出一些异味呵。他发现好像连家里的小狗毛毛和小猫花花都在有意地躲开他,不让他表示亲热和爱抚,只要他一靠近,两个小家伙立刻跑开,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是典型的魔幻主义手法,人异化为鱼。如果工业废水孕育的毒鱼是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报复,那么人对于其人造的恶果的吞噬才是人类的末日。小说在双重叙事策略的引导下,对社会人心的揣摩入木三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具有寓言意味,实现了写实手法与现代主义创作的有机融合,且不露凿痕之迹,这不能不说是赵光鸣的高超之处,也是他的成熟之处。
赵光鸣先生不仅是讲故事的好手,更是叙事的老手。一个甲子的住居生活让他对新疆的理解和体验更加深入,新疆是他真正的第二故乡,他对这个故乡的认定和留恋明确而强烈:“我女儿生活在国外,我和老伴有时会到国外去看她。在国外,我们一家人是团聚了,但我的心里总感到不圆满,也无法真正开心起来。每次,只有踏上祖国的大地,回到新疆的怀抱,和我的各族朋友相聚在一起时,我才有一种圆满的开心。”
这里有他熟悉的人和事,这里有他走南闖北都无法忘却的“味道”。因此,在历史和现实的人间烟火处描摹世相,揣摩人心,展示新疆味道,这既是赵光鸣近年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一个特点,也是他对个人创作之路的坚守和文学疆域的突破,更是新疆这片有历史、有文化、有温度的土地对一个坚定而有理想的文学创作者的丰厚馈赠。我们期待他有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