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境内方言“可VP”句式时体范畴比较

2020-05-14 15:17杨慧
文教资料 2020年7期
关键词:比较

杨慧

摘    要: 南京境内方言“可VP”句式可具体分为三种:“格VP”(高淳方言圩乡话)、“阿1VP”(高淳方言山乡话)和“阿2VP”(南京方言)。三者在基本句法分布上没有明显差异,但在“未然体”和“已然体”的构成形式上有所不同。南京方言“阿2VP”主要通过句末语气词区分“未然”和“已然”。句末语气词“啊”表示“未然”,“啦”表示“已然”。高淳方言主要通过改变句首发问词格式区分“未然”和“已然”,都是在原发问词后加“有”,但“有”字有不同的发展趋势。

关键词: 未然体    已然体    比较

一、引言

“可VP”句式是汉语方言中一种重要疑问句式,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朱德熙《汉语方言里的两种反复问句》(1985)中指出汉语方言里的反复问句有“VP不VP”和“可VP”两种类型,这两种反复问句互相排斥,不在同一种方言里共存。朱德熙《汉语方言中V-neg-VO和VO-neg-V问句句型分布讨论》(1991),指出南方方言倾向于使用V-neg-VO,北方方言倾向于使用VO-neg-V。这两篇文章引发了关于汉语方言中的疑问句类型的多种讨论。学界主要从以下几个角度进行了探讨:

1.从具体方言出发分析句型句式。如:王世华《扬州话里两种反复问句共存》(1985)指出现代扬州话里“VP不VP”和“可VP”两种反复问句共存,并推测共存原因与语言接触有关。施其生《汕头方言的反复问句》(1990)指出汕头方言的反复问句有“可VP”“VP不VP”及两者的混合型三种句型。王琴《安徽阜阳方言的“可VP”反复问句》(2008)描写安徽阜阳方言“可VP”几种句型及其和句末语气词的搭配。

2.从历史探源角度出发分析句式及疑问副词的演变。如:江蓝生《疑问副词“可”探源》(1990)将“可”分为“可1”和“可2”,前者表反诘,可解释为“难道”,后者表“推测”,用于反复问句。并探讨了方言反复问句中的疑问副词“克”“格”“阿”与“可2”的关系。刘开骅《唐以前的VP-Neg-VP式反复问句》(2008)依托于《睡虎地秦墓竹简》和其他文献探讨“VP-Neg-VP”历史留存情况。

3.从对比类型学角度分析“VP-Neg-VP”“VP-Neg”“K-VP”三种类型的分布、异同及关系。如:张敏《汉语方言反复问句的类型学研究》(1990)详细考察汉语方言不同类型反复问句的分布状况,分析其历史来源和层次。邵敬敏、周娟《汉语方言正反问的类型学比较》(2007)从共时和历时的角度讨论“VP-Neg-VP”“VP-Neg”“K-VP”的分布情况。陈曼君《闽台闽南方言的反复问句》(2011)认为闽台闽南方言反复问句向“敢VP”问句演变具有类型学意义。

综合前人的研究成果,本文主要运用共时比较法,从时体范畴的角度出发,探讨南京境内的“可VP”句式的差异。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南京方言“阿2VP”主要通过句末语气词来区分“未然”和“已然”。句末语气词“啊”表示“未然”,“啦”表示“已然”。高淳方言区分“未然”和“已然”的手段是,改变句首发问词格式。“阿”VP”在“阿”后加“有”,“有”字在语音上呈“y-i-y”的变化趋势;“格VP”在“格”后加“有”,“有”字由單字音[y]变读为[i],和前字“格”[k?藜?揲]形成合音[ki]。合音[ki]逐渐代替了“格有”这一复合结构发问词。

以下,对方言点的选取和语料来源做简要说明。南京话属江淮官话洪巢片,高淳话虽属吴语,但因其独特地理位置,语言现象复杂。高淳位于江苏省南京市西南端,地处苏皖交界处。高淳方言经多次区划归属的讨论后被归入吴语区,但其处于南京官话和皖北江淮官话的包围之中,是方言的边缘地带,语言现象复杂。且高淳方言内部有分片,有山乡话和圩乡话之分,两者语音差别较大,通话困难。南京话和高淳话虽分属不同的方言区,但长期共处于一处,语言接触频繁。两者的反复问句形式都为“可VP”式,表面看似相同,但实际仍有差别,因此对其进行深入的调查比较是十分有必要的。本文语料包括作者调查所得和前人资料,高淳话语料由调查所得,南京话语料主要参考前人语料及相关成果。

二、“可VP”的“未然体”形式

“可VP”在高淳方言中具体表现为“阿VP”和“格VP”两种格式。“阿”和“格”在地域上的分布基本与高淳区内部分片相一致。主要表现为,山乡话属吴语太湖片毗陵小片,用“阿VP”。圩乡话属于吴语宣州片太高小片,用“格VP”。“可VP”在南京方言中具体表现为“阿VP”。为区别高淳与南京方言中的“阿VP”,本文将高淳方言中的“可VP”句式标记为“阿VP”,南京方言中的标记为“阿VP”。以下列出“可VP”询问“未然”时的基本句子。

从上可以看出“可VP”在南京境内方言中可搭配性高且使用稳定。“可-”后面不是只能加动词及动词短语,也可直接加形容词。上表方言例句都是询问未然,从中可以观察到,“阿VP”和“格VP”表现一致,句末无需加语气词。“阿VP”在询问未然时,句末加语气词“啊”。这是因为高淳话不通过句末语气词来区分句式,南京话通过句末语气词区分句式。

还可观察到的一个差异,高淳方言中“阿VP”和“格VP”都不能直接与光杆动词“在”搭配,(*)老师阿/格在?不合语法,必须补出“在”的地点。可以是虚指“这儿”“那儿”,也可是具体的某个地方。“阿VP”则能直接搭配光杆动词“在”。高淳方言的“可VP”句式排斥光杆动词“在”,是因为“在”于高淳方言中不单独使用,“在”音[lε],音与“来”字相同,且“在”与“来”在句法分布上有很多重叠之处,可能是为了避免使用时语音相混,“在”字后面都会加上“□”①(l?匏)或具体某个地点。例如:“在”为动词时,问“在不在家”?也必须回答“在家”,而不能直接回答“在”。即使其意义虚化,也不单独使用。如:在吃饭,实际发音为“在(lε)□(l?匏)吃饭”,而不能直接说“在(lε)吃饭”/在“可VP”句式中也是如此,应表述为“老师阿/格在(lε)□(l?匏)”?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有三种结构不能直接加在“可”后。1.不能直接加偏正结构的短语(*)阿/格好看的花?2.不能直接跟否定词(*)他阿/格不吃饭?3.不能直接加“很+形容词”(*)阿/格很好看?这三种结构之所以不能直接加在“可”后,主要是因为这三种结构的语义特征和“可VP”结构的句式特征不匹配。“可VP”式疑问句是中立性疑问句,中立性说明发问人没有在句子语义中潜在的表现自己的心理倾向,而“好看的花”“不吃饭”“很好看”这样的结构已经潜在包含了发问人的心理倾向。因此它们与“可VP”格式中立性疑问句的性质相违背。这三种情况都可以在“可”后加“是”而成立。徐烈烔、邵敬敏在《“阿V”及其相关疑问句式比较研究》(1999)中认为“阿是VP”不同于“阿VP”,可以用于否定句,一是因为“阿是VP”是非中立疑问句,二是因为“阿是VP”是表达发问者对某个判断的疑惑,希望听话者给予证实。在此基础上,本文认为“可VP”格式加“是”就可使上述三种情况成立,是因为“可”后加“是”使该句的疑问焦点从原“VP”转移至判断动词“是”上,使得“阿是”该结构本就包含了发问者的心里预判,因此后可接偏正结构、否定结构等形式。“他阿是不吃饭?”中“他不吃饭”是发问者判定可能存在的事实,发问人通过“阿是”对这个事实进行求证提问。总的来说,加“是”使句子的疑问焦点转移,使原来的中立性问句变为非中立性,因此使上述不成立的句子能够成立。

三、“可VP”的“已然体”形式

通过改变发问词形式或变换句末语气词,可使南京境内的“可VP”句式,从询问“未然”转变为询问“已然”。具体来说,高淳方言通过改变发问词的手段,体现句子的时体范畴。南京方言通过变换句末语气词,实现句子时体的转换。这就是上一节所提到的“高淳话不通过句末语气词来区分句式,而南京话通过句末语气词区分句式”。以下列出“可VP”询问“已然”时的基本句子。

从上我们可以发现,高淳方言“可VP”句式主要通过改变发问词形式区分“已然”和“未然”,句末语气词可有可无,不影响句子时体意义的表达。“可VP”句式的疑问焦点就是紧随“可”后的语言成分。高淳方言“可VP”句式在原发问词后,加助动词“有”字,其实也就是将“可VP”句式的疑问焦点,从“VP”前移至“有”字上。疑问格式变成了“有没有VP?”,“VP”变成了已经发生的事或发问人认为可能存在的事实。因此,高淳方言“可VP”句式加“有”字就可表示询问“已然”。

不过,高淳方言“阿VP”与“格VP”在“有”字的搭配上还是存在一些差异,这主要是由语音因素导致的。“有”单字音为[y],一个单元音就是其音节,容易受其他音节的影响而临时变读。例如在定埠方言中“没有”可读为[m?藜?揲i],由于双唇声母“m”的发音特征,“有”字从圆唇元音[y]变读为不圆唇元音[i],更符合发音的省力原则。在“阿有VP”格式中,“阿有”多读为[?覸?揲i],“有”字变读为[i],但在普通话的影响下,“阿有”也可读为[?覸?揲y]。也就是说“阿有VP”格式中“有”的字音,经历着“y-i-y”的转变,“y-i”是由语言的内部因素所引起的变异,“i-y”是有语言接触所引起的变异。“i-y”的转变并没有完全完成,只是现阶段语言所存在的一种可能的趋势。可以肯定的是,与“格有”相比“阿有”中“有”字的语音成分呈凸顯趋势。在“格有VP”格式中,情况有所不同。“格有”读为[ki],两者读音紧密相连,有的发音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字的读音,但本文认为[ki]应当是“格”和“有”的合音。“有”字变读成了[i],与“格”[k?藜?揲]字形成合音。这与苏州话中“可VP”句式中的发问词“”类似。“ ”音[?揲?觔],是“阿”和“曾”的合音②(355)。声母来源于原发问词“阿”的声母,韵母来源于后加助动词“曾”的韵母,用于询问已然。且高淳方言尖团已合流,没有“k”和“i”这样的声韵搭配,因此[ki]应当是“格”和“有”字的合音。也就是说“格VP”句式用于询问“已然”时,已经形成了区别于“格”的新的句首发问词“□”(ki)。

南京方言“阿VP”询问“已然”时,句末加语气词“啦”。“啦”是“了”和“啊”的合音③,用于询问“已然”。南京方言“阿VP”无论询问“已然”还是“未然”句末语气词都不可省略,高淳方言“阿VP”与“格VP”句末语气词因不起区别句式的作用,可以省略。

四、结语

南京境内方言的“可VP”句式时体范畴的表现手段各有不同。南京方言“阿VP”主要通过句末语气词区分“未然”和“已然”。高淳方言主要通过改变句首发问词格式。从表1能更加清楚地看出这三者在时体范畴变化上的区别。

表1    “可VP”句式时体范畴比较

注释:

①□代表高淳方言中有音无字。

②汪平.苏州话里表疑问的“阿、 、啊”[J].中国语文,1984(5).

③胡裕树.《现代汉语》(2011:377)在谈到语气词叠用时给出的公式:“了+啊→啦”

参考文献:

[1]张敏.汉语方言反复问句的类型学研究[D].北京:北京大学,1990.

[2]刘开骅.选择问句疑问语气词脱落的历时轨迹与内在动因[J].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08(26):19-23.

[3]邵敬敏,周娟.汉语方言正反问的类型学比较[J].暨南学报,2007(2):109-117.

[4]陈泽平.北京话福州话疑问语气词的对比分析[J].中国语文,2004(5):452-458.

[5]刘丹青.苏州方言的发问句“可VP”句式[J].中国语文,1991(1):27-33.

[6]徐烈炯,邵敬敏.“阿V”及其相关疑问句式比较研究[J].中国语文,1999(4):163-174.

[7]刘彦哲.江苏境内方言“可VP”句式比较[D].南京:南京大学,2016.

[8]游汝杰.吴语方言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8:21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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