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们回家

杨国栋

一

当新冠病毒在湖北武汉肆虐之时，一艘豪华邮轮“钻石公主号”正受困于海上。

“钻石公主号”邮轮是2020年1月20日从日本横滨码头出发，25日抵达中国香港，之后前往越南、柬埔寨等地，最后返回横滨。船上共有乘客与船员3700多人。至2月19日晚，经医学鉴定，船上感染新冠肺炎患者确诊人数高达691人。

船上的乘客共有中国同胞312人，其中香港同胞261人，台湾同胞25人，澳门同胞5人，中国内地21人。在中央政府的统筹安排和有关部门的紧密配合协调下，香港特区政府决定派出包机，将邮轮上的中国乘客全部接走。

然而，从日本横滨码头到东京羽田机场，还有一大段路程，需要出动大车运载。为此，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发出紧急协助的呼声。起初，一些出租车公司认为价钱高，可以赚一把。可是听到各种传言，因为害怕病毒传染，租好的车辆临阵退却，原本想高额获取薪酬的司机，也觉得保命要紧，提出不干。关键时刻，旅日榕籍侨胞刘丹蕻挺身而出，同驻日使馆联系后，表达她的意愿，由她任社长的天旅旅行社承担接送邮轮中中国同胞的任务。

二

刘丹蕻的日本名字叫原田优美，福建省福州市人。她爱好文学，关注时事新闻，原是福建日报社旗下东南网驻日本特约记者，曾经为东南网提供过不少来自日本的新闻资讯。新冠肺炎病毒开始传播的日子，她就非常关注疫情走向。

那些天，日本正遭遇零下30摄氏度的寒流袭击，东京出现大雪天气，而新冠病毒的传言令人心生恐惧。刘丹蕻组织召开的动员会议，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冷场。原因并不复杂，旅行社员工们都是普通人，自然担心病毒感染，不少人甚至说：“即使社长多给我们薪酬，我们也不能干，我们不赚这种有风险的钱！”

这些，社长刘丹蕻能理解。

性格使然，一向不愿退却的刘丹蕻决定寻找新的办法。她安排联系以往与天旅旅行社有紧密业务关系的出租车公司，请他们支持接单。然而联系了一圈，并未有人回应。刘丹蕻干脆自己出面，直接找这些合作伙伴的负责人，得到的回答是，不敢接，不挣这种有害身体甚至生命危险的钱……

刘丹蕻仍不气馁。她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同往昔有交情，帮过他们忙的旅行社打电话联系。平日里这些称她为大姐大的日本人、中国人，这会儿都支支吾吾，寻找理由推脱。有些朋友碍于面子，同意出车，但只出一辆两辆。刘丹蕻算了算，3家公司加起来才5辆大巴，怎么也不够。随着时间推移，新冠肺炎确诊或疑似者数量在增多，就是谈好的5辆大巴车主，也害怕不干了。

求人不如求己。刘丹蕻下定决心，调用自己社里的大巴，独立承担本次312名中国同胞的运送重任。她立即组织召开全体员工动员大会，直接提出13辆大巴和13名司机以及10多名工作人员配合的硬任务。由于开会之前刘丹蕻私下同司机们打了招呼，故而任务一下，反对的声音寥寥，却也出现冷场。见大家情绪低落，她就用汉语和日语为大家鼓劲：中国有一部电视连续剧《水浒传》，它的主题曲就是《好汉歌》。“该出手时就出手”，是这首歌的经典流行语句。希望本社的中国同胞和日本朋友，都能够在这关系许多新冠肺炎患者生命危险的关键时刻，出手相救，让他们安全回家！

面对社长刘丹蕻情之殷殷，言之切切，当场就有人站出来说：“刘社长一向有担当，对我们员工情同兄弟姐妹，关爱照顾。现在她承接了驻日大使馆的任务，我们不跟她干，说得过去吗？”

有了这样的表态，刘丹蕻心安了。她感谢日本司机关键时刻伸出友谊之手，帮助受难患病的中国同胞，同时郑重地承诺，对这次敢于出手相救、表现突出的中日两国司机和工作人员，给予奖励，以此在天旅旅行社树立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良好风尚。

刘丹蕻向司机表示感谢 黄汇杰/摄

三

1969年10月，刘丹蕻出生在福州市一个普通人家。由于父亲早逝，她和妹妹过得十分艰辛。然而，每当想到自己的名字里有着雪里蕻那样的在寒冬里展示的绚烂色彩，她就为自己鼓劲，一定要干出个人样。果然，通过刻苦学习，她考上了集美大学音乐系。毕业后，她被分配到福州北峰中学当了一名音乐老师。音乐的浪漫和抒情，给了她内心许多抚慰。但单调的生活与较低的收入，却也困扰着她。妹妹要上学，母亲要抚养，加上20世纪90年代初的“下海潮”背景，不甘寂寞的刘丹蕻离开学校，孤身一人前往厦门创业。

她租用店铺卖电器，却无意中被一个姓为泽的日本青年，用炽热的语言和诚挚的真情，撞开了情感的闸门。为泽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建筑系，被日本总部派到厦门考察。他有事没事就到刘丹蕻的店铺找她聊天。一来二往，两人的情感热度直线上升。于是，嫁到日本成为她人生的重要选择。婆家在日本福井县，家族有很大的建筑公司，是福井一带的望族。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活，安逸、优渥，这是许多女人求之不得的。可刘丹蕻并不满足于此。她刻苦学习日语，攻下了日语关，又花时间去熟悉日本社会，了解民情风俗，以此融入日本社会。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有一天走进丈夫为泽的建筑公司，告诉他说，自己可以为他分忧，想在他的大企业里找一份工作时，丈夫却当场训斥她不懂规矩。在日本，出嫁的女人主要任务就是生儿育女，伺候丈夫和公婆。她这才明白，在日本没有丈夫的许可，女人是不能走上社会去谋业的。

性格倔强的刘丹蕻将自己出生不久的女儿抱回福州，由老母亲照料。回到日本后，她给自己起了原田优美的日本名字。“原田”这个姓的祖先是从中原一带到日本的中国人，也是姓刘。她少用夫家为她起的名字为泽良江，而多用原田优美这个名字，以体现自己永远不忘的“中国心”。她依然谋划着属于自己的事业。她从卖电话卡开始，客户大都是青年学生，包括中国留日学生，1个月1000张。因为勤奋跑腿，她的电话卡销售数量竟然直线上升，从1000张到2000张3000张……半年后竟然飙升到1万张，乃至数万张，让许多精明的日本人看傻了眼。

刘丹蕻进入日本旅游大巴公司是在1997年。她勤奋刻苦，用心服务，又有在国内兼职导游的经验，还懂得中日两国语言，因而受到观光客的喜爱。

自己当老板组织运营才是她为之奋斗的事业。她用数年卖电话卡和做导游的收入所得，买了3辆二手大巴车，成立了“Joyful观光”大巴公司，从此走上了独立创业的艰辛之路。那时，“个性化服务”尚未走俏旅游市场。刘丹蕻却凭借胆识与智慧，探索性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她以青年女性精细的视觉，将大巴设计得色彩清新，所用广告词独到亮眼；对颜色、编号，司机的制服、帽子、手套等，都做了统一标识；专门编撰了区别于其他大巴公司的文明旅游服务用语；要求司机始终保持车内整洁，禁止行车途中吃东西、抽烟和聊天，遇到旅客有难题，必须帮助解决或者求助公司解决。这样的运营虽然有难度，却好评如潮，打出了知名度，也快速增加了订单车次。几年下来，刘丹蕻的事业红火热闹，蒸蒸日上，大巴车从最初的3辆增加到10辆、20辆乃至近百辆，客户也由原来的几百人发展到数万人。许多旅行社主动找上门来同她的公司签约合作。刘丹蕻也就借此机会成立了自己的“株式会社天旅”旅行社，跻身于日本旅游业的品牌行列，成为日本观光界一道清新亮丽的风景。

刘丹蕻始终深爱着自己的祖国和福州家乡，尤其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酷爱至深。古典文学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成为她的手中读物。她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跟着同学练习南拳，不但健身，还滋养了她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见义勇为、乐善好施的性格。在日本，她看到华人有困难，便毫不犹豫地倾力相助。她将爱国忠勇和“仁义礼智信”当作座右铭。事业发达后，她多次出手帮助日本的弱势社群，到老人院探访孤寡老人，给他们送去所需物品。她远赴日本关西和歌山县的社会法人残障工厂，为他们的产品举行义卖，表现出浓浓的爱心……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强烈地震而引发东京电力福岛第一核电站放射性物质泄漏，方圆几十里的居民被迫转移。极其危险的时期，大家都害怕核辐射，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做公益事业。刘丹蕻也怕。但她得知老百姓有出行的需求，便毅然决然组织自己旅行社的驾驶员去做义工。司机们非常感动，说你一个中国人都勇于担当，我们日本人还有什么话讲？纷纷出来与刘丹蕻签订“生死状”。刘丹蕻也不含糊，同司机们一道做义工。没有收入，还得天天贴钱。刘丹蕻变卖部分房产，用这笔钱去连续做了数月义工，获得日本各界的高度赞扬。

刘丹蕻和大巴司机合影 黄汇杰/摄

2018年9月4日，日本大阪遭遇了25年来最强台风“飞燕”的凶猛袭击，关西国际机场被迫关闭，航班取消，近8000名各国旅客滞留机场。当时还在海外出差的刘丹蕻，突然接到中国驻日本大阪领事馆的救援电话，希望她能够组织安排大巴和人员参加救援行动。刘丹蕻二话没说，当即电话指挥自己的旅行社，派出数十辆大巴分批次前往关西国际机场，连续战斗了十几个小时，将近千名中国旅客输送到各个安顿点，直到最后一位旅客安全离开关西国际机场。

为将好事做到底，刘丹蕻中断海外的业务洽谈，赶回日本东京，同中国驻日使馆商议下一步旅客回国事宜。她安排自己的天旅旅行社，设计了几种回国线路，接着同航空公司商讨航班和机票购买事项。台风过去后，她又安排出动“Joyful观光”大巴，将那些因强台风滞留在日本的中国旅客，全部安全地送达机场。中国驻日大使馆和大阪领事馆对刘丹蕻的救援行动给予高度赞扬，并颁发了表彰奖状。

正因为刘丹蕻以浓烈的仁爱之心，多次参与了中国驻日使领馆组织的救援行动，人们对她敢于担当的爱心早已耳熟能详，才会在“钻石公主号”遭遇新冠病毒疫情的危难时刻，再次请她出手相助。

2月19日上午，天色迷离，寒雾茫茫，冰冷凛冽的海风吹拂着洋面上的邮轮。刘丹蕻带领着她的团队，举行了简约的誓师大会，穿戴上预先准备好的护目镜、口罩和防护服，交代了时间和线路任务，正式出征。13辆豪华大巴排成长形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向了横滨港口，将“钻石公主号”上的中国同胞们带向东京羽田机场。

“走，咱们回家！”刘丹蕻写在大巴横幅上的这句话，让每一位下船的中国人心中涌起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