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不倦救苍生

2020-05-14 05:05李治莹
闽都文化 2020年3期
关键词:同济武汉医院

李治莹

注定要被国人铭记的新冠肺炎阻击战,有着无数令世人震撼的事例,10天左右便建立的火神山、雷神山医院,以及后设的多座方舱医院,让世界为之赞叹。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分别建在武汉蔡甸区知音湖大道和武汉江夏区强军路军运村。早在1955年建立的“武汉同济医院”(别称“飞机楼”医院),则建在汉口当时荒废的华商跑马场。院址虽不同,建院的宗旨同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在今日,赞颂抗疫第一线医护之时,亦深深缅怀当年大医精诚、造福江城,曾任武汉同济医院院长的林竟成先生……

20世纪之初,林竟成出生于福州闽侯,父亲林宝瑛是晚清最后一批监生。但在清朝末日、民国政府萌芽的乱世之中,林宝瑛学无所用,为求生计只好学着经商。他来到当年商人们趋之若鹜的福州城,在当时南台的上海街开了一间油店,店名“成源”。1907年初春,林宝瑛喜迎贵子,盼其有福、祝其吉祥,给儿子取名“林兆禧”。

林竟成

一介书生想在商界占一席之地,着实为难林宝瑛了。不久就因不善经营,又逢时局日渐动乱,油店破产。退出商圈后,林宝瑛寄希望于爱子,于是节衣缩食,送儿进入私塾。小兆禧明白父亲的不易,勤勉于学堂之余,广为涉猎课外读物,尤其是文学作品。一日,他捧读岳飞传记,直至夜深,合卷后心潮起伏。岳飞戎马一生、精忠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深深地植根于少年兆禧的心中。

福州不仅是商业发达的都市,更是教育上乘、学风鼎盛之地。见14岁的兆禧已是翩翩少年,一身灵气,林宝瑛决定让儿子就读福州格致中学。这是一所很有名气的教会学校。兆禧入学后,发现要在这所学校学好功课,外文必须过关。从26个字母学起,谈何容易?然而他想起了曾经读过的清代文学家蒲松龄的一副励志自勉联,第一句就是“有志者事竟成”,于是只争朝夕恶补英语。不久,他的英语成绩后来居上。如愿以偿之际,他乘兴更改了名字,变林兆禧为“林竟成”。

后来,林竟成陆续熟读了林则徐的有关著述,仰慕、崇拜、敬重之情无以复加。他深为自己家乡林氏宗亲中有着这么一位万民齐颂的民族英雄而无比骄傲。遵其放眼世界,崇其“海到无涯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敬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在先贤的话里话外悟其精神,也在英雄光辉的一生中,寻觅其步步闪光的脚印,效仿前行。

在国家积贫积弱、经济凋敝、民不聊生的当年,没完没了的疾病让民众雪上加霜。19岁那年,林竟成决定以济世救民之仁心,走医之道、学医之术。品学兼优的林竟成,考入了被誉为中国现代医师摇篮的同济大学医学院。那个年代天灾人祸连绵,大小瘟疫常有,一旦横祸袭来,受苦的是民众。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群体服务,是自己学医的初衷;防病在先、治病于后,最大限度地减轻病患的负担,是学医的方向。于是,林竟成义无反顾地选学了公共卫生专业。

正当林竟成深入涉足于公共医学领域之际,父母却先后去世。亲情的痛失,心灵的悲恸,学业的无助,林竟成觉得自己如一叶浮萍,飘飘于天地之间。但不屈于厄运、不低头于困境的信念,让他走出了失去双亲的阴影,以“头悬梁”之勤苦攻读,终以全年段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

林竟成步出同济大学医学院大门的那年,即1933年,有着“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的黄河流域,暴发特大洪水。黄河下游南北两岸决口50多处,淹没河南、山东、河北和江苏4省30多个县,数百万人遭灾,哀鸿遍野。公共医学专业的高才生林竟成,被当年的“黄河水灾救济委员会”抽调出来,参加灾区的卫生防疫工作。他星夜兼程赶往山东济宁河长口一带。苦于医护人员缺乏,只有一名护士当助手的林竟成,每天接诊300多人次。林竟成治疗病患的同时,还走村串户呼吁乡亲们防疫防病,他那清瘦的身躯,仿佛潜藏着无穷的能量。

林竟成(左三)与第49医防队成员

1938年,在汉口加入中国红十字会的林竟成,已是全国救护总队第4中队中队长兼第49医防队队长。在那关系到国之存亡的岁月中,他全身心投入抗战,集难民救治、伤残士兵的医疗、海港检疫等职责于一身。那时遭日寇践踏的国土百孔千疮,了无生计的百姓流离失所,逃离战火的难民处处可见。途经湖南长沙、衡阳、祁阳,广西桂林、柳州,贵州都匀,一路上饿死、病亡的难民尸骨横陈,让疾走在防疫路上的林竟成悲怆不已。辗转6个多月风雨兼程,焚膏继晷地救治各地同胞大半年,眼见病患者无数,林竟成恨不得能有孙大圣一样的分身术。

诚于医德、精于医术的林竟成,想到的总是他人。1939年初秋,一位援华的波兰医生,穿越敌人包围圈时,被流弹击中腿部,无法行走。正罹患痢疾的林竟成,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下来,把马匹让给这位波兰医生。他对旁人恳切言道:“一个外国人,为支持中国抗战,与我们生死与共、患难相依。受伤了,理应以兄弟之情待之,我岂能安坐于马上?”举步维艰的林竟成,让人搀扶或拄拐,从湖南岳阳一路行走到攸县。

在频仍的战事中,林竟成发现士兵中多有腹泻之疾,认定为营养缺失所致,即劝说所率救护队克己坚忍、少吃食物,省下以供士兵。在贵州,国民党所掳壮丁群体中,突发霍乱疫情。当时药品奇缺,林竟成施以漂白粉净其饮用水,以其他有效药物疗之。又遇湘鄂桂地区流行伤寒、疟疾等恶疾,手头无良药的林竟成,八方奔走,呼吁人们灭虱。当年天灾、战乱双棒齐下,无论士兵还是难民,皆无卫生概念,身上长虱者普遍,竟有一件棉被心密布十几万只虱子成为“虱衣”。病员多于伤兵的场景,令林竟成悲悯不已。他首创的“酒灶式蒸气灭虱法”,因效果凸显而被广泛应用。

诊治患者时,时有敌机在低空盘旋、头顶呼啸,落下的炮弹爆炸于身前身后。林竟成举目望飞机离去,再低头施诊。在炸弹的火光中他从未停下脚步,仅仅在湖南省就奔走了40多个县。张治中将军的私人秘书陶天白在感佩之余,于《医界二林》一书中,专以浓墨重笔,恭敬于林竟成。当时,来自最高层级的一张奖状授予林竟成,状面上如此写道:“非常时期人民荣誉奖状。”

早于1934年始,林竟成就担任江苏省立卫生事务所防疫科长。1947年任国立同济大学医学院公共卫生学系主任,兼附属医院院长。一路走来,天道酬勤,在其位谋其政,从不懈怠。如此一位医学名家,让当年欲溃逃台湾的国民党当局百般不舍,多次规劝同往,但林竟成终不为所动。

在庄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声中,林竟成以同济医院院长、著名社会医学教授和卫生管理学专家的身份,不遗余力为国家公共卫生尽职尽责,在事业和人生道路上,却又面临一个“非常时期”:卫生部根据中央人民政府要求,对全国医学院校进行地域分布调整,决定将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包括附属同济医院迁往武汉。这是在医疗事业中,国家纵横捭阖所下的一粒闪光之棋。林竟成不再瞻前顾后,与多位医界翘楚力排众议,以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告别色彩缤纷的上海,拥抱大武汉这座江城。

紧锣密鼓建院之际,抗美援朝的号角召唤着林竟成,他以上海医疗手术总队副总队长兼第一大队队长的身份,跨过鸭绿江。那时的林竟成因伤刚做完腰脊椎吻合手术,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石膏背心,他代表医务人员在出征会上慷慨陈词道:“我们有神圣的天职,那就是救治在前线出生入死的伤病员……”

入朝鲜时,时至严冬,零下30多度的气温,滴水成冰。多少来不及带上冬衣就出征的志愿军战士,被冻掉了鼻子、耳朵,脚与鞋冻在一起,一脱鞋就把脚趾留在鞋底。不战而伤以致断命丧躯的战士不在少数。林竟成率领他的医疗队,以精湛的医术,“绣花描图”之细微,擦去一滴滴血,连起一根根筋,植上一寸寸皮,最大限度地避免战士们致残。在朝鲜战场短暂的一年间,由林竟成和同事带领的同济两支救护队,单是手术就完成2239人次,诊治非手术疾病无数。

从抗美援朝救护前线归来后,他来不及掸去一身硝烟,就投入武汉同济医院的建筑谋划中。林竟成在已有的方案中,又参照当年从美、德两国带回来的多家医院建筑设计图,同时带队南下上海,北上京城、大连等地,马不停蹄地考察了数十家医院的建筑模式。回到武汉后,院址择地一处已废弃的跑马场,从此他一头扎进工地。在铲草平坡掘地基的同时,他一遍遍审阅、修改设计方案,并确定建筑材料、建设工期等,事事亲力亲为。经深思熟虑,作为项目负责人和基建处主任的林竟成,从专家设计的图纸中,遴选出冯纪忠教授设计的飞机楼形态的方案,决定以四翼形、飞机形状兴建医院。设计方案制作成模型后,在上海、武汉两地展出,深得人们的支持和医界好评。

采用飞机型布局,所有病房、千张床位,每日均可保证3小时以上的光照,充足的采光与流畅的换气有利于病患的康复。且视野开阔,便于消毒,单位面积效用可达到极致。四大病区由一条走廊连接,再向四大方向延伸,又可避免不同科室交叉感染,布局合理而完美。楼前再建一喷水金鱼池,四周配以静谧典雅的花园,辅以秀丽的视觉。新颖的飞机外形,让病患者觉得大楼与自己时时都将展翅欲飞,既有遨游太空之雄风,又何病之有?

武汉同济大学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飞机楼”的建成,被公认为我国医院的“典范型建筑”,被誉为“中国现代医院建筑的开端”,并先后获得诸多奖项。同时,国际著名的《弗莱彻建筑史》第20版,将武汉的“飞机楼”收录其中。

1987年7月,林竟成先生病逝于武汉,享年81岁。“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竟成先生与当今在武汉抗疫第一线的医护者们,那种以身为盾、普救苍生的崇高医德,将永远被人们所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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