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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代徐陵作《山斋诗》曰:
中国人是很怕被人说“俗气”的。所以,千百年来,作为理想生活和隐逸雅趣的象征,“桃花源”一次次被附会、被演绎。
它入诗入词入曲,亦入画。
如果你问:在古人的想象里,桃花源是个怎样的地方?
王维答:青溪红树、桃花流水。
刘禹锡答:种玉餐羞、灯爇松脂。
综上,桃花源如仙境,甚美!更幸运的是,它比瑶池蓬莱多了几分烟火气,给了世人可以到达和触摸的希望。
历代桃花源图大多遵循两种创作构思。
明 文徵明《桃源问津图》局部 辽宁省博物馆藏
其一是描绘从入源、交谈、延客、出源的完整情节,比如文徵明的《桃源问津图》。这位吴中才子把老家姑苏的小桥渔舟、水田漠漠融入画卷,呈现出一片江南水乡的明秀恬静。
清 王翚 《桃花渔艇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王翚《桃花渔艇圖》是另一种创作视角:截取故事原型中部分元素作基础,塑造一个想象中的桃花源——只见溪岸夹桃,绿树苍翠,渔舟顺流而下,桃花无风自落。画中没有桃源生活、桃源中人,只在疏密动静之间,留下大量留白,给人无尽想象。
又或者,像吴伟业《桃源图》那样,只有大片的农田、村庄及环绕其间的桃林和小丘。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许是农人,也许是高士,也许就是画家自己。
清 吴伟业《桃源图》局部
清 吴伟业《桃源图》局部
至今留存于世的桃源画,大多是这种亦诗亦画的文人之作。他们徜徉山水,从自然的闲适走向心灵的闲适。恰如苏东坡所说:“山川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这种诗意的栖居,以隐逸为名,求得一个高蹈雅趣的自在。
从闲隐到仙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最先染上仙气儿的,是桃花源中的花花草草。史学家吕思勉说:“古人于植物多有迷信,其最显而易见者为桃。”
与桃有关的仙化,给桃花源加入了宗教式体验和遐想,不仅风物旖丽,而且神奇诡谲。比如,《西游记》里九千年一熟的蟠桃,能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试问,谁能不被勾得心动?
那“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也变成了“园林满芝木,鸡犬傍篱栅”。灵芝乃瑞草,历来是求仙问道的吉物。
仇英的《桃源仙境图》是“仙隐”的最好阐释——远看白云缥缈、峰峦起伏,亭台楼阁似隐似现,近处奇松虬斜、夭桃掩映、流水潺湲而下。
明 仇英的《桃源仙境图》局部 天津博物馆藏
就在这片幽秘的松林深处,三位白衣高士席地而坐,一人抚琴,一人倾听,一人兴之所至、和乐起舞。此一境界,恬静、出尘、虚无,似乎摒弃了一切世俗欲望,叫人禁不住发问:不是神仙,何以在此生存?而以“探洞寻幽”为切入点,既契合故事原型,也暗合了道教中“洞天福地”之意。
重温《桃花源记》,我们会发现,这些亦诗亦画的桃花源图,与故事原型早已相去甚远。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
哪有高士与桃仙,分明一曲“农家乐”!
南宋 马和之《桃源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与陶翁较近的唐宋时代,一些桃花源图还保持着对原作的忠诚。比如马和之的《桃源图》:三五成群的农人们,有的与渔人对话,有的喝茶聊天,有的正在下棋,还有野花青草、农田茅屋、耕犁的牛、自由自在的鸡群、对着主人撒娇的小花狗……
李唐《四时山水册》亦是如此:参天大树、朦胧远山,点缀着星点桃花。简陋的草舍前,农人们聚在一起,身穿布衣、席地而坐,以瓦罐盛食,一派和乐的农家生活场景。这些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桃花源图,传达的是一种抱朴归真、恬然自安的思想境界。
明仇英《桃源图卷》局部 波士顿美术馆藏
当下的都市,“宜居”尚在探索,“可游”更是奢侈。我们想逃去心中的桃花源,又不愿逃、不舍得逃、无处可逃,只能郁躁地抱怨:桃花源已死。
宋 李唐《四时山水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其实,在古人笔下,桃花源也不是完全隔绝的“孤岛”,那恬美舒适的花花世界,也非供一人独享,恰如施肩吾所云:“夭夭花里千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