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意思的人

马尚

我俨然品味到了老人“意思”的深处，正如他在这书店的深处一样。

书店的角落突然传来一阵“唰唰”的翻书声，好像是叶子疯狂落地发出的响声。“甚妙哉！甚妙哉！”突然的高声逗得我走路都打了个转，差点一头撞向书架。这声音来自一位老者，浑身都是戏的老者。

我不止一次在这里遇见他了。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冬日——在繁忙的书店里的一个角落，他半倚书柜，双脚拖地般轻蹭擦着地面，倒似个闲人样。他单手撑着半边身子，眼珠子在厚厚的史书堆里打转。他估摸着有七十岁了吧，却一副顽童的样貌：那梳得错落有致的华发，换个角度看，像一頂花白的毡帽架在头上;一副过时的黑框眼镜戴得左高右低，与左低右高的肩膀很不对称，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滑稽模样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之后的几次，我就暗暗留意着他，或近或远地，不曾被他察觉。

老人每次都是直往角落里走。来到史书栏前，他先是用拇指和食指托着眼镜框，然后仰起头，略显艰难地眯着眼，同时嘴一噘，边哼起轻快的小调，边定点搜寻目标书籍。找不到的时候，他就笑道：“书本看不起老夫浅陋的学识，要老夫找哩——”踱着步，摇头晃脑，看上去满不在乎，其实早已锁定了书籍位置，偏要踱几个来回才停下。他熟练地抽出书本，拈起纸张，信手就翻到要读的那页，脚就地一滑，如做体操一样半坐在地上开始看起来。

他的举动往往会引来不少闲人，暗暗诧异者有之，啧啧惊奇者有之，轻声偷笑者有之。老人只是心无旁骛地阅读着，不久之后围观的人就会散去。

有一次，我学着老人的姿势，逐渐凑近他，想看看他被什么书吸引住。于是，我听到了他微微的读书声——他读的是《后汉书》。声音虽然很轻，仍能感受到其中的抑扬顿挫;平和的语气中，蕴含的是老人对史书的用心享受;读到爱国志士英勇就义的高潮部分，他便把声音突然放大，仿佛在用一种幽默抒发对历史的感慨……他心中只有书籍了。读到历史的沉重部分时，他又毫无沉重之心，语调看似严肃，却总透出说书人的气息。我在他“自娱”时盘腿聆听了许久，我一同轻闭双眼，与他默契地摇摆。在轻轻的读书声中，我觉得他不仅是一位极具气质的老者，而且特别有意思。他汲取了历史的有意思并转化为自己的有意思，再通过朗读，把他自己的有意思扎根到我的心中。我俨然品味到了老人“意思”的深处，正如他在这书店的深处一样。

老人表面的“顽皮”令我不禁会心一笑：在这个年头还有这么有趣的人！透过寻书、翻书、读书动作，他用有意思的方式将书中的意思传递出去，让接收者的我也不禁沉浸到了历史的趣味里头去。

这老人，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指导老师 李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