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仙 吴剑文
摘要:在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理论维度,人与野生动物存在着不可中断、不可逆转、不可割裂的三种善的逻辑:一是生命进化的连续性,二是本质塑造的交互性,三是价值创造的自然性。这三种善的逻辑蕴含了人与野生动物之间既是生命共同体又是发展共同体、价值共同体的“道”和“义”。野生动物保护优先是遵循人与野生动物在自然界中的天然关系和善的逻辑、回应生态危机背景下价值观变化的时代选择。在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历史维度,近现代野生动物保护经过两个阶段的发展从而实现了三个转变:野生动物的食用从合法转变为非法、从道德轉变为不道德:动物保护的重点由家养转变为野生、由野生动物的个体转变为物种及其生态环境;野生动物保护的价值观由人类中心主义转变为“弱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这种转变为野生动物保护优先奠定了历史前提。在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实践维度,以现代科学技术为先导的经济社会发展使人类拥有了可以摧毁地球和地球生命的能力,“能而不想”是生态文明最基本的心性要求。由此野生动物保护优先首先要维护野生动物的生命之善,其次必须加紧扭转野生动物生境持续恶化的局面,再次必须加快改变野生动物深陷人类“围城”的状况,最后必须抓住禁食限用、保护优先拐点到来的契机,将野生动物保护优先融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战略,贯彻于绿色转型、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尽快建构政府主导的多主体、分类分级分区保护体系,防止把野生动物与畜养动物混为一谈,防止“法不容情”和“道德泛滥”。同时,聚焦“以人民为中心”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价值理念的塑造,加快生态伦理的本土化、体系化建设,从生产生活出发进一步探讨和制定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伦理指南,突出人道与自然之道、野生动物之道辩证统一的价值评价,防止把生态伦理、野生动物保护符号化。
关键词:生态伦理;动物保护;共同体;和谐共生
DOI: 10.16397/j.cnki.1671-1165.202002014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0SID):
新冠肺炎的暴发再次引发了人们关于野生动物保护的伦理反思,引出了完善修订关于野生动物保护的政策法规的建议或举措。那么,在生态伦理视阈中,关于野生动物保护的伦理反思究竟应该立足于什么理论维度、提出什么原则才能为加强野生动物保护奠定合规律合目的的理论指导和善的指引呢?对此,本文基于理论、历史和实践三个维度提出并论证了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原则主张,以便促进人与野生动物的和谐共生及可持续发展。
一、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理论维度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维度,“科学只有从自然界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1]194。作为人文科学的生态伦理学只有从自然界出发,以生态整体思维把人与野生动物的关系置于自然界之中探讨其生成、运动、变化(发展)的规律和趋势,才能跳出就人或就物而论的思维局限,为确立野生动物保护优先提供合规律合目的的理论支撑和至善指引。由此,在生态伦理视阈中,人与野生动物存在着不可中断、不可逆转、不可割裂的三种善的逻辑。
一是生命进化的连续性。近现代科学理论特别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不但揭示了“物种的起源”,而且系统论证了“人类的由来”;现代生态学则以生态系统论、生态整体思维颠覆了近代分析还原的机械论及其思维方式,使人们对人、自然界、自然物及其相互关系的认识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而马克思、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则为正确认识人、自然、社会及其相互关系的辩证统一和动态联系提供了科学的、历史的、唯物辩证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些科学理论使人们不仅认识到自然的先在性、自在性,还进一步认识到人和野生动物在生成、进化中的连续性。历时亿万年的自然进化使自然界从无机变成了有机、无生命变成了有生命的生态系统,孕育了今天人们所见所知的植物、动物、微生物和人等。这种生命进化过程,既有阶段性又有连续性,既有质的飞跃又有量的变化,既不可逆转也不可中断。正如人和动物在结构和能力上的连续精进、自然心性的天然贯通、情感流露及嬉耍交流的相似互通一样。
二是本质塑造的交互性。因为人与野生动物共处于人与自然进行物质变换的复合生态系统中。正是在这个复合生态系统中,人类通过物质变换才得以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走向熟食定居的文明时代,从拜倒在神兽脚下转向创造农业文明和.T业文明、开创生态文明的时代。这种文明转向始终发生、发展于自然之中,人也始终在自然界中获得物质变换的物质并实现变换物质能力的提升,人、自然界、自然物的本质也因此发生着共时性变化。今天,人类在遭遇野生动物“野”性泯灭的同时,遭遇了人性的自然化与社会化相失衡,遭遇了生物多样性减少与人欲多样性递增及人心难塑的矛盾。这是人与野生动物之间本质塑造的交互性被异化的结果。因为野生动物之“野”、野生动物之“动”反映着生态系统的安全和健康,铸塑着不同时代山水林田湖草和人类生命共同体的本质特征。
三是价值创造的自然性。众所周知,人是自然界中唯一能够创造价值的自然物,而人之所以能创造价值得益于自然创造,得益于自然创造了能意识、会思考的物质器官——人脑,如果离开了人脑,就既无所谓意识也无所谓价值或价值创造。同样,人脑的自然进化、价值意识、价值意识变化以及价值创造能力是在与自然打交道或是进行物质变换的进程中形成的。20世纪中期以来,面对物种生存危机,人们物种保护意识空前增强,价值理念和价值创造也倾向于除食用、物用、药用等传统利用价值之外的生态、美学等其他方面的价值。如美国《濒危物种法》(1973),不但要保护动物,保护包括植物、菌类、无脊椎动物以及整个生态环境,而且宣称要考虑物种“对国家及其人民具有美学、生态、教育、历史、娱乐和科学价值”。这种价值观念和价值创造生态化的转变实质是对价值塑造自然性的回归。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这难道需要经过深思才能了解吗?历史除了证明精神生产随着物质生产的改造而改造,还证明了什么呢?”[2]
因此,人与野生动物之间存在的善的逻辑蕴含了两者既是生命共同体又是发展共同体、价值共同体的“道”和“义”。(1)生命进化的连续性在根源上规定着人与野生动物是生命共同体,保护动物就是保护人作为“类存在”的生命之本。因为没有动物就没有人类,动物灭绝意味着自然生命进化运动的断裂,意味着维系人作为高级动物的生命链脱节,人将面临生命自然进化的中断。其后果不仅将招致动物“类存在”的濒危和灭绝,也将动摇人作为“类存在”的根基。因此,恩格斯说,“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因为“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3]。动物对于人而言不只是无机身体,更是人的有机的身体。(2)本质塑造的交互性则意味着人与动物是可持续维度上的发展共同体。遵循人与动物之间本质塑造的交互性是化解野生动物保护难题、促进人性平衡发展的客观需要。因为脱离了自然和自然物,人的自然性无以养成,失去自然性的人也无从成为全面发展的人。“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1]193人与野生动物之间本质塑造的交互性与时俱进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3)价值创造的自然性则意含着人与野生动物是价值共同体。它规引着人们价值意识、价值观念和价值创造的与时俱进。如今,关于动物的内在价值、固有价值、生态系统价值等理论正在替代外在价值、工具价值和经济价值等传统价值论。野生动物保护优先是遵循人与野生动物在自然界中的天然关系和善的逻辑,回应生态危机背景下价值观变化的时代选择。事实上,我国2016年修订后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已经申明保护野生动物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拯救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维护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平衡,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现行的国际《生物多样性公约》也承认“意识到生物多样性的内在价值”等。
一、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历史维度
依据相关保护运动、保护理论和保护立法,野生动物保护的历史大致可分为近代和现代两个阶段。
近代野生动物保护大约始于17世纪、讫于20世纪60年代。在这一阶段,先后发生了反对活体动物解剖的动物福利运动、反对将动物视为机器和不顾动物痛苦的仁慈主义运动以及针对自然资源过度开发利用的资源保护运动等。动物福利运动和仁慈主义运动以17世纪的英国为代表,前者主要关注“工作动物”的待遇,关注动物遭受的不必要痛苦,比如毒打宠物或不喂食,让马在炎炎烈日下拉车,在动物科学实验中麻醉得不够充分,不注意改善食用动物的饲养条件等4;后者主张动物能够感受到痛苦且能够感受到被伤害,因此不必要地伤害动物在道德上是错误的。资源保护运动以美国为代表,发生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不同的是,資源保护运动存在两种价值取向:一种以吉福德·平肖领导的美国资源保护运动为代表秉持功利主义的自然资源保护倾向,另一种以约翰·缪尔领导的国家公园运动为代表倡导非功利主义的荒野保全。这两种不同价值取向的资源保护运动对后来的环境运动及生态伦理思想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面对生物多样性减少和动物被虐杀,这个阶段保护动物的伦理得以拓展和创新,形成了以生物为中心的“敬畏生命”的伦理学和道义论生物中心伦理。[5]这两种理论都主张把道德关怀拓展到生物或所有生命。其中,阿尔贝特·施韦泽“敬畏生命”的理论被视为生物中心伦理(biocentric ethics)的一个早期版本。施韦泽突破了传统伦理只关注人与人之间道德关怀的限定,指出“爱”“同情”和“善”的原则应当赋予所有的生命个体。“敬畏生命”不仅要求敬畏人的生命,还要求敬畏动物和植物的生命,要把爱的原则扩展到一切生物,因为生命本身即是善。“敬畏生命”最基本的道德原则是:“善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这是必然的、普遍的、绝对的伦理原则。”[6]
运动的推动和理论的指导使动物保护立法得以起步并取得了长足进步。早在笛卡儿主义盛行的时代,就有人对“残酷对待动物”的合理性进行了质疑。1641年,律师华德说服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的马萨诸塞当局制定了一项法律,规定“任何人不得专制地或残酷地对待那些供人驱使的牲畜”“人们负有责任让牲畜定期休养生息”。到了19世纪,人们更加强调用法律手段改变人对待动物的方式。1822年英国通过了世界上第一部《禁止虐待动物法案》(《马丁法案》);19世纪中叶法国第一次把“在公众场所虐待家畜的行为”纳入刑法,该法以其提议者德·格瑞蒙特将军的名字命名。[4]92这一阶段,野生动物受到饲养、驯养动物立法的影响,逐渐获得了一定的立法保护和道德关怀。英国在1822年《禁止虐待动物法案》的三项增补法案中,把保护对象的范围扩大到了“部分受囚禁的野生动物”。[71美国在19世纪末通过的《反虐待动物法案》明确禁止虐待包括野生动物和家养动物在内的所有动物。[8]1900年美国联邦层面第一部野生动物保护法《雷斯法案》颁布,明确申明保护受灭绝威胁的、利于农业的鸟类。[9]经过一个多世纪的立法实践,欧美国家大部分在19世纪就基本完成反虐待动物立法,二战后又陆续进一步制定动物保护法、动物福利法和相应的管理法规。亚洲国家中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日本等和我国香港、台湾地区也都在20世纪完成了动物福利立法。[10]在国际层面,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欧洲出现了早期的物种保护国际条约,如《英法渔业公约》《北海过量捕鱼公约》《莱茵河流域捕捞大马哈鱼的管理条约》《保护海豹条约》《保护农业益鸟公约》等。20世纪上半叶,随着生物多样性危机的加剧,《保护天然动植物公约》(1933)、《国际鸟类保护公约》(1950)等先后颁行。野生动物保护朝着国际化方向迈进。
现代野生动物的保护白20世纪60年代至今,推动其发展的运动主要是现代环保运动。1962年美国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一书的出版揭开了现代环境保护运动的序幕,尼斯·海斯的“地球日”活动则把以美国为代表的现代环境保护运动推向了高潮,使之成为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规模宏大的群众性环境保护运动。[1]
现代环保运动以20世纪30-70年代发生的世界“八大公害事件”为背景,席卷了多个国家和地区,推动了绿色思潮的兴起。动物保护理论也因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其中代表性的有“动物解放论”(Animal Liberation,辛格,1973)、“动物权利论”(Animal,雷根,1973)、“动物福利论”(animal welfare,休斯,1976)以及有概念无严格理论论证但实际影响广泛而深远的“物种主义”( speciesism)①等。这些理论的价值取向呈现出了多元化特征,有弱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等。其中动物权利论吸纳了施韦泽生命伦理和罗尔斯顿自然价值论的重要思想,主张动物不仅有获得平等关怀的权利,也有固有价值。[12-13]动物伦理的发展进一步撼动了人们千百年来心安理得食用动物的信念,促进了人们对人与动物关系的反思和批判。
运动和理论的互动发展,一方面有效地提高了公众的动物保护意识,另一方面促进了现代动物保护法律的完善和价值取向的变化。在立法层面,伴随着生态危机的蔓延及其对动物、人类等生存威胁的加重,各国在1973年的《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简称CITES)影响下,纷纷制定国内法以期有效保护和管理濒危物种,如
①这一概念是由辛格在1975年出版的著作《动物解放》中提出的。1973年美国颁布了《濒危物种法》。很多国家也感受到制定综合性法律体系对野生动物尤其是对濒危物种进行广泛保护的必要性,于是综合性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律和相关法律体系逐步形成。如我国以1988年颁布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为动物物种保护的主体法律,辅之以《刑法》《海关法》《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等,由此共同构成了物种保护的综合法律屏障。在国际层面,国际合作不断增强,保护条约和公约不断增多,如《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柄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1971)、《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1973)、《生物多样性公约》(1992)等。这些条约和公约的保护对象不再集中于有利用价值的物种,而是包含广泛意义上的物种及其生态环境;其国际影响也超越了近代,有些条约和公约的成员国如今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国家,从这个意义上说物种保护已经成了全球共同的事业。[14]
两个阶段的发展史使野生动物保护实现了三个转变:一是野生动物的食用从合法转变为非法、从道德转变为不道德;二是动物保护的重点由家养转变为野生、由野生动物的个体转变为物种及其生态环境;三是野生动物保护的价值观由人类中心主义转变为“弱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这种转变为野生动物保护优先奠定了历史前提。马克思指出:“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個现实部分,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1]194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符合现时代“人作为人”的历史逻辑和现实需要。
三、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实践维度
以现代科学技术为先导的经济社会发展使人类拥有了可以摧毁地球和地球生命的能力,“能而不想”是生态文明最基本的心性要求。追求生态、文明、和谐、永续和美丽的首要任务是必须扭转生态恶化、生命濒危的不可持续状态。
因此在实践的维度,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首先在于野生动物生命之善的维护。根据世界自然基金会发布的《2014地球生命力报告》中对3 000多种脊椎动物进行调查的数据推断:“全球哺乳动物、鸟类、爬行动物、两柄动物和鱼类的数目平均起来大约是40年前的一半。”而在同一时期,地球人口数量则增加了近一倍。人类的开发利用和柄息地的退化、消失是动物减少的主要原因,而在所有威胁全球野生动物种群的因素中,这个因素占82%。《地球生命力报告2018》也显示,2014年全球鱼类、鸟类、哺乳动物、两柄动物和爬行动物的数量相较于1970年下降了60%。这意味着,地球生命力指数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平均下降超过一半,且持续下降的趋势并未得到缓解。[15]根据联合国2019年发布的最新人口预测,世界人口增长率将于2100年降至“零”,也就是说,世界人口增长仍将持续80年。照此,对野生动物的食、用、捕、杀等,如果不采取更高更严的原则举措,那么它们灭绝的“零”点将为期不远,届时人类可持续发展将面临生命链中断的风险。对此,我们不得不倡导敬畏生命,只有敬畏生命才能延续生命。正如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所揭示的那样,狼灭绝了,鹿成了山中王,鹿成了山中王,结果草被吃光了,树被啃死,最后山秃了,一座山的生态系统被毁了。人所能做的就是“象山一样思考”[16],以生态整体思维重新认识自然生命,认清动物与人类的生命相连、命运相随的关系,回归遵循生命运动规律的改造世界之道。
其次,野生动物生境持续恶化的局面必须加紧扭转。科技化、T业化、城市化、交通现代化等在给人类生活带来极大富足和便利的同时,造成了对野生动物生境的极大破坏。当前,野生动物的住食行遭遇了人类现代化障碍。无数的野生动物无处觅食,无“家”可归,找不到回“家”的路,辨不清运动的方向。柄息、迁徙、飞行、洄游、挖坑、打洞、筑巢、建窝、产蛋、孵卵等皆成了问题。而且,又有多少动物被农药毒死,多少动物被建筑、汽车、飞机撞死,多少动物被猎杀。与此同时,野生动物还不得不在贫与富、强与弱、发达与不发达的行为主体的夹击中求生存。因为富的、强的、发达的仍然千方百计把生态环境成本外部化,贫的、弱的、不发达的为了生计,为了避免饥饿、接受教育和医疗或谋利,都不情愿践履动物保护。野生动物生境的破坏其实质就是自然的社会化和社会的自然化严重失衡、重自然的人工化社会化改造而忽视或不愿意进行社会的自然化改造的结果。“科学数据告诉我们,人类长时间给地球带来的压力在累积,导致我们赖以生存的森林、河流和海洋生态系统健康程度不断恶化。生物多样性正在以令人触目惊心的速度消逝。”因此世界自然基金会呼吁政府、企业和公众行动起来,在《生物多样性公约》框架下履行相关协议,激励公共和私人行动保护和恢复全球生物多样性,扭转生物多样性丧失趋势。[15]
再次,野生动物深陷人类“围城”的状况亟待改变。人与野生动物的生态位已发生颠覆性变化。人口的增长使人类的生态足迹遍布全球。地球生态系统特别是地球陆生生态系统日益成为人类撒欢的地方,野生动物的边缘化、生态空间的碎片化成了不争的事实,而这最终导致人类自身遭遇环境反噬和生态安全难题。自然以生态危机、环境风险、生物病毒传播等负反馈方式作用于人类及其社会,人与野生动物的关系也以对立形式呈现于社会。正如罗德里克·纳什所说:“当人类让自己远离了自然的其他部分时,文明便断绝了与这个生命网络的联系。……自然丧失了其作为人类所从属的某物的重要性,变成了一个敌人,一个标靶,一个仅仅为开发所用的物体。”[17]
最后,禁食限用和保护优先的拐点已经显现。就全球而言,一是人作为肉食性动物之一,已到了不依赖于野生动物、可不食用野生动物的阶段。二是大量野生动物的濒危和灭绝已然使食、用、捕、杀成为国际和国内令行禁止的事情,国际公约、国内各级法律法规的出台也使野生动物的食用成为非法和违法的事,经济政治代价与日俱增。三是在文化上无论是“弱人类中心主义”还是“非人类中心主义”都批判和反对滥食、虐杀野生动物。四是在经济社会发展层面,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绿色转型已经开始。就我国而言,一方面,工厂化养殖已取代狩猎和家庭化养殖,成为动物食品的主要生产方式和食用来源,野生动物食用地位已被人工养殖动物所取代。例如,在我国2009-2019年肉食和水产品供应中,人工饲养的大牲畜成为肉食产品的主要来源,在水产品总产量中人工养殖水产品产量也已超过天然水产品(图1)。这意味着人们的健康和营养已经不再依赖于野生动物的食用。
另一方面,野生动物的经济价值、工具价值正在被生命价值、内在价值和生态系统价值所取代。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环境污染、生态破坏、黄河断流、长江“断鱼”等问题,并明确提出了“生态优先”[18]和“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19]等原则主张。国际社会也希望中国在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能发挥引领者的作用,并期望即将在中国召开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上促成一份有雄心、可执行的方案。[15]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才有理由期待我国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可以朝着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方向更进一步。
总之,我们应该坚持价值原则与科学原则的辩证统一,抓住契机,尽快确立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原则方针,并将之融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战略,贯彻于绿色转型、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通过求“真”和求“善”的协同共进,促进人与野生动物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共生共荣。
在求“真”的层面,一是要加强现代科学和后现代科学的传播和普及。这既应包含生物学、生態学、生命科学、环境毒理学、生态毒理学、传染病学等自然科学,也应包
①具体数据来源参见: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OI。含生态经济、生态政治、生态哲学、生态伦理学等人文社会科学,旨在为落实野生动物保护优先和提高生态伦理意识奠定求真的科学基础。二是要充分认识当人类时刻想冲出自我建构的“围城”时却让野生动物陷入了人类“围城”的因由,尽快将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纳入国家生态治理体系,建构政府主导的多主体、分类分级分区保护体系,防止把野生动物与畜养动物混为一谈,防止“法不容情”和“道德泛滥”。这既是尊重自然、遵循自然、保护自然原则的体现,也是落实生态优先、推进发展方式转型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具体体现。三是强调生命共同体意识,认清动物之命关乎人命、关乎人与自然生命运动的持续。正如新冠病毒侵染人类一样,人类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进程中,自然和自然界的一切物质和生命存在也以自身独特的路径和方式渗透并影响着人类,尽管这种渗透和影响可能是有利的或者有害的甚至有时是要人命的。我们必须认识到,对新冠病毒而言,人类不过是一种新的动物宿主,尽管这种“寄宿”对人类是致命的。没有“距离”就无法“隔离”,给野生动物留一点空间、留一条生路在本质上就是给人类可持续发展留下空间和出路。
在求“善”的层面,尊重自然,敬畏生命,追求文明永续。既要聚焦“以人民为中心”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价值理念的塑造,又要为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环境风险防范培育生态公民;既要加快生态伦理的本土化、体系化建设,又要充分发扬人的主体精神和道德自觉,从生产生活出发进一步探讨和制定野生动物保护优先的伦理指南;既要确保科技经济文化的发展服务于促进生命、完善生命而非伤害生命和毁灭生命,又要把生态伦理融人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全过程、各方面,突出人道与自然之道、野生动物之道辩证统一的价值评价,防止把生态伦理、野生动物保护符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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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月红)
Three Dimensions of 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 from Perspective ofEcological Ethics
Cao Shunxian. Wu Jianwen
( College of Marxism, Nanjing Forestry University)
Abstract : In the theoretical dimension of 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 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logic of goodnessthat can not be interrupted, reversed and separated: the continuity of life evolution. the reciprocity of natureshaping, and the naturalness of value creation. These three kinds of logic of goodness contain the "Tao" and"righteousness", which means that human and wildlife are not only the communily of life, but also thecommunity of development and value. The 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 is to follow the logic of goodness in thenatural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wildlife and to respond to the change of values under the backgroundof ecological crisis. In the histoiical dimension of 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 modern wildlife protection hasachieved three changes after two stages of development: the consumption of wildlife has changed from legal toillegal, from moral to immoral; the focus of animal protection has changed from domestic to wild, fromindividual to species and their ecological environment: the values of wildlife protection have changed fromanthropocentrism to "weak anthropocenrrism" and "non-anthropocentrism". Those changes have laid ahistorical premise for the priority of wilrllife protection. In the practice dimension of 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the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led by 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enables human beings to have theability to destroy the earth and life on it. "Can but not want" is the most basic requirement of ecologicalcivilization. Therefore, the priority of wildlife protec:tion is first to maintain the goodness of life of the wildanimal. then to speed up efforts to reverse the continuous deterioration of wilrllife habitats, next to speed up thechange of the condition that wild animals are trapped in the "siege" of human beings, finally to seize theopportunity of the turning point of wildlife protection. and to integrate wildlife protection into the developmentof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man and nature. The 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 strategy should be carried out inthe practice of green transformation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and a multi-agent, classified anrlpartitioned protection system dominaterl by the government shoum be constructed as soon as possible toprevent the confusion of wild animals and livestock animals, and to prevent the "boundless law" or¨moI'aloverflow". Meanwhile, we should focus on forming the c:oncept of ecological values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characteristics. such as "people-centered" prosperity, democracy, civilization, harmony and beauty, speed upthe localization and systematization of ecological ethics, further explore and formulate ethical guidelines forwildlife protection prior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duction and life, highlight the evaluation of thedialectical unity of humanity, nature and wildlife and prevent merely symbolizing ecological ethics and wildlifeprotection.
Key words: ecological ethics; animal protection: community; harmonious coexistence
收稿日期:2020-03-25
基金項目:教育部高校示范马克思主义学院和优秀教学科研团队建设项目“双主体‘问题+复合教学模式的建构”(17JDSZK115);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研究重点项目“基于生态哲学的高质量发展‘江苏方案研究”(2018SJZDI026);2019年南京林业大学教学成果培育工程项目“思想政治理论课‘问题+复合教学模式的建构”
作者简介:曹顺仙,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生态文明和环境伦理学;吴剑文,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