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至
远离故土,来到柬埔寨这个泪水同雨水一样泛滥的国度,不超过一年半的时间,丽娜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时刻。
淘金之旅,花样少女寻梦柬埔寨
丽娜,1998年出生在贵州一个秀美的小山村中,这里是城里人眼中的世外桃源,天气好时总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旅游。他们讲的世界好精彩,感觉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丽娜也想出去看看。
外出打工仿佛是家乡普遍认可的发财之道,很多女孩在读完小学就被父母托付给各种亲戚朋友,要么跟着出去做衣服、要么跟着出去上流水线,这样一批带一批地走出去,慢慢有人发了财,回家盖了小洋房。
2012年,丽娜初中毕业,走上了父辈的老路。春节刚过,丽娜就和一个同学搭伴跟随村里一个阿姨去了广西钦州市打工。到了钦州,她在一个纸箱厂干了半年,就是折叠、黏合礼品包装盒,穿绳子等等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重复工作。因为实在无法忍受闷头干活的单调,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去市里学会了修脚和足疗。
刚开始被人介绍过去学足疗的时候,丽娜内心有些抗拒,特别是要给异性顾客按摩,接触到他们的身体,她总有点不自在。一起当学徒的姐妹们宽慰说:“想那么多干吗,早点赚钱了回家去,再说咱们这边是正规按摩。”
丽娜也就在这样的心理中,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工作。因为干活挺麻利、不怕苦,模样甜美、嘴巴甜,所以业绩总是足疗馆里数一数二的。按摩行业水很深,那几条街上,打着“休闲保健”牌子、装修粉红的店,到了晚上人更多。陆陆续续,店里有几个姐妹都去那边干活了,虽然天天熬通宵,可挣的是丽娜的四五倍。
她们多次劝丽娜过去,还说不用再像以前学足疗这么辛苦,只是“习惯”了就好。丽娜都严词拒绝了,况且在钦州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叫阿斌。他挣钱不多,可每月都会给她买件好看的衣服,有空儿就带她出去吃好吃的。
2016年秋,每天在麗娜面前晃悠的阿斌,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好不容易见面,他开始给她不断灌输挣快钱的道儿:车联网投资新项目,花2600元入会,发展下线。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丽娜,加入的后果是,不到三个月,她出来打工几年所赚的钱,所剩无几。朋友和其他店的老板又开始怂恿丽娜去做色情服务,她前后想过两百次吧,还是下不了决心。
春节回家,丽娜没过完正月十五,就灰溜溜地逃离了那个冰冷的家。大家问得最多的就是去年挣了多少。妈妈每天跟她说隔壁婷婷给了家里3万块,走亲戚的时候大家也都在不断比较。
转过年,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跟随之前按摩的姐妹出去看看世界。临行前,她给大哥发了条短信:“哥,我准备去柬埔寨做服装啦!那边挣美金,一百当这边七百花。干三年,以后妹妹念到研究生,你要投钱做事情,我都包了!”
那时候,丽娜还没到二十周岁。
背井离乡,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
2017年年初,丽娜从东兴口岸一路南下,经狭长的越南进入柬埔寨,途中的景致也没有让她觉得像背井离乡,同伴都是中国人,吵吵闹闹到了目的地,老板也貌似豪气地笑面相迎。
老板姓庞,来柬埔寨已经七年了,做着好几桩大生意。姐妹们直接被安顿在洗浴中心,住进漏水的十七人宿舍,丽娜才知道所在的地方叫做“西港”——西哈努克港,柬埔寨最大的海港、仅次于首都的第二大城市。三天的半自由活动,吃饱睡好。她们才发现,所谓的第二大城市,连钦州的一个镇子还不如,车马横行、街道破旧。而丽娜本以为的赚钱之旅,差点成了她的丧命之路。
在西港的日子,丽娜总觉得那儿的空气每日每夜都是涩的,还有些腥。没过几天,她学会了抽烟,也会在倒休时和姐妹买醉。人总会被惯性的生活磨得麻木。她慢慢习惯了洗浴城的一切,心里也渐渐没了啥负担,再不会在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有那种恶心的感觉了。
不到半年,丽娜很快在洗浴中心成了头牌。
来洗浴城的基本上是中国人,在国外,见过一面以上的中国人,都叫朋友。“朋友”里有个叫培军的,在丽娜刚开始上工的半个月里,他来过三次,之后经常点名要她服务。
培军偶尔也会给丽娜带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比如泰国的口红、越南的零食之类的,要么就会给她些小费。丽娜自然也跟他走得比较近,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培军狠起来,会那么没人性!
培军最后一次来,是在2019年6月,这次带了两个小弟:海风和瓶子。瓶子的嘴和鼻子间有道疤,海风的油脸上全是痘,总是眯着眼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培军突然抓起丽娜的手,说请她吃香喝辣去。丽娜挤出个笑脸,说:“谢谢培哥好意,改天吧。”培军盯着她,大口地抽烟。
“妹妹,培哥这是给你大面子了!你出去问问,多少小丫头上赶着巴结培哥,培哥还嫌烦呢!”瓶子光是大舌头出声,带疤的脸上没表情。丽娜隐隐有些担心。海风去找大琴,大琴在睡梦中被叫醒烦躁不安,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培军有些不乐意了,要了酒坐在大厅接着喝,嘴里骂骂咧咧。最后,庞老板给大琴打来电话,让丽娜去跟几位大哥吃顿饭,不要因小失大。就像随风飘在空中的蒲公英,丽娜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在意落脚在哪儿,只是当时还没想好后路。那么多人都在那看着,再不去的话,她可能直接就被开除了。
当时,被逼无奈的丽娜叫上同屋的妹子燕子——洗浴城最爽快的女孩儿,跟着三个怒气未消的“哥”出了门。五个人刚好挤进一辆车,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一个工地旁的小饭馆里。冒着热气的锅子已经摆在了一个单间里,显然早就安排好了。
三个男人一反刚才的态度,妹妹长妹妹短地关心不停,一盘盘鲜牛肉、水毛肚,洗浴城周边见不到的火锅配菜端了上来。海风笑嘻嘻地负责下锅,瓶子给大家不断夹菜,嘘寒问暖地套近乎。
燕子本来就是一个不会有多少防备的孩子,肚皮干瘪的她吃上火锅,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加上瓶子劝着喝酒,几个人很快就嗨起来了,燕子很快开始迷糊了。等丽娜也感觉头晕的时候,燕子已经吐过两回了,培军摸了摸光光的额头说:“好,喝好了就行。”随后让瓶子开车把燕子先送回去,让丽娜再多吃一会儿。
丽娜赶紧起身,要求和燕子一起回洗浴城。海风一把将她摁在椅子上:“你对我们还有啥不放心的吗?再跟培哥聊会儿。也不远,一会儿送你。”瓶子一把抱起已经烂醉如泥的燕子,就上了车。看着燕子的样子,一股任人摆布的无助感油然而生,丽娜只能继续坐下,把头埋进火锅升腾而起的热气中。
酒足饭饱,酒饭钱没人付,也没人要。喝酒最少的瓶子开车,另两个一人拽住丽娜一条胳膊,挤进后排座位上,口口声声说送她回洗浴城。等车子在四周盘桓了一圈之后,冲向乡间泥泞的土路时,丽娜的心真的开始凉了。
心中早就隐隐感觉不安的丽娜,此刻只剩下了绝望,她不知道他们想怎样。印有文身的四条胳膊铁钳一般把她锁得死死的,她挣扎两下,纹丝不动。恐惧,还有蓄积已久的压抑,让丽娜一下哭了出来。
车里的三个男人此刻已经完全变了一副面孔,没了先前的恭维与舔狗样,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皮,恶狠狠地逼着她停止哭泣,不要闹出什么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丽娜被推进一间盖了半拉的仓库中。除了固定在地上赫然露于视线之下的抽水马桶,里面最显眼的就是一张老旧的铁艺床。库门用粗过擀面杖的铁链子拴紧,周围能听到她哭声的,只有小猫一样大的耗子。然后,三只禽兽开始撕掉自己人性的面具。
噩梦时刻,惨遭绑架遗患终身
先是瓶子指挥海风打她,接着培军抽出一条漆黑的撬棍,在她脑门上磕了磕,让她说出手机密码。他们嬉笑着说:“你最好乖乖听话,做你们这行的,天天赚快钱,钱肯定少不了。”说罢,让丽娜赶紧把所有钱转到培军的账上。
他们没想到,丽娜的微信没有绑定银行卡,只能转出2000元人民币,其余的钱全部都在宿舍的一张银行卡里。她哭求他們积德放过她,但培军骂了句娘,接着开启他们下一步的操作:勒索庞老板。
电话里,培军开口要10万美金,然后拿丽娜的命要挟他,扬言不给钱就废了她,还要闹得人尽皆知、传到国内。丽娜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祈祷,把庞老板当成大救星。
整晚没睡的她,此刻因为惊吓过度不敢有一丝的大意,可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的时候,她的眼皮不自觉地开始打架,等待的时间,她有种似梦非梦的错觉。那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梦醒了,就没有了痛。
被绑在那个破旧的铁床上,丽娜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只觉得特别冷,而那些天,西港的温度从没低过30摄氏度。
姓庞的也是老油条,他哪儿肯任人摆布,坚持让培军拍几张丽娜的照片发给他,他才信,才肯打钱。培军气急败坏地大骂:“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要是敢报警,我当场撕票,在柬埔寨,老子路子肯定比你硬!”挂掉电话,培军对丽娜冷笑道:“你们庞老板说你爱埋哪埋哪!”她开始抖得更厉害了,像疯了一样哭喊。瓶子的拳头让她停下了歇斯底里。
相隔不长的第二通电话,培军开着免提让老庞听,人头费减到7万美金。听见丽娜在旁边的哭求,老庞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强硬了,改成找各种理由搪塞培军。扯了半天,培军听出老庞其实不敢报警,就不再和他废话了:“明天这时候钱不到账,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晚上,三个歹徒在仓库吃盒饭时,老庞来了电话,问东问西。培军感觉他想诈些线索,顿时摔了啤酒瓶,破口大骂一句:“老子废了你的头牌,砸了你的店,信不信?”随后,他放任手下扑向了丽娜。锁住她双手双脚的铁链发出的时远时近的哐当声,让她感觉自己命数已尽。
外面大亮的时候,不敢久留的培军给老庞发出最后通牒,把钱降低到5万美元。丽娜在免提中听着老庞吞吞吐吐始终没有个结果,培军对着手机吼了句:“等着收尸吧!”最终,只捞到几千块人民币的歹徒,穷凶极恶地用管钳敲断了丽娜的双膝……
歹徒们迅速把丽娜拉到一个离洗浴城不算远的野外,扔在一处岔路口高耸的广告牌下面,扬长而去。得到消息很快赶过来的大琴和几个保安,给她喂了口服避孕药。庞老板到底是个怕事的,又或许还有其他非法勾当,始终没有报警。
看到丽娜的样子,他知道人命关天、不能耽搁,慌忙将她送进西港的医院。医院诊断,丽娜的右腿是粉碎性的。不知院方是真的不具备治疗条件还是不愿收治,又连夜将她转送到了首都金边的老牌华人医院——宏恩医院。
宏恩医院位于金边莫尼列大道和王家军大道交界处。这家医院是华人援柬建设的睦邻行动之一,院长是河北人。在联系老庞未果的情况下,院长陈新华当即拍板,给丽娜动了手术,又免费治疗了近一个月。治疗期间,院长每天查房时都告诉丽娜好好养病,并说在她回国之前一定会有个说法。院长的关心,让丽娜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后来,陈院长通过当地华人组织辗转通知到老庞,要求支付医药费并给予丽娜应有的赔付。
庞老板按照结算时间,医药费都定期打过来了——陈院长找到的人,他不敢不听。但是丽娜的赔偿迟迟要不到,陈院长一直坚持寻求柬方有关部门以及华人商业群体的协助,反复跟老庞交涉,老庞最终赔给丽娜46万元人民币。丽娜多次提出补足自己的医药费,陈院长坚决不收。
在柬埔寨的最后一段时间,丽娜没有等到警方调查的结果,培军一伙早已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她回到了老家,右腿有点变形,算是轻度残疾,如今走路还很别扭。她只和家里人说自己是工伤,现在每天给哥哥妹妹做做饭,喂喂猪和鸡,但是这种回家的感觉真好。
大琴、燕子,还有好多姐妹,经过这件事,先后都回国了。不过,老庞的洗浴城还开着,他们又从国内招了新人。
编辑/徐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