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长安纨绔,也褪尽铅华寻诗

2020-05-11 11:57石雨薇
课堂内外(初中版) 2020年2期
关键词:韦应物风流

石雨薇(中山大学)

韦应物

文学家,曾是长安恶霸,皇帝保镖

每天都想辞官,还经常劝别人不要做官,自己却做了一辈子官,因为穷

经常与文人雅士聚会,劝导年轻人读书作诗,自己年轻的时候却是长安恶霸,大字不识

不成器的儿子

开元二十五年,韦应物出生时,正是那个膏梁锦绣时代中最为纸醉金迷的繁盛时期。那时,韦家还是个佩紫怀黄的名门望族。

父亲韦銮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儿,这个温文尔雅、以花鸟松石之画卷流传青史的韦少监,在听到儿子响亮的啼哭时,竟也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直到母亲温柔的手指拍上他的胸脯,婴儿的哭声才渐渐停歇下去,露出了他在人世间的第一个笑容。

他从出生起就备受整个家族的期许。这个曾经出过十四位宰相,独占唐朝半分风流的韦家,迫切需要一个少年英杰来继承这份荣光。

然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韦应物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许,还渐走渐“歪”。

十五岁的少年韦应物一身反骨,豪纵横行,半分诗书礼仪也不懂,将五陵少年的骄慢任性学了十分。

这个年少风流的纨绔子弟,每天只爱听曲、斗鸡,一提起读书就头疼,一说要习字跑得比谁都快,倒借机结识了一堆狐朋狗友、膏粱纨绔。

韦銮也知道儿子不成器,科举之路既然不通,他只能将韦应物送去宫中,浸润宫廷礼仪,妄图以此得到玄宗的青睐。

于是十五岁时,不愿读书的韦应物成了唐玄宗的近侍,他随天子出入宫闱,带刀游幸,身边尽是同样顽劣任性,想要以此栖身仕途的贵族少年。

连杨开府(节选)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

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

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

司索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骊山风雪夜,长扬羽猎时。

一字都不识,饮酒肄顽痴。

横行街头,仗势欺人,裘马轻狂,目无王法。可以说所有读书人不齿的行径,他都逐一亲身实践过。

在那个文采斐然、诗画风流的唐朝,韦应物一人懒洋洋地叼着酒杯,躲在盛唐繁华间,做那个不识诗书、骑马倚斜桥的五陵少年。

文章诗词和他无关,天下将倾也与他不相干,钟鸣鼎食的韦家,足以让他沉醉其间,无度挥霍他的年少时光。

一切皆如过眼云烟

改变韦应物的,是那场名为安史之乱的战争。

二十岁方才加冠的少年,亲眼目睹战火一夜间燃至长安城,安乐的景象不再,哭声与哀嚎遍布整个长安街头。

他看着唐玄宗携杨贵妃仓皇出逃,琉璃宝盏在逃亡间仓促碎败,黯淡的灯盏如同那个再也无法归来的盛唐。那些繁华竟如过眼云烟,他曾有过的紫衣雕車此刻都化为尘齑(ji),而曾经的骄横自在皆成了一场空。

如果有人问十几岁的韦应物想要什么,他想必会指着罗绮美人或是骏马雕鞍而笑,可再次面对这个问题,二十岁的韦应物却沉默了。

那时韦家已遭叛军洗劫,昔日的钟鸣鼎食忽然变为一贫如洗,韦应物也一夜之间跌至落魄,他站在长安街头,不知何去何从,惶惶无栖。

犹如一夕之间看破许多事物,昔日骄纵的五陵少年来到父辈的世交杨开府门下,从来高昂的头颅此刻低了下去。

他对杨开府说:“我想学诗。”唐代诗歌鼎盛,以诗词进入科举仕途,是最为简单快捷的方式。

已经弱冠的青年这时方才拿起笔,经由杨开府的引荐进入太学,不再恣意妄为,也不再挥霍时光,他常焚香扫地而坐,一坐便至日落西头。

韦应物知晓,他比别人落后太多,不得不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与那个经历过动荡时代的读书人并肩而行。

后来他在诗中描写那段时光:

逢杨开府(节选)

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

读书事己晚,把笔学题诗。

他仿佛一夕之间成长为父亲曾希冀的样子。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那歌谣中只手遮天的韦氏虽已衰败,但韦应物的骨子里还浸润着那个家族清高不折的气度。

可以布衣蔬食,清贫如洗,但绝不可零落被欺,也绝不会向任何苦难低头。

何处见长安

他的诗歌才名渐渐显露,在长安城中也有了不同于过往的名声,二十七岁时,韦应物担任洛阳丞的官职。

格格不入也从那时起凸显出来,他生性清高矜冷,任侠之风犹存,最看不惯污浊肮脏的官场。

在官宦生涯几十年间,他见过了国破家亡,也见过了世道险恶,那个显现出颓唐之态的王朝,多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多的是中饱私囊的官吏。而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后来索性选择抽身,退而在地方为官,寻一种清净。

做官到哪里,便一路游到哪里,眼前春鸠杨柳,青山云梦,虽无关仕途,却可偷得浮生半日闲。德宗建中四年,韦应物出任滁州刺史,那年的任上,他写下被后世无数诗人赞誉的一首七言。

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野舟那样寂寞,景色也那样幽冷清净,他的心境也这般幽凄落寞。

老去的韦应物开始想离开,他辞了很多次官,但又会回到官场。这个渴望归隐的诗人,其实不是无法离开,而是放不下当年在战乱与烽火中曾目睹过的仓皇,放不下颠沛流离中备受摧残的黎民。一如他在诗中所写:“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如若连他也离开了,那么又有谁来顾念黎民黔首?

他一直都是寂寞的,能理解他的人都渐渐离开,与他牛衣对泣的妻子先离他而去,与他交心多年的挚友也皆流落天涯,他曾含笑写过“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到后来也只能提笔写一句“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独自坐饮到天明。

那个凄风苦雨的朝堂之上,太过清高的生命,总逃不过或折陨或落寞的结局,只能以酒相伴,尽慰风尘。

至德宗贞元六年,韦应物罢去苏州刺史之职,他知晓自己已时日无多,于是一直想回到故乡——那个他曾顽痴年少的长安城。可他头发白了,眼也花了,做了这么多年官,到离开时,颤巍巍的腿却走不上那段熟悉的归途。

脱下朝服的布衣两袖清风,他求亲告友也没有借来回家的钱财。北望一眼回去的路,他死在了遥远的苏州,至死未能归家。

世人皆道他将铅华尽洗,却不知他曾叛逆过,放荡过,静默过,也奋发过。只是后来他大彻大悟,覆手离去,归于至简。

青年落魄时他独身—人去向杨开府求助,阅人无数的杨开府凝望着这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现在开始,会不会有些晚”

那个青年抬起头,拱手恭谨而言: “我会尽我所能,绝不负心。”

夕阳落上他的肩头,铺上半壁余晖似血,他的影子被晚光拉得极长,背后断壁残垣,乱鸦飞过。

盛唐风流将尽,可那时谁也未曾知晓,这个曾为长安街上一恶霸的少年,仅凭一人便撑起半个中唐的风流。

猜你喜欢
韦应物风流
数你最风流
夕次盱眙县
留白——不着点墨,尽显风流
多姿多彩的树木
兼职者的风流史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韦应物 淮上即事》
执法路上竞风流·组图
“丑”成一家自风流
寄李儋元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