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
[摘 要]作为当代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詹姆斯·奥康纳坚信马克思主义理论所具有的当代价值。他以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为基础,将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引入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深刻阐释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辩证关系,通过重构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的理论构建方法,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之间的有机关联。詹姆斯·奥康纳构建的“三位一体”生态理论,拓展了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境域,对推进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詹姆斯·奥康纳;历史唯物主义;“三位一体”;生态观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20)08-0018-07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思潮,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新的发展形态。作为当代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领军人物,美国学者詹姆斯·奥康纳(James O'Connor)(简称奥康纳)在继承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构建了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的生态理论。詹姆斯·奥康纳认为,虽然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具有广阔的生态视域,但需要通过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深刻阐释马克思主义和生态学之间的内在有机关联,这有助于揭示马克思主义理论所蕴含的生态价值和它所具有的时代指向,有助于推动当代马克思主义的新发展。
一、奥康纳“三位一体”生态理论的“出场”
当今世界,人类面临可持续发展的困局,人们开始对工业文明的发展模式及其粗放式发展方式进行深刻反思,重新审视和定位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积极探求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可能路径。马克思说过:“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1]203生态问题是全人类面临的共同课题,生态问题已成为国内外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之一。探求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对人类社会应该成什么样子这一问题的直接回应。
工业革命以来,人与自然发生了“分化”,但这种“分化”不等于转变为“分裂”或“不容”,人类可以也应该通过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保持人与自然和谐与共的状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于自然条件、社会制度及价值观等因素的作用,使得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呈现出一种过度分化与激烈对抗的状态。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工人的劳动是异化的,工人的劳动产品与自己相分离,劳动产品被资本家无偿占有,而唯利是图追求利润最大化是资本家的本性,人类对自然的過度利用,使得人类与自然之间不再是依存关系,导致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异化。
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面临环境污染加剧和自然资源枯竭的发展危机,西方学者开始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寻求社会发展的良策,力求从生态视角挖掘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奥康纳在其著作《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中指出,马克思主义具有丰富的生态意蕴,但研究阐释中如果过分注重社会劳动、技术进步等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就会忽视或弱化了与人类历史变迁、社会发展紧密相关的自然及文化因素的影响。奥康纳认为,当今世界面临的主要问题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域中几乎都有所凸现,但马克思主义对生态问题直接的理论观照不够,马克思主义尚未形成完整的系统的生态理论。尽管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资本论》《自然辩证法》等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存在诸多关于自然本身及人与自然关系的表述,但这些表述仅具有某些生态学意蕴,并非成熟的系统理论,更无法有效地直接回答当今世界的生态之问。
也有一些西方学者对马克思是否具有生态思想提出了质疑。例如,西方绿色运动左翼学者马尔顿·德·卡德特和塞尔瓦托·恩格尔蒂·莫罗认为,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生态问题并未成为那个时代突出的显性问题,对自然的思考还处在一个相对较早的历史时期[2];政治生态学家罗宾·艾克斯利认为自然在马克思主义那里未获得足够重视;社会生态学家约翰·克拉克认为生态问题并不是马克思所关心的重点,不能把马克思主义“生态化”;安纳·布拉姆维尔批评马克思说:“生态学者是非人类中心主义,但马克思……不喜欢自然界。”[3]质疑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西方学者认为,马克思的思想是以人类为中心,把自然界仅当做人类改造的对象而已,把土地和劳动看做社会财富的来源。关于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割裂的现象,奥康纳曾这样指出:“直到今日,马克思主义和生态学,除了被看成是两个相对的或相互拒斥的概念之外,还很少被有机地联系起来。”[4]3此外,作为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之一,本·阿格尔认为,对于生态问题马克思主义理论已经失去直接指导意义。
奥康纳认为,传统的历史唯物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自然本身的自主性。自然本身的自主性主要体现在,人类在改造自然的同时,自然界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也在改变和影响人类本身,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环境的发展也是一种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存在力量。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更关注社会关系、物质生产及技术进步等人类社会领域,未能延伸到自然领域,历史唯物主义几乎没有或者很少研究劳动过程中生态和自然界的积极作用。正如奥康纳所说:“历史唯物主义的确没有一种(或只在很弱的意义上具体)研究劳动过程中的生态和自然界之自主过程(或‘自然系统)的自然理论。”[4]62-63传统历史唯物主义重点凸显了自然界中的“人化”问题,但忽视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化以及自然界本身的发展问题,在传统马克思主义那里,自然因素不是影响社会发展的主要因素,在很大程度上仅仅被当做人类改造世界的客观对象而存在。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决定着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未能关注自然本身的发展过程。
文化作为一种上层建筑(社会意识),在特定条件下能够进行累积并发挥重要作用。文化是人类特有的现象,本身具有丰富的内涵,它涉及人类社会发展的诸多方面,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在这个意义上,文化也是一种生产力。劳动关系也受文化实践、技术水平、社会制度等多种因素影响,但历史唯物主义在一定程度上低估或弱化了文化应有的积极作用和重要意义。奥康纳认为,文化能够直接作用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不同国家或不同经济体之间的直接竞争,不仅体现在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上,而且体现在一定生产方式或协作方式、价值观等具有文化因素的直接作用上,文化能够直接影响社会发展进步。[4]42
劳动是人类的特有活动和本质特性。社会劳动作为人类与自然关联的中介,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马克思认为,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劳动对人和人类社会的形成和发展都具有根本的决定意义,正如他说:“動物仅仅利用外部自然界,单纯地以自己的存在来使自然界改变;而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这便是人同其他动物的最后的本质的区别,而造成这一区别的还是劳动。”[5]518马克思在分析人类劳动与自然界的关系时指出:“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6]201-202
历史证明,生态问题的产生与加剧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发生巨变,客观上推动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革新与发展。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离不开自然界,人类的历史与自然的历史是一种相关嵌入的存在。那么,自然界本身应处于何种境地?历史唯物主义是对人类社会变迁的深刻阐释,与时俱进是马克思主义的内在品质。因此,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需要对自然界更多观照,不论是自在自然(第一自然)的改变,还是人化自然(第二自然)的改变,都对人类社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反之亦然,特定的人类所处的历史阶段,将对自然产生作用。人类自身的改变作用于自然界。一方面,人自身生物性特征因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化后的改变都离不开自然的影响。这种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是历史唯物主义内涵延伸的客观要求。
奥康纳不认同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威廉·莱斯、本·阿格尔否认马克思具有直接的生态思想,也不认同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戴维·佩珀等认为马克思主义蕴含的“新陈代谢”理念是“生态唯物主义”的本质。奥康纳认为,我们不能轻易地肯定或否定马克思主义是否具有直接的生态思想,而是可以强调马克思主义存在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但马克思主义具有较为丰富的生态视域,能够利用现代生态学理论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有益补充和理论创新。奥康纳认为,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分析没有过时,它至今仍然能够深刻解释当今我们面临的发展问题,能够为全人类的发展指明新方向。事实上,“生态”的提法是人们基于当今时代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现实需要,而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围绕人与自然关系的大量表述,则已表明了马克思主义具有丰富的生态意蕴。因此,重塑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可信度,归根到底就是要进一步丰富和发展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
二、奥康纳“三位一体”生态理论的内涵释义
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具有自然属性。人类改造自然的过程(社会实践)伴随着产生的文化又将反作用于自然。奥康纳将“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引入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具体而言,他通过阐释自然—劳动—文化的辩证关系,揭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内在关联,促进人们对绿色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理解。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互作用,推动了人类历史的变迁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奥康纳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具有双重属性。第一,生产力本身具有两种特性。一是生产力的客观属性,生产力由自然界所提供的劳动资料以及人类所进行生产的客观对象共同构成,具体而言,生产力是人们无法自由选择的物质力量,它是人类在不同时期广泛实践活动的结果,人们既无法随心所欲地选择生产力,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展生产力。生产力是不同时期人们所进行的实践活动的物质基础和出发点,构成生产力的诸要素是物质的、客观的。二是生产力具有主观属性,生产力首先体现的是人的综合能力,人的综合能力既包括人的体力,也包括人的脑力或智力,二者有机统一并表现于生产活动之中。如果离开人的体力或智力,人就不能形成改造自然的能力。生产力不仅包含具体人的劳动活动,而且包含多种生产方式或协作方式,而生产方式或协作方式又受到劳动分工、技术水平、价值观等因素影响。生产力所具有的主观与客观的二重属性,正如马克思所说:“特殊的生产条件(例如畜牧业、农业)发展起特殊的生产方式和特殊的生产力,既有表现为个人特性的主观的生产力,也有客观的生产力”[7]495。第二,生产关系同样具有双重属性。一是生产关系的客观属性,生产关系是人们在物质资料生产过程中形成的社会关系。生产关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生产关系是由生产力所决定的,人类不能随意地选择生产关系。例如,市场经济中商品价格遵循的价值规律,商品的价格由商品的价值量所决定,价值量是凝结在商品中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市场经济的运行必须遵循价值规律。又如,劳动力成本既受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所决定,又受社会分配制度的影响。事实上,生产关系的客观性从根本上说是由生产力的客观性所决定的。二是生产关系的主观属性,生产资料由谁支配、人们在社会中的地位、社会劳动产品的分配都是受制于具体的社会制度,同样受文化的影响。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劳动既把人从自然界解放出来,又将人与自然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由劳动所形成的协作方式及价值观是属于文化的范畴。
奥康纳指出,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相互作用,集中体现在人类的实践活动(社会劳动)中。人类实践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协调、整合人与自然的同时,改变了人类文化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依据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革命因素,人类从事的社会劳动直接推动人类自身的发展与进步,逐渐产生的文字、行为习惯及社会制度伴随人类劳动分工,不断推进人类文明的产生与发展。人类从事社会劳动的过程就是人类自身生产文化的过程。人类社会劳动关系本身具有文化特性,社会劳动决定文化产生的同时,人类的文明以文化的形式对人类劳动起到积极的反作用。例如:采用不同的生产方式得到的劳动结果会有所不同,科学技术水平已成为衡量社会发展的重要标志,价值观会直接影响人们从事社会生产的积极性和主动性,社会劳动与文化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自人类产生以来,文化因素与自然因素共同决定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劳动关系。具体而言,不论是物质资料的再生产过程,即物质的生产、分配、交换及消费,还是人口的再生产过程,即不同地区人口的不断繁衍,都是自然条件及社会条件共同作用的结果。
人类生活的现实世界由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共同组成,两者之间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一方面,人与自然相互联系、相互依存,人是自然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人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必然要通过生产劳动同自然进行物质、能量的交换。人与自然之间客观上形成相互依存、相互关联的关系。人类在社会中发展,需要自觉地接受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共同支配,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推动自然与社会的协调发展。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具有一定的相对独立性,人具有能动的主体意识。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历史过程,就是人类不断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不断改变自然界的“自然”状态,更多体现为一种“人造”自然。
人类的实践活动是对自然本身和人类自身的双重改造,对人自身的改造产生了权利观、价值观等文化规范,而文化规范根本上是由社会劳动决定,并对社会劳动具有能动反作用。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既是文化的又是自然的,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相互作用下推动社会发展,离不开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的共同影响。人类劳动的对象就是自然,劳动具有自然特性,人类通过劳动改造自然的同时,自然的发展对人类劳动具有能动作用,也就是说人类的社会劳动不能忽视自然的客觀性、规律性。自然是人类得以延续发展的基础,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与自然界规律具有一定的耦合性,而遵循自然规律是从事社会劳动的前提,否则会受到自然的惩罚,最终阻碍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人类发展的历史和实践证明,人类从事社会劳动就是与文化生产、自然相融的历史过程,正确认识和理解自然、劳动与文化的关系是构建生态理论的关键所在。只有不断构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生态关系,才能实现自然—劳动—文化三者的有机统一。奥康纳认为,自然、劳动与文化三者之间是一种辩证关系,他指出:“在根据社会化原则而建构起来的社会劳动中,文化与自然的因素是相互并存和相互融合的。”[4]77总之,社会劳动作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外在表现,它与自然界、文化之间是一种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关系。
工业革命推动了社会的发展进步,资本主义才得以确立和发展,但工业革命同样导致了全球性生态问题的产生。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之上的资本主义社会,追求利益最大化成为唯一的价值指向,而社会生产效益最大化与生态环境存在着尖锐矛盾,资本主义不断追求利润的最大化是以损害环境为代价的,这使它必然走向没落和消亡。人类所从事的各种实践活动,总是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所处的自然环境,被人类实践活动有意或无意地改造的自然环境,通过多种形式反作用于人类自身,影响人的实践活动,同时,它也作用于自然本身。这种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的理论,是以自然—劳动—文化三者有机结合的方法构建的一种新理论。[4]88
理论是对现实的观照,解决人类面临的生态问题要以生态理论为指导。奥康纳说:“人类通过改造、破坏或者其他方式作用于他们所置身于其中的环境,反过来会对他们自身构成什么样的影响,以及环境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限制或允许人类的活动,这反过来会对环境自身产生什么样的作用?这一问题以一种三位一体的形式,即自然、劳动(劳动工具、劳动活动等等)、文化三者结合在一起的形式凸显了出来。”[4]88奥康纳所构建的“三位一体”生态理论,它既不是一种原始的朴素自然观——对自然盲目崇拜(绝对以自然为中心主义),也不是一种机械的功利主义自然观——人定胜天的盲目乐观(绝对以人类为中心主义),而是基于人类历史变迁下自然—劳动—文化多维度的生态理论,这是一种明显有别于其他的生态理论。
总之,奥康纳重构的“三位一体”的生态理论,是一种全新的构建性的批判理论。他将社会劳动置于传统历史唯物主义中,将社会劳动(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赋予自然、文化的丰富内涵,探索通过重构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的方法,构建起一种系统解释人与自然关系的新的生态理论,正如他所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致力于探索一种能将自然和文化的主题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或物质生产的范畴融合在一起的方法论模式。”[4]59奥康纳通过对人类面临的生态问题的深入分析,利用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重新阐释,诠释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内在关联,构建了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的生态理论,从而实现了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现代生态学的有机结合,也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
三、对奥康纳“三位一体”生态理论的评析
马克思主义是一个科学的开放的理论体系,“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新成果,我们要密切关注和研究,有分析、有鉴别,既不能采取一概排斥的态度,也不能搞全盘照搬”[8]67。丰富和发展当代马克思主义的首要任务是保持其理论的开放度和可信度。
奥康纳认为,人们面临的生态问题并没有脱离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域,研究和解决人类面临的生态问题,应优先确立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的可信度,坚信马克思主义具有的时代价值。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共产主义社会实现了人同自然界的有机统一,自然是人的实践对象和前提,人的实践活动也必然受自然生态规律的制约,正如他所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9]128。
奥康纳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深刻批判基础之上,指认了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追求利益最大化是其本性,这与社会生态化发展相背离。奥康纳的生态理论是以传统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继承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辩证统一思想,构建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生态理论,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补充阐释。“如果人们要问马克思主义在当今世界还有没有现实意义,那么我们可这样说,指引人们走出生态危机是其最大的现实意义。”[10]奥康纳通过对资本主义产生生态问题的科学分析,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无限逐利与资源有限之间的矛盾的基础上,得出了资本主义反生态的本质特性。事实上,资本主义社会所宣扬的消费理念具有一定的迷惑性,客观上使得人与自然相异化,奥康纳既揭示了资本主义反生态的本质,又阐述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基础是生产资料公有制,说明社会主义发展与生态学具有内在一致性,人类社会的发展趋势乃是推动资本主义转向生态学社会主义。
奥康纳肯定了马克思主义本身具有生态视域,并通过重构的方式,构建了一种新的生态理论。构建马克思主义理论谱系中的生态理论是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应有之义,而早期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还没有形成科学、完整的生态理论体系,奥康纳沿用了传统历史唯物主义中的辩证关系,强调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辩证关系,改变了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决定论或技术决定论的单一模式。他以社会劳动为理论基点,将自然、文化引入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阐发,进一步补充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因此,奥康纳构建的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生态理论,拓展了当代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域,是探索一种人类社会发展的新图景的努力。
批判思维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奥康纳重构的“三位一体”生态理论,指认了资本主义是产生生态问题的根源,并试图寻找一种超越资本主义的替代方案,但就其理论本身而言,仍然存在一定的缺陷与不足。
其一,比较模糊的阶级立场。人类所指认的价值具有客观性,但价值观具有明确的主体指向,任何一种理论都是人的智慧结晶。在阶级社会甚至国家消亡之前,任何理论都具有一定的立场指向。马克思主义是关于全世界无产阶级争取自由解放的科学理论,它自从诞生之日起,就毫不隐讳自己的立場,即始终坚持无产阶级的立场。无产阶级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而奥康纳作为西方左翼理论家之一,他重构的“三位一体”的生态理论超越了民族国家和无产阶级立场,试图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态危机取代制度危机,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自然的矛盾视为整个社会的主要矛盾。奥康纳“三位一体”生态理论的立场问题体现在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在理论层面,奥康纳生态理论的基础是生态学原则,但客观上夸大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自然的矛盾,忽略或弱化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即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的本质。事实上,当今资本主义社会中阶级矛盾虽有所缓和,但未能改变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在实践层面,面对全球生态危机,奥康纳认为生态学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方向,终将实现对资本主义的超越。但实现生态学社会主义所依赖的组织和组成力量,是更为松散的组织和更为泛化的所有生态运动相关者,严重忽视或低估了无产阶级这一根本力量,存在明显的折中改良倾向,无疑缺乏社会实践的可能性,更多的是一种“乌托邦”的幻想。
其二,理论构建不严谨。首先,奥康纳对其在构建生态理论时所使用的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自然及阶级等相关概念尚未澄清和明确界定。例如,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思想中对自然界的关注不够,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解读上存在误读,缺乏理论根据。正如他说道:“马克思的观点中的确不包含把自然界不仅指认为生产力,而且指认为终极目的的所谓生态社会的思想。”[4]4事实上,马克思的诸多著作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马克思对生态问题的思考超越了资本主义。其次,奥康纳将马克思、恩格斯及继承者的理论,简单笼统地归为经典马克思主义。例如,他将格奥尔格·卢卡奇的理论等同于经典马克思主义,将卢卡奇的“物化”直接视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内核,显然,奥康纳对正统马克思主义理论存在认知偏差。再次,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必须建立在经典文本之上,在逻辑上和理论诠释上应严格遵循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典著作,但在奥康纳的代表性著作《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一书中却很少引用经典文本,主要是通过二手资料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解读,这就难免对马克思主义存在一定程度的主观臆断。最后,奥康纳客观上夸大了自然因素、文化因素的作用。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的基本矛盾乃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社会的本质就是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而奥康纳重构的历史唯物主义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界定却愈加模糊。此外,奥康纳忽略了自然、劳动、文化三者在社会发展中的不同地位,在“一定程度上颠倒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决定关系、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关系”[11],使得奥康纳“三位一体”的生态理论解释陷入多元决定论的困境。
概言之,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生态问题深入的研究不是一种偶然,而是探寻人类向何处去的理论与现实需要。走生态发展之路已成为当今世界发展的最大共识,这既是人类对社会发展历史的反思,也是人类对建设未来美好家园的不懈追求。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已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最有影响力的思潮之一,以詹姆斯·奥康纳为代表的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重释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探索了人类未来发展的可能进路。西方马克思主义对生态问题的认识和研究,有助于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和建设。詹姆斯·奥康纳构建的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的生态理论,无疑丰富和发展了当代马克思主义和21世纪马克思主义,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借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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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姚黎君 魏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