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我所在的屋场上,各家各户都会制作豆腐。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浸泡黄豆,清洗石磨。等黄豆泡好,石磨洗净,把黄豆磨成浆,再把豆浆放在锅里加热,用石膏进行调制。制作出来的豆腐,成为餐桌上的一道主菜。
制作豆腐的过程中,伴随着一种不忍舍弃的东西,那就是豆渣。
豆渣是靠一层薄薄的纱布分开来的。我小的时候,看见我家制作豆腐时,就用一块比较大的纱布,四角缠在一个油茶木制成的十字架上,那样子像一个纱布网兜。十字架用一根结实的绳子挂在檩条上。等豆浆熟了,娘用一个木瓢一瓢一瓢往缠好的纱布网兜里浇,父亲就用手不停地摇动十字架。父亲的那种活被称作攘豆腐。攘过后,存留在纱布上的就是豆渣。
在我看来,豆渣有三个用处,一是用来做菜,二是用来做豆渣粑粑,三是用来喂猪。
先说做菜。豆渣的营养价值不及豆腐,口感也赶不上豆腐细嫩、可口,属粗糙的那种。豆渣可用葱、蒜炒了吃,也可以加水清燉了吃。豆渣还有一种做法,就是进坛腌制。把豆渣适当加盐拌匀放入坛中,一旦腌制好,豆渣颜色变暗,再放到锅里或炖或煮,调以佐料,闻起来,味不纯正,但吃起来很香。这样的豆渣,我吃过。
那一年,我家装电。请来的电工是马师傅。马师傅是大队电工,管全大队的电也管各家各户的安装。请他装电的那天,娘从坛里抓了一满碗霉豆渣,合着肉丝、青椒做了一碗菜,做的时候,锅里就冒香味。等上桌,马师傅就瞄准豆渣。一碗豆渣,他吃了多半。后来,马师傅逢人便说,在我家吃到了一碗难忘的豆渣。
再说豆渣粑粑。庄里人很节俭,不愿浪费。对于豆渣,自然也一样。
把大米磨成粉末,和豆渣粘在一起,放在锅里蒸熟,做成粑粑,那粑粑俗称豆渣粑粑。
那时候,庄户人家没有冰箱之类的保鲜电器,豆渣粑粑不宜存放。过不久,就生出霉来。霉一多,就坏掉了。豆渣粑粑多在火塘烧了吃。那时候,家家户户有火塘。在火塘边烤火,把做好的豆渣粑粑放在火边烤热、烤熟。吃起来入味,更暖胃。冬天在屋场上乞讨的老人和妇女有的是。有一回,有个河南的跛脚老人乞讨,经过我家门前,我娘一见,二话没说,赶紧从火塘拿了两个烧熟的豆渣粑粑让老人吃。临走,娘还往他的米袋里放了半升米和四个豆渣粑粑。
有一年,母亲生病住院。在医院,我和她说话间,无意识地说到了当年的豆渣粑粑和那个跛脚的老人。母亲很后悔,说当年还应多给他两个豆渣粑粑,省得他在路上忍饥挨饿。
我也吃过豆渣粑粑。那时候,我家的豆渣粑粑多是娘做的。等到天寒地冻,一家人围炉而坐,娘从柜里拿出豆渣粑粑,在火塘里三五个排开,等到烤热了,娘怕我饿着,拍拍豆渣粑粑上的灰尘,叫我先吃。现在,母亲长眠在青山下,而那种跟母亲一起生活一起烧豆渣粑粑的场景,犹在眼前。
再说豆渣喂猪。豆渣喂猪,长膘。一般的人家嫌腌制豆渣和做豆渣粑粑繁琐,自然就拿豆渣喂猪。豆渣对比谷糠,口感更好,成了猪的美食。
一直以来,我觉得,豆渣养人。它就跟普通的饭菜一样,它就跟普通的食物一样。有爱吃它的时候,有吃厌它的时候,有念想它的时候。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豆渣养心、养性。很多人吃过豆渣,没有忘记豆渣的本味。跟吃过豆渣的人一起说话,聊天,就能感觉到过去生活的原滋原味,感觉到过去生活的厚度。
现在,我的村庄,有石磨的人家少之又少,用石磨磨黄豆几乎成为不可能。人们吃着机械生产的豆腐,我不知道,我还能在哪里吃到或找到我曾喜欢的豆渣和豆渣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