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山野乡间

2020-05-09 10:20韩玉皓
中国铁路文艺 2020年4期
关键词:双龙抗联蝴蝶

韩玉皓

双龙湖小夜曲

热辣辣的太阳开始从老爷岭上慢慢退下,夕阳把整个山脊镀上了一层金辉,撒在双龙湖上。无风无浪的湖面波光粼粼,“一道残阳铺水中”的画面尽在眼前。有几只水鸟不知疲倦地逐波嬉戏着,追赶着热浪。这些精灵们撩拨起几串水滴,秀丽的湖水挂起了串串珍珠,让这本就文静的湖面多了几分山间闺秀的气质。

这山,属小兴安岭山脉的老爷岭;这水,是截流桶子河以及方圆百余里山川河流的集合体。湖畔上,那个造型古典却已锈蚀斑驳的牌楼上写着“双龙湖水库”。人们之所以把“水库”渐渐忘掉了,而直呼“双龙湖”,是讨个风调雨顺、富甲一方吧。这名字大气、好听,添了几分吉祥,也多了一些神秘和向往。

2018年开通的哈佳(哈尔滨至佳木斯)高铁,特意在这里打了个弯,取名“双龙湖站”。于是这“山间闺秀”有了更多“出阁”的机遇,“深山藏娇”已成过去时了。

说是“闺秀”,其实双龙湖还是一个野湖。尽管它距哈尔滨只有百余公里,但是没有经过任何的人工开发和雕琢。湖水亲吻着大山和树木,滩涂上长满了野草荆棘,一些水草就长在湖里。两座山脉如两条巨龙,龙首因一湖相隔只能面面相觑,一衣带水,形成了独特的湖光山色。湖上没有岛,没有渔船,垂钓者寥寥。湖面平如明镜,清澈碧蓝,只有一道水闸控制着它的流量,保持着宽阔的湖面不见消瘦。

站在双龙湖北面向南望,山上端坐着一个石猴,神气十足,活灵活现。它就这样日夜守望在这里,静观着每一个日出日落,笑看水鸟在湖上翩跹起舞。

这一池湖水承天地之灵气,容百川之精华,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滋养着万物,也蕴养出天籁之音的歌喉。正是为赶这一场夜幕下的视听盛宴,我来到这里。

临近大暑,今天是这片土地上入夏以来最酷热的一天,33°C的高温,让水田里的稻秧都有些打蔫。等啊等,鸟儿累了,太阳倦了,星星出来了。一场由虫儿们参与的小夜曲在小兴安岭下,在双龙湖畔这无际的田野上开始了。

你听,不知道是谁先领了个头,蛐蛐儿们叫了起来,忽而是身边的独唱,忽而又变成了远方的合唱。我想,那“领头”的一定是由雄性“主打”发起的。它用高调且持续时间较长的鸣唱,来宣示领地。这并非是为吸引雌性的,如果只是为了求偶鸣唱,那声音应该低绵而有节奏,不会这样的“暴力”。不管怎样,它们今天是拿出了最真挚的感情来唱出昆虫界最高的水准。

青蛙们终于等不及了。好像是有指挥一样,瞬间从绕村的水渠旁,从荷塘里,从水田间,齐鸣起来,清脆的蛙鸣瞬时压过了蛐蛐的叫聲。间或从不远处的村庄里传出几声狗吠,还有邻家的圈舍里的鸭子和大鹅“呱呱”的叫声,把这和弦提高了几个分贝,合唱进入高潮。

我走在林场的小路上,蛐蛐好像就在我的左右。可是当我驻足留意的时候,它又戛然而止,似乎在和我捉迷藏,来了一个“逗你玩儿”。

不走了,不动了,不忍打扰这绝妙的音响。我索性搬个小凳,燃点柴草,驱赶蚊虫,坐在院落里喝茶听“曲儿”,享受这天地精灵的馈赠。

天上繁星点点,北斗七星煞是明亮。燃烧的柴草味,牛圈里的味道,还有身边月季花、野百合的香味,随晚风一同袭来。

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静谧的星空下,这北方一隅的小夜曲让我醉了,醉倒在山乡田野的旋律中,醉倒在庄稼拔节的声音中。

入夜深深。我躺在大石砬子林场彩钢房的地铺上,枕着小夜曲进入了梦乡,蛐蛐就在我的枕边催眠。梦中,我也变成了一只蛐蛐,和她们一起在稻田里、在湖畔、在路旁、在院落里歌唱起来。唱啊唱啊,一直唱到遍地金黄的那天。

冬阳照在蚂蚁河上

张广才岭已经入冬了,背阴处偶尔能见到一些雪。大片的柞树叶发出金属般“哗哗”的声响,那或许就是向即将到来的寒冬的呐喊。而此时的蚂蚁河却是如此平静,在奔流了一个夏天之后,开始舒缓下来静静地流淌,几朵白云落在河面上,河水和天空一样的湛蓝、深邃。

蚂蚁河在张广才岭的怀抱里,从一面坡这个历史名镇流过。它流经千年,把这个山里小镇分为南、北两个自然村落,一座小桥把它们连接起来。

已经过了收割的季节。蚂蚁河两岸的田野上偶尔露出些黑土地,那是大地的本色。收割后的水稻码成了垛,横平竖直地隆起在田野上,向人们昭示着今年的丰收。还有几个稻草人,戴着草帽,或头上插着各色的旗帜,站在上面,很有模样。留在地里的稻茬齐整整地从眼前向远方延展,大都很笔直。只有靠近蚂蚁河边上的田垄顺着河道划出了几道弧线,那黄澄澄的稻茬像跑道上的曲线清晰明了,渐渐地交织在了一起。世上哪般能工巧匠,会拨动这金黄的线谱,弹奏出这只有山川、田野和村庄才能听懂的旋律?!

稻田里,脱粒机在忙着。男人们操作机器,妇女们包着红的、蓝的头巾围着脱粒机和运粮的拖拉机忙前忙后。两只小狗在追逐着,尽情地撒欢。脱粒机过后,便是一堆堆的稻草了,拖拉机“腾腾腾腾”地往村里运着刚打下的稻谷。农家的院落里,乡村的马路上,广阔的田野上,随处都能听到人欢马叫、机器轰鸣的声音,抬头都能看到晾晒的苞米、稻谷,还有大豆、高粱……

秋收后,田地里有倒下的,也有挺立的。还没有收割的苞米秸秆可能就是这最后的舞者吧。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飘扬,它们好像没有一点凄凉的感觉,倒是在尽情享受这冬阳下的暖意。田间道路上,不时有马车装满了秸秆运往集中加工的地方。按农时,每当到了这个时节,这些稻茬、秸秆是要就地烧掉的。现在不同了,从随处可见的横幅、标语和大喇叭里发出的警示,种种信号告诉人们:秋收后再也不能“烧荒”了!没有了四面烽火,没有了时时袭来的浓烟,张广才岭下,乾坤朗朗,天高地阔。

村庄炊烟袅袅,缕缕青烟从屋脊上散开。偶尔听到几声鸡鸣狗吠,平添了几分静谧。村庄连着田野,蚂蚁河里倒映着村后的几棵大榆树的身影。劳力们都下地了,忙着做大雪后猫冬的准备。大门前,只有老人和那只小狗在晒着太阳。

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历史久远。早在清咸丰初年,直隶人刘禄、山东人李昌盛来到蚂蚁河流域采参。他们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于是决定安营扎寨,采矿和种地营生。时隔不久,两人的亲戚、朋友陆续赶来,不到一年时间,就聚集了100多人。他们在这里男耕女织、打猎捕鱼,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惠。到了光绪年初,这里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小镇。

1903年,中东铁路通车。一面坡因是铁路中心站,交通方便,人口剧增,商家云集,日渐繁荣,一时间成为哈尔滨东部重镇。

这里是革命老区,是东北抗联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赵尚志、赵一曼、李延禄等英烈在这里出生入死,赵一曼烈士从这里被捕,又在这里英勇就义。抗联密营、联络站、战斗遗址散落在蚂蚁河流域。

从尚志市区开车不到 40分钟,就能来到抗联联络站(吕老妈妈家)的遗址。一个篱笆院,一座泥草房,上面长满了蒿草。1934年至1935年间,赵尚志、冯仲云、李兆麟、赵一曼曾在侯林乡(今一曼村)吕老妈妈家商讨抗日大事,并在这里养伤。赵一曼在养伤期间,称呼吕老妈妈为干妈,并结下深厚的情谊。抗战期间,吕老妈妈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大儿媳送去参加抗联,并先后牺牲。新中国成立后,吕老妈妈曾多次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被毛主席称为“八大妈妈”之一。

沿着山路继续往上走,就是“抗联三军二团密营”和“联络窝棚”。连绵的群山,蜿蜒的山路,茂密的森林,便于躲避的山坳,地形极于适合开展游击战争。从中看出,这一带,正是抗联宿营和商讨大事的地方,后来被日本人称为“哈东地区的红地盘”。

走出密林,站在这块丰收的土地上,我望着这高天厚土,听蚂蚁河静静地述说,冬阳下身心都是暖暖的。耳边响起的不仅是冬初边塞的风声,还有那首《五月的鲜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遮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

……

一只蝴蝶的来与去

没想到,一只蝴蝶的来与去,让我和夫人惴惴不安,甚至有些内心的自责。这种感觉,还是我平生第一次。

这只蝴蝶,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比普通的蝴蝶硕大一些。黑色的躯体,翅膀由外及里黑中透着些许绿色,脊背上点点紫红,孔雀般的尾翼,点缀着几片黑红相间的鳞片。只是那两条长长的须子张扬着,十分好看。

这是一个极好的幽静之地。平静的湖水,高高的山脊,葱茏的树木,纷繁的花朵,还有清新的空气。这只蝴蝶,有它自己的生存空间,有它熟悉的环境,有它可以肆意采集的花粉,有蓝蓝的天空和淡淡的白云,有一池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它应该过着一个相当不错的日子,直至终老。

游人们都喜欢拥挤在山那边喧闹的码头,没有人会光顾这里。即使有人走到这里,看见飞虫也是司空见惯、不屑看上一眼,也可能会说上一句“看,那只蝴蝶真大!”这种几近吝啬的赞美,它应该是满足的。

在我们的前面,走着一对恋人。他们也看见了这只蝴蝶,只是女孩子用手指了指,又继续各自低头摆弄着手机,默默无语。我想,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梁祝》,也许更不知道“化蝶”了。眼前的这一切,似乎与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的关注点在一个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世界里,真正美好的东西却被忽略了。

还没有到集合的时间,我和夫人在湖边散步。就是这只蝴蝶,大大的,不知从何处飞来,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似乎很有缘分地在身边飞来飞去,不肯离去。

这是天意,让夫人大为兴奋。这家伙,长期在这怡然自得的氛围里,毫无警惕,我轻而易举地捉到了它,随手装进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里。考虑到它的习性,里边还放了几朵采摘的野花和几棵青草。

从广阔的世界和自由的天空,一下子进入这人为的牢笼,蝴蝶不时扑打着翅膀。是挣扎?是天性?是抗争?还是什么其他,我不得而知了。

真想放了它,可又真心喜欢它。我们商量着,把它带回家。火车上,我们不时看看它,见状况还好,有了些许安慰。夫人说:“明天一大早就放了吧,还它一个自由。”

我曾经多次走进大兴安岭的一家森林博物馆,说实话,在林林总总、千姿百态的蝴蝶大家庭里,这只蝴蝶真的算不上是最鲜亮、最耀眼的,既不小巧玲珑,也说不上晶莹别致,黑黑的翅膀,黑黑的躯体,如果不细心观察,以至发现不了那点点星星弥漫开来的绿宝石一样的色彩。

但是,任何生命都是有价值的。颜值不是决定生命贵贱的标尺和存在的价值。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颜值大抵是决定不了命运的,正如这生灵,各有各的自由,每一个种类都有享受蓝天、露水和风与飞行的权利。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尊重,哪怕是对一只蝴蝶。

因为这是一个生命。它和人一样也要经过受精卵、幼虫、蛹、成虫的生命进化过程。蜕皮化蛹,破壳钻出,經受风雨侵袭,躲避天敌吞噬,吸大地之灵气,纳万物之精华,在抗争中使羽翼丰满变硬,渐渐舒展,在踉跄中飞翔,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生命历程啊。而人和人之间往往蔑视了它们的存在价值,在贪婪与自私中失去善良与宽厚。

这真是一个倒霉的事情。火车晚点两个半小时,这只蝴蝶在封闭的车厢里多挣扎了两个半小时。回到家里,夫人急忙把她放到一只叫作“一帆风顺”的花蕊上,给叶子又喷了一点水,为的是让它能找到“山里的感觉”。

这生命真是顽强。不一会儿,它竟扑打着翅膀,从花上飞到了窗台上,当然,它向往的一定是光明与自由。我们甚是欣慰,但愿它能好好活着,明天一大早就会获得自由。

夜间,我做了一个梦,这蝴蝶化作一只山鹰,在空中翱翔。不知怎么的,它一下子从空中俯冲下来,很慷慨地扎进了湖水里。我被惊醒了,赶忙看看它。

蝴蝶几只纤细的爪子还紧紧地抓在花蕊上,只是没有了抖动,没有了在湖边飞行的灵气,似乎整个躯体都没了光彩。

它死了,没有等到天亮!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深深地自责,甚至有一种罪恶感在蔓延:“怎么会是这样?!”

夫人说:“把它埋在花盆里吧,既然跟我们回来了,就不让它走了。”

可是,我还是想,它会生命如初的“化茧成蝶”。因为,自由的天空才是精灵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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