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志摩游记散文中的异域形象

2020-05-06 09:22张碧伦
青年文学家 2020年9期
关键词:徐志摩

摘  要:本论文以徐志摩的异域游记散文为研究对象,通过对旅行中相关概念的分析,结合文学、哲学等学科的相关理论,针对徐志摩异域游记散文作品中的自然展开研究,探讨以他为代表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对于自然的思考及整体认识。本论文围绕自然风物中有代表性的典型意象及其修辞方法展开分析,进行文本与文化意义上的理解与阐释。

关键词:徐志摩;游记散文;异域形象感受表达

作者简介:张碧伦(1991.8-),女,汉族,辽宁沈阳人,英国硕士,中国传媒大学汉语言文学2015届本科毕业生,研究方向: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9-0-02

(一)“自然是最伟大的一部书”

我是一个生命的信仰者,我信生活绝不是我们大多数人仅仅从自身经验推得的那样惨淡。我们的病根是在“忘本”。人是自然的产儿,就比枝头的花与鸟是自然的产儿,但我们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远似一天……[1]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徐志摩的话,可能用“自然之子”最为准确不过了。他的天性中充滿着对回归大自然的强烈追求与依恋,拥有着纯真质朴的生活趣味。

徐志摩笔下的自然描写并不是对客观景物进行机械的描绘,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是富有生命的东西,都是与人产生共鸣共感的神秘载体:“我生平最纯粹可贵的教育是得之于自然界,田野、森林、山谷、湖、草地,是我的课室;云彩的变幻,晚霞的绚烂,星月的隐现,田野的麦浪,是我的功课;瀑吼、松涛、鸟语、雷声是我的老师……”一个“最”字体现了自然在作者成长中的至高地位,各种自然景物给徐志摩带来了丰富的灵感,他的纤细敏感使他能够捕捉到万物共生的和谐感受,并将这种感受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出来。徐志摩对性灵和精神感受尤为重视,他这样形象地表达自己全身心进入大自然的感受:“只要你单身奔赴大自然的怀抱时,像一个裸体的小孩扑入他母亲的怀抱时,你才知道灵魂的愉快是怎样的。体魄与性灵,与自然同在一个脉搏里跳动”。[2]可以说徐志摩笔下的自然融入了太多个人化的情感因素,他把自己与自然融合为一,把游历本身当作目的,这使得他的游记散文中的自然就变成了最个人化、自由化、美化的“自然”。

事实上,徐志摩对于自然的追求代表了整个现代知识分子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的一个共同倾向。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山水自然乃是万物之本,而人与山水自然融合为一的文化意识乃是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先哲看来,“自家性命,与宇宙元来不二”[3]。徜徉在自然山水之间,“人不再孤立的、仅限于其本身的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而是在于山水中存在的某种精神意蕴、生命韵律中来感应人的存在”[4]。对于游记作家来说,那种自然万物无不是具有人性、人情的生命体,以及超越社会功利、灌注理想浪漫的精神大概发自于此。

除了根植于传统文化中的“自然”观念,“五四”时期西方浪漫主义思潮的传播,也深刻地影响着徐志摩及同时期知识分子的思想与创作。欧洲浪漫主义崇尚自然,这个“自然”既指与社会生活相对立的大自然,又指突显了人之本性的自然面。西方浪漫主义对“自然”的关注源于对资本主义发展所带来的违反人性的都市文明和工业文化的失望。他们认为,人性原有的纯朴与自然,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因为现代工业的发展和物质欲望的弥漫而逐渐丧失。因此,对大自然的向往和对自然人性的歌颂就成为了浪漫主义思想的主题。拜伦、雪莱、歌德等西方作家都在此影响下第一次把大海、河流、山峦带进了自己的作品。

留学欧美的经历,使徐志摩在思想上天然地接受了浪漫主义的内核,法国的罗曼·罗兰、波德莱尔,印度的泰戈尔,英国的哈代、罗素、雪莱、济慈等人都对他产生过巨大影响。综上来看,徐志摩能成为现代游记中追求自然与逍遥生活的突出代表,一方面在于他自由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和独特的个性特质,同时也是传统道家文化与西方浪漫主义思想相互吸收融合的共同结果。

(二)异域风光的意象空间

在徐志摩的游记散文中,对于自然风光的描写有大量体现在了他行旅异国时的创作之中,这一方面是与异域纯净开阔的自然环境有关,同时也因为在异域环境下作者更容易受到感官和心理上的刺激,打破原有僵化思维,产生无限宽广的宇宙意识,激发更具有活力的创作灵感。而自然风光的描绘集中体现在了各种景物意象的塑造上。意象,一种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5],是指主、客观融为一体的形象。徐志摩游记散文中典型的景物意象包括星月、云霞、花草和林木,这与他的诗歌一脉相承,但在散文中描写得更为细致丰富。

意象的审美范畴很大程度上是来自情感的流露与表达,徐志摩常将个人的思想与感官体验融入到自然意象的描绘之中。此外,通过运用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等多种感官调动,使各种自然意象叠加,相互交织成一个立体的意象群空间,是徐志摩对异域景物描写中一种十分出众的表现方式。

在这里出门散步去,上山或是下山,在一个晴好的五月的向晚,正像是去赴一个美的宴会,比如去一果子园,那边每株树上都是满挂着诗情最秀逸的果实,假如你单是站着看还不满意时,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采取,可以恣尝鲜味,足够你性灵的迷醉……[6]

徐志摩注重画面整体性的效果,这里从树上“鲜味秀逸”的果实,到“暖和的阳光”、“温驯而带有淡香的风”和“明净的空气”,作者用视觉、味觉、触觉、听觉等多种感官体验描绘了眼前这幅“秀美画片似的风景”,把这些复杂多样的意象勾连到一起,形成了极具画面感并能让读者身临其境的意象群空间。在视觉描写上他大量的运用色彩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如对阳光的描写:“雪地上的阳光有时幻成最娇嫩的彩色,尤其是夕阳西渐时,最普通是银红,有时鹅黄稍带绿晕。”表现了夕阳斜射下的雪地光色瞬息变化的绚烂景象,烘托了气氛,表达出作者一种愉悦的心情。

另外一个典型突出的徐志摩风格就是充分进行想象与联想,将各种景物与感觉以实体或是虚无的东西相互联系在一起,让读者通过他的比喻、象征等修辞手法的表达更加形象深入地了解他眼中的景象与内心的感受。如在表达抽象的人生问题上,徐志摩用了河水的实际道理来做以象征说明。他把难以把握的命运哲理用具象的方式加以比喻,十分贴切准确,又带有个人一种无奈、顺应而为的感情色彩。

总体而言,徐志摩在异域环境下所表达的心理感受是比较舒畅、愉悦、自在的体验,这和他写国内游记散文中所表达的情绪感受与风格特点形成了一些对比。

(三)坟墓意象描绘

在徐志摩的游记散文中,常常会出现“坟”这个意象。用他自己的话说,“上坟——是中国文人的一个癖好。这癖好想是遗传的;每到一处地方都爱去郊外冷落处寻墓园消遣。”

坟墓的意象仿佛在我每一个思想的后背阑着——单这馒形的一块黄土在我就有无穷的意趣——更无须蔓草、凉风、白杨、青麟等等的附带……[7]

人们驻足于坟墓,多是因为难忘过去的记忆,是对一种过去的埋葬和追忆。“坟墓是死亡生命的居所,人生的终点就是坟墓。它建立起一种历史与现实的联系。”[8]詩人辛格曾说过“生命是坟墓上的舞蹈”。徐志摩的作品中多次提到“坟墓”,一方面是生发对逝去的伟人生命的追忆和缅怀,一方面又是对现实人生与社会的拷问与反省,从中表达出自己对于生与死、历史与现实的看法。在《欧游漫录》中,徐志摩用了一整章的内容来表现俄国作家契诃夫等名人的墓园以及自己对于坟墓的观察感受。

契诃夫的墓上只是一块瓷青色的石碑,刻着他的名字与生死的年份,有铁栏围着,栏内半化的雪里有几瓣小青叶,旁边树上掉下去的,在那里微微的转动……[9]

作者对墓碑环境的观察是细致入微的,表现了他哀婉、惆怅的心情,“微微的转动”表明对契诃夫的记忆难以忘记、不断持续。在回忆起契诃夫的“幽默”特质后,徐志摩将眼光从过去拉回到现在,看到了今天俄国病相丛生的现实社会,这位幽默先生还会保持他的风格和态度吗?这是一种过去与现在时间上的连接,而“坟墓”是作为这种连接的桥梁和纽带。

相比较对契诃夫之墓内心所萦绕的凄婉之情,徐志摩在描写其他的俄国贵族的墓园环境时,节奏似乎轻松了许多:

莫斯科的圣贞庵,是应得赞美的,但躺到那边去的机会似乎不多!那圣贞庵本身是白石的,葫芦顶是金的,旁边有一个极美的钟塔,红色的,方的,异常的鲜艳,远望这三色——白,金,红——的配置,极有风趣……[10]

与契诃夫肃穆庄重的墓碑不同,这里多了对颜色的侧重描写,金、红、白三色的鲜艳搭配似乎把这个墓园的整体氛围调和得更为明朗舒适一些,作者用“极为风趣”也体现了内心感受上的平和,然而对林山和门内空气的描写再次陷入凝重,使得色调又跳回阴暗。雀山让作者想到了拿破仑战败后被迫退兵时的情景,这加重了萧瑟沉重的气氛。对树林与雪地里各式墓碑的细致描写,有一种时间上的延长,蕴含着对历史时过境迁、沉淀下来的沧桑之感。

对比来看,在面对坟墓时,徐志摩的生死观似乎并不像鲁迅那样积极乐观。在《生命的路》中鲁迅这样阐述他对于生命灭亡的态度,“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11]此时的坟墓成为了一种稳定的、自在的实体,它埋葬的是衰老的失去生命活力的机体,还有旧有的腐朽的被社会规律所淘汰的一切,但正因为这样,新的事物才可诞生,坟墓一面意味着死亡,一面也预示着新生。

总的来看,徐志摩对于“坟墓”的感受还是相对和缓的,他认为墓就是一个“包涵一切,覆盖一切,调融一切的一个美的虚无”[12],这也迎合了他理想中的纯真信念和对生命存在的永恒追问。

注释:

[1]徐志摩. 我所知道的康桥,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98.

[2]徐志摩.翡冷翠山居闲话,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89.

[3]熊十力. 略说中西文化[J]. 学原, 第1卷4期,1948.8.

[4]吴中杰. 中国古代审美文化论[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426.

[5]李兆国. 论中国古诗意象与西方意象派诗歌[J]. 长春工业大学学报,2010.3.

[6]徐志摩.翡冷翠山居闲话,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88.

[7]徐志摩.欧游漫录-契诃夫的墓园,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231.

[8]张霞. 现代文学中的“坟墓”意象[J]. 新乡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7.5.

[9]徐志摩.欧游漫录-契诃夫的墓园,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233.

[10]徐志摩.欧游漫录-契诃夫的墓园,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232.

[11]鲁迅. 鲁迅全集(第一卷)[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68.

[12]徐志摩.欧游漫录-契诃夫的墓园,徐志摩全集第三卷[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231.

参考文献:

[1]李一鸣. 中国现代游记散文整体性研究[M]. 山东:山东人民出版,2013.

[2]李欧梵. 现代性的追求[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3]余婷婷.1912-1932年中国游记研究[D].泉州:华侨大学,2006.

[4]陈剑晖. 中国现当代散文的诗学建构[M]. 江西: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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