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娜
摘 要:在《鄂榭府奔溃记》中,爱伦·坡以哥特式的写作手法将鄂榭府凄冷诡异的环境、昔日好友鄂榭的精神错乱、玛德琳小姐的离奇遭遇等诸多要素以旁观者的身份全方位展现在读者面前,把鄂榭府的诸多故事元素塑造的凄惨悲凉、阴郁晦暗。而承载这一切的封闭空间在坡的笔下已经超越了故事发生地的单一性,具有了更独特的内涵。这里的空间对作品情节的推动、人物性格的塑造、矛盾冲突的产生具有重要作用。
关键词:爱伦·坡;《鄂榭府奔溃记》;空间;鄂榭;玛德琳
爱伦·坡是19世纪美国诗人、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在美国浪漫主义思潮时期独树一帜。坡的小说以哥特式恐怖风格闻名于世,同时他也是侦探小说的开山鼻祖。坡所开创的侦探小说模式使得后进的侦探小说难逃窠臼。他所开辟的封闭式侦探模式对阿加莎·克里斯蒂等后续侦探小说家提供了范式。与此同时,以作者命名的埃德加·爱伦·坡奖也成为全世界侦探小说界最具权威的奖项。文学评论家埃德蒙·威尔逊认为“坡的文学评论确实是美国文坛上空前的杰作”。萧伯纳声称,“美国出了两个伟大的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和马克·吐温。”坡的艺术主张使得他的小说也成为艺术的杰作。《鄂榭府奔溃记》是坡短篇小说中的精品,目前短篇小说中关于这部作品的解读是最多的。作为一部典型的哥特式惊悚短篇小说外,文本具有极其丰富的意蕴可待挖掘。小说极高的艺术性赋予了这部作品经久不息的魅力,也启迪读者进行多角度的探索。本文旨对文本中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的空间进行解读,从而揭示鄂榭府的阴郁气息和家族的败落毁灭与空间的不可忽略的关联性。
1 厄舍古厦——作为封闭空间的住宅
传统小说故事的发生需要特定的背景环境作为支撑,由此形成小说的三要素:人物,故事和环境。巴赫金指出,确定一个具体空间是小说创作的“基本出发点”,可见空间的运用与建构是叙事文本的重大向度之一。爱伦·坡是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作家中最早具有后现代主义气息的作家。作为一位优秀的侦探小说作家,他偏爱把故事设定在封闭的空间中,而探索在密闭空间中人物的心理与情感变化。而“人类在幽闭空间里投射的情感能呈现出极端不同的两种状态:享有隐私的安全感和与其完全相反的恐慌和焦虑”。在文本中,这两种极端状态并不是单一存在的,而是自始至终在主人公身上呈现出混杂的矛盾性。
空间的转换自始至终都在推进小说叙事进程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封闭空间是乌托邦的天然试验场,当然也可以是反乌托邦的试验场,也是孕育侦探小说和哥特小说的温床。爱伦·坡把故事的背景置于这一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里,为小说的个体风格奠定了整体基调。随着从房子外的开放空间向房内空间的转移,一步步推动叙事进程。屋内的空间转换,从楼上的房间到地窖的推进,空间推动了故事矛盾的产生,将情节进一步推向高潮。
在作品的开头,“我”作为一个叙述者,也作为鄂榭府的来客,本质上代表着外来力量对这一封闭空间的介入,即叙述者“我”从开放的社会空间进入到这一封闭老宅中。空间此时可分为两种形态,即外界广阔开放的广袤空间和鄂榭府封闭阴沉的隔绝空间。这两种空间形态形成强烈的对比,甚至呈现出具有敌意的对立属性。封闭空间意味着拒绝外来人的进入,呈现出保守防卫的姿态,这一空间中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在内心深处也随着空间的封闭而趋于封闭。空间在封闭空间中展现出其极大的诗学张力。在巴什拉那里,他认为人的内心空间“涉及抽屉和箱子,涉及所有藏物之处,人这个锁的伟大梦想者在那里封存或隱藏着他的秘密。”鄂榭家族向来一脉单传,人丁稀薄,作为名门望族的后代,并没有试图融入主流社会,而是维持着大家族的艺术品位与生活方式,在封闭的空间中最大限度地发挥着想象,探索内心空间的广阔性。但是封闭的环境一方面给予鄂榭和玛德琳庇护,免受外界的侵蚀与冒犯,同时也承受着封闭空间给予他们的精神折磨,即焦虑与恐慌。这也是叙述者一看到这幢房子时,不由自主产生的难以忍受的忧郁感,更可怖的是这种忧郁感没有一点艺术上的崇高的美感,毫无诗意可言,仅仅是一种忧郁。无处遁形,无法捉摸,当然也无法克服。
2 物与空间——奠定阴郁氛围的组合
空间在任何时候都是与物相联结,而起到烘托气氛的作用。气氛在文本中对形成哥特式恐怖的风格起着关键的作用,封闭固然会产生恐慌,但是封闭空间中的物或外物对于这一空间的映射则会使得封闭空间更具有恐怖气息。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提到aura,即灵氛一词来指艺术品的原初性所具有的灵光,而经过资本主义时代的复制品则失去了这一“灵氛”。鲍德里亚在《物体系》中提出了气氛,即物与空间之间的新的看法,人造就了物的摆设,但是与此同时,这种物的摆设自然而然会形成一种空间关系,进而主宰人际关系。教室中讲台与学生座位是经过人为摆放的,但是这种摆设一旦完成,任何学生或者老师都会自动纳入这种空间关系中,空间关系此时暗含了一种权力关系。本雅明的灵氛特质艺术作品,而鲍德里亚的气氛则范围更加广泛,任何人造的摆设都会与周围物形成一种天然的气氛,一旦完成,则不受人的控制,人反而会臣服于这种气氛。
在文本中,作为叙述者的外来者“我”,鄂榭府原本的主人鄂榭与玛德琳,以及承载人物活动,推进情节发展的鄂榭府,都呈现出消极抑郁压抑的气氛与心理感觉。以至于“我”在经历长途跋涉到达这里时,会感觉“宇宙间的天然景物凑在一起,确能使人如此感伤,但要分析这股感染力,及时费尽心机也是枉然。”池塘陡峭的边缘、灰色的蓑草、丑陋的枯树干、以及古厦周围笼罩着的特殊的灰蒙蒙的气体,这一切的组合使得作品的哥特感十足。鲍德里亚认为“色彩、材质、形式和空间的演变”是构成气氛的非常重要的因素。在这里,灰色作为主调,它不是暖色系,而属于冷色系给人破败的感觉,这是色彩的发生学赋予人的感知。鄂榭府作为鄂榭和玛德琳的日常生活空间,作为一座房子来看,是由某一辈祖先建造的,是人主动选择了这个空间作为生活场所,也选择了与周围自然物或者人际关系的联结,但是在经过世世代代之后,这座房子却更多的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影响。这些荒凉的宇宙间自然景物与这座老旧的房子之间貌似已经达成了魔鬼的契约,房子与周围自然物的位置关系形成了鄂榭府忧郁的整体氛围。
房屋的结构与陈设同样从内部巩固了这一氛围,是阴郁氛围的向内延伸。墙上深色的壁布、屋子里众多破旧的老古董家具、零乱的书籍和乐器无不告诉读者这是一个曾经多么辉煌的家族,并且拥有厚重的文化底蕴,但如今,这一切的历史厚重感无不透漏出死亡的气息,这是枯朽而腐败的景象,这使得屋内弥漫着强烈的阴郁气息。乌黑的地板、屋顶的雕刻、墙上的挂毯这是叙述者“我”非常熟悉的物件,但是在这幢房子里,竟给人一种如此陌生的感觉。甚至在微弱的红光的映照下,我看不清远处角落里的景象,也看不清那高高的拱形屋顶,整个房子的气氛对于“我”这个外来客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姿态。而鄂榭认为所有的物件都具有移情作用。而那些看不清的地方所具有的迷幻性则会唤起自我潜意识深处的漫无目的的想象与内心深处的恐惧。
此外,客观物体形成的联合氛围一定程度上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这种荒凉破败的氛围并不是客观冷静的停滞,而是积极地介入这一环境中人物的内心,进而使得房子的主人成为物与空间的俘虏,完全臣服于物与空间的关系,鄂榭是可以明显的感知到物体的移情作用,他认为一件家具、一本书、一阵风都是有感情的,本质上这是物体组合构成的气氛对于主人公敏感内心的侵蚀。这种气氛导致鄂榭和玛德琳内心脆弱不堪,两个人都患有精神疾病,出现抑郁、疯癫的表征。
3 心灵空间——垂直的空间诗学结构
家是人类的栖居地,是人类身体和精神世界的承载。巴什拉认为“家宅是我们在世界中的一角。我们常说,它是我们最初的宇宙。”家宅承担着个体对于宇宙的最初认识。家宅对于个体的庇护使得个体能够在想象的空间里自由地驰骋。但是,与此同时,正因为这种庇护,疆界起着关键的作用,家宅对于个体的庇护作用同样使得个体生发出对家宅边界的守护。“在一种无穷无尽的辩证法中,得到庇护的存在对他庇护所的边界十分敏感。他在家宅的现实和虚拟之中体验它,通过思考和幻想体验它。”鄂榭府作为名门望族,作为这个时代的主人,鄂榭和玛德琳对于家族的荣耀具有内在的认同感,那些古旧的家具书籍成为他们潜意识深处想象的重要物质载体。家宅对于他们是历史与当下的混杂,是记忆与现在生活的融合,是承载他们身心的居所。而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迈出去过这个房子,这种居住空间在他们内心深处已经达到了永恒。同样,他们享受着这个房子带给他们的庇护与想象的自由。
但是作为一个封闭的家宅,远离世间纷杂,这一封闭空间也具备了更多的可能性,巴什拉指出“正是封闭在孤独之中,激情的存在才酝酿它的爆发和壮举。”这个具有物质属性的房子,同时也是上了锁的孤独的牢笼。家宅的建筑结构与人精神结构具有互通性,同时人的内心空间随着建筑物的垂直变动而变化。“家宅被想象成一个垂直的存在。它自我提升。它在垂直的方向上改變自己,它是对我们垂直意识的一种呼唤。”所以,阁楼与地窖成为一座建筑物的两极。阁楼是梦想者创建的,是阳光的,是理性之光投射的区域,而地窖是“家宅中的阴暗存在,”是潜意识在黑暗之处的激情暴动。阁楼与地窖成为理性与非理性的对峙,也是阳光与阴暗的对立,简单来说就是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极端对立。鄂榭在把自己的孪生妹妹玛德琳活埋放进棺木之后,他和文中好友一起把棺木放到地窖中。“地窖又小又湿,没缝没隙,透不进一丝光,深深埋在地下。”鄂榭决定把玛德琳的尸体放在地窖中保存两个星期,叙述者“我”尽管觉得不太合理,但是也没有过问。终于在文本结尾的高潮部分,玛德琳一身白色殓衣出现在“我”和鄂榭面前,鄂榭因为过度惊吓而死去。在文中,并未提及阁楼,所以这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非理性暴动所完全占据的处所。在家宅最阴暗的处所,潜藏着潜意识梦幻的极端自由,也暗含着疯狂的暴动,这致使鄂榭将玛德琳活埋在地窖里,而不是其他地方。在一定意义上,他是清楚的。而劳伦斯认为鄂榭与玛德琳之间的乱伦关系也是封闭空间孤独病态下的必然结果。
《鄂榭府崩溃记》这部作品有很强的文学质感,值得挖掘探究的角度颇多,值得学界进行深入研究。爱伦·坡独特的艺术理念具有极强的美感,强调艺术作品自身的价值。作品对于空间的运用与探索打破了浪漫主义时期对于空间的传统理解,超越了读者的阅读期待,达到了极致的空间探索,形成了这部作品独特的空间意蕴,进一步完善爱伦·坡的小说研究向度,成为浪漫主义时期最具现代性美感的典范。
参考文献
[1]爱伦·坡.爱伦·坡短篇小说集[M].陈良廷,徐汝椿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2.
[2]巴赫金.巴赫金全集[M].第三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王文修.幽闭空间在艺术创作中的心理指向[D].北京:中国美术学院,2014.
[4]巴什拉著.张逸婧译.空间的诗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5]布希亚著.林志明译.物体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