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珺
罗曼·罗兰曾说:“贝多芬的一生,有如暴风雨的一天。”由于失聪,贝多芬早在30多岁就写下遗书。但为了心中的艺术,他从未向命运低头。
2020年是贝多芬诞辰250周年。走进贝多芬的音乐世界,能从他的音乐品格中获得精神的力量。
贝多芬的童年是在父亲的责骂声中度过的,父亲希望他能成为第二个莫扎特。贝多芬8岁就举办了个人钢琴演奏会,13岁任职宫廷乐师。1787年3月,17岁的他来到维也纳,打算师从莫扎特,但两周后就收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只得返回家乡波恩。母亲去世后,父亲终日酗酒,贝多芬担负起照顾两个弟弟的重任。5年后,他才移居梦想中的维也纳,拜师海顿。
在维也纳奋斗数年后,30多岁的贝多芬成了当时首屈一指的作曲家,但他竟然在维也纳郊外的海利根斯塔特写下了一份遗嘱:
“你们这般人,把我当作或使人把我看作心怀怨恨的、疯狂的或愤世嫉俗的人,他们真是诬蔑了我。你们不知道在那些外表之下的隐秘的东西。6年以来,我的身体状况何等恶劣。我不能对人说:‘讲得大声一些,因为我聋了。我怎能让人知道我的‘一种感官出了毛病,从前我的这个感官是比音乐界的任何人都更灵敏的。当我旁边的人听到远处的笛声而我听不见时,或人们听见牧童歌唱而我一无所闻时,是何等的屈辱!这一遭遇几乎使我完全陷于绝望……所以倘你们看见我孤僻自处,请你们原谅,因为我的内心是希望和人们做伴的。”
贝多芬的听力很早就开始出现问题。有人怀疑可能是斑疹伤寒或者自身免疫系统紊乱导致了失聪,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
在生命表现出脆弱的某一刻,贝多芬在《第五交响曲》的乐谱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决不向命运低头。”是音乐让他涅槃重生。正如他自己所说:“是艺术,就只是艺术留住了我。在我尚未把我感到的使命全部完成之前,我觉得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第五交响曲》,又被称为《命运交响曲》,是贝多芬重生的写照。指挥家富特文格勒曾说,在贝多芬的作品中,他第一次感到音乐表现出大自然中的灾变因素。《第五交响曲》的开场在整个音乐史上是独一无二的,那4个音符就像是4次打击,给音乐加上了大字标题,那是作曲家心灵的呼唤。
现在看来,“海利根斯塔特遗嘱”并不算真正的遗嘱,它是贝多芬向死而生的内心记录。在此后的近10年时间里,他创作了一大批彪炳史册的杰作。目前在世界各地的音乐会中频繁亮相的贝多芬曲目,许多都出自这一时期,比如《华尔斯坦钢琴奏鸣曲》、《热情钢琴奏鸣曲》、《第五交响曲》(命运)、《第六交响曲》(田园)、《小提琴协奏曲》、《第五钢琴协奏曲》(皇帝)等。这些作品不仅上演率极高,而且对后世的音乐发展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在写下“遗嘱”后的第二年,贝多芬完成了充满昂扬斗志和理想抱负的《第三交响曲》。他原本十分崇拜拿破仑,这部作品原稿上的标题是《拿破仑·波拿巴大交响曲》。1804年5月,拿破仑称帝的消息传来,贝多芬愤怒地撕掉了写有拿破仑名字的扉页,他把乐谱扔在地板上,不许别人把它捡起来,并把作品的标题改为《英雄交响曲——为纪念一位英雄人物》。
一年后,在贝多芬的亲自指挥下,这部作品在维也纳剧院进行了首演。有人认为这是一部杰作,华丽、伟岸、优美,也有人觉得它荒谬、混乱。评论家觉得它晦涩难懂,演奏家们则表示非常享受。
为什么会有这样两极化的评论?乐评家田艺苗分析说,贝多芬在这部作品中创造了不少新写法。比如第一乐章是充满活力的快板,贝多芬想要表现的是英雄在千锤百炼中的成长。当时,大部分音乐作品都采用一种“三明治”的结构:呈示、展开、再现。贝多芬却大胆地将展开部分加长,并且在再现主题之前加了一段“假再现”,预先再现主题,这样显得非常不合常规。瓦格纳认为,这段特殊的第一乐章“让我们看见一个超人在和诸神搏斗。加长的展开部分,把英雄所受的磨炼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时,大多数作曲家的写作是比较程式化的。一些早期的作曲家,比如巴赫、泰勒曼,一生能写上千首作品,而贝多芬只写了9部交响曲,作品编号也只到op.127。他在作曲时总是大胆创造,从他开始,作曲变得更艺术化了。”田艺苗说。
40岁后,贝多芬的耳聋越发严重,朋友们必须大声呼叫才能使他听到些许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无法通过弹奏钢琴来听到自己创作的音乐,但此时他的作曲方法已经完全确立,他能“感知”每部作品的音响效果,而不需要确切地听到。
1824年,《第九交响曲》首演时,听众的反应空前热烈。站在乐队中背对着听众的贝多芬却什么也听不见,演奏家牵着他的手转过身去,他才看到听众在欢呼。
《第九交响曲》倾尽了贝多芬数十年的心血,是他一生的写照,也是其一生的升华。少年丧母、爱情失败、年纪轻轻患上听力障碍,但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在音乐中,他那英勇的求生精神终于赶走了死神。
在第四乐章中,合唱队唱出了德国诗人席勒的《欢乐颂》。贝多芬似乎把整个人类的斗争史化作了对至真至美至善境界的追求。聆听这个乐章仿佛可以看到拿破仑的军队走过凯旋门、法国人攻占了巴士底监狱、浮士德最终升入了天堂……贝多芬用音乐使得人类的力量挣脱肉体,人们的精神与智慧拥抱在一起,表达了人类寻求自由的斗争意志,并坚信这场斗争最后一定会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人类必将获得欢乐和团结友爱。
曾写下《贝多芬传》的罗曼·罗兰说:“在人生的战场上,他总会给予我们支持和帮助,他用自己的亲身体会激励着所有人。”
从留存至今的贝多芬画像来看,他的表情常常是愤怒的。他表面上与世俗音乐、世俗审美斗争,实则一直在和自己斗争。如果说贝多芬的中期作品体现了“人定胜天”的宏伟气概,那贝多芬的晚期作品就达到了一种“天人合一”的悠远境界。“在音樂的演变中,他走上了一条没有人追随的路;没有弟子,没有从者,他那暮年自由的作品是一个奇迹、一座孤岛。”作家米兰·昆德拉对贝多芬的解读颇为深入。
有一位法国作曲家曾说,贝多芬的音乐让自己很不舒服,“我爱能使我入睡的音乐”。作曲家柏辽兹告诉他,贝多芬的音乐是“使你清醒的音乐”。
从巴赫到莫扎特,音乐往往呈现出一种对称的样式。然而音乐的作用并不只是制造悦耳的乐式,它还能表达情感。贝多芬之所以被一些与他同时代的作曲家当作疯子,恰恰是因为他把音乐视作表现情感的手段,而不把设计乐式本身作为目的。“他有能力设计最好的乐式;他能写出使你终身享受不尽的美丽的乐曲;他能挑出那些最枯燥无味的旋律,把它们展开得那样吸引人,即便听上一百回,每回也都能发现新东西。但他不同于别人之处,在于他能使我们激动,并用他那奔放的感情笼罩着我们。”剧作家萧伯纳这样评价贝多芬。
后世的作曲家们从贝多芬的遗作中发现了他作曲的秘密。他的手稿通常是短小的主题动机或片段,他在这些小片段的基础上慢慢将它们发展为完整成熟的作品。
上海音乐学院赵晓生教授认为,人们之所以能从贝多芬的音乐中获得力量,既来源于他伟大的人格和理想,也来自其音乐本身的魅力。贝多芬作品中的音乐结构有一种“聚沙成塔”的特殊能力。他往往会运用一个极小单位的音乐材料,如一个音程、一个和弦、一个音型、一个音列,比如《第五交响曲》开头那著名的仿佛“命运的叩门声”的四音音型,比如《第八钢琴奏鸣曲》(悲怆)中的四音音列等。从最简明、最细微、最基本的材料出发,贝多芬构建起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一座巍峨壮美的山峰、一座庄严肃穆的英雄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