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贵,吕少德
(1.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北京 100089;2.陆军军医大学,重庆 400038)
近年,国内学者对刘易斯拐点相关问题做了大量的研究。无论是对刘易斯拐点是否到来进行的实证分析,还是从理论上对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的探讨,都存在着一些误区,其中有的多年前就已被刘易斯回应。有趣的是,在受到诸多误解的同时,刘易斯本人对马克思的产业后备军和资本积累理论也存在一些误解和错误的批评。尽管已有学者对刘易斯和马克思的相关理论进行过比较,如吴垠[1]、蔡万焕[2]等,但他们并没有明确指出刘易斯对马克思的误解和错误的批评。本文重点指出刘易斯对马克思产业后备军理论有关批评的错误之处,然后重申马克思的相关理论,并探讨其对中国当前经济发展的启示。
刘易斯误以为马克思的观点是:在技术不断进步的条件下,资本积累新增的就业岗位少于技术进步减少的就业岗位,因此失业人数会不断增加。刘易斯指出:“马克思提出了增加劳动力后备军的第三个劳动力来源,即效率提高所引起的失业……现在,我们根据事实否认了这种看法。显然,过去资本积累的影响是减少了劳动后备军的规模,而不是增加它。”[3]6“曾预言失业大军会不断增加的卡尔·马克思,不是依据人口统计得出其论断的……历史表明,欧洲……利润再投资产生的就业岗位多于由于新发明导致的就业岗位的减少。”[3]160
事实上,马克思虽然指出资本主义经济中失业人数会不断增加,但并未说过这是由于技术进步导致的就业岗位减少量大于资本积累导致的就业岗位增加量,也并未说过资本积累的影响是增加产业后备军的规模。相反,马克思认为,技术进步虽然会导致就业岗位减少,但资本积累会导致就业岗位更大规模的增加。为证明这一点,我们有必要将《资本论》中的许多相关论断摘录出来:
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积累的绝对的、一般的规律”的第一条即为“社会的财富即执行职能的资本越大,它的增长的规模和能力越大,从而无产阶级的绝对数量和他们的劳动生产力越大,产业后备军也就越大”[4]742。“在现代工业的中心——工厂、制造厂、冶金厂、矿山等等,工人时而被排斥,时而在更大的规模上再被吸引,因此总的说来,就业人数是增加的,虽然增加的比率同生产规模相比不断缩小。”[4]738“尽管机器生产实际地排挤和潜在地代替了大量工人,但随着机器生产本身的发展(这种发展表现为同种工厂数目的增多或现有工厂规模的扩大),工厂工人的人数最终可以比被他们排挤的工场手工业工人或手工业工人的人数多。”“就业工人人数的相对减少和绝对增加是并行不悖的。”[4]517
可见,马克思认为技术进步会使产业后备军(即失业人数)增加,但他同时也明确指出,由于资本积累和生产规模的扩张能够吸纳更多劳动力,所以总的就业人数仍然会增加。考虑到人口的增长,现实中失业人数和就业人数是可以同时增加的,这两者实际上并不必然存在矛盾,历史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马克思的观点无须多言,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刘易斯为何会无视马克思的这些论断,误以为马克思认为资本积累新增的就业岗位少于技术进步减少的就业岗位。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刘易斯将失业人数的增加和就业人数的增加对立起来,没有考虑到在人口增长的条件下二者同时增加的可能。
尽管马克思认为资本积累新增的就业岗位多于技术进步减少的就业岗位,他仍然正确地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失业大军将长期存在,甚至长期增长的趋势。历史数据表明,这一论断迄今为止仍然是正确的,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失业人数在最近100 多年中确实有大幅增长,而就业人数也同样有大幅增长。
刘易斯正确地指出:“资本积累一定会增加就业,但技术变化有时可能会减少就业。人们不能判断哪一种会处于主导地位。……纵然某些技术变化会减少就业,但资本积累与增加就业的技术变化结合起来,导致了对劳动力的需求的巨大增长。”[3]59因此就业人数确实也会有巨大增长。刘易斯看到了就业人数的增加,却没有看到失业人数同样的增加,他认为就业人数的增加必然就意味着失业人数的减少。而马克思则正确地预见到: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和人口的增长,就业人数和失业人数都可以增加。
刘易斯在正确地指出就业人数会大量增加之后,进而论证失业人数会逐步减少。他指出:“人口的增长率每年不会大于2%……由于资本能够以每年超过3%的速度增长,因此把劳动力剩余汲干并不困难。”[3]68然而,此处他对资本积累能够消耗剩余劳动力的这一论证是错误的,因为他没有考虑技术进步的影响,技术进步每年会使相同量资本所需的劳动力数量递减,因此资本增速超过人口增速并不必然意味着剩余劳动力会减少。如果技术进步排挤出的剩余劳动力数量足以弥补资本增速超过人口增速所导致的劳动力缺口,那么剩余劳动力就不会减少,甚至仍然会增加。
刘易斯很难理解马克思的理论,他疑惑道:马克思“有一个奇怪的模型,按这个模型,积累的短期效应是减少失业,提高工资并因此引起危机,而积累的长期效应是增加失业者的后备军”[3]33。可以看出,刘易斯对马克思的误解主要原因是他对事物的认识是直线形的:如果技术进步对工人的排挤量一直大于资本积累对工人的吸收量,那么失业人数必然一直增加;反之,则失业人数会一直减少,必然会导致劳动力短缺。但是现实并不是直线的,马克思正确地看到事物波浪式的发展,在一个经济周期内的短期,在衰退时期技术进步对工人的排挤量大于资本积累对工人的吸收量,因此失业人数增加;而在繁荣时期则相反,积累确实会减少失业。而从长期来看,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和人口增长,工人会在越来越大的规模上不断被吸收和排斥,而失业也因此如影随形般伴随着资本主义终生。
刘易斯声称,他的模型描绘了一个经济体如何从劳动力无限供给的古典经济学世界发展到劳动力短缺的新古典经济学世界的图景,通过一个“刘易斯拐点”,将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连接了起来。然而在刘易斯建立其理论的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后,在西欧经历了短暂的劳动力短缺之后,发达国家又不可避免地、周期性地产生出失业大军,乃至在最新一轮的经济衰退中,西欧的失业人数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图1 给出了美国1948年以来的失业率(数据来源:美国劳工部网站)。我们可以看出,美国的失业率长期以来始终维持在一个水平之上,短期来看呈周期性的波动,考虑到美国1948 年至今人口从约1.5 亿增加到约3 亿,其失业人数和就业人数均有大幅增长。美国的数据较好地契合了马克思的理论,同时显然也戳破了新古典经济学关于劳动力短缺的虚构。
图1 美国1948—2013年月度失业率
从短期来看,某些阶段确实会出现劳动力短缺的现象,马克思也承认这一点,他指出:劳动的供求“通过资本的膨胀和收缩”,“按照资本当时的增殖需要来调节,以致劳动市场忽而由于资本膨胀而显得相对不足,忽而由于资本收缩而显得过剩”[4]734。但是,事实证明,长期来看,资本主义经济中过剩的劳动力不会一劳永逸地消失,资本主义不可能进入一个劳动力持续短缺的时代。也因此,刘易斯在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之间架设桥梁的努力破产了。而展望未来,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量子计算机等劳动节约型技术的迅速发展,无人工厂将大量出现,不仅在简单劳动行业中,而且在法务、医疗、教育、艺术创作、新闻采编和播报乃至编写计算机程序等复杂劳动行业,越来越多的人类劳动将被机器取代。因此,在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框架内,即便考虑到在一些国家出现的人口负增长,由资本主义内部经济机制自身(即技术进步对工人的排挤)提供的过剩劳动力仍然不会消失,甚至会持续增加,直至资本主义灭亡。
刘易斯承认大量剩余劳动力的长期存在会导致工资维持在使工人保持基本生活的水平,但是他认为通过刘易斯拐点之后,劳动力由过剩转为短缺,工资就会提高到超过维持工人基本生活的水平。因此,他认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第13章中“所坚持的剥削率或剩余价值率不变的命题”,即工资会随着劳动生产率的增长而同步增长“或许是无意之中正确了”。令刘易斯感到矛盾的是,马克思在别的地方“提出了相反的命题——工资是维持基本生活水平的一个常数”。刘易斯在脚注中指出:“第13 章并没有提及在恒定工资率下劳动力的可获得性,而这对他的体系的其它部分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并且与第13章相矛盾。”[5]
一般学者不会认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第13章中是将剩余价值率不变作为他的“命题”(刘易斯使用的是“proposition”,亦可翻译为“主张”),此处的剩余价值率不变显然只是一个假设,只是讨论问题的必要步骤,并不是提出或者坚持认为剩余价值率不变,而只是讨论当剩余价值率不变时利润率下降的规律,而接下来的第14 章则逐步逼近现实,讨论了剥削程度的提高等一系列会影响利润率的因素,此处并不像刘易斯所认为的那样存在矛盾。事实上,马克思从来不认为现实中剩余价值率是不变的——这意味着工资总是与劳动生产率同步提高。现在来看,即使在美国,剩余价值率在经历了一段时期的稳定之后也发生了变化。
而马克思也并不像刘易斯以为的那样认为工资是“一个常数”。马克思指出:“劳动力的价值,就是维持劳动力占有者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和其他商品不同,劳动力的价值规定包含着一个历史的和道德的要素。但是,在一定的国家,在一定的时期,必要生活资料的平均范围是一定的。”[4]199此外,劳动力价值还包括工人生儿育女的费用和教育费用。可以看出,即使不谈工资围绕劳动力价值的波动,马克思也并不认为劳动力价值从而工资是“一个常数”,工资只是“在一定的国家,在一定的时期”平均而言是一定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劳动力的价值和工资必然会发生变化。比如,随着社会的发展,手机会由奢侈品变为生活必需品;以前只有资本家用得起的汽车,现在也普遍进入工人家庭;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极度压榨工人的血汗工厂逐步减少;等等。类似的情况确实会使工人的实际工资和实际生活水平得到提高,但这并不否定劳动力价值仍然只是在这种提高了的水准下的“维持劳动力占有者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价值”。迄今为止,普通工人大众从来没有摆脱为生存而奔波、挣扎的命运。
无需多言,工人工资维持在劳动力价值的水平,其必要条件是大量产业后备军的长期存在,而如前所述,产业后备军至今仍然存在着,并且在资本主义以后的发展历程中还将继续存在。因此,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工资会维持在劳动力价值的水平的观点是正确的。
在纠正了刘易斯的误解之后,我们有必要对马克思的产业后备军理论加以阐释。马克思使用详尽的历史资料阐述了资本主义从萌芽发展到占统治地位的过程,尽管马克思并没有将这一历程明确划分成不同的阶段,但为了与刘易斯的模型对照,我们仍可以将马克思的理论分为下述两个阶段。
资本主义从萌芽发展到占统治地位的历程,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其他落后的生产方式不断入侵的过程。
在一国资本主义发展之初,如果资本可以使用的劳动力不足,如英国资本主义尚未确立统治地位时,由于农奴被封建主束缚在土地上,不能自由地流动,资本主义生产规模扩张对劳动力的需要无法得到满足,资产阶级便通过暴力手段打破封建制度的生产方式,将农奴从对封建主的人身依附中解放出来,或者将自耕农从耕地上赶走,使之成为能够自由流动,从而能够自由满足资本主义对劳动力需要的自由人。大量劳动力拥向城市,为资本主义生产扩张提供了充足的产业后备军。
如果一国在资本主义发展之初本身就拥有充足的剩余劳动力可作为资本主义的产业后备军,比如一些后发国家的农业等传统部门中拥有丰富的剩余劳动力,那么资本主义生产规模的扩张一开始便拥有了庞大的产业后备军做支撑。此时,能够绝对地满足资本主义生产规模扩张对劳动力的需要,丰富的劳动力为资本积累提供了大量剩余价值,因此资本主义生产能够以其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发展。尽管此时机器的广泛使用和科学技术的创新能够排挤大量工人,但是生产规模的迅速扩张能够在更大规模上吸引工人,因此工人的就业绝对数量仍然是迅速增加的。
马克思指出,此时的产业后备军中除了技术进步排挤的工人以外,还有传统农业、手工业中的剩余劳动力以及非正规就业的报酬极低的劳动力,另外还有一些需要救济的赤贫者永远无法消除。刘易斯在列举剩余劳动力来源时仅仅指出马克思提出了技术进步导致的剩余劳动力,而事实上马克思早已指出了刘易斯所列出的剩余劳动力的全部来源。
可以看出,传统农业和非正规就业的剩余劳动力与资本主义经济部门中技术进步导致的剩余劳动力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前者不是在资本主义经济部门内部生成的,对资本主义而言是一种外生的剩余劳动力;而后者是在资本主义经济部门内部生成的,对资本主义而言是一种内生的剩余劳动力。资本主义的扩张和入侵不断使外生剩余劳动力得到大量释放(比如资本主义入侵传统农业部门导致农业剩余劳动力大量增加),同时又不断将这些外生剩余劳动力吸收,将其纳入内生剩余劳动力,然后使其时而被技术进步排斥,时而又因资本积累而被吸收。在这一过程中,伴随着人口的增长,就业人数和剩余劳动力数量将同时大规模增长。
刘易斯认为资本主义扩张可能被由外生因素导致的工资过快增长打断,而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会不断为自己扫除障碍,他指出:“资本主义积累的本性,决不允许劳动剥削程度的任何降低或劳动价格的任何提高有可能严重地危及资本关系的不断再生产和它的规模不断扩大的再生产。”[4]716事实上,工人工资的提高在某种程度上恰恰可以促进资本主义经济部门吸纳传统经济部门的剩余劳动力,使资本主义得以更快地扩张。按照马克思的逻辑,资本主义的扩张终将使其占领全部经济部门,即刘易斯所谓的社会将由二元经济进入资本主义的一元经济。这就意味着外生剩余劳动力最终将被全部吸收进入资本主义部门,由外生变为内生。可见,在资本主义一元经济中,剩余劳动力仍然不会消失,仅仅是由外生变为内生而已。
由上述可见,所谓“刘易斯拐点”并不标志着劳动力由长期过剩转为长期短缺,这一“拐点”仅仅表明,外生剩余劳动力被资本积累吸收殆尽,此后的剩余劳动力来源将主要变为依靠资本主义内部经济机制产生,比如依靠技术进步排斥出剩余劳动力,或者通过经济衰退(减少资本积累)这一强制性的办法制造出剩余劳动力。
按照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新创造的价值是由劳动量亦即劳动时间决定的,因此,在人口自然增长很缓慢甚至人口零增长的资本主义一元经济中,在劳动强度、工作日长度不变的条件下,全社会新创造的总价值(即v+m=国内生产总值-固定资产折旧)是由就业人数决定的。此时,如果就业人数增长,经济总量就会同步增长;如果就业人数减少,经济就会衰退。假定技术进步速率恒定(这可以代表技术进步对工人的排斥速率是恒定的,并且资本家获得的相对剩余价值量的增速也是恒定的),在有足够的产业后备军时,资本可以尽情地扩张,在不变的工资下就可以招到需要的劳动力,就业增加就会很快,因而生产的新价值增加,从而经济增长就会很快,就业增长超过技术进步对工人的排斥;而当产业后备军消耗殆尽时,资本积累所需的劳动力就会逐步变得不足,就业的增长就会逐步下降,又低于技术进步对工人的排斥,因此就业人数减少(当就业人数到达最高峰时,经济增速为零),从而导致全社会生产的新价值总量减少,即经济总量下滑,剩余劳动力增加,又形成足够的产业后备军,开始下一轮的循环。
在资本主义一元经济中,当劳动力价值未发生变化时,劳动力供给曲线将与经济周期同步发生周期性的变化。在经济繁荣时期,劳动力供给相对短缺,资本家需要将工人的工资提高到一定程度才能招到足够的工人,甚至有可能提高工资也无法招到足够的工人,因此劳动力供给曲线是向右上方倾斜甚至是垂直的;当剩余劳动力不足以满足资本积累对劳动力的需求时,经济增速就会放缓,这种情况严重时就会使经济由繁荣转为衰退,经济衰退即意味着资本积累及其对劳动力的需求减少,这就能够制造出大量剩余劳动力,使经济步入高失业率、低增长率的萧条时期,同时也为下一阶段经济复苏提供可用的剩余劳动力;在经济萧条时期,劳动力供给相对过剩,资本家不必提高工资,甚至降低工资也可以招到足够的工人,就业就能够逐步增加,使经济再次复苏;在经济复苏时期,剩余劳动力能够满足资本积累对劳动力的需求,资本积累就会迅速增长,使经济再次进入繁荣时期。在资本主义经济中,这一过程会反复不断地周期性进行。从上述对资本主义经济周期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经济衰退所造成的大量失业、大量剩余劳动力,其实是下一次经济繁荣的必要条件。这正是马克思所说的产业后备军是资本主义经济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这一论断的具体体现。
一般而言,不必等到经济繁荣将产业后备军消耗殆尽时,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张就会导致商品产量超过工人的购买力,引起生产过剩的危机,从而使资本积累放缓、停滞,经济衰退。在资本主义经济与传统农业经济并存的二元经济中,由于传统农业中存在大量剩余劳动力,资本积累所需要的产业后备军数量充足,因此产业后备军不足这一导致经济衰退的因素就不存在。所以,如果不考虑国际因素,此类二元经济中即便会发生经济危机从而导致经济衰退,其经济衰退较资本主义一元经济中的经济衰退也会更为缓和。也就是说,传统农业经济部门中的大量剩余劳动力可以为资本主义经济部门中发生的经济衰退提供缓冲作用。而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这一缓冲作用会随着传统农业部门中剩余劳动力的逐步消失而消失,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将会更加剧烈。
事实上,我们也有理由认为,技术进步的速率随着劳动力的短缺而加速,随着劳动力的过剩而减速。这样,当劳动力开始短缺时,技术进步就将加速,其排挤的劳动力也会增加,当劳动力开始过剩时,技术进步排挤的劳动力就会减少。但是,劳动力供给曲线依经济周期呈周期性的变化趋势,这一基本结论是不变的。
综上所述,就业的不断增长是资本主义经济持续增长的必要条件,如果没有一个始终存在的庞大的产业后备军为就业的不断增长提供足够劳动力来源,经济就很难得到持续增长。此时,资本家利润的增长就只能依靠技术进步带来的相对剩余价值的增长,即只能通过在有限的价值量(v+m)中提高自己攫取的价值份额(m)来获得更多利润。这无疑阻碍了资本无限增值扩张和资本家无限攫取利润的道路。因此,资本无限增值扩张的巨大能力和动力使得资本家经常处于对劳动力短缺的恐慌中,“对资本主义来说,人口自然增长所提供的可供支配的劳动力数量是绝对不够的。为了能够自由地活动,它需要有一支不以这种自然限制为转移的产业后备军”[4]731。而资本主义也确实成功地通过劳动节约型技术生产出并保持了这一产业后备军。
中国当前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基础仍然比较薄弱,利用资本无限增值和扩张的能力发展生产仍然是必要的,私有制和市场经济在一定时期内仍然会在较大范围内存在,因此,既然马克思的理论能够正确地解释市场经济,自然对中国当前的经济发展有重要的启示。
第一,大力投入和发展科学技术。当前,我国仍属于发展中国家,尽管我国经济总量已经位居世界第二,但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仍然较低,本质上而言仍然是经济“蛋糕”还不够大,因此,我国目前面临的重要问题仍然是做大经济“蛋糕”,这就要求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同时,我国经济目前面临着从低端产业向高端产业的转型问题,亟须进行大规模产业升级,将低附加值的外延型经济发展模式转换为高附加值的内涵式经济发展模式。
而大力投入和发展科学技术则能够在促进产业升级、调整经济结构的同时,为资本积累提供大量的剩余劳动力,从而促使经济保持快速的增长。因此,我国当前应牢牢把握住新一轮科学技术变革的战略机遇,特别是要大力发展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机、大数据、自动化等劳动力节约型高新技术,扎实、全面、迅速地推进实施制造强国战略,占据科学技术发展新的制高点,为我国经济发展提供新的强劲动力,使我国经济得到更高质量、更快速度的发展。
第二,大力扶持农业发展。如前所述,在二元经济中,如果传统农业经济部门能够提供充足的剩余劳动力来源,那么经济增长所需的剩余劳动力就不必以经济衰退的方式强制性地制造出来,资本积累就能够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持续进行,从而使整个经济以较快的速度持续发展。同时,这些剩余劳动力也会对可能发生的经济衰退起到一定缓冲作用,使经济的快速增长能够持续更长的时间。
我国经济目前仍属于传统农业和现代经济部门并存的二元经济,但近年不断发生的“民工荒”现象表明,我国传统农业中现有的剩余劳动力已经难以满足资本快速积累对劳动力的需求。如果能够进一步释放我国传统农业中的剩余劳动力,则能够为我国经济持续快速增长提供进一步的劳动力支持,同时增强我国应对全球经济衰退影响的抵抗力。
因此,应大力扶持农业发展。一是要进一步提高农业生产率,发展高效、集约、机械化、自动化、智能化的现代农业,做好先进农业技术的推广应用工作,提高我国农业生产的现代化水平,进一步释放农业中蕴含的剩余劳动力;二是改变传统的小农户分散经营模式,推进土地流转,大力推广现代化的农业生产组织形式,如农业合作组织、家庭农场等,为农业现代化提供组织基础。如此,即能够在提高农民收入的基础上,为非农业现代经济部门提供更多剩余劳动力,为整个经济持续快速发展提供条件。
第三,同步提高工人工资。随着资本积累、生产规模的扩张以及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全社会生产的商品总量迅速增加,如果工人工资没有得到同步提高,就会出现消费需求不足、生产相对过剩、经济增长乏力的问题,甚至引起经济危机,使整个经济陷入衰退。同时,当传统农业经济部门中仍有蕴藏的剩余劳动力时,提高现代经济部门工人工资能够促进这些剩余劳动力的释放。
在当前全球经济普遍不景气的情况下,我国亟须减少经济增长对出口的依赖,应着力开发人口众多、消费需求潜力巨大的国内市场,以国内消费需求的增长拉动经济发展。而国内市场目前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即有效需求不足,消费者的消费潜力未能得到充分挖掘。因此,应在不至于影响积累的前提下,较大幅度提高工人工资,提高消费者的购买力,从而提振内需,拉动经济增长。同时,这也能进一步促使我国农业剩余劳动力的释放,为经济增长提供劳动力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