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雨,何梦瑶
(1.华东师范大学 学前教育与特殊教育学院,上海 200062;2.上海市思南路幼儿园,上海 200062)
早期干预不仅针对特殊儿童,还包括为处于贫困、弱势家庭或任何处境不利儿童所提供的多元支持与教育体系。波洛克认为“童年”这一概念直至1960年菲力浦·阿利埃斯的《儿童的世纪》出版后,才被认真阐释并受到关注。美国早期干预研究的繁荣恰好始于20世纪60年代,伴随着对童年问题的关切,致力于为处境不利儿童提供支持,让所有儿童都有权利享受美好童年。
美国《独立宣言》明确规定“人生而平等”,但事实上多数儿童都面临着“生而不公”的社会背景与经济现状,制约了儿童未来的发展与成就。童年的不平等起点引发了美国社会和学者对儿童福利和早期干预研究的重视。
雷蒙(Ramey C)等人将早期干预定义为一系列广泛的旨在促进儿童发展的活动。[1]美国哈佛大学学者肖克夫(Jack P. Shonkoff)认为,科学的早期干预研究对弱势儿童一生的发展至关重要,因为“有效的早期干预可以通过改变风险与保护之间的关系,来改变儿童发展的进程,从而有利于产生更具适应性的发展成果”[2]。所有针对弱势儿童的早期服务体系都处于“早期干预”这棵大树的庇荫之下,郁郁葱葱的树冠辐射并覆盖了社会的各个角落。
美国早期干预研究始于对弱势儿童和家庭需求的评估,贯穿着适宜的支持、服务以及积极的监测与评估。但不同种类的早期干预有其不同的侧重点。大量的早期干预直接关注儿童或家庭,也有以托幼中心为基础的干预行动。如“公平起点(Even Start)”关注儿童读写能力的培养,侧重儿童与家长的教育,“开端计划(Head Start)”侧重为儿童提供免费的早期教育机会,HIPPY(Home Instruction Program for Preschool Youngsters)项目则以家访计划而著称。
美国早期干预的服务内容也非常丰富,大致可分为营养健康、学前教育、家庭教育、特殊教育等方面。具体服务内容包括:
•营养服务:帮助解决儿童喂养技巧、饮食习惯和食物偏好等问题的咨询与协助;
•护理服务:评估儿童健康状况,提供护理(包含医生诊治、药物治疗和其他医疗手段)以预防疾病、恢复和改善生理功能,促进儿童健康发展;
•心理健康服务:提供心理测试,解释儿童的行为以及了解与儿童学习、心理健康和发展相关的家庭(父母)状况,并制定相应的心理咨询、协商、家长培训和教育项目等计划;
•学前教育:提供发展适宜性的早期学习环境,并配备训练有素的教师;
•特定教育指导:设计促进儿童发展的学习环境和活动,为家庭提供信息、技能和支持以促进儿童发展;
•家长培训:由有资质的人员开展亲职教育,帮助家庭成员理解儿童的特殊需要、促进儿童发展,帮助家长了解育儿知识;
•社工服务:提供婴幼儿和家庭的社会情感需要评估,提供咨询、家庭培训等个人或团体服务;
•援助服务:由与家庭合作的固定人员提供援助和服务,帮助家庭协调和获得个体家庭服务计划(IFSP)约定的早期干预服务权利;
•物理治疗:涉及适应性行为和游戏、感觉、动作和姿势发展,以及预防或减轻儿童运动障碍相关功能问题的服务;
•特殊教育:为沟通技能或语言发育迟缓的儿童服务,如口腔肌肉无力或吞咽困难等;识别并培训有视觉障碍或视觉发育延迟的儿童;识别并为有听力损失的儿童提供服务,预防听力损失;
•其他支持性服务:用于改善或维持特定儿童的某种能力,如游戏能力、交流能力、饮食或行动能力等。[3]
关于美国早期干预的研究文献数量繁多、种类各异,包括大量的学术论文、著作、项目报告、评估报告和政府工作报告。例如,巴纳特(Barnett)对多个美国针对处境不利儿童的干预研究成果进行了二次分析。这些项目包括结构化的学前班、日托中心、家访、家庭支持服务和父母教育项目。二次分析结果表明优质的早期发展项目对青少年长期发展和社会政策变革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4]卡米利(Camilli)等梳理了美国早期干预项目,发现全美有超过123个早期干预项目正在或曾经开展。[5]其中包括1962年美国密歇根州的伊普西兰蒂开展的高瞻“佩里实验”(High/scope Perry Preschool Study)、1967年的“芝加哥亲子中心项目”、1972年北卡罗来纳大学“弗兰克·波特·格雷海姆儿童发展研究所(Frank Porter Graham Child Development Institute Child Development Institute)”主持的“ABC启蒙者”项目等。
在诸多针对弱势儿童的早期干预项目中,佩里实验最为我国学者熟知,多次被转载与引用。该实验对123名美国非裔幼儿进行了长期追踪研究,发现早期投入的年回报率达到7%~10%,每投入1美元,被干预的个体40岁时可获得16美元以上的回报。[6]不过,由于干预样本数量较少,佩里实验的研究结果经常受到质疑。
而另一个针对处境不利儿童的著名早期干预项目——“芝加哥亲子中心项目”(以下简称“亲子中心项目”),其干预规模远远超过了佩里实验。因为研究方法科学规范,该项目的研究成果曾多次在《科学》杂志发表。这是第一个由美国联邦政府资助的涵盖学前到小学三年级的早期干预项目,给贫困儿童提供综合性教育、家庭支持和医疗保健服务。[7]
“亲子中心项目”的启动缘于美国社会对贫困儿童与弱势群体的关注,50年来持续发展。以这一项目的研究与反思为例,可以折射出半个世纪里美国支持处境不利儿童的早期干预研究进程,并为我国政府与学者提供借鉴。
无论从项目背景、实施过程或研究质量方面来看,美国的“亲子中心项目”都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针对处境不利儿童的早期干预项目。20世纪60年代,约翰逊政府提出“向贫困宣战”的口号,积极推动包括早期干预在内的各类社会福利计划。这一时期,恰逢芝加哥地区西部(贫困地区)的公立学校面临三大困境:学生出勤率低、家庭与学校脱节、学业成绩低下。在这些贫困地区的学校,只有8%的六年级学生的阅读成绩达到或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如何保证贫困儿童也享有快乐童年和美好未来?1967年5月,芝加哥启动了针对本地处境不利儿童的“亲子中心项目”。
芝加哥西八学区的督学苏利文(Lorraine Sullivan)博士是该项目的第一任主任。她说,这个项目致力于“培育一种养育性的学习氛围(nurturing learning climate)”,希望“尽早干预贫困儿童和家长,发展儿童的语言技能与自信心,并证明只要有恰当的机会,所有儿童都能够满足当今科技社会的种种要求”[8]。幼儿将在这种文化氛围中转向学习。这些转变包括他们对待自己和他人的态度、对学习的兴趣、更加积极地参与学习活动、与人对话、满怀热情。家长将满怀希望帮助孩子发挥全部潜力,做好孩子的入学准备。
“亲子中心项目”的资金来源于1965年颁布的《初等和中等教育法》(ElementaryandSecondaryEducationAct)。这是美国教育史上最重要的立法之一。该法案共六章,第一章(TitleⅠ)是法案最主要的部分,用于为低收入家庭的儿童教育提供财政资助。芝加哥成为全美第一个将《初等和中等教育法》所规定资金拨给学前教育的地区。2002年,布什政府对该法重新授权,命名为《不让一个儿童掉队法》。2015年12月,奥巴马总统签署了《每一个学生成功法》(EveryStudentSucceedsAct(ESSA)),取代《不让一个儿童掉队法》,给予各州更大的自主权与评估权。新法案继续支持学前教育,成立了“学前发展拨款”(Preschool Development Grant)项目。该项目允许从《每一个学生成功法》的Title I所规定总资金中抽取出一部分资金用来专门资助学前教育,尤其是为中低收入家庭的儿童建立和扩展高质量的公立幼儿园。[9]
“亲子中心项目”中3~5岁幼儿的年度花费约为1 950美元,6~9岁则为1 100美元。这些开支主要用于亲子中心的家长指导、教师培训、团队建设及项目进度监控。除联邦资助外,项目还接受来自学校、学区和私人的募捐。参加项目的儿童需满足两个条件:须居住在该低收入地区;须承诺坚持家长参与。
50年来,亲子中心项目不断变革,以亲子中心作为项目枢纽、以团队合作为主要要素、以家长参与为干预条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亲子中心(Child-Parent Center)”是每个地区的项目服务枢纽。亲子中心内开设了学前班,并提供家长资源室。6岁以上儿童进入项目合作的公办小学,但中心仍然为这些学生提供需要的支持。每个亲子中心有一个教学主任,负责课程实施与师资管理。中心所有员工都要接受持续的、旨在提高儿童成就的专业发展培训。教学主任和小学的项目协调员合作,确保课程实施的连续性,并为儿童提供支持。基于州学习标准的要素,亲子中心通过规范课程来促进儿童数学、科学、阅读技能及社会情感的发展。
目前,多数中心采用《创造性课程》——这是在美国获得过多项大奖的一套幼儿园课程,包含38个发展与学习目标,主要针对幼儿的自信心、创造力和终身反思能力的培养。在2002年美国教育科学研究院(IES)发起的“学前课程评价研究 (PCER)”项目中,《创造性课程》在师幼互动和早期阅读领域受到积极评价。[10]在亲子中心里,儿童通过集体教学活动、小组活动、分享阅读和日记写作等多种形式来学习,并基于州学习标准来促进儿童数学、科学、阅读技能及社会情感的发展。
“亲子中心项目”的管理者认为项目实施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协作领导团队的构建。项目的协作领导团队包括教学主任、家长资源教师和学校社区代表等。教学主任的主要职责是教师专业发展培训、项目管理、招聘招生及协调项目小学的课程实施。家长资源教师则负责六个集中领域的家长工作坊,指导解决家庭中的儿童发展与养育(如健康、安全、营养)等问题,并指导父母成为他们孩子的拥护者,实施课程和儿童发展工作坊以促进家校联系。学校社区代表则负责家庭考勤记录、家访,并将家庭与社区资源相连接,帮助每个家庭得到充分的发展和支持。
在亲子中心,幼儿班的师幼比为2∶17,家长的参与进一步降低了师幼比。家长们每周必须参与两个半小时,接受家庭需求评估,并与工作人员合作制定计划和日程表。此外,要参加定期会议以了解孩子和家长自己的进步,参与家长资源规划,参与医学筛检、学校活动、育儿以及其他生活技能的课程。实际上,提高父母的教育成就、职业前景和个人发展也是该项目的明确目标。通过各中心的家长资源室,家长可以获得专业发展咨询、营养和健康课、育儿工作坊等服务。
家长参与体现了学校、家庭和亲子中心互惠性、协作性的互动。“亲子中心项目”发挥家长的主导作用,使对处境不利儿童的干预行为超越了教室的围墙。这一分工明确的合作团队共同发挥作用,促进了社区生态资源的整合,学校、家庭与社区构成了一个稳定的文化生态环境。
为判断早期干预是否真正支持了处境不利儿童的发展,美国政府与学者开展了大量科学、严谨的干预评估与元评估。对亲子中心项目实施的第一个大规模追踪评估被称为“芝加哥纵向研究(Chicago longitudinal study)”,由雷纳兹和坦普(Judy A. Temple)主持,始于1985年。研究持续了30多年,研究对象为1539个家庭,其中989名干预组家庭选自芝加哥的20个亲子中心,另有对照组的550个家庭。[11]
评估发现参与亲子中心项目对处境不利儿童的入学成绩有积极影响,小学六年级时,干预组与对照组测验分数上仍有显著差异。研究还发现,参与亲子中心项目的持续时间与儿童到青春期的学业成就、消费水平、家长对儿童的教育参与程度等呈正相关,与留级率、早期辍学率、不良行为表现等呈显著负相关。[8]干预时间超过4年的儿童有更高的学业成就,接受特殊教育的比例减少35%,暴力犯罪逮捕率减少了25%(见表1)。
表1 参与亲子中心项目的效果分析(1)系数经概率和负二项回归分析被转换为边际效应,并在儿童性别、种族、风险指数、项目地点、项目参与时间等分析方面进行了调整。非延长干预组接受1~4年的亲子中心干预。延长干预组的样本N=1155(排除了无干预经验的儿童)。[12]
另一个“亲子中心扩展项目”的评估目前正在进行中,由美国人力资本研究合作所主持。这项评估针对项目进一步扩展后覆盖的美国中西部地区,样本数量更大。评估采用美国入学准备评估“TS-GOLD量表”,含六个入学准备子指标。数据分析初步结果显示了亲子中心扩展后的有效性:干预组儿童在所有的6个分量表中的总分超过对照组27分;69%的干预组儿童在4个以及4个以上的分量表得分达到或超过国家平均水平。相比之下,对照组仅为52%。[7]
两大评估研究都发现,参与了干预项目的幼儿进入小学时准备更加充分,更有可能取得积极的学术成就,接受特殊教育服务和留级的可能性更小。这大大减少了未来的教育成本。而接受干预的母亲就业率更高,接受职业培训率更高,获得了更高的收入,减少了多项社会开支。[7]
除此之外,美国政府、机构和学者都在积极对各类早期干预项目开展元评估。例如,华盛顿州公共政策研究所二次分析了针对低收入家庭儿童的各类早期干预如何影响学生学业结果以及其收益与成本的关系。研究主要针对三类项目:州和行政区的Pre-k项目、联邦的开端计划项目以及模范项目。针对这些研究在经过科学严谨性的筛选后,确定了49项可信的评估进行了系统综述。这些研究既测量早期干预项目的学术成果,也测量儿童社会和情感发展的变化,少数研究还测量了犯罪率、青少年怀孕率等中长期成果。最后的分析结果表明,针对低收入家庭的儿童早期教育能够改善他们未来的学业成就,并带来长远的积极效应。[13]
此外,美国教育部评估了包括亲子中心项目在内的五个大型早期干预项目,关注这些项目如何建立积极学业成就及效果如何维持。[14]坦普和雷纳兹将亲子中心项目与佩里实验、ABC启蒙者三大早期干预项目的影响进行了横向比较结果见表2。
表2 美国三大早期干预项目的长期影响分析(2)佩里实验中教育成就和就业情况的调查年龄为27岁,ABC启蒙者项目为21岁,亲子中心项目为22岁。[15]
2011年美国著名学前教育专家巴纳特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著名的“早期干预有效性”一文,对比了多个早期干预项目的研究数据。这些项目包括结构化的学前班、日托中心、家访、家庭支持服务和父母教育项目。二次分析的结果表明,优质的早期干预对儿童长期发展和社会政策变革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4]表3分析了塔尔萨项目、新泽西城市学前项目、OK项目和亲子中心项目等对儿童学业成就的积极影响。
表3 美国五个早期干预项目在儿童5岁时的学业影响分析(3)OK项目即俄克拉荷马“全民学前”项目,新泽西数据为二次测量结果平均值。除开端计划(含早期开端计划)数据为春季测量外,其余项目数据为秋季入学测量。
今天,美国早期干预研究更加关注分析处境不利儿童、家庭与服务各变量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如怎样为不同环境中的弱势儿童订制特定的服务,如何知道项目实施的强度或父母参与的程度对结果的影响,政策如何融合日益多元化的家庭、社区或其他社会因素以促进处境不利儿童早期和谐发展。相形之下,我国的早期干预研究起步较晚,存在不少值得反思的问题。
1.我国早期干预研究主要针对特殊儿童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学者日益关注早期干预的重要价值,但仍然存在颇多不足。当前,我国学者仍以针对特殊儿童开展的早期干预研究为主,大量的早期干预研究只针对自闭症、多动症或残疾、高危儿童,忽视了对健康的处境不利儿童的支持与教育。根据对中国知网的搜索结果,截至2019年12月,以“早期干预研究”为主题检索出3 262篇论文,其中3 090篇是发表在“医药卫生科技类”的期刊上,剩下的172篇论文多数也是针对多动症、自闭症等特殊儿童。早期干预指为贫困、弱势家庭或有特殊需求的处境不利儿童所提供的多元支持与教育体系。早期干预研究的对象应当包括健康的处境不利儿童。
2.针对处境不利儿童的早期干预研究质量有待提高
中国知网上针对健康的处境不利儿童开展早期干预的论文只有寥寥数篇。事实上,按照世界银行新的国际贫困线标准(人均1.9美元/天),我国有2亿贫困人口,全国超过五分之一的儿童是农村留守儿童(6 102.55万),另有3 581万城乡流动儿童(全国妇联课题组,2013)有待关注。农村儿童、贫困儿童、流动儿童与留守儿童在教育、文化、医疗服务等方面依然处于不利位置,儿童福利与学前教育政策制定面临众多困难。
当前我国面临着福利资源相对有限,儿童群体数量庞大的客观制约。分配不公、阶层收入差距、城乡发展不平衡等导致的儿童处境不利问题凸显。在我国反贫困攻坚、打破贫困代际循环的时期,早期干预应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鉴于此,我国当前早期干预研究的空间较大,现有研究的科学性与规范性参差不齐,对处境不利儿童的关注和支持远远不够。
3.儿童福利与早教政策体系有待完善
一些早期干预项目也开始关注贫困儿童的发展,但研究刚刚起步,缺少相关福利与教育政策的规范及督导。2014年我国相关部门与美国学者罗思高(Scott Rozelle)开展了一项“农村教育行动项目(Rural Education Action Project, REAP)”,对部分农村儿童进行了认知发展水平调查。结果显示,陕西省18~24个月大的幼儿中,认知发展滞后的比例高达41%。25~30个月大的幼儿中,认知发展滞后的比例更是高达55%。2015年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在甘肃省华池县启动“慧育中国:儿童早期养育试点项目”,选取了当地111个县辖村中的56个进行干预,采用随机对照试验设计进行评估。截至2017年7月,项目试点评估结果显示,慧育中国家访项目能够有效促进婴幼儿语言、粗动作、健康等方面的发展,显著提升儿童智力发育筛查正常率,明显改善家长的教养行为和家庭的养育环境。
REAP项目的研究人员也采取了积极的干预方案,在陕西省商洛市建立了婴幼儿养育中心,培训了70位计生专干。但项目巨大的人力、物力需求超过了预算上限。项目组建议政府应该制定相关儿童福利政策,投入更多资金支持弱势儿童早期发展。[16]
为了更好地支持处境不利儿童发展,促进社会公平与教育公平,美国早期干预研究经过了精心设计、系统实施和科学评估。这些研究经验对我国学者至少有如下启示:
1.支持处境不利儿童发展需要科学设计早期干预研究
在支持处境不利儿童发展问题上,并非所有的早期干预项目都能取得正面效果。对早期干预的批判声多年来不绝于耳。个别早期干预项目急功近利、拔苗助长、质量低下。如美国乔治亚州的“宝贝不能等”(Babies Can’t Wait)项目为期90天,家长先在前45天接受一轮婴幼儿免费评估,然后再制定45天的后续学习计划。[17]这些项目和我国的某些“赢在起跑线”的早教口号类似,通过草率的需求评估,强迫婴幼儿学习一些成人觉得重要的知识技能,儿童不过是成人手中的牵线木偶。
成功的早期干预研究设计都有一个理论模型的指导,有时候这些模型非常明确,有时候这些理论框架又是彼此交叉和隐含的。美国早期干预研究的理论模型在半个世纪中不断发展更新。萨摩洛夫等人(1975)最初提出了相互作用模型,1979年布朗芬布伦纳提出了影响儿童早期发展的生态学理论。随后,贝尔斯基(1984)提出了养育的家庭社会支持模型,伯恩斯等(1998)提出了社会情境模型。[2]脑科学的研究成果也为早期干预设计提供了理论支持。[18]
瑞美(Craig T. Ramey)等人认为,早期干预的设计直接影响干预的有效性。他们提出早期干预的“生物社会发展情境论”(biosocial developmental contextualism)[19]。基于社会生态学、发展系统理论、发展流行病学和发展神经生物学的整合视角预示,碎片化的、微弱努力的早期干预不太可能取得成功。有效的早期干预必须建立在强化的、高质量和生态型的研究基础上。
2018年我国幼儿园毛入园率达到81.7%,仍然约有五分之一的幼儿未能接受幼儿园教育。我国当前面临着教育资源相对有限、儿童群体数量庞大的客观制约。在反贫困攻坚时期,加大对贫困地区处境不利儿童的早期干预经费投入是一项可预测高回报率的投资方式。[20]基于当前科学理论的进展,针对我国处境不利儿童群体的早期干预设计应当结合最新的心理学、脑科学与经济学发展成果,使干预更加具有科学性与时代性。
2.支持处境不利儿童需要构建适宜的文化生态干预系统
处境不利儿童是指受到社会、地域、家庭、机构、个人身心状况、种族、宗教、文化价值观等不利因素的影响,置身于各类风险照料环境(如贫困、家庭暴力、父母精神疾病等)中的弱势儿童群体。高质量的早期干预可以提高处境不利儿童的教育水平和健康状况,降低家庭之间不平等的程度,减少社会经济差异对儿童与父母发展成就的影响,让儿童享有美好的童年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克利(Janet Currie)认为好的教师培训会提升早期干预的效果,小班规模、专业培训和其他质量管理手段都会产生更加积极的互动。不过,成功的早期干预项目实施离不开一个高质量的文化生态干预系统的建构。例如,为了强化项目实施的质量,“亲子中心项目”采用了家长参与、团队协作、第三方评估等手段,构成了一个生态整合干预系统,通过合作网络的建构来提升项目有效性。
早期干预的实施必须具有文化适宜性,因为干预质量无可避免地受到干预者与被干预者文化背景的影响。美国开端计划等项目的经验表明“文化背景不仅包括与早期项目相互作用的一系列环境变量,还包括这些早期项目对不同儿童及影响儿童发展的成人们所具有的不同意义”[21]。不同文化对儿童发展核心目标的理解是不同的,风俗、习惯更是迥异。一些国际组织和民间团体已经开始在中国农村薄弱地区开展早期干预实验,但尚缺乏对当地文化背景的深入理解。中国早期干预项目的文化适宜性受到挑战。
3.早期干预研究的科学评估是儿童福利与教育政策制定的基础
美国早期干预研究的评估数据影响了政府的政策制定与资源分配,为儿童教育政策的制定奠定了科学基础。研究人员会持续观察、收集项目数据,这也为制定个别化干预计划以及干预行动的持续改进提供了依据。
众多早期干预研究的实证分析数据证实了对处境不利儿童的支持促进了儿童的长远发展,也减少了社会的公共开支。科学的早期干预提高了儿童智商与小学学习成绩,提高了高中毕业率,减少了精神发展迟缓、辍学率与犯罪率。美国早期干预研究的结论表明,愈早接受干预,儿童未来的学业成就越高。这一结论也被其他研究印证。
如OECD研究发现,接受过一年及以上学前教育大大降低了15岁中学生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中获得低分的可能性。为了在更高的教育阶段阻止不平等现象的蔓延,个体学习模式的差异需要在年幼时就得到评估、应对和处理。在多数国家,接受过至少一年学前教育的儿童比从未参加过学前教育的儿童在数学学科上的低分人数更少。[22]巴纳特等人对比了多个早期干预项目的经济回报率,发现亲子中心学前教育阶段的投入回报率达到了1∶10美元[4]。坦普和雷纳兹的研究也显示,相比小学阶段,亲子中心项目在学前阶段回报率更高(见表4)[15]。
表4 美国部分早期干预项目的经济回报率分析(2002,单位:美元)(4)使用消费者价格指数将值转换为2002年的美元价值。“妇女、婴儿与儿童”项目是2年服务的成本。其他项目是平均参与时间长度的成本。
赫克曼总结了早期环境对儿童、青少年和成人成就的影响,得出结论:对年幼的处境不利儿童进行投资是一项高瞻远瞩的公共政策方案,在促进公平和社会正义的同时还能促进社会经济生产力发展。[23]这些成本分析数据为美国政府增加学前教育投入提供了科学依据。在这些数据的支持下,提供优质的学前教育机会成为美国政府帮助弱势儿童缩小差异的重要干预方式。
基于这些国际实证研究的成果,全球已有85个国家开始推行学前一年以上的免费教育。许多国家开展大规模政府行动来帮助处境不利儿童获得公平的教育机会,如美国“开端计划(Head Start)”、印度“整合性儿童服务项目(ICDS)”、秘鲁“Wawa Wasi项目”、巴西“普及学前教育运动”、法国“ZEP计划”、爱尔兰“早期开端(Early Start)”等。[24]
中国早期干预研究与儿童福利政策制定也日益受到关注,但当前我国还缺乏大规模的早期干预评估数据和科学化的学前质量追踪调查。对中国处境不利儿童的早期干预研究具有促进儿童发展、提高国民素质的教育意义,也有缩小社会经济差距、追求公平公正的社会意义。关注中国早期干预研究的科学设计、实施与评估,可以保证每一个儿童拥有美好童年,实现每一个家庭的幸福梦想,真正体现中国共产党十九大“幼有所育”的重要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