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芯蕊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女人屋外的槐花像挂在树上的白灯,亮亮的。这是女人那年走进宋家时,男人栽的。花一树一树地开,槐花香轻轻流进又流走,仿佛能听见它的呼吸。槐花一串一串,白得耀眼。
那棵槐树坚定不移地守着宋老三的屋。
早晨的阳光很好,女人坐在灶房前,数槐花。早起的风拂过,走在明亮的阳光后面,随一只鸟挤进槐花的怀中,有时擦下一两片薄薄的槐花来,轻轻地落在地上。
灶房前,母鸡摇摆着走来走去,女人坐在灶房门前愣愣地看。她的手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颏儿,把玩着手上的镯子,那是她跨进宋家门槛时,宋老三给买的。
母鸡咯咯地惊叫着去追逐悠闲纷落的槐花,张开嘴猛啄几下,又快速吐掉,踱步走到西厢房门前。
女人看了,觉得好笑,就傻傻地一笑,院子里就她一个人的笑声。
女人笑过一阵后,忽地脸色一变,想起一件事来,向鸡跑去。“去,别打扰我家姑娘睡觉。”
母雞慌张地走开,女人这才好心情地踅回灶房。女人转到灶前,在灶口发燃了火。
灶膛里跳着欢喜的火光,照亮了女人瘦削的面庞。
女人坐在灶前的椅子上,听栏里的猪哼哼叽叽,一声长一声短地叫。母鸡又从灶房前走过,女人追出去,狠狠地骂着:“叫你别去,一会儿我姑娘该醒了,她比你淘。”
说完,女人顺便透过破烂的窗户看了看屋里。
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进到屋子里。屋内光线明亮,女人打开一口旧箱子。
女人的手瘦长而粗糙,皮肤裂开了些口子,隐隐看得见血痂。这双手捧了多少灶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举起手,在阳光下晃了晃。
女人“啧”了一声,脱下镯子,放进箱子里。
女人拿出那些没做完的衣服,自言自语。
“衬衣已经做好了……背心就差缝纽子……这件棉袄开了领子马上就好了。”
女人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合上箱子。
锅里的热气就像雾一样地飘了起来,柴在火里噼噼啪啪地炸开。
老三要回来了吧。
这么想着,女人停下填柴的手,她想望望门外,却又低下头,捅了捅火,脸上的愁绪却是越来越厚。她抿着嘴,心中的悲伤压得她有些喘气。
她起身抖了抖渣滓,走向西厢房。
女人犹豫地敲了敲门。“妞儿,吃饭了,你爹该回来了。”
无言。
女人停住手,望着紧闭的门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又把门锁上了?是娘啊。”
她转过身,两只脚轻轻地走向槐树。
被风挤进树的鸟儿,一下子飞远了。
女人站在槐树下,听着树的呼吸。
她怔怔地望着山的那头,似是要从一山欲滴的青翠中望出什么。
头顶上无意间落下三四片花瓣,女人不知道。
他爹什么时候才回来……
女人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轻叹,未被寒风吹散,清晰地传入母鸡的耳中,它也尖声唱着曲儿走到一边去。
她走进灶房,火依旧烧得旺,可她还是捅了捅火。屋外的槐花香气不断地飘进屋子里。
女人把饭做好,端到桌上,眼中的光暗了下来。
孩子他爹……
女人忧伤地望着相片,极轻极轻地念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回来了,咱就吃饭。
门外的风很急,从西厢房破烂的窗户中挤进来,扬起屋里的灰尘。
槐花香再度飘进又流走。
树下只剩一地的忧伤。
门外,女人仿佛看见宋老三沿着一路的槐花,回来了。
(指导老师:方厚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