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玮
摘要:“马克思唯物史观认为,生产力的发展是推动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因素,城市作为人类社会活动的基础,是反映社会变革的绝佳平台。城市史与历史领域其它相对单一的研究方面相比,更能够体现出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综合影响,故城市研究具有极佳的开拓性和挑战性。尽管历史上众多城市的建立出于政治或军事的需要,但将时间线拉长来看,城市的兴衰终归根源于城市内食物的供给是否充足,本文以春秋战国至两汉时代的农业生产力进步与城市发展为例,来探讨城市与农业生产力变革的相关性与其对现今的意义。
关键词:春秋战国;两汉时期;农业生产力;城市史
一、城市发展总的趋势:
自春秋以来,中原地区总人口快速增长,都邑数目与商业(市)发展增速越来越快,城市人口进一步提升,城与市的有机融合表明中国在春秋时期已经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而战国相较春秋而言,由于中原地区人口稠密、战争频繁,各国出于军事竞争的需要(兵力物资调度)使得交通枢纽迅速形成或扩张,城市新设数量依旧不少,主要分布在黄河中下游并开始往南方发展(见图);诸侯争霸对草根出生人才的需求,增大了“士”的流动性和多样性,城市平民(并非农民)阶层开始兴起,“百工”在城市定居寻求发展。秦汉大一统后,方便马车行驶的道路和铁犁牛耕逐渐在全国普及,农业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和交通便捷使得城市周围的农村聚落能够养活更多城市人口,汉代郡县级以上的大城市规模空前扩大,县以下的城市却几乎没有新增(“市邑”与县同级),南方虽有新增城市但决大多数仍集中在中原地区。
二、何谓农业生产力发展
在我国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中,农耕水平与土地经营状况始终占据最为重要的地位,也是影响农业生产力的主要因素。粮食从种子到进入人的胃,大致需要农耕收获,交通运输与商贸供给三个阶段,在任何一个阶段的提升都会使得城市食物供给得到质的飞跃。农耕最主要包含耕地、工具、种子、肥料四个环节,耕地即土地制度和土壤肥沃程度,工具即生产工具的质地和效用,种子即农作物的优秀程度,肥料即后天施肥。粮食出产后,通过陆路或河运,经过商人销售或官方供给最终进入寻常百姓家。本文将耕地制度、交通运输的改良以及商业的发展一同视作农业生产力变革的一部分。
三、农业生产力变革与城市人口的变化
春秋战国时期:
春秋封邑主要基本职能为经济职能(非商业性而是农业性),大都为配合封田的聚落而形成,根据《战国策》提供的数据估算,一个封邑约有三至四千左右的人口。而都城,作为国之首都,担负着重要的政治和军事职能,其周边必定伴随着若干小封邑和封田来保证贵族的脱产,当时使用最多的是木质农具,部分地区使用青铜农具。一个中等程度大小的封国(如卫)的首都保守估计约有一至二万人口。周人两个都城宗周与成周作为特级都城,城市人口保守估计约有五万以上。战国中后期,部分国家已经开始普及铁器耕作,农业生产得到飞跃式的发展,位于商路要道的城市人口承载力很高,例如韩国大县宜阳,是上党郡与南阳郡的交通要道、商业繁盛,据《战国策·东周策》记载,南阳城“城方八里,材士十万,粟支数年”,一些地区甚至出现了西城东郭的城市布局。兴筑于战国时期的七雄都城如赵都邯郸、齐都临淄、楚都寿春、秦都咸阳、燕之下都的面积都已达 20—30 平方千米左右。据《战国策》中记载马服之言,曰“古者,四海之内,分为万国。城虽大,无过三百丈者;人虽众,无过三千家者……今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应不尽属夸大之词。由此推测战国时期诸侯都城很有可能已具备一二十万城市人口。
秦汉时期:
土地经营状况不仅取决于土地的肥沃程度和生产工具所具备的效能,同样深受土地耕作者的影响。春秋时代,土地大都为贵族所有,秦时军功授田,不少平民农民阶层分得土地,极大的提高了生产积极性。汉承秦制,根据代国玺先生等对汉代农业发展的推论,汉代北方大部分地区在授田的基础上实行限田制,土地农民私有,且田赋极低,在不考虑长期地主兼并土地的情况下,农民完全可以做到大部分粮食生产归自己,因而两汉出现了规模极大的郡级城市。参照《汉书·地理志》与《续汉书·郡国志》中郡县数目与户口的记载,汉代城市人口约占全国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左右,长安仅城墙内就有超过五十万人口居住,洛阳也不遑多让。因为有周围十数个邑县的粮食供应和仓储,大城市的食物消费需求都是可以得到满足的,可以看到,农业生产力的发展深刻影响了城市的规模和人口的集聚,推动城市化的发展。
四、农业生产力变革与城市分布区域和筑城目的变化
春秋战国时期:
据李济先生基于《左传》对春秋都邑的估计,大部分春秋时期的都邑分布在黄河中下游与江淮地带(主要根源于淡水资源与农业生产)。西周初期已有超800个的城市,至春秋两百多年间至多增加了375个新的城市——依wheatley的记载。西周时期已有关于筑城的记录,其目的大都为军事上的防御和宗法制下人口增殖与分家的需求,对原始城市的城防改造也已有明确记录。战国以降,诸侯征伐不断,城市的防卫职能需求进一步提升,小的“城堡”型城市,成为性价比极高的选择,故而数量繁多。《史记·魏世家》载,“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据杜正胜先生的考证,这是指秦在公元前 290—前 289 年的两年间,侵夺魏河东四百里方圆上的六十余座城池,城市密集程度可想而知。“城堡”型城市多为交通战略要道的枢纽,且驻军几乎都是不从事农业生产的軍人,没有粮食的定期供给和配送很难生存,各国诸侯为解决日益高涨的食物需求压力,普遍采取授田制的做法,开始在地方上推行形式公平且操作容易的等额授田。等额授田,意味着将个体农户的种地能力与休耕方式,作整齐划一的处理,基本不用再考虑土地质量差异问题。春秋末以至战国,各国的田制,大抵都是这样设计的。临沂银雀山汉简《吴问》曰:
孙子曰:“范、中行是(氏)制田,以八十步为畹,以百六十步为畛,而伍税之。其□田陕(狭),置士多,伍税之,公家富。公家富,置士多,主乔(骄)臣奢,冀功数战,故曰先[亡]。[智是(氏)制田,以九十步为畹,以百八十步为畛,其□田陕(狭),其置士多,伍税之]。公家富,置士多,主乔(骄)臣奢,冀功数战,故为范、中行是(氏)次。韩巍(魏)制田,以百步为畹,以二百步为畛,而伍税[之]。其□田陕(狭),其置士多,伍税之,公家富。公家富,置士多,主乔(骄)臣奢,冀功数战,故为智是(氏)次。赵是(氏)制田,以百二十步为畹,以二百卌步为 畛,公无税焉。公家贫,其置士少,主佥(俭)臣收,以御富民,故曰固国。晋国归焉。”各国通过田制改革,为刀兵征伐奠定了基础。兴筑于战国时期的七雄都城如赵都邯郸、齐都临淄、楚都寿春、秦都咸阳、燕之下都的面积都已达 20—30 平方千米左右。
两汉时期:
在秦代,小镇比较多,算得上规模的大城市很少,而到了两汉时期,城市规模空前扩大,除政治意义明显的边疆重镇之外(如汉武帝为防御匈奴,在河西走廊地区构筑了著名的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绝大多数的新兴大城都根源于工商业的发展,城市的经济文化意义远超政治意义,表明了汉代农业生产力的进步无形之中推动了城市职能的扩大。汉代县城以上的城区中,都由统治者设立了“市”,与春秋战国时期一样,汉代的市场仍设在城区中某一固定地域,但市内有手工业作坊,有商业列肆等门类更多更齐全的基础设施。城市分布方面,据《汉书·地理志》及《后汉书·郡国志》的记载,汉代北方城市多,南方城市少。南方的荆、扬、益、交四州,汉时城市总数为383个,东汉时也只有387个,而北方九州西汉时城市总数为1251个,东汉时也有927个。南方不仅城市数量少,而且城市密度也非常小,特别是益州和交州更是如此。益州西汉时7166平方公里才有一城,东汉时 9187 平方公里才有一城,扬州两汉都是9000平方公里左右才有一城。北方城市主要集中在青州、冀州、徐州、兖州。密度最大的青州平均 436 平方公里就有一城。可以看到由于当时北方的农业发展条件更好,所以城市的分布数量更多。
五、城际交通分布与城市人口区分
春秋早期,陆路主要以两大特级都市宗周与成周为主干线道路树枝状发散,晋燕等诸侯因离得较远,很少与中原往来。海路方面,据记载已存在沿海岸线的交通线和人工运河辅助的内河航运线路——主要分布在江淮和山东一带。在这些交通线路上,陆海商贸已颇具规模,商队庞大,并且商路沿线基础设施配套齐全。商品主要基于当地的特产,诸如齐国的鱼盐,鲁国的纺织品,楚国的羽毛与皮革。齐国地处中原,又有海路与南北沟通,盛极一时。齐国的社会经济,在春秋时期较之其的一些国家是先进的。到了汉代,随着丝绸之路的兴起,河西关中地区超过山东,成为最兴旺发达的地带。农业生产力的提升为全国的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很难肉眼可见,往往需要交通运输和商贸予以传递。
城市阶层方面,春秋早期的城市多由贵族及其仆从构成,且居于高台之上,众星拱月。春秋末期以后,各国诸侯为了争霸天下,或者为了不被吞并,不断励精图治,发展经济和军事,同时尽量采取各种优惠措施来招揽人才,故而各国的都城和重要城市成为汇聚天下人才的中心。诸侯大量启用平民阶层出身的“士”,“士人”逐步成为不同阶层的代言人,分别代表了城市不同阶层的利益,提出了不尽相同的政治主张。战国时期,士已经初步形成一个阶层,该群体人数日益增多,且在城市中非常活跃,并且具有很大的流动性。至两汉时期,这些“士”人及其后代早已发展成了“百工”,极大的改变了城市人口结构,他们往往聚族而居、分工生产、集中经营,成为城市中的主要居民之一。随着城市的发展和城市人口的增加,服务业和娱乐业也逐渐兴起,医馆、酒肆、妓院等也在城市中普遍出现,导致城市社会结构发生很大变化。总的来说,士人和工商业者已经成为城市人口的主体,甚至出现了富可敌国,影响国家决策的大商人。
六、与现今的意义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大型农业生产国,未来也必须是大型农业生产国。千百年来,无数有志之士都将农业视作百业之首,粮食供应事关一个国家未来的发展潜力。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业生产取得了飞跃式的发展,食品种类日渐多样、质量显著提升、农业产业结构日趋完善、产业化程度日趋提升。但是中国的农业生产还有不少地区存在着低效粗放的生产状况,中国南方地区丘陵众多,农田大都分面积较小,散落在崎岖难行的不同山坡上,盲目学习苏联或美国的大型集约化生产并不可取,且美国式的大型农业生产已被证明是高耗能,高投入,就其单位生产来看效率并不高,而中国古代精耕细作的小规模农业生产方式在某些地区,具备不少参考意义,国家应该将重点放在如何把各种社会资源引入乡村,并为一线农业生产人员和地区提供技术工具和基础设施的革新。农业生产力进步与二三产业独重,巨型城市化和农村发展的两难抉择等等并不能通过一味的提高国民生产总值来解决,这一点已经被苏联和美国以及过去历史的经验所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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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所提及的城市以两千常驻人口和具备基础的经济职能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