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杰
这届年轻人几乎没有朋友了。这两年“孤独的级别”在朋友圈大肆盛行,有人“一个人吃火锅”,有人“一个人搬家”,有人“一个人做手术”。另一些人则拼命想证明自己是有朋友的,隔三差五喊一声“有人要一起去看电影/看话剧/看展/吃饭吗”,或者分享个链接“测测谁最了解我/谁是我的真朋友”,最终只有零星点赞、没人评论,一个人望着发光的屏幕发呆。
有人说“我微信好友两三千”。如果去掉领导、同事、推销员、相亲对象、工作中只见过一面想不起来是谁的人,还剩几个是真正的“好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的通话记录里,排在前面的全是工作来电和外卖快递,那些和朋友一煲电话粥就是几个小时、有说不完的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好不容易从工作的牢笼中挣脱,却握着电话不知道该打给谁。
年轻人就连结婚都找不到伴郎伴娘,有的找了不认识的同乡,有的拉上12岁的外甥女帮忙,甚至因此诞生了一门新生意——伴郎伴娘租赁,再也不需要真朋友充门面了,一键下单,流程熟练。
典型的都市年轻男女生活图景是,工作日加班到深夜,排队打车,睡眠不足。一到周末,中午起床,点份外卖,戴上耳机,抱着电脑看《老友记》《老爸老妈浪漫史》和《请回答1988》,为别人的友情流泪,把合租室友坚定地关在门外。
结了婚的人,就更没朋友了。婚礼上所有的朋友都送来了祝福,喜宴一结束,你就失去了他們。每当姐妹哥们儿要聚会时,你得接孩子放学;周末邀你去KTV时,你得送孩子去兴趣班。即使是曾和你一起过人生重要节点的人,你也没有办法再陪他了。
人们发现,城市越大,维系朋友越困难。五道口的人想和亦庄的朋友见一次面,不约个五六次很难下决心穿越城里那一圈又一圈的环路。城市生活的便利让朋友的作用也在消减:需要借钱时有小额信贷;要人陪去医院有跑腿服务。
我们好像很难再找到苏轼和朋友的那种默契了,他曾写道:“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古今中外,人们对朋友的定义都是相似的:朋友是那些我们所欣赏的人、可以说话的人、可以依靠的人。70后很多活在大院,社交边际很近,朋友看得见摸得着;80后处于变迁时代,社交有了同城和异地的区别;95后、00后,在游戏和二手网站交朋友,抛出的每一句都是梗,对方一旦没接住,内心瞬间四大皆空。大部分人是独生子女,既需要社交,又有一点社交恐惧。
有人觉得,如果我先给别人发信息,别人可能觉得有义务和我聊天,但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想理我,因此不好意思开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别人发了一句“hello,在干吗”,等待回复的过程百爪挠心,像等待一场宣判。等到真正开启聊天时,你一言我一语,像规范的十字路口,总要等到自己的绿灯时间才发言,但绿灯太短,又怕自己抓不住。
为了避免想象中的失败,干脆放弃交朋友的尝试,“如果你来找我,我一定回复你,但我绝不会主动找你”。
很多关系开始变得塑料化,一句“亲爱的”“么么哒”就能称闺蜜,吃几顿饭喝几盅酒就可以叫兄弟,关系越来越没营养。人们原本对友谊有很高的期待。恒久而绵长的友谊确实非常珍贵,但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在某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下收获一段短暂的友谊,它迅速开始又马上结束。
有研究表明,如果仅仅在社交网络上祝福生日,或者在朋友圈里默默点赞,对于友情的存活并没有太大帮助,因为这只是机械的刻意维持。相比较之下,一些支持性的评论、深度的沟通,会更有助于维护一段友情。
再独特的人,都不能免俗地需要友情。神经科学家曾做过研究,孤独会对个人的感觉、行为和生理造成影响,甚至导致早逝。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依赖成为支撑我们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因素。这在人类起源时就决定了,我们的祖先能生存下来,是因为深深地懂得群体生活的重要性,一个人无法面对野兽和危险,孤独意味着死亡。
但人类进化到我们这一代时,古老的感情也在面临着新的挑战,友谊的小船真的说翻就翻。
看到有博主发了一条冷知识:获得诺贝尔奖后,主办方会为获奖者报销最多14个亲友同行前往颁奖典礼的往返机票。
所以你们想好邀请哪14个亲友了吗?
摘自《中国青年报》2020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