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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湖北抗疫前线采访,我几乎天天都有眼睛湿润的时刻。我大学同学曾经说过:“我不是君子,但靠近君子。”我要说,在庚子年春天,在湖北黄冈、武汉,我不是英雄,但我靠近了英雄,每天被英雄的事迹感动着。
如果说武汉是这场疫情的中心,那么中心的中心,就是金银潭医院。作为武汉市传染病专科医院,这里是最早打响这场全民抗“疫”之战的地方。在与死神较量的正面搏击中,身为院长的张定宇,拖着身患“渐冻症”的病体,还要默默承受妻子也感染新冠肺炎的巨大打击。来武汉,我一直想见张定宇。
3月24日下午,我终于见到了这位英雄,一位其貌不扬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我想到了张定宇面对媒体说的话:“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的病人。”而他却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始终不下火线。
面对我们,张定宇没说自己,他先说起了山东医疗队。他说,在新冠肺炎疫情早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手不够,每个病区的人都在喊缺人。“我们一个病区也就十五六个护士,而管理的病人是三四十个。穿防护服进去一干就是4个小时,4个小时换一班,再进去干4个小时,每天8个小时在里面。”
1月12日到15日之间,有一天金银潭医院突然走了50多个卫生员。他们看到病人来得那么多,医护人员防护这么紧密,很害怕。虽然医院对卫生员也是全部做三级防护,就像对自己的员工一样,但有些人还是很害怕。总共一百多个卫生员,走了一半。还有当时临时聘用的18个保安,走了17个。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山东医疗队却逆风而行,真正是雪中送炭。2月24日晚,山东第十二批援助湖北医疗队与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取得联系,在了解到对方的人员需求后,医疗队连夜遴选出15名队员。
第二天去金银潭医院,医疗队长张凤伟给15人的小分队起了个名字叫“尖刀班”,意思就是要像一把尖刀一样,直插病魔的心脏。
英雄张定宇引出了一个英雄的群体。这15个人,没辜负“尖刀班”的命名。
我见到了“尖刀班”的15个勇士,他们来自不同的医院,在山东互不相识,在武汉却成了最亲密的“战友”。这是个青春方阵,70后1人,80后9人,90后5人。成长,很漫长,有时却又在瞬间。80后、90后,在家长眼里,他们是一群任性的孩子,但是离开父母的视线,他们个个英勇顽强。他们发出了这样的心声:“独立出来,都能干点儿大人能干的事儿,这些潜在的能量,可能在家长面前无法显露。我们在家人面前,流露的永远是最淘气最软弱的最不靠谱的那一面。其实我们都长大了。”
“尖刀班”年龄最大的,是70后的班长宋建伟,干ICU是她的老本行,她对每一个流程都非常熟悉。2000年,宋建伟开始从事神经外科ICU护理工作,至今已有20年时间。ICU危重病人护理,对她来说已是轻车熟路。而年龄最小的李涵,她沉稳的性格,让人感觉跟年龄不相符。
我看过“尖刀班”成员于友祥发的一则日记,这则日记写的是战友情,看得我泪眼模糊。
队员杨晓宇来自东营市第二人民医院,1993年出生的她已有5年扎实的重症护理经验。2月29日是杨晓宇的夜班,因人员班次临时调整,当晚全队只有她一人值夜班,这就意味着凌晨1点当她走出隔离病房的时候,需要独自一人乘班车返回驻地。而返回驻地大约需要四十分钟。
时至晚上11点半,李秀萍护士长给于友祥打来了电话:“小于,我看你明天不上班,能跟我一起去金银潭接杨晓宇吗?”等小于走出房间,宋建伟护士长也赶了过来。两位护士长每天凌晨六点半就往医院赶,几乎都是晚上八九点才回到驻地。当她们三人来到宾馆一楼大厅,医疗队王芹副队长已在门前等候,知晓两位护士长的来意,王芹力劝她们回去,因为第二天还有更重的任务等着呢。
于友祥的日记是这样记录的:“3月1日 0:00 ,静静等候的通勤车,为我们迎来了三月的第一天,在武汉还有许多像公交师傅一样为了医疗队工作默默付出的人。
“临近发车,我随王芹副队长登上班车,一眼望见不知何时已坐在车上的张凤伟队长,我们的到来惊醒了他片刻的小憩,‘来那么多人干什么,小于你下去’!张凤伟队长的话跟平时一样严肃,却让人感觉那么可爱,我说明天不上班,之后赶紧随着王芹副队长坐下了。
“张凤伟队长的出现让人意外又温暖,也很辛酸,23:25的时候,他还在工作群里部署工作。
“班车启动,窗外夜色微冷,灯火阑珊的城市,比白天更宁静,疾驰在相距20公里外武汉金银潭医院的路上,张凤伟队长一路就这样严肃沉默,他可能还在思考着后续的工作,或是对小队员的担心……
“3月1日 1:02, 班车到达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午夜时分,这里的灯光显得那样耀眼,我感觉整座医院就是一辆疾驰的大救护车。
“1:05 ,王芹副队长说:‘除去交接班、脱防护服的时间,我估计杨晓宇应该在1:20之后才能出来,我刚才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手机关机。’
“1:28,湖南医疗队的同班次队员走出了金银潭医院大门,看到湖南省队的队员陆续下班,我能看出王芹副队长的目光变得焦急了许多,因为多次电话还是没有联系到杨晓宇,她不敢放过医院门口出现的每一个身影……
“1:48, 当湖南队的班车即将发动,王芹副队长登车询问:‘你们有在重症监护病房工作的吗?有没有见过山东队的姑娘?’此时有一个小伙子急匆匆跑上了班车:‘我就是湖南队最后一个走的了,今天重症接班时间长一些,山东队的那个女孩也快到了,她比我晚交一会儿!’
“1:50, 我看到一个姑娘飞奔向王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王队,我一眼就看到熟悉的队服了,我就知道有人来接我了,感谢您,一看到您我就一点不害怕了,像找到家了一样。’这一刻,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湿冷的午夜,突然明白为什么两位队长没有穿临沂老家给我们配的衣服,他们是怕队员出门那一刻认不出来。
“1:53, 班车启动,夜是如此静谧与安详,‘说星星亮的人,是因为没有见过你的眼睛’,这里每一双眼睛都是那么的明亮、澄澈。突然觉得这一路对我来说,像是看了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却有着家一样的温暖,有守候,有倾诉,有聆听,有陪伴,有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几乎是原汁原味地把于友祥的日记搬过来了,唯有真实最动人。这是最好的文字,让人过目不忘的文字。这是人间真情,这也正是“尖刀班”之所以为“尖刀班”的秘密。“我们知道个人是微弱的,但是我们也知道整体就是力量。”队友之间抱团前行,一个都不能掉队,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就是整体,而整体就是力量。
黎 青/图
人还是那个人,但换了一个地方,换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就正气浩然,就大义凛然,就成了英雄。诗人孔德平先生写了一首短诗《勇士》:“最危险的时候/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加入逆风而上的队伍/昨天是护士/今天是战士。”
白衣战士们太累了!我曾在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在护士长的帮助下穿脱防护服进出病区,一共用了快50分钟。脱防护服,光洗手就洗了十几次。我进去只是观察,而医务人员却要一刻不停地护理病人,还要扮演病人家属角色,处理大小便、解心理疙瘩,满足病人的个性化需求。我看到她们被护目镜压出的印痕,见到过她们出来时浑身的汗水,让我惊讶的是,她们的鞋子里都能倒出汗水来……
英雄离我们很近,有时隐身于平凡,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便光辉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