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巧萍
2020年9月8日上午,51岁的程琳坐在人民大会堂中一区19排,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习近平总书记把“人民英雄”奖章挂在她的丈夫胸前,任泪水流淌下来。
她的丈夫是张定宇,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党组成员,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
“我崇拜张定宇,下辈子还会嫁给他。”程琳坚定地告诉记者。
2020年9月14日,程琳和张定宇的家,窗明几净,整洁舒适。电视柜正中摆放着一家三口照片,右边摆放着由习近平总书记亲笔签署的“人民英雄”的证书和奖章,左边是一同领回的全国优秀党员的证书和奖章。
程琳坐下来,慢慢向记者讲述她与张定宇共同走过的这些年。
“我1987年从卫校毕业分配到武汉市第四医院,新来的护士要到各个科室轮转,快年底的时候,转到了麻醉科,在那里见到他。”
张定宇比程琳早毕业一年,已在武汉市第四医院麻醉科做了一年的住院医师。“他特别爱学习,每天只骑自行车回家吃一餐晚饭,吃了饭又回医院学习到很晚,住值班室。”在那个全民崇尚知识的年代,大学毕业生还很稀罕,18岁的程琳对即将满24岁的张定宇怦然心動。
武汉的夏天来得早,有一天,张定宇约程琳去汉江游泳。原来,张定宇不仅感受到了程琳的爱慕,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个善良朴实的漂亮女孩。张定宇的家在汉正街,程琳的家在长堤街,都是在汉江里玩水长大的,两人恋爱了。程琳上中班,张定宇会去给她送晚饭,而后自己回科室看书,凌晨一点钟程琳下班时,张定宇会细心地把她送回家,再返回医院。
程琳回忆起与张定宇恋爱后的第一个生日。那时武汉全城都没有几家鲜花店,爱学习的张定宇经常去中南路上的外文书店,知道书店旁有一个鲜花店。张定宇骑了自行车去,买了花再骑回来,洗个澡兴冲冲地送到程琳家,给程琳一个大大的惊喜,送完花后,张定宇又带程琳出来去吃了一顿西餐。“他是很懂得浪漫的人。”一起去武昌的洪山体育馆看王洁实、谢丽思、蒋大为的演唱会,由于车少人多,两人就干脆从洪山体育馆走回,先把程琳送回家,张定宇再回医院值班室。“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当时,张定宇家只有20多平方米,一大一小两间房套着,没有厕所。张定宇的爸爸早逝,张定宇的妈妈则一直带着张定宇5岁的外甥。
在长长的五年里,程琳爸爸看到未来女婿是个值得把女儿托付的人。结婚前夕,程琳爸爸唯一担心的是:“你们结了婚,怎么住呢?”程琳说:“不要紧,他会想办法的。”
张定宇想的办法就是,他与程琳住里间,外间放一张可以折叠的沙发床,白天收起来,睡觉时打开,妈妈和外甥睡上面。
“他喜欢读书,有很多爱好,很有责任心,也很有能力。”程琳的崇拜没有被贫乏的物质生活所磨灭。
1997年春天,张定宇告诉程琳,他要报名参加援外医疗队。
程琳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你去吧。”跟张定宇结婚5年,程琳更加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每天都在学习英语,有空就大声朗读,渴望有机会出去看一看、走一走,她不能拖了后腿。
经过6个月的培训,1997年12月,张定宇参加湖北省医疗队赴阿尔及利亚援外。当时,张定宇34岁,程琳28岁,女儿刚3岁。
阿尔及利亚社会动荡,医疗队不能出驻地。张定宇知道程琳担心他的安全,就写信,也打电话,后来医疗队说电话费高了,张定宇就自觉不打了。
一去两年,张定宇给程琳的信更像日记,每天的事,自己去看了哪些风景名胜,随手记下来,风景会拍下,与远隔千里的程琳分享。不仅信里会写,也会在照片上仔细介绍。一封信上的日期有好几天,全是日记体,基本上是一周一寄。
“亲爱的爱人”,这是张定宇大多数信的开头,少数会写“亲爱的程琳”或“程琳”。
程琳告诉记者,信要在路上走十多天,算着差不多的日子,程琳上班下班都要去收发室看看。
有一次,张定宇随信寄回了一撮自己的头发,程琳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赶紧剪下一小把自己的头发寄了去。
张定宇常常把平常的家书写成了情书,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亲爱的爱人,我有近一个月没有收到你的信了,上一封信是6月6日收到的你5月24日写的信,信里有一张你在科室拍的照片,你很美,穿工作服也同样。我把这张照片放在我的桌子上,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你,看见你用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我、鼓励着我、督促着我,我很喜欢。”
张定宇援外后,程琳的母亲对程琳说:“你回我这里来住,我来照顾你和孩子。”程琳没有答应母亲,她不放心婆婆一个人带着外甥,她要替张定宇照顾好她们,让张定宇放心。
在分别的两年时间里,程琳和张定宇的往来通信有120多封。“感到孤单的时候,我就会把他的信拿出来读,一遍一遍读。”
2010年底至2011年初,张定宇响应无国界医生组织倡议,赴巴基斯坦参加国际救援,女儿当时正上高二。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程琳在家听到张定宇接了一个电话,要已经担任副院长的张定宇从医院里选几个人去汶川。张定宇说:“我去!”于是,张定宇成了湖北省赴汶川第三医疗队队长。
“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只要是他喜欢的。”程琳无悔地说。
2013年,张定宇调任武汉市血液中心主任,他的膝关节总是痛,就回武汉市第四医院疼痛科打玻璃酸钠,这个药对软骨损伤有一定的作用,张定宇不定期去打。
2017年上半年,程琳看到张定宇走路的样子有些改变,在家里走路腿抬不起来,朋友熟人说没看出啥。“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他一点儿小变化我都看得出来。”一直给张定宇打玻璃酸钠的医生也提醒说,既然这么多年疼痛都治疗不好,会不会是神经元方面的问题?
程琳带着张定宇找到武汉市第四医院的神经内科专家,做了物理检查,发现张定宇的下肢肌张力全部是增高的。
2017年10月,张定宇被诊断为肌萎缩侧索硬化,俗称渐冻症,这是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影响大脑和脊髓中与运动相关的神经细胞,造成运动神经元死亡,令大脑无法控制肌肉运动,主要临床表现是肌肉逐渐萎缩无力,患者最后会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测量臀围和大腿围,可以直观地了解渐冻症患者肌肉萎缩的情况。每隔3个月,担任过护士长的程琳在家给张定宇量一次。“每次量都会少一点儿,每次我都会多报一点儿,有时0.5厘米,有时1厘米,这样让他心里好过一点儿,但我心里很难过。”
发现这个病以后,程琳把家里的脚垫全部收了起来,怕他抬不起腳踢在上面摔跤了。过去张定宇在家喜欢抢着干端菜端汤的活,程琳也不让他干了,怕他摔倒后割破了手脚。
有时张定宇想帮程琳做点事:“不能端菜端汤,我就帮你洗碗吧!到时候我坐在轮椅上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看着你做事,那会多难受啊!”程琳背过身去抹一把眼泪。
程琳要带张定宇去北京和上海的医院再看一看,张定宇说:“有什么好看的?已经很明确了,又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当初程琳看中的爱学习这个优点,张定宇一直保持着。每天吃完晚饭,张定宇雷打不动地开始学习。具有超强学习能力的张定宇查文献资料,对自己这个病了解得一清二楚。
因为肌肉不断在萎缩,张定宇的脚逐渐变小了,原来穿的41码的鞋大了,大腿小腿也越来越细,两边的臀大肌凹陷了很多,程琳给张定宇准备了小一码的鞋、小一码的裤子。张定宇的味觉也消失了,吃什么都如同嚼蜡,程琳就专门给张定宇做汤汤水水,因为张定宇说汤汤水水口感好一点。
张定宇不让程琳再给他量臀围和大腿围,他说:“我很清楚,肯定会越来越瘦的。”
程琳有时偷偷在张定宇身后拍些小视频,她要记录下张定宇疾病的进程。“我不敢给他看!”
程琳知道,肌肉,健康,正在不舍昼夜流逝的时光里,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地离开她挚爱一生的人。但即使是这样,程琳也从来不阻止张定宇承担那么多、那么重的工作。程琳说:“他就是那种很努力、很勤奋,意志力很坚定的人,他的抗压能力也非常强,一辈子都喜欢做喜欢的事,就让他做吧!”
新冠疫情以来,张定宇一甩一甩走路的步态越来越严重,那是因为他腿部的肌肉萎缩越来越严重了。
每天早晨一睁眼,程琳就会看到张定宇开始与疾病作斗争。疼痛只是一个方面,每天张定宇从床上起来或者从椅子上起来的时候,都要先磨一会儿,平衡一下才迈步。
心疼得无以复加的程琳说:“我不能替他去承受,只能多陪陪他,把他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