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上班,我接到一个老领导打来的电话。
这位老领导原来在我们单位挂职,是个作家,后来因为年龄原因,退休了。
掛职的领导也是领导,况且,我还是个文学爱好者,业余时间鼓捣一点儿豆腐块儿,常见诸报端,在本地区也算小有名气。去年县作协换届,我还谋了个副秘书长的差事,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虚荣心。
老领导在电话里说,想过来看我。我受宠若惊,连说欢迎欢迎。他特意强调不在我这里吃饭。我说这怎么可以,老领导造访,吃顿便饭叙叙旧理所应当。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
第二天,他很早来到我们单位,自驾一辆车,挺气派。看他的精气神儿,还不错,算算已有六十好几了吧。
我好烟好茶伺候。言谈中知道他退休后一直坚持写作,而且成果颇丰。
东一句西一句拉家常。他关心起我的那些豆腐块儿,问我是否还坚持写作。我有些脸红,在老领导面前,我的那些豆腐块儿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羞于启齿。我说工作太忙,已很少动笔。他说我的文章他见过不少,不错,鼓励我继续写下去,量变决定质变,多写,才易写出精品嘛。
我暗自思忖,老领导该不会是为我的那些豆腐块儿而来的吧?
老领导终于言归正传。
他说他最近出了本诗集,出版社给他一千本诗集作为稿酬。可一千本诗集又不能直接当钱花,只能自己出来把诗集兑换成现金。他这把年纪了,没有别的路子,只能找老朋友帮忙了。
我明白了他的来意。
能不能帮忙推销一百本?每本定价二十元。老领导试探性地问我。
我咬咬牙说可以。他又说,一个包装四十本,要不,给你三个包装,一百二十本。这样,免得拆开包装。
我天生就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没办法拒绝他。
我随老领导来到他的车前,打开后备箱,满满的全是书。他还要找好多朋友才能把书处理掉,真够难为他的了。
我说,这样吧,书款我照付,书就不要那么多了,象征性拿几本就行了。他脸一沉,说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占你的便宜,三个包装一百二十本书,一本都不能少。
我正好刚领了工资,一下子就出去了一大半。内心责怪起出版社,出书不给稿酬倒也罢了,用诗集抵稿酬未免太坑人了吧。
他收了钱,急着要走。我留他吃饭,他说还有别的事,饭就不吃了。我再三挽留,他说,我们是朋友,不差一顿饭,以后吃饭的机会有的是。看得出,他真的是不想让我破费。
他打开车门,上车,我看见车的后座上满满的还是书。他发动车子,倒车。他的车技不敢恭维,也可能是紧张的原因,我在后面一顿指挥,他勉强把车子倒出大门外。
老领导摇开车窗,跟我挥手告别。我也挥了挥手,说有时间常过来。
送走老领导,回到办公室,打开一个包装,拿出一本诗集,翻了翻,一首也没看懂,晃了晃脑袋。我平时写的大多是通讯报道之类的豆腐块儿,偶尔也写点千字散文抒抒情,跟诗歌不搭边。
问题来了,这些书该怎么处理?想想我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打牌一个比一个来劲,没人比我更有艺术细胞。别说是卖给他们诗集,就是白送,人家也得说我是神经病。
人就怕逼,其实人类的很多智慧都是被逼出来的。我灵光一现,正好我定点帮扶的一个村子正在建设农家书屋,这些诗集,干脆都捐给农民朋友吧。
第二天,我接到一个哭笑不得的电话,是朋友大齐子打来的。
大齐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说本市的一位著名诗人,出了一本诗集,目前各大媒体正在宣传推介,极有可能问鼎省级文学大奖。大齐子问我有没有兴趣先睹为快?
我知道大齐子跟我那位作家领导同样有些渊源。我对大齐子说,谢谢你的美意,这本诗集我已经先睹为快了。我手里还有一大堆呢,正想找你……
没等我说完,大齐子撂了电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大齐子,竟然不听我把话说完,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几天后,我那位作家领导再次驱车来到我们单位。这次,他是专程过来谢我的,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他说他的诗集已售罄。还说年纪越大越感觉朋友的珍贵,朋友嘛,就是财富,没有朋友简直就是寸步难行,有机会一定请我们这些老朋友吃顿饭。
我有些感动,眼圈泛红,并当场为他的诗集销售一空而表示祝贺。
最后,老领导说他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要告诉我。
我说,是啥好消息,说出来一起分享。
他说,他新近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即将出版发行,届时想邀请我参加他的作品研讨会。
老领导说完立即转过脸去。
细心的我发现,转过脸去的老领导,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
作者简介:曲文学,1969年出生,营口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鲅鱼圈区作家协会主席。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在《诗刊》《星星》《鸭绿江》《天津文学》《安嶶文学》《山东文学》《小小说月刊》等刊物发表诗歌及小小说,多篇作品被多家出版社选入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