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
爷爷:
一转眼已经三年过去了,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到你了。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么漫长的告别,以至于都到今天了,我还是恍惚觉得你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我第一次感觉到,人对于习惯了的事情,想要改变,真的很难。
冬天好像所有老人的身体都会出一点小毛病,每年冬天住个院输几天液好像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也就是这么让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带来了我们难以接受的后果。上次碰面好像还是昨天一样。你给我拿了个热苞谷,坐在床上笑呵呵的:“哎呀能有啥事儿,他们都在这儿看着,好着呢好着呢,快回去学习吧,把苞谷趁热吃了!”我说:“好,那我回去啦,拜拜!”挥挥手,头也没回,想着下次见可能就是回家吃你做的红烧肉。
那天,班主任进教室对我说,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收拾一下书包,待会儿你爸爸来接你。
我一下子就知道了,下一秒眼泪就哗地流下来。我知道,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不严重,但是能把我从学校叫回家的,我已经明白了。我的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宿管阿姨看到我哭着跑过来签假条,吓了一跳,一直说:“妹妹没事吧,怎么了呀,不要哭了,外面太冷了脸要冻坏了。”我跑到门口,爸爸站在门口,抱了抱我,说:“先上车吧。”然后我等他告诉我那个我预料当中的答案,昨天夜里,你走了。
我哭了一整路,嗓子好像发烧一样,爸爸说让我冷静一点不要哭,待会儿还要见奶奶。我就把泪水往肚子里流,整个人都酸软沉重,像橡皮泥捏的面条一样。等我回到最熟悉的门口,虚掩着门,我一下子想起来以前书里读到过,家里有人去世,家门都不会关死,因为怕已故的亲人回家被挡 着。
妈妈说,她总觉得是在做梦,一直觉得你还在。直到我在高三的早读课上读到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以前并不觉得如何,那天却一下子与韩愈心灵相通。“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我读着读着眼泪就打湿了桌面,泣不成声。
那天在告别仪式上,一直冷静自持的妈妈嚎啕大哭,对我说:“宝宝,妈妈没有爸爸了。”我只感觉我的眼泪一直在流,一直在有人跟我说话,但是说了什么,我听不清,脑海里只有那年夏天,你留给我的那半个西瓜。
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那年夏天,我在老房子里过暑假,你喊我出来吃西瓜,我半天没挪窝,你给我留了西瓜就下楼乘凉去了。等我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被挖得很规整的半个西瓜,它很特别——沿着瓜皮挖了一圈,青白的瓜皮露了出来,只有西瓜中间最好、最甜、最应该第一勺挖掉的部分被完完整整地留了下来。
鲜红的瓜瓤像浮在海里的小岛,充斥着盛夏水果特有的甜脆。我也很舍不得吃,并不是因为家里买不起西瓜,只是这一份爱实在是太让我不知所措。你总是对我很严厉,也不曾夸獎过我,但是会在我因为长身体晚上腿抽筋的时候,特地早起给我做丰盛的早餐,也会给我留这样一块西瓜。
可能你从来也没说过“爱”这样的词汇,但是我每每想到那块西瓜,我的心里,就好像冬天飞到南方的候鸟,明明感觉很温暖,但是心里还是有不可能的期待——那曾为我遮阴的树冠,还会在春风中等待我吗?
爷爷,你一直希望我多读书,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你一直期待的大学,我也考上了。如果你还在,你一定会翻来覆去地看我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叫我继续好好学习,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和老朋友们略带炫耀的口气提起我:“嗨,我们家小孙女有出息,考了个好学校!”
爷爷,我从小就是你和奶奶带大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最怀念的还是老房子。我现在有时还会恍惚觉得,等我下次推开老房子的门,你还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连眼镜都没有摘,歪着头,打着小小的呼噜。
爷爷,我想你了。特别想你。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梦里见吗?
这两年又长高了的乖乖
2020年2月2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