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金成(中国社会科学院)
《北巡私记》是刘佶所撰的一部日记体史书。作者刘佶身为当事人,详细记载了明军破大都后元顺帝的北奔,及其后约十七个月在蒙古朝廷内外的诸多史事,如顺帝北逃的路线、朝廷官员关于南下收复大都与北幸和林之议、地方诸将与北元中央的关系、北元朝廷与高丽的关系,等等。可以说,此书在很大程度上对于我们了解这一时期的北元政局,具有独一无二的史料价值。
《北巡私记》最初在清末以抄本的形式(莫友其手抄)为人所知,后来被罗振玉刊刻,收入《云窗丛刻》,这也是目前所见唯一的版本。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薄音湖、王雄两先生据以重新标点(正文前有简短的“题解”),收入《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1 辑(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标点本的出现,使此书流传渐广,从而也极大地方便了学界的利用。后曹永年先生参考薄音湖、王雄标点本,撰有《〈北巡私记〉所见之北元政局》(《内蒙古大学学报》2001年第1 期),对书中所涉北元政治局势进行了全面考察。2004年,凤凰出版社出版了李修生先生主编的《全元文》第58 册,其中收录了由叶爱欣先生点校的《北巡私记》(第216—221 页),作者则题名为“张佶”(关于作者的姓氏,详见下文注释[107])。
不过,薄、王二先生的标点本并未对书中的错讹与缺漏予以校勘;叶先生的校语只有两条,亦存在一定问题。因此,学者在利用此书时,还是有一些未安之处。需要提及的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著名蒙古史学者海涅士(Erich Haenisch)与奥博里赫(Peter Olbricht)曾合作出版过《北巡私记》的德文译注本,与刘祁《录大梁事》的德文译注一起,题为Zum Untergang Zweier Reiche: Berichte von Augenzeugen aus den Jahren 1232-1233 und 1368-1370(《两个帝国的覆亡:1232—1233年与1368—1370年亲历者的报告》),收入《东方学论文》(Abhandlungen für die Kunde des Morgenlandes)第38 卷第4 期(XXXVIII, 4, Wiesbaden, 1969)。这一德文译注本《北巡私记》,在西方学界颇受重视,著名蒙古学家傅海波(Herbert Franke)、忽瑟维(A.F.P.Hulsewé)、亨利·赛瑞斯(Henry Serruys)分别在《中亚杂志》(Central Asiatic Journal, Vol.15, No.2, 1971)、《通报》(T’oung Pao, Vol.57, 1971)、《美国东方学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tiety, Vol.92, No.4, 1972)发表书评予以介绍,然在国内几乎罕有人知。还值得注意的是,近来有学者在已故著名蒙古学家柯立夫(F.W.Cleaves)的藏书中,发现了柯氏关于《北巡私记》英文译注的残稿。根据这一文稿可知, 柯立夫已将《北巡私记》全部英译,先是手写,后打印,并就打印稿做进一步修改,惜英译正文今已不全;在柯氏开列的一百多条注释条目中,部分是对英译书面语正文的口语化解释,更多的是记下了一些重要的专有术语,以备进一步的详细注释,但绝大部分有目无注,显然这一工作并未完成。不过,柯氏留下的几条注释还是弥足珍贵,是他关于《北巡私记》研究成果的集中体现。
本文拟在充分参考上述西文译注的基础上,对罗振玉刻本《北巡私记》进行全面笺注,并就其中个别问题提出笔者的一得之见。其中,海涅士与奥博里赫的注释,以“德译本注”的形式标出,笔者的补注则以“笔者注”标识,疏略不足之处难免,希望能抛砖引玉,引起更多学者对《北巡私记》及其内容的研究。
至正二十八年闰七月二十八日(9月10日),惠宗[1]皇帝御清宁殿[2],召见群臣,谕以巡幸上都[3],皆屏息无一言。独知枢密院事[4]哈(喇)〔剌〕章[5]公力言不可,大意谓:贼已陷通州[6],若车驾一出,都城立不可保,金宣宗[7]南奔之事,可为殷鉴,请死守以待援兵。上曰:“也速[8]已败,扩廓帖木儿[9]远在太原[10],何援兵之可待也。”遂退朝。
[1]惠宗:德译本注:1370年6月,明朝加其号为顺帝(《明实录》卷五三,4v,台北,1963年),其蒙古语名为妥懽帖睦尔,统治时间在1333—1368年。参看《元史》(Palastausgabe 1739)卷三八—四八、《新元史》(1930年第2 版)卷二三—二六;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IV-V, Berlin 1948-1952, IV, pp.524-551。 关于他的统治时期,我们还有一部私人的详尽的报告,即同时代人权衡在1369年所写的《庚申外史》,译文参看H.Schulte-Uffelage,Das Keng-shen wai-shih(Berlin, 1963)。
笔者注:此即北元蒙古朝廷为元朝末代皇帝所上庙号,蒙古语尊称乌哈噶图汗(Uqaγatu Qaγan),又因其生于庚申年(1320),故亦被习称为“庚申帝”。
[2]清宁殿:笔者注:元大都宫殿名。位于宫城北面主体建筑延春阁之后,《日下旧闻考》卷三〇四库馆臣按语:“萧洵《故宫遗录》:延春阁又后为清宁宫,引抱长庑,远连延春宫。盖后宫之正殿也。《禁扁》作咸宁,注在延春阁后;而载清宁宫为上都殿名。今考《析津志》所载《游皇城》一则云:自东华门内经十一室皇后鄂尔多,前转自清宁殿后,出厚载门。据此,则大都亦有清宁宫也。”不过,大都清宁殿建成较晚。明方鹏《昆山人物志》(明嘉靖刻本)卷八:“朱玉,字均璧,善绘事。……至顺庚午(1333),奉中宫令金图藏经佛像,方不盈矩,曲尽其状,而意度横生,不束于绳墨。……清宁殿成,特来召玉画其壁。值道阻弗果上,竟老于家。”又《草木子》卷三(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3 页):“至正十一年春正月二十日夜,京师清宁殿火,焚宝玩万计,由宦官熏鼠故也。”故可推知,清宁殿很可能建于顺帝统治初年。作为皇储的爱猷识理达腊年幼时曾在此受教。《元史》卷四六《顺帝九》至正二十二年(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962 页):“皇太子尝坐清宁殿,分布长席,列坐西番、高丽诸僧。皇太子曰:‘李好文先生教我儒书多年,尚不省其义。今听佛法,一夜即能晓焉。’于是颇崇尚佛学。”
[3]上都:德译本注:原称开平府,自1265年起成为元朝皇帝的夏营地,在今察哈尔省多伦诺尔附近。对此,参看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IV, p.320; V, p.170; Pokotilov/Franke,History of the Eastern Mongols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from 1368 to 1634, Studia Serica,Chengtu 1947, Part.II, 5,11。
笔者注:1263年,忽必烈升开平府为上都;次年,改燕京为中都,元朝皇帝夏至上都秋返中(大)都的两都巡幸制正式确立。置上都留守司兼本路都总管府,兼治民事,车驾还大都,则领上都诸仓库之事,最高长官为达鲁花赤、总管和留守,皆正二品。参看叶新民:《元上都研究》,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56—57 页;陈高华、史卫民:《元上都》,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58 页。
[4]知枢密院事:笔者注:简称“知院”,为元代“掌天下兵甲机密之务”的枢密院的最高长官。世祖至元二十八年,始置知院一员;成宗大德十年,增置知院二员;武宗至大三年,增至七员;仁宗延祐四年,以分镇北边,增知院一员。后定置知院一员,从一品。以下依次为:枢密同知,正二品;枢密副使,从二品;佥院,正三品;同佥,正四品;等。参看《元史》卷八六《百官二》,第2155 页;于月:《元代枢密院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毕业论文,2017年。
[5]哈喇章:德译本注:即《宋史》、《辽史》、《金史》三部王朝史书的编者、大历史学家脱脱的长子。关于哈剌章,在《元史》卷一三八《脱脱传》(13r)以及《新元史》卷二〇九《脱脱传》(10v)中都可见到一些简述;后书还补充了一小部分哈剌章的内容,可能来自刘佶的记载。刘佶在叙述中,显然在力求突出他的支持者哈剌章,并将其排在首位。然而在采纳这一观点时,必须慎重一些,因为在官方的历史编纂中,他在公文的名册中并不是一目了然的。据《元史》卷四七(12v),反对皇帝这一计划的更高的官方人员中,还有左丞相失列门和知枢密院事黑厮。作为谏言人的是一位叫赵伯颜不花的太监。而哈剌章的名字根本不见于这些反对者中。
笔者注:“哈喇章”系据四库馆臣改译辽金元三史的一般译例所改,此处刻写时未回改,实应作“哈剌章”。关于四库改译名与元代汉译名的对照,参看赵翼撰,王树民校证:《廿二史劄记校证》,中华书局1984年版,“补遗”,第866 页。
[6]通州:德译本注:《明实录》卷三三(9r)详细记载,闰7月28日,占领通州。按,徳译本阴历的年、月、日,用阿拉伯数字书写,今保持原貌。
笔者注:元代大都路所辖州名,大致相当于今北京通州区。
[7]金宣宗:德译本注:1214年,宣宗(1213—1224年在位)从燕京(北京)迁往开封所导致的灾难性后果,见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IV, p.270 ff.。
笔者注:金末诸帝之一,汉名完颜珣,女真名吾睹补,庙号宣宗。贞祐元年(1214),在蒙古国的军事压力下,宣宗被迫迁都汴梁。二十年后,金亡于蒙古。可以说,“宣宗南迁”是金朝灭亡的一大前奏性事件。这里哈剌章即以此作为前车之鉴,进谏元顺帝不可“巡幸上都”。
[8]也速:德译本注:可能是除扩廓帖木儿外最重要的蒙古将领,从1367年起为中书省右丞相。山东的起义向北逼近河北,不久在莫州(河间北)与他交战。也速战败,进而北逃(《元史》卷一四二,9v)。在皇帝撤退和1368年5月初5日(笔者按,应为八月初二)大都陷落(叶2r)后,也速随之而至,并于次年从热河出发进攻明军要塞。1370年,应昌陷落(《明史》,Palastausgabe 1739,卷二,6r;卷一二六,4r f.),他与皇室逃往哈剌和林并在那里死去。他的传记在《元史》卷一四二,6r ff.(参看《新元史》卷二一五,8r ff.)。关于他北奔前最后几年的生平,除了《元史》本传外,刘佶的记载是最重要的原始资料。
笔者注:近来张岱玉对也速的生平进行了全面研究,值得重视。详见其所撰《元朝末代中书右丞相也速行迹及其与时局关系探究》,刘迎胜主编:《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32 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
[9]扩廓帖木儿:德译本注:本名王保保,是1361年(此据《庚申外史》。笔者按,应作1362年)被害的著名将领察罕帖木儿的侄子和养子。1365年为丞相,作为其父的接班人,至少在名义上成为所有蒙古军队的最高长官。在明军的紧逼下,他退至山西太原。在此,出于进攻,他首先以建立强权政治为目标,尤其是对抗在行省以西的陕西和甘肃仍在大搞独立运动的四位将领:李思齐、张思道(叶3r)、孔兴和脱列伯(叶5r),所以皇帝绝不会高枕无忧地依靠他的帮助。无疑,扩廓在当时的蒙古将领中是最优秀的。虽然多次战败,但在1372年夏,他大胜明军统帅徐达。1375年,由于明军的强硬逼迫,他退往阿尔泰山,不久在此死去。扩廓最终都没有投降,这一忠名得到明太祖的褒奖(《明史》卷一二四,5r f.),基于这一事实,他不只在《元史》卷一四一(10r ff.)和《新元史》卷二二〇(7r ff.)有传,而且在《明史》卷一二四(1r ff.)中也有一篇传记。
笔者注:据党宝海研究,扩廓帖木儿为蒙古伯岳吾氏,扩廓帖木儿是其本名,“保保”是异名,二者皆非汉名。见其所撰《扩廓帖木儿的族源、本名与汉姓》,《西北史地》1997年第1 期。
[10]太原:笔者注:元代腹里路名,治今山西太原。成宗大德九年(1305)因地震改名冀宁路,后亦习称太原。
佶待罪[11]□□□□枢密属官,知院岀,佶遇于中书省[12],问曰:“大计如何?”知院惟痛哭而已。中书左丞相庆童[13],国之老成人也,叹息曰:“吾知死所,尚何言哉!”既而,知院密语佶曰:“今夜必有举动,君去就如何?”佶曰:“朝廷大计,不敢问,愿从公后,可乎?”知院颔之。
[11]待罪:德译本注:可惜的是,“待罪”在此是残缺的文本,具体指的应是认真履行公务,因此,似乎暗示刘佶当时是枢密院的僚属。
[12]中书省:笔者注:元代中央最高行政机构。中书令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由皇太子兼任,但不常设。实际上的最高长官为右、左丞相,正一品。以下依次为平章政事,从一品;右、左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元代中书省的衙署所在地点比较复杂,至元二十四年(1287)前在宫城北部的凤池坊,至元二十四年至大德十一年(1307)在宫城东南方的五云坊,大德十一年至至顺二年(1331)在凤池坊,后又徙至五云坊内。参看张帆:《元代宰相制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9—30 页。
[13]庆童:德译本注:此前为陕西行省左丞相,7月升中书右丞相。作为大都的防御者,他在明军攻陷大都后被处死(叶2r)。他的传记见于《元史》卷一四二(4r ff.)和《新元史》卷一九九(7r)。
笔者注:庆童是康里人。幼为仁宗怯薛,至正十年(1350),迁平章,行省江浙。十八年,迁福建行省平章。二十年,拜中书平章。二十五年,拜陕西行省左丞相。参看《元史》卷一四二《庆童传》。
是夜漏三下[14],车驾出建德门[15],率三宫后妃、皇太子、皇太子妃幸上都。百官扈从者左丞相失列门[16]、平章政事臧家奴[17]、右丞定住[18]、参知政事哈海[19]、翰林(1v)学士承旨李百家奴[20]、知枢密院事哈剌章、知枢密院事王(宏)〔弘〕远[21]等百余人。从者此下有脱文,佶匹马遇知院公于道中。
[14]漏三下:笔者注:漏即古代计时的漏壶;“漏三下”,《明史纪事本末》作“夜三鼓”,指半夜三更。
[15]建德门:笔者注:元大都北面两门中西边的城门,今北京德胜门。元朝皇帝在两都巡幸中,从大都起程时,一般皆由建德门而出。
[16]失列门:笔者注:又作“实理门”、“失烈门”等。至正十五年,为中书参知政事,后升知枢密院事兼太府监卿,分院济宁。十七年六月,为中书分省右丞,守济宁;七月,田丰陷济宁,失列门遁走。二十年,升中书平章。二十六年,以中书平章为御史大夫。二十七年,以知枢密院事为岭北行省左丞相,提调通政院事。二十八年,升中书左丞相,从顺帝北遁上都。在洪武二十一年(1388)捕鱼儿海之战后,投降明朝(《明史》卷三二七《鞑靼传》)。
[17]臧家奴:笔者注:至正二十七年,为中书平章,次年随顺帝北遁上都。
[18]定住:德译本注:此名下文又写作“鼎住”(叶2v,5r)。但在这两种情况下,无疑是指一个人。定住在此前一年被升为右丞,见《元史》卷一一三(14v)、《新元史》卷三一(47r)。
笔者注:此人至正二十五年为左丞。
[19]哈海:柯立夫注:Гaqai,意为“猪”。
笔者注:至正二十七年为参知政事,次年随顺帝北遁上都。
[20]李百家奴:笔者注:后升中书平章,他事不详。
[21]王宏远:笔者注:此名系避乾隆讳而改,实应作“王弘远”。至元二十七年以枢密参议为大抚军院经历。二十八年闰七月罢大抚军院后,升知枢密院事。不久随顺帝北遁上都。
二十九日(9月11日),车驾至居庸关[22]。时经红贼之乱[23],道路萧条,关无一兵。车驾至,亦无供张。帝太息曰:“朕不出京师,安知外事如此!”是日,诏也速率本部兵趋行在。
[22]居庸关:笔者注:长城著名关塞,是元朝皇帝从大都至上都避暑所必经之地,在今北京昌平。
[23]红贼之乱:德译本注:红贼之乱通常被理解为红巾军叛乱。红巾军最初是安徽的宗教流派,后来逐渐开始与湖北的秘密教派白莲教联合起义,对抗蒙古政权(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IV,p.531 f.)。1359年,推进至上都,并在此驻留七个月之久。(同上,p.537)刘佶在这里提到的1368年骚扰居庸关的红巾军,并未详细说明。可能只是当时的地方叛民团伙,因为红巾军所导致的此地的不安定早就已经结束了。
三十日(9月12日),雨。车驾次鸡鸣山[24],辽阳行省[25]左丞相也先不花[26]奏至,请入觐,诏止之。是夜,鸡鸣山西北峰崩,声如巨雷,御营中人马皆惊。上御行殿,召见群臣,以为贼兵奄至,黎明抢攘始定。
[24]鸡鸣山:笔者注:在今河北宣化东南。王恽《中堂事记》:“鸡鸣山者,昔唐太宗东征至其下,闻鸡鸣,故名。东南距怀来七十里而远。”参看王恽著,杨亮、钟彦飞点校:《王恽全集汇校》,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346 页。
[25]辽阳行省:笔者注:元代东北地区的最高统治机构。至元二十四年(1287)设,长官依次为左丞相、平章政事、右丞、左丞、参知政事。参看薛磊:《元代东北统治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121—142 页。
[26]也先不花:德译本注:也先不花自1363年起担任这一职务(《新元史》卷三一,44r)。元朝所设辽阳行省的治所,在热河东南、辽宁南部、朝鲜西北。
笔者注:也先不花又作“野仙溥化”,为木华黎五世孙乃蛮台长子。“入宿卫,掌速古儿赤,特授朝列大夫、给事中,拜监察御史,继除河西廉访副使、淮西宣慰副使,累迁中书参知政事,由御史中丞为中书右丞”(《元史》卷一三九《乃蛮台传》,第3353 页),后袭“国王”(《元史》卷一四二《也速传》,第3403 页)。
八月初一日(9月13日),雨,道路泥泞。是夕,驻跸营口[27],知枢密院事哈(喇)〔剌〕章请速召扩廓帖木儿入援,从之。佶经日不食,谒知院公,留宿于毡帐中,炙羊肉食之。
[27]营口:德译本注:营口的位置所在并不确定。它可能位于察哈尔南部的张家口境内,因为当时大约仍能在此发现大汗的队伍。
初二日(9月14日),雨不止,百官雨行,皆霑透。天寒甚,傔人[28]有冻毙者。左阿速卫[29]御营都指挥使此下有脱文。上以军事烦,命翰林学士承旨观音奴[30]兼知枢密院事。观音奴公(2r)三十日(9月12日)出京师,至是谢恩于马前,上命左右掖之。辽东[31]参政赛因帖木儿[32]率五千骑入觐,军容甚整,帝慰劳良久始已。
[28]傔人:笔者注:随从和差役。
[29]左阿速卫:德译本注:阿速是伊朗语族的奥塞梯人(Iranischen Osseten)。他们在1219年被成吉思汗征服(Poucha,Die Geheime Geschichte der Mongolen als Geschichtsquelle und Literaturdenkmal, Praha 1956, pp.69, 111)。他们是皇帝卫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Serruys,The Mongols in China during the Hung-wu Period, Brüssel, 1959, p.103, n.130)。
笔者注:阿速卫是元代中央护卫军的一支重要力量。至元九年,忽必烈立阿速拔都达鲁花赤。至大二年,改立左、右阿速亲军都指挥使司。职掌为扈从车驾,宿卫城禁,兼营潮河、苏沽两川屯田,并提供军储。参看叶新民:《元代的钦察、康里、阿速、唐兀卫军》,《内蒙古社会科学》1983年第6 期;蔡晶晶:《从阿速军到阿速卫:元代阿速军队组织的起源与变迁》,见刘迎胜主编:《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28 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
[30]翰林学士承旨观音奴:笔者注:翰林学士承旨,是元代“纂修国史、典制诰、备顾问”的翰林国史院的最高官员。初设时为正三品,大德八年升从二品,皇庆元年(1312)升从一品,后定制不变。参看张帆:《元代翰林国史院与汉族儒士》,《北京大学学报》1988年第5 期。观音奴,至正二十五年为枢密副使,擒诛老的沙。后升知枢密院事、枢密使,顺帝亡故后,奉梓宫北葬。
[31]辽东:德译本注:辽宁省辽河以东附近地域的名称。它在这里指辽阳,基本上属于此地。
[32]赛因帖木儿:笔者注:辽阳行省平章高丽人奇辄之子。后升辽阳行省平章,封太尉。元亡后,活跃在辽沈一带,为高丽边患(《高丽史》卷四二《恭愍王五》、卷四三《恭愍王六》、卷一一三《池龙寿传》)。洪武七年(1374),为明军所获(《秘阁元龟政要》卷九)。
初五日(9月17日),也速奏京师失守[33],淮王[34]及丞相庆童死事。参知政事张守礼[35],自京师奔行在。
[33]京师失守:德译本注:关于大都的陷落,详见《明实录》卷三四,1v;《明史》卷一二五(5v)、卷二(2v)。参看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IV, p.550。
[34]淮王:德译本注:名帖木儿不花,是忽必烈(1260—1294年在位)的后代。其传记见《元史》卷一一七(8r ff.)以及《新元史》卷一一四(14v)。在皇帝动身至上都前,帖木儿不花与83 岁的庆童一起,被任命为大都的代理人和军队首领,共同防卫都城。在攻城中他们拒绝投降并被委以更高官职,故在城陷后被处死。
[35]张守礼:笔者注:扩廓帖木儿养父察罕帖木儿麾下诸将之一。至正十五年,随察罕帖木儿攻下汴梁(《元史》卷一四一《察罕帖木儿传》,第3387 页)。后升参知政事,助淮王守大都,城陷后奔上都。
初七日(9月19日),左丞相失列门卒。以辽阳行省左丞相也速不花[36]为中书左丞相,以纳哈岀[37]为辽阳行省左丞相。纳公为行省平章政事,知兵善战,辽东贼皆为所殄。皇后欲寻仇于髙丽,语皇太子:“曷使纳哈出问高丽之罪[38]?”皇太子不可。
[36]也速不花:德译本注:虽然在文本中写作“也速不花”,但这里指的只能是也先不花,见叶1v 和注释“也先不花”条。柯立夫注:“也速”即“也先”之误。
[37]纳哈出:德译本注:在1355年安徽的太平之战中(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IV, pp.550, 541),纳哈出被暴乱者俘虏,但后来被常遇春释放北归。如果根据高丽的史料,1362年他就已经是辽阳行省的丞相了(Serruys,The Mongols in China during the Hung-wu Period, p.75, n.92)。据刘佶所述,纳哈出是非常干练又有才能的统帅。这一叙述的正确性说明了一大史实,即在元朝灭亡后,纳哈出仍成功地坚持与明朝对峙近二十年:他在1387年初投降被俘,次年死去(Serruys,The Mongols in China during the Hung-wu Period, p.75)。
[38]高丽之罪:德译本注:这一罪行指的是1356年高丽的著名事件。皇后完者忽都是高丽人,来自奇氏家族。她的家族成员在高丽向来强势、狂妄,1356年被高丽国王全部诛杀。因此,皇后在1362年(据另一史料是1363年)寻求其子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帮助,打算废黜国王,另立一位在大都生活的王族成员即位。但是,派往高丽的军队在高丽边境的鸭绿江被打败,使这一计划彻底破灭(《元史》卷四六[8v]、卷一一四[11r f.];《庚申外史》,p.92;关于1356年之事,见《新元史》卷二四九,21r ff.;此外,参看Henthorn,Korea,The Mongol Invasion,Leiden, 1963, p.215)。当皇后于此提出新的企图时,在派遣晋升的纳哈出兴师问罪高丽之下,刘佶并未进一步详细记载。
初九日(9月21日),车驾至中都[39]。以李仲时[40]为兵部[41]尚书,征兵于高丽。
[39]中都:德译本注:又称察罕八剌哈孙,位于今张北县附近。
笔者注:汉语叫作“白城子”,即蒙古语察罕八剌哈孙的意译,位于今张北县城西北。元武宗所建行宫,仁宗即位后罢建。至正十八年为红巾军所焚。
[40]李仲时:笔者注:事迹不详。
[41]兵部:笔者注:元代六部之一,“掌天下郡邑邮驿屯牧之政令”。设尚书三员,正三品。
十五日(9月27日),车驾至上都。上都经红贼焚掠,公私埽地,宫殿官署皆焚毁,民居间有存者。辽此下脱“阳行省左”四字[42]丞相也速公献币二万匹、粮五千石[43]至,始有自存之势矣。佶与达鲁花赤[44]秃因不花[45]公旧交也,秃因公殷勤周恤,无所不至,患难中得此良友,真可感幸。
[42]辽此下脱“阳行省左”四字:德译本注:原文在此处残缺。正如编者所说,这里显然应补充四个字:“阳行省左。”此外,原文在此误记成也速,但它提到的只能是也先不花,此人1363年就在行省中任左丞相一职了。也就是说,也先不花此时被任命为中书省左丞相,同时辽阳行省左丞相一职被授予纳哈出。这种差异或许很好地表明,他并未马上就任新职,而是现在才到上都就职。
柯立夫注:“也速”为“也先”之误。
[43]石:德译本注:1 石大约60 千克。
[44]达鲁花赤:笔者注:达鲁花赤为蒙古语daruqači 之音译,为守城之“监临官”。这里指的应该是上都路总管府达鲁花赤。
[45]秃因不花:笔者注:事迹不详。至正十五年,攻下汴梁的察罕帖木儿诸
将中,有名脱因不花者,不知是否此人。
柯立夫注:秃因不花(Tuyin Buqa),又作Toyin Buqa。
十七日(9月29日),加(2v)纳哈岀大尉,鼎住此下有脱文[46]。上自至上都,昼夜焦劳,召见省臣,或至夜分。佶问哈剌知院:“国事何如?”哈剌公曰:“无可为也。”当时颇有议省行[47]与枢臣龃龉者,时事至此,犹有朋党之见存,唏矣!
[46]鼎住此下有脱文:德译本注:这里并未清楚地提及鼎住的具体职位。他已经是右丞了(叶1r),在次月又被升为仅次于左丞相的平章政事(叶2v)。在此,他应该被授予一个军衔,可能在纳哈出的太尉之下。
笔者注:太尉在元代是荣誉加官。有时与司徒、司空并称三公(元代三公一般是太师、太傅、太保),或开府或不开府,虽然滥授频繁,但仍是加给高官显宦、以示荣宠的爵号之一。这里脱文可能是“司徒”或“司空”。
[47]省行:德译本注:在原文中,“省行”可能作“行省”。
柯立夫注:“省行”毫无意义。或许我们应读作“省臣”,即中书省臣之省。
二十四日(10月6日),上都行枢密副使乃蛮台[48]入觐。初二二字误[49],此下有脱文以上都焚毁,置行枢密院于察罕脑儿[50]。乃蛮公以上都留守改行枢密副使,率万众追红贼余党,次第略平。至是,自军中入觐,上留其军为宿卫焉。
[48]行枢密副使乃蛮台:笔者注:上都行枢密院,《元史》卷八六《百官二》(第2156 页):“国初有征伐之事,则置行枢密院。大征伐,则止曰行院。为一方一事而设,则称某处行枢密院,或与行省代设,事已则罢。”元代中后期又设岭北行院,似乎为常置机构,“掌边庭军务,凡大小事宜,悉从裁决”。行院长官依次为知院、同知、副枢、佥院、同佥等,这里的“枢密副使”即“副枢”。乃蛮台,事迹不详。
[49]初:德译本注:根据实际情况来看,这里指的是一件过去的事件。“二”不是所漏掉的文字之前的日期。编者认为这是原文的一条错误。
柯立夫注:编者很可能认为“初二”是上旬的第二天,由于紧随此日之前的是“二十四日”,故“二”应是其他数字之误。编者没有注意到的是,“初”在此系追溯,意为“此前”,因此,“二”可能是“二十一”、“二十二”或“二十三”。
笔者注:叶爱欣认为“初二”后脱三字,即“十五日”。(《全元文》,第58 册,第221 页)殊不可解。
[50]察罕脑儿:德译本注:察罕脑儿位于开平西。关于这一洗劫,详见“红贼之乱”条。
笔者注:察罕脑儿(čaqan na’ ur)是蒙古语,意为“白海”。
二十六日(10月8日),贼将薛显[51]出古北口[52],古北口守将佥知枢密院事张益[53]奔行在。
[51]薛显:德译本注:明军中一位战功赫赫的统帅。《明史》卷一三一(4r ff.)有传。攻下大都后,薛显与其他明军统帅多次进攻长城,并对隘口进行侦查。这里提到的出兵,遭遇了元朝的散卒,在驱逐中获得了一批可观的战利品。(《明实录》卷三四,1v,4r,11v;《明史》卷一三一,4v,亦可参看《明史》卷一二九,6v)
[52]古北口:笔者注:长城著名隘口,位于今北京东北密云区。
[53]佥知枢密院事张益:笔者注:佥知枢密院事,为枢密院职官,元代文献中多写作“佥枢密院事”,又简称“佥院”,次于知院、同知、副枢,正三品。张益,事迹不详。
九月初六日(10月17日),哈剌公过予,言从臣闻贼岀居庸关,意颇惶惶,有劝上北幸和林[54]者,上迟疑不决。既而闻贼兵不岀,事乃已。
[54]和林:德译本注:蒙元皇帝最早的都城,在鄂尔浑河上游。参看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V, p.161 ff.。
笔者注:全称哈剌和林(Qara qorum),突厥语,意为“黑色的砾石”。
初十日(10月21日),以鼎住为中书平章政事。
十一日(10月22日),上召见群臣,询恢复之计。
十四日(10月25日),诸王朵列纳[55]至上都。
[55]朵列纳:笔者注:事迹不详。元代有济王朵列纳,大德十一年封,皇庆元年改封吴王,是成吉思汗异母弟合赤温的后代,与此“诸王朵列纳”当非一人。
十九日(10月30日),诏高丽王[56]发兵至上都,听候调遣。
十月二十五日(12月5日),封扩廓帖(3r)木儿为齐王,赐金印。
十一月初一日(12月11日),封也速为梁王,加太保。
二十一日(12月31日),陕西行省[57]平章政事脱因帖木儿[58]入觐,上问陕西之事,始悟李思齐、张(宗)〔思〕道[59]有贰志。
[57]陕西行省:笔者注:元代行省之一,治奉元(今陕西西安)。最高长官为左丞相,从一品,以下依次为平章政事,从一品;右、左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具体研究,请参看李治安:《元代陕西行省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0年第4 期。
[58]脱因帖木儿:德译本注:脱因帖木儿(脱因即道人,见《庚申外史》,p.39,n.4)是扩廓帖木儿之弟。11月16日,脱因帖木儿与明军统帅薛显在石州(今山西西部的离石县)交战,遭到败绩。(《明实录》卷三六上,5v;《明史》卷一三一,4v)显然,他在此时已经取道到上都了。接着,他与皇帝从上都进一步北遁。后来在1388年,他被俘,不久因谋划暴动而被处死(Serruys,The Mongols in China during the Hung-wu Period,p.243)。在《新元史》扩廓帖木儿的传末,附有他的一个概述型的传记(《新元史》卷二二〇,12r),但并未提到脱因1368年的战败以及1388年之事。
[59]李思齐、张宗道:德译本注:相较于防卫国家,李思齐与张思道(即张良弼,这里误作“张宗道”),以及脱列伯和孔兴(叶5r),这四位蒙古将领联合在一起,与其对手扩廓帖木儿(见前注“扩廓帖木儿”条),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保持自己的独立。为了进一步与扩廓帖木儿斗争,他们在明军通过山西的西进中,与后者进行简短交锋后即退往陕西。然而,半年后李思齐投降明朝,其间,张思道被扩廓帖木儿俘获(《明史》卷一二五,6r f.)。李思齐的传记,见《新元史》卷二二〇,12r ff.。关于脱列伯和孔兴,见叶5r。
二十四日(1369年1月3日),皇太子[60]岀屯红罗山[61]。
[60]皇太子:笔者注:即奇皇后所生皇子爱猷识理达腊。
[61]红罗山:海涅士注:关于红罗山位置的记载互有歧义。据《庚申外史》(p.110),红罗山在上都东南,而据《大清一统志》则在西南,即在今独石口附近。这里,锦州(辽西)附近的红罗山不被纳入考虑之内。
笔者注:李新峰在《红罗山与元明战争》(《历史地理》第18 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一文中,认为此红罗山应是大宁虹螺山,位于上都以东、全宁以南。
十二月初八日(1月16日),始闻扩廓帖木儿败于保安[62]之信。
[62]保安:德译本注:关于这一战争,有几个地点,详尽记载见《明实录》卷三七,1r f.;《明史》卷一二四,4r;《明史》卷一二五,5r f.以及14v f.。此战爆发于12月1日,虽然不在保安(今察哈尔南涿鹿),但在太原附近。扩廓帖木儿正要从西北进军大都,收到明军此时威逼太原的情报后,在到保安时掉头折回太原,遭到突袭而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人逃到大同,随后奔向甘肃。太原就落入明军之手。
初十日(1月18日),遣使征扩廓帖木儿赴行在。时不知扩廓公存没,故遣使者访其消息。
十三日(1月21日),监察御史[63]徐敬熙[64]条陈十事:一,戒酒;一,勿令宫掖干预政事;一,选将;一,宰相非人,请择贤者、能者;一,明赏罚;一,严军律;一,汰军中老弱;一,征兵西北诸藩;一,征饷于高丽;一,开言路。其言殊切直,上不之罪也。
是月,大雪,深五六尺。
[63]监察御史:笔者注:御史台所属察院之官职,秩正七品,“司耳目之寄,任刺举之事”。参看《元史》卷八六《百官二》,第2178 页。
二十九年正月初一日(2月7日),颁新历[65]于高丽,台官携新历赴行在,遂用之。从官入贺行殿,上以疾不岀。贼兵久不岀边,从官渐为室家之计。哈剌公尝太息谓予曰:“亡国之臣,岂可与图恢复,吾当与西北诸藩(3v)共图此事耳!”佶问:“何不早为此计?”哈剌公曰:“子独不见阿鲁辉王[66]之事乎?”遂唏嘘而起。
[65]新历:笔者注:原文“新歷”,实应作“新曆”。
[66]阿鲁辉王:德译本注:即阿鲁辉帖木儿,窝阔台(1229—1241)的后代。1360年试图推翻皇帝而自己即位。为了这一目的,他首先联合戈壁对面的漠北诸部首领。但这一行动以失败告终,阿鲁辉被绞杀。关于他的传记,参看《元史》卷二〇六(7r ff.)以及《新元史》卷一一一(11r ff.);《庚申外史》(p.86 ff.)以及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ReichesIV, p.540。
初三日(2月9日),以魏伯颜[67]为中书参知政事。
[67]魏伯颜:笔者注:事迹不详。
初六日(2月12日),平章政事李百家奴上疏陈恢复大计,以兵力太弱,请征西北诸藩兵入援。疏入,寝不报。哈剌公之言可谓先几矣。
初九日(2月15日),佶拜监察御史之命。是日,有狐数头入行殿,直至御座下。御史大夫阿剌不沙[68]见上,极言亡国之兆。上曰:“天意如此,朕将奈何?”
[68]御史大夫阿剌不沙:笔者注:御史大夫是元代中央最高监察机构御史台的最高长官,秩从一品。以下依次为御史中丞,正二品;侍御史,从二品;治书侍御史,正三品。阿剌不沙,事迹不详。
二十日(2月26日),上都大风,昼晦。是日,中都地震。
二十一日(2月27日),诏也速丞相屯全宁州[69]。拜扩廓帖木儿中书右丞相,欲以内事委之也。扩廓公遣使至行在,始知西北消息。高丽国遣使贡岁币如旧例,且诉纳哈岀构兵之事,上优诏答之。佶奏高丽心怀两端,不可恃为外援,疏入不报。
[69]全宁州:笔者注:元代中书省(腹里)所辖路,为蒙元皇室姻亲弘吉剌部鲁王的驻夏之地,领全宁县。成宗大德七年,升全宁府为路。仁宗延祐六年(1319)七月,“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作佛事,释全宁府重囚二十七人,敕按问全宁守臣阿从不法,仍追所释囚还狱”(《元史》卷二六《仁宗三》,第590 页),说明此时“全宁府”一称仍偶有使用。然“全宁州”在元代文献中仅见于此,颇疑为“全宁府”之讹抄。
二十四日(3月2日)至二十七日(3月5日),皆风霾,室中白昼然烛。
二月初一日(3月9日),大风,昼晦。以阿剌罕[70]为枢密副使,撒里(4r)蛮[71]为中书平章政事,撒里公嗜酒,不欲问时事,疏辞不允。
[70]阿剌罕:笔者注:事迹不详。
[71]撒里蛮:笔者注:事迹不详。
初三日(3月11日),赐宿卫军士衣粮。
初八日(3月16日),上不豫,辍朝。
十三日(3月21日),上疾瘳。
十五日(3月23日),也速丞相率精骑四万,抵通州。贼固守,不下[72]。诏也速公勿深入,恐贼乘虚内犯。未几,遣左司郎中黄卓[73]至军中,赐也速公龙衣、御酒,将士赏赉有差。
[72]贼固守,不下:德译本注:对此之详情,见《明实录》卷三九(5r),同样将时间记作2月。《新元史》卷二一五(11v)与此相反,误记为3月。
[73]左司郎中黄卓:笔者注:左司郎中是元代中书省宰相的僚属之一,正五品,以下依次为员外郎(正六品)和都事(正七品),主要负责吏、户、礼三部之事。参看张帆:《元代宰相制度研究》,第155—156 页。黄卓,事迹不详。
二十二日(3月30日),佶谒哈剌公,留宴邸中。哈剌公言:“执政竞市高丽婢[74],若忘社稷之为墟者,尤以撒里平章为不称职。”佶曰:“公何不与上言之?”哈剌不答,意其有内援也。
[74]执政竞市高丽婢:笔者注:《草木子》卷三下(第63 页):“北人女使,必得高丽女孩童……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可见,以高丽女孩为婢女,是元代北方贵族的社会习尚。对此之研究,详见喜蕾:《元代高丽贡女制度研究》,民族出版社2003年版。
三月二日(4月8日),猎于近郊。初此下有脱文。皇太子请率精骑直搏大都,上不许。
十八日(4月24日),遣工部侍郎得勒海[75]谕高丽,赐高丽王龙衣、御酒。
[75]工部侍郎得勒海:笔者注:工部为中书省所辖六部之一,“掌天下营造百工之政令”。最高长官为尚书,正三品。其次为:侍郎,正四品;郎中,从五品;员外郎,从六品。得勒海,事迹不详。
二十日(4月26日),上不豫。
二十二日(4月28日),以兀鲁不花[76]为中书参知政事,王信[77]为上都留守。
[76]兀鲁不花:笔者注:事迹不详。
[77]王信:笔者注:元末山东义兵万户,曾以滕州叛降山东红巾军首领毛贵。反正后历任淮南行省平章、山东行省平章兼知行枢密院事。至正二十七年,明军攻下沂州后北遁。
二十八日(5月4日),始召见群臣。
夏四月一日(5月7日),诏晃火帖木儿[78]、也速分道讨贼,恢复京师。
[78]晃火帖木儿:笔者注:事迹不详。元代另有蒙哥汗后代晃火帖木儿,延祐五年封嘉王,泰定二年(1325)改封并王,与此非一人。顺帝初年在伯颜和唐其势的权力斗争中,并王晃火帖木儿是后者结交的对象,在唐其势兵变失败后自杀。参看张岱玉:《〈元史·诸王表〉补证及部分诸王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94 页。
初五日(5月11日),传闻贼将常遇春[79]率数将(4v)分道深入,上手诏戒严。侍御史任忠敏[80]疏,请速幸和林,召集东西部诸藩为恢复之计。
[79]常遇春:德译本注:常遇春是除徐达外,明军最重要的统帅。在最初1368年8月大都以及河北北部到长城一带均被攻陷后(叶2r),他没有进一步追击北逃的元军,而是向西征服了重要的山西、陕西和甘肃。在1369年3月初,明太祖派常遇春与其副将李文忠,率军10 万(据《明实录》卷四三,2v 是9000 人,即8000 步兵和1000 骑兵),追歼蒙古军。也速和纳哈出在河北的侵袭,表明蒙古军仍然具有相当的威胁性。在几次战役中,明军击败元军,并推进到热河南部,在6月17日占领上都(叶5r)。常遇春最后凯旋,但在归途中死去,年仅39 岁。关于这些战役的详情,参看《明实录》卷四三,2v;《明史》卷一二五,15r。见Pokotilov/Franke,History of the Eastern Mongols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from 1368 to 1634, Part.II, 5, 12。常遇春的列传,见《明实录》卷四六,5r ff.(参看《明实录》卷四四,1r f.),以及《明史》卷一二五,11r ff.。徐达的传记,见《明史》卷一二五,1r ff.,最近的研究,参看W.Othmer, “Die Lebensgeschichte des Feldherrn Sü Da”, in Jubiläumsband der OAG, Tōkyō, 1933 Teil II, pp.305-327。
[80]任忠敏:笔者注:事迹不详。
初六日(5月12日),也速丞相败绩于澟州[81]按元无此州名,当是讹字。
[81]澟州:德译本注:“澟”字,正如编者所说,为讹字,应写作“潭”。潭州位于热河南。在常遇春的传记中,未提到这一战役。
初十日(5月16日),忽都帖木儿[82]由太禧院使[83]拜上都留守。
[82]忽都帖木儿:笔者注:《高丽史》卷四一恭愍王十六年(1367)有元朝“前辽阳理问”忽都帖木儿,殆即此人(又见《高丽史》卷八九《后妃二》恭愍王徽懿鲁国大长公主宝塔失里传)。他事不详。
[83]太禧院使:笔者注:秩从一品,掌神御殿朔望岁时讳忌日辰禋享礼典。天历元年(1328),罢会福、福殊祥二院,改置太禧院以总制之。二年,改太禧宗禋院,置院使六员,从一品,属凡钱粮之出纳,营缮之作辍,悉统之。参看《元史》卷八七《百官三》,第2207 页。
十四日(5月20日),□□遣人以手书至行在[84],省臣议斩之。上曰:“彼无罪,逐之可矣。”上宽仁如此,宰相不能将顺[85],致海宇土崩,覆亡之罪,固有所归矣。
[84]□□遣人以手书至行在:德译本注:原文指出这里缺漏了两个字。据《明实录》卷四一(3r f.),这里提到的只能是明朝所派使者。因为在4月11日,明太祖同时致信惠宗和纳哈出,其中,他警告了纳哈出的越界侵犯行为,后者显然是较大规模军团向南的屡次推进。这两封信的原文,保存在《明实录》卷四一,3r,更确切地说是3v。原文中脱落的两个字,可以补作“贼将”,这是很有可能的,正如当时元朝官方对明太祖的称呼那样。
[85]将顺:德译本注:“将顺”一词,见《孝经》第12 章;《史记》卷六二“太史公曰”。参看《联绵字典》,寅108。
五月初六日(6月10日),平章政事此下有脱文。
自十四日(6月18日),佶苦痢请假养疴,至六月初旬始愈。
十九日(6月23日),此下有脱文。
六月初五日(7月8日),也速丞相与贼兵战于全宁,贼首为常遇春,骁健有名,率步骑十万入寇。也速公战不利,退至大帽山[86]。
[86]大帽山:德译本注:关于此战更详细的情况,见注释“常遇春”条。大帽山的准确地望,尚不确定。
笔者注:张岱玉认为此地即今内蒙古翁牛特旗乌丹镇鸭鸡山,见《元朝末代中书右丞相也速行迹及其与时局关系探究》,第38 页注释⑨。
初七日(7月10日),败书闻。上急召群臣,议幸和林。
初九日(7月12日),平章政事李百家奴卒。哈剌公加开府仪同三司[87],封徐国公。
[87]开府仪同三司:德译本注:荣誉头衔,文散官正一品。见Rotours,Traité des Fonctionnaires et Traité de l’Armée, Leiden, 1948, p.35。
十二日(7月15日),贼䧟大(宁)〔兴〕州[88],中书右丞脱火赤[89]逆战败绩,为贼所擒。脱公嗜酒,醉而踣于阵,士卒尽没。
[88]大宁州:笔者注:张岱玉认为应是“大兴州”之误,后者在今河北承德西二十公里滦河河畔,见《元朝末代中书右丞相也速行迹及其与时局关系探究》,第38 页注释⑤、⑩。
[89]脱火赤:笔者注:字彦清,至正十年为吏部官员,见危素:《吏部主事题名记》,《危太朴集》(《元人文集珍本丛刊》影印嘉业堂刊本)卷四。
十三日(7月16日),车驾幸应昌府[90],(5r)留河南王普化[91]、中书平章政事鼎住守上都。
[90]应昌府:德译本注:在热河的经棚县一带,上都东北200 里。对此,参看O.Franke,Geschichte des Chinesischen ReichesV, p.260;见Pokotilov/Franke,History of the Eastern Mongols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from 1368 to 1634, Part.II, 5, 35。
笔者注:据《元史》卷一一八《特薛禅传》(第2920 页),应昌在上都东北300 里,为弘吉剌部驻夏之地。
[91]河南王普化:笔者注:元代被封河南王者有速不台与阿朮祖孙、唐兀人察罕、河南行省平章卜怜吉歹和扩廓帖木儿等人。此河南王普化事迹不详。
十五日(7月18日),晃火帖木儿王与贼兵战于新开岭[92],大败。王匹马陷阵,死之。
[92]新开岭:德译本注:这一山的准确位置,并不确定。可能位于上都东南。因为这是明军进向上都的路线,在首先占领大宁后,再攻陷位于热河南部的大兴州(即今滦平县附近)。见《明实录》卷四二,2v;《明史》卷一二五,15r。
笔者注:张岱玉认为在大兴州之西,见《元朝末代中书右丞相也速行迹及其与时局关系探究》,第38 页注释⑥。
十七日(7月20日),贼陷上都[93]。是日,车驾至曲也脑儿[94],尚不知败信。
[93]贼陷上都:德译本注:攻陷上都的详情,见《明实录》卷四三,2v(《明实录》卷四六,8r 略有出入)和《明史》卷一二五,15r。在上都的陷落中,还有一位名庆生的皇子(《明实录》卷四六,8r 记作“三位”)和平章鼎住(叶5r)被俘并被处死。关于河南王普化的命运,并不清楚。
[94]曲也脑儿:德译本注:这一地名之所在并不确定。
十八日(7月21日),诏扩廓帖木儿入援。
二十日(7月23日),车驾至应昌。
二十一日(7月24日),帝不豫。
二十六日(7月29日),帝疾瘳,始议幸和林之计。观音奴公建议,令西边诸将攻大同,贼顾后路,可以纾难,从之。
八月初三日(9月4日),脱列伯、孔兴等合兵攻大同[95]。
[95]脱列伯、孔兴等合兵攻大同:德译本注:关于这一战役的详细记载,见《明实录》卷四四,2r,f.;亦见《明史》卷一二六,4r。是役,脱列伯被俘,孔兴被一位部将杀死。不久,脱列伯被明太祖赦免,仍赐官带衣服。(《明实录》卷四七,4v)对此之详情,见Serruys,The Mongols in China during the Hung-wu Period, p.76 以及n.99 等;又,Serruys 尝试将此名转写为Töre-beg。
初四日(9月5日),我师败绩。
初十日(9月11日),败书闻,省臣请征扩廓帖木儿王入援,遣御史中丞黑的[96]赍手诏以往。应昌未经红贼,城市尚完,惟六军莅止,粮储先罄。哈剌公屡言之上,亦无可为计也。
[96]黑的:笔者注:事迹不详。
九月二日(10月2日),复遣侍御史双双[97]征扩廓帖木儿王入援。
[97]双双:笔者注:事迹不详。
初六日(10月6日),哈剌章公拜太保[98]之命,公固辞,不许。
[98]太保:笔者注:元代三公之一,正一品,银印。地位次于太师和太傅。
初七日(10月7日),郡王阿怜歹[99]入觐,诏郡王统五投下[100]之众,屯于(会)〔惠〕州[101]。
[99]郡王阿怜歹:笔者注:事迹不详。此人殆为札剌亦儿部木华黎国王之后。
[100]五投下:德译本注:关于投下的设立,可追溯到契丹语,在蒙古语意为皇帝的诸王和女婿的封地,对此之深入探究,见村上正二:《元朝に於ける投下の意义》,《蒙古学报》1940年第1 号,第169—216 页。
笔者注:五投下,蒙古语作tabun ayimag,即元代札剌亦儿、亦乞列思、弘吉剌、兀鲁兀与忙兀五部之合称。
[101]会州:笔者注:应是“惠州”之误,元代辽阳行省大宁路所辖一州,相当于今河北平泉县。参看张岱玉:《元朝末代中书右丞相也速行迹及其与时局关系探究》,第38 页注释③、l。
二十五日(10月25日),也速丞相退保红罗山。
(5v)十月十一日(11月10日),□□遣人[102],复以书来,诏屏之城外,以孛罗罕[103]为此下有脱文。
[102]□□遣人:德译本注:正如“□□遣人以手书至行在”条注释那样,此处也缺漏了两个字,应复原为:来自明太祖(“贼将”)的另一封文书。原文见于《明实录》卷四六,10r ff.。其中,明太祖劝诱惠宗主动归顺,说明当时惠宗处于绝望之中,因此没有进一步的无意义的抵抗。明太祖在下个月也给也速发过类似的书信(《明实录》卷四七,2r)。
[103]孛罗罕:笔者注:事迹不详。
十一月十八日(12月17日),陕西行省左丞王公克勤[104]至应昌。王公至扩廓王营中,扩廓附奏,请车驾速幸和林,勿以应昌为可恃之地。
[104]王克勤:译者注:事迹不详。
十九日(12月18日),帝不豫。
十二月十二日(1370年1月10日),帝始视朝。
十四日(1月12日),封也速丞相为威定王。
十八日(1月16日),御史大夫朵朵[105]卒,以三宝奴[106]为御史大夫。
[105]朵朵:笔者注:事迹不详。《南村辍耕录》(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65 页)记载了至正元年的一位蒙古必阇赤朵朵,不知是否为此人。
[106]三宝奴:德译本注:他可能是哈剌章之弟,历史学家脱脱次子。1364年,他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元史》卷一三八,31r;《新元史》卷二〇九,10r)。不过,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三宝奴,出自高丽皇后奇氏家族(《元史》卷四六,8v)。关于其出任前的职位,这里并没有进一步交代。
三十年正月初二日(1月29日),帝不豫,诏皇太子总军国诸事。
初九日(2月5日),诏观音奴公赍手诏,赐扩廓帖木儿王,征其入卫。观音公奏请以监察御史张佶[107]从行,上允之。
[107]监察御史张佶:德译本注:根据客观情况,原文中所说的张佶,一定是这份报告的书写者刘佶本人。在《北巡私记》的正文中,只是提到了他名“佶”,而姓“刘”却没有证据。其中,明确提到作者的名字“张佶”。作为亲历者,作者在诸多场合总是称自己为“佶”,大概15 次(只有两次使用了第一人称的“予”)。文中常见的名“佶”只是在最后,与姓“张”结合在一起。他的监察御史是在1369年1月初9日被授予的(叶3v)。作者身份的证据,目前只有这些。在这一问题中,关于张佶和刘佶,都没有其他信息。随观音奴至扩廓帖木儿处的出行人员中,或许会发现张佶。在临川的编年史中,大概也可能提到刘佶。可能在某一古代传记中,还会发现蛛丝马迹吧。
初十日(2月6日),佶从观音公入见。
十一日(2月7日),启行。
自二十八年闰七月,至三十年正月,共十七月之事,佶所知者,撮其大要载之,以备异日掌故。至密勿大政及军旅之计,非小臣所得知者,姑阙之云。
咸丰己未[108]冬十月,独山莫友芝[109]手钞。
[108]咸丰己未:笔者注: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
[109]莫友芝:德译本注:字子偲,著名学者、藏书家,贵州独山人,生于1811年,卒于1871年。参看Hummel,Eminent Chinese of the Ch’ing Period(1644-1912), Washington, 1943-1944, p.581 f.。
(6r)光绪戊申[110],予承乏黔学,属黄平乐采臣[111]孝廉购独山莫氏藏书,得子偲先生手抄影北宋本《周易举正》[112]、元刘佶《北巡私记》二种,皆希世之秘笈也。予方从事元史,得刘氏此书,如获海外奇珍,自诧为平生第一幸事。顺帝北奔以后,旧史无征,赖有此书,略见当日之梗概。惟展转迻写,不免夺舛,惜无别本以资校勘耳。胶州柯劭忞[113]识。
[110]光绪戊申:笔者注:即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
[111]乐采臣:德译本注:事迹不详。
[112]《周易举正》:德译本注:关于《易经》的注释。误作唐代郭京撰,但最早在宋代前期才出现。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I,10。
[113]柯劭忞:德译本注:尾跋的撰者,是1922年出版的《新元史》的作者。生于1850年,卒于1933年。参看Hummel,Eminent Chinese of the Ch’ing Period(1644-1912), p.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