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宇
记忆是不太靠谱的,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事情往往会有着不同的描述。
在迟子建的笔下,关于春节的记忆是从年夜饭开始的。那夜的餐桌上,有鸡,有鱼,有豆腐,有苹果,有芹菜和葱。鸡是“吉利”,鱼是“富余”,豆腐是“福气”,苹果是“平安”,芹菜是“勤劳”,葱则是“聪明”(P20)。大人们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这些家常菜肴的寓意,也把希望的种子种在了迟子建幼小的心灵里。后来的日子里,迟子建平淡而有力地讲述着一个个朴素而真诚的故事,即便是有悲伤,也总能品咂出悲伤之外的爱、温暖与感动。
同样是女性作家,张爱玲记忆中的春节明显地喜气不足。张爱玲多次提到春节,或者是没看到放鞭炮,觉得“一切的繁华热闹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没有份了”,或者说过年吃饺子、茶叶蛋、蛤蜊代表元宝,是“财迷心窍”。
张爱玲总在修正自己的记忆,这在她的自传体小说《雷锋塔》和《易经》中关于母亲的不同表述里可以看出来。《雷锋塔》里,母亲知性、新潮,属于自由和光明,父亲则是八股文、鸦片和腐朽的代名词,以致“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易经》里,母亲变得敏感而多疑,甚至有几分面目可憎。张爱玲自己说,《雷锋塔》里的母亲是儿童的观点看来,太理想化,欠真实。与心中神圣母亲朝夕相处后,那个女神般的母亲形象出现了反转,显露出严苛、急躁、自私的模样。这样的记忆存结在张爱玲心里,直到最后。母亲临终在欧洲写信来说:现在只想再见你一面。张爱玲没去,只寄去了她一直想还的钱。
林徽因说,“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多娉婷,披着情绪的花”。这话,有着民国才有的味道,也有着民国才有的忧伤。不管怎样,记忆的不确定性却是真的,它因人的感知而存在,自然带有人的感知的缺陷。突破这一点,人们很早就开始记录历史,陈述事实。从结绳记事,到文字记载,再到现在的大数据储存,人类记忆的硬盘越来越丰满而厚实。
现代文明摧枯拉朽,人们视力可及的早期记忆越来越少。这样,那些致力于保护传统村落、保护民俗文化的倔强而孤独的身影(P19),更让我们心生敬意。
有人心怀敬畏,努力唤醒人类的早期记忆;也有人心向未来,把人类记憶的连结点投向浩瀚的太空。美国天文学家弗兰克·德雷克终其一生做着一件事,就是探寻外星文明。他启动了一项计划——“搜寻地外文明计划”,并且号召全世界的天文学家都参与其中。他设计了可以用二进制数解译的二维图像,利用阿雷西博无线电望远镜向太空发射(P36)。按照他的设想,如果外星人真的存在,收到“阿雷西博”信息就能破译人类文明密码。只是,这一信息传输到指定地点需要2万年,那时人类的信息早就成了人类的记忆。
对更多人来说,记忆的存在代表着美好。这需要时间的累积,时间越长久,记忆的幸福感越强。这一观点得到了实验的证实:年纪越大的人,越容易感到快乐。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一项调查就显示,90岁以上的人幸福感最强(P56)。
电影版《唐顿庄园》的大获成功再次提醒我们,怀旧已然成为一种潮流(P54)。这折射出记忆的伟力,在那样一个空幻的世界里,回忆带领人们走出孤寂,走向美好。不由得想,如果时间更长久些,也许张爱玲会和母亲和解。和母亲和解,也是和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