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字部件*

黄金城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 ， 上海 200083)

一、问题的提出

(一) 部件研究与应用概况

现代汉字学认为汉字的形体结构分笔画-部件-整字三个层次。(1)高家莺.现代汉字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38.正式提出“部件”是在20世纪的60年代。虽然时间不长，算是个新概念，但在汉字学界和对外汉语教学界引发的讨论相当热烈，20世纪90年代后尤为集中。许多学者都发表研究成果。同时“部件教学法”也被提了出来，在许多课堂里得到应用。(2)施正宇.关于对外汉字教学一些问题的思考[J].国际汉语教学(中英文),2018，(3)；刘建平.部件分析与对外汉字教学[J].文件资料，2018，(10)；万业馨.汉字字符分工与对外汉字教学[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4).另一方面，制定部件规范也成了国家语言文字规范化工作的任务。国家语委先后发布了两个正式的部件规范文件和一个非正式文件，可见对部件的重视程度。这两个正式文件是为信息处理服务的“GB13000.1字符集部件规范”(1997发布。以下简称“97规范”)和主要面向汉字教育、辞书编纂的“现代常用字部件及部件名称规范”(2009发布。简称“09规范”)。非正式文件是“基础教学用现代汉语常用字部件规范(征求意见稿)”(该文件规定“在正式公布之前只用于征求意见，不得引用”)。此外，国家语委发布的其他一些规范化文件也或多或少与部件问题相关，其中包括“汉字部首表”(2005)，“汉字部首归部规范”(2009)，“现代常用独体字规范”(2005)等。

两份正式的规范化文件都把部件定义为“由笔画组成的具有组配汉字功能的构字单位。”

根据09规范，现代汉字共有514个部件，其中322个成字部件，其余是不成字部件。同时，规范也对拆分部件的原则和规则作了具体规定。两个规范都吸收了汉字部件讨论的很多意见，同时又刻意回避某些争议。比如部件是不是“大于等于笔画，小于等于整字”(3)费锦昌.现代汉字部件探究[J].语言文字应用，1996，(2).，规范就不做明确表述，不过实际上还是采用了这个观点。

最近10年来，情况有所变化。年轻一代学者们主要关心部件知识在对外汉字教学中的应用，同时对部件理论进行思考，还对部件规范提出质疑。比如：“部件拆分原则、命名方式，多与汉字笔画、部首、偏旁等术语的界定出现交集”“名称使用的科学性、拆分原则的可操作性、指导实践的有效性”还需改进(4)李华.部件拆分与对外汉字部件教学[J].海外华文教育,2017，(6).；“部件拆分不一致”(5)孔祥卿.汉字部件规范与部件拆分[J].兰州学刊,2019，(1).；两个文件认定的成字部件和独体字存在“巨大差异”(6)邓章应.《现代常用独体字表》应与《现代常用字部件及部件名称规范》统一[J].兰州学刊,2013，(1).；规范存在3个问题：成字部件界定，代表字的用字范围，非单字部件命名方式。(7)王汉卫.关于部件命名的三个问题[J].华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2，(2).两个规范文件都“或多或少存在着部件数量多、不简明、拆分规则不明确以及系统性有待调整完善的问题”“多种拆分，结构层级不清，不成系统”。(8)行玉华.信息处理用汉字部件规范和汉字教学用部件规范之比较[J].南开学刊,2017，(2).李丽、王道平、史建伟都提到“汉字部件过多”“拆分规则难操作”。(9)李丽.现代汉字部件研究述评[D].东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王道平.关于两个汉字部件规范的一点思考[J].中文信息学报,2011，(3)；史建伟.“现代常用字部件及部件名称规范”研讨[J].兰州学刊,2013，(1) .这些意见实际上否认了部件规范的价值。

另外，拓扑学也被引入汉字字形研究。刘连元介绍，拓扑学研究字形的目的是为汉字信息处理服务。做法是找出每个汉字形体的固有特征。(10)刘连元.汉字拓扑结构研究[A].语言文字应用[C].北京：语文出版社，1995.无论是文字历史演变的结果还是字体、风格的不同，都不改变这些特征。拓扑学的研究与本文在研究目标、材料和方法上都不相同。

(二)现有问题的症结

这些问题其实在97规范发布后张小衡就已经提出(11)张小衡.“信息处理用GB13000.1字符集汉字部件规范”在输入法应用中的难点[J].中文信息学报,2004，(4).，只是09规范未能给予有效解决，反映出部件规范所依据的汉字部件理论有明显缺陷。对这个问题笔者已另文讨论。此处只简单地说明几个观点，以便于下文的讨论。

1.关于部件定义。部件规范的定义有三个要点。第一，“由笔画构成”。基础部件确实由笔画构成，但是复合部件是由基础部件构成的。第二，“具有组配能力”。此话多余，因为在一个字内没有任何部分不参与组配。第三，“构字”。字分基础字和复合字。复合字可以只由基础字组成，不一定需要部件的参与。

2.关于部件切分。张普指出“汉字的部件分析法是一种拆字法”。(12)张普.汉字部件分析的方法和理论[J].语文研究,1984，(1).部件规范的“说明”规定拆分原则是先“字理”后“字形”。部件切分规则(即拆分方法)要从上而下。这样势必会遇到一个问题：如果把一个字切到底，就得到了一堆笔画，根本就找不到部件；如果不切到底，那么到哪儿停下？这时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理据，不管是个整字还是偏旁部首抑或字源，只要“有道理”就行。实在不行，就看字形。采用这个做法的结果很容易引起争议(见上文) 。

苏培成清楚地区分了“构形”和“构字”，前者“指纯粹的字形”，后者则是“从字形的现状着眼，研究字形和字音字义的关系，从而说明构字的理据。”(13)苏培成.现代汉字学纲要(第三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73，101.由此看来，部件规范是构形法和构字法的混合物。这是现有汉字部件理论与部件规范的根本问题之所在。

(三) 本文的基本思路

汉字向来被看作“独一无二”。其实汉字是人类文字的一种，它的形体结构特点不可能不具有人类文字的基本特点。本文讨论人类现代文字。首先提出人类现代文字形体结构基本原理，然后根据这个原理考察英文为代表的拼音文字的形体结构特点。这两部分的探讨为汉字部件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参照。本文充分利用这些分析，重点讨论汉字部件的概念、构建现代汉字部件系统并提出汉字形体结构的一些特点。

本文借用汉字学的许多惯用术语。如有必要则随文介绍具体含义。

二、人类现代文字形体结构原理

(一)人类文字形体结构模式

文字是一种书面符号系统。它的功能是记录语言、表达思想。形式上，文字是由线条构成的。本文以现代汉字和英文代表人类现代文字。现代汉字以“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1965)为准。

按裘锡圭的说法汉语“文字”既可指一个个的字，也可指这个文字体系。(14)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汉语“字”基本上跟西方拼音文字的“词”相当。以下如非必要，不分“字，词”，概用“字”代表。

“文字由线条构成”这句话有两个关键词语：“线条”和“构成”。“线条”指构成文字形体的基本材料，“构成”指运用文字材料构成文字单位。文字系统形体结构的分析研究，正是包含了文字材料的准备和文字材料的运用两个方面。

最小的文字形体单位是文字线条。文字线条不是自然线条，二者的区别很明显：无论长短、大小还是倾角，前者控制有度，后者开放随意。文字线条表现文字的形态。任何现代文字系统里文字线条的种类都非常有限(详后)。本文借汉字学惯用术语将这些线条叫作“笔画”。如果只用一个笔画提供一个字形，那么可以构成的字形数量极为有限。然而任何一种现代文字系统都至少有数千个字，需要数千个字形。这意味着从“笔画”到“文字”之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空白区。换言之，文字的形体结构呈现出3个层次：笔画—空白区—文字。不过，这个空白区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各种笔画及其组合形体，叫作“部件”。部件区的任务是：

第一，为成千上万的字提供字形。种类有限的笔画怎么才能构造出形形色色数量巨大的字形呢？解决之道只有一个，那就是笔画组合起来使用。这样的组合不能杂乱无章，正如王凤阳先生所说“文字不是一种散漫的集合体，不是一群字形或一堆符号的杂乱无章的偶然的堆砌；恰恰相反，文字是一个系统，它是根据特定的原则组织起来的、构成的各部分之间相互联系、彼此制约的一个整体”。(15)王凤阳.汉字学[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37.合理的做法是先组成一批基本组合形式，即“基础部件”。基础部件搭配起来可以形成各种复合部件。可以想象的是基础部件数量不能太多，不然文字系统依然会一团乱麻。不同类别、不同数量的基础部件和复合部件组合使用，可以产生数量足够多的形体供构字之需。

第二，字除形体之外，还要具备字音和字义。笔画只提供字的形体，不直接表示字音字义。字音和字义的很重要的一个来源就是部件。

至此就可以构拟出“人类现代文字结构模式图”。见下图1：

图1 人类现代文字结构模式图

就此图1说明如下：

(1)这个结构模式是根据现有各种文字系统的结构归纳提取的，并不是先设的。

(2)全图反映出人类文字结构呈现为“线条—部件—整字三层次”模式。图的上半部为“构形(法)”只讲文字的形体，不涉及文字的音和义。下半部“构字(法)”部分说明部件如何构成文字，字的形音义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部件与构形和构字两个部分都有联系。为了方便展示和讨论，将这个图以部件为中心拆分为上下两截。

(3)自然线条不属于文字范畴。但是为了说明它与文字线条的关系，所以也用虚线表示将其划入构形范围讨论。

(4)笔画是将自然线条整理后得到的规整线条。人类文字有相似的基本文字线条。

(5)每种笔画通常都有不同的变体形式。只有参与构成部件，笔画才能确定采用何种变体形式，获得构形功能。根据构形形体的不同，部件分两类三种：基础部件(单线条，双线条)，复合部件(基础部件+基础部件)。基础部件一般由两个笔画构成，单笔画部件在各种文字中都极有限，表中用括号标示。理论上可以将单笔画部件A描述为“笔画A+零笔画”。基础部件的扩展形式叫“复合部件”。基础部件数量不多但是很重要，因为它是复合部件的构成主体。

(6)部件参与构成整字后获得构字功能。根据构字功能的不同，部件可分为两类四种：第一类“音义类部件”：表音部件，表义部件，音义部件。此类部件的数量不多，但是能为字提供字音和字义;第二类是“完形类部件”。完形部件无关乎字音字义，只是在字的形体结构中起填充、完形的作用。完形类部件形式丰富、种类很多。理论上可以穷尽列举，但是这样做法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7)基础字包含一个字结构。基础字以多部件占绝大多数，单部件字非常有限，表中用括号标示。复合字至少包括一个基础字和其他部件。

(8)部件构成字的方式只可能有3个：横向排列，竖向排列，交织排列。

顺便讨论一个经典的老问题：“图画和文字的区别是什么？”简单的回答如下：图画不是由笔画而是由自然线条直接组合而成，不经过部件阶段，所以线条往往变动不居。图画可以用一个词、一句话、一段话甚至一个长篇故事加以描述，说明所包含的意思。从这个角度来说，图画与语音语义有联系，但这与文字的字音字义的性质完全不同。很明显，这段文字其实是在解释部件在人类文字系统中的重要性。

(二) 进一步解读“人类现代文字结构模式图”

1.结构模式图分成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构形。准备构字材料。(1) 获得文字线条;(2)线条组成基础部件;(3)基础部件组成复合部件。

第二部分，构字。运用构字材料组字。(4)部件组成基础字;(5)基础字组成合成字。

构形为构字建立结构材料库，包括文字线条及其组合。因为是线条，所以构形材料的形态样式可以借助几何学的方法构拟或推算出来，所得的人类文字基本构形材料库可以通用于任何一个现代文字系统。

文字是记录语言和表达思想的符号系统。不难理解，不同的人群使用不同的文字系统，其文字符号不但有人类文字基本构形材料，也往往会有自己特有的形式。因此，如果要研究某个文字系统的形体结构，首先就要为它建立一个特定的构形材料库，既包含通用的基本构形材料，又包含针对该文字的专用构形材料。

本文讨论部件时着重其构形方面。至于构字的内容，除非必要否则不会涉及。

2.自然线条和文字线条

自然线条，不管是人为的还是天然形成的，只有直线和曲线两种。人类文字系统所用的线条只能从这两种自然线条提取和加工。

万业馨观察英文小写字母时发现，组成字母的线条分为直线和曲线两大类，直线又包含横线、竖线和斜线，曲线包含闭合与不闭合两类。(16)万业馨.应用汉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75.她用几何学概念简单明了地描述了英文字母形体的特点。她的说法可以扩大引申到人类文字全局。

几何学所说的线条，粗细大致一致。这样的线条只可能包含6种基本形态：

A直线。(1)横线，(2)竖线，(3)斜线。

B曲线。(4)圆形。(5)弧形，即圆形的一部分。(6)点形，即圆的最小形式。

文字线条对普通线条的长短、粗细和方向以及跟其他线条的组合方式等加以整理规定，然后才能进入文字系统成为最小的基本形体结构单位—“笔画”。中国汉字学界传统的看法把“从起笔到收笔”看作一个笔画。这个看法源自明代梅膺祚“笔端起止”论。然而“一笔成画”的概念是中国书法笔画和检索笔画的混合物，不是文字学字形分析的结果。笔者把笔画重新定义为“文字形体上由端点标示的一个片段。”。笔画分类如下：

第一类：线条类。(1)横：变体分长与短;(2)竖：变体分长、短;(3)斜：按长短和左右的不同分为4种变体。

第二类：圆弧类。(4)圆：变体有大、小之分;(5)弧：变体根据大、小和开口朝向的上、下、左、右分为8种;(6)点。

线条类笔画和圆弧类笔画“弯”的特征是都含有两个独立端点作为标志；笔画“圆”没有端点；笔画“点”是最小的圆形，自身即为端点。检视各种文字系统，有点形笔画者必有圆形和/或弧形笔画，反之则不然。

笔画总共只有以上6种，包括19种变体。上面所说的“大-小，长-短”都是相对概念。大致凡过字之半者为大为长，否则为小为短。请看表1：

表1 人类文字笔画类别表

(三)基础部件

基础部件内部只能包含一个部件。单笔画基础部件比较简单，双笔画基础部件的形式有很多。具体有多少种呢？下面按照笔画接触、笔画分离以及特殊类型三种情况分别讨论。请注意：此处讨论笔画关系时不考虑书写，即不涉及笔向和笔顺，因为各种文字系统的笔向和笔顺并不一致。

(1)笔画接触型

相联：两个笔画各保留一个独立的开放式端点，另有一个共享端点。Λ(希腊文)。

相交：两个笔画原有两个独立的开放式端点均不变，另外共享一个交点。X(希腊文)

相接：一个笔画保留两个独立的开放式端点，另一个笔画有一个独立的开放式端点和一个附着端点。T(希腊文)

(2)笔画分离型。两个或多个笔画呈平行或对称或连续形态。此类笔画为数不多。如：

将6种笔画19种笔形构成的基础部件，理论上最多可形成19x18/2=171种形体。但是任何现代文字系统都有至少数千个字。若是一个字只由一个基础部件构成，几百种部件根本不足以构成文字系统。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只有反复多次地用各种部件。至于如何“反复多次”，汉字和拼音文字采取两个不同的策略。下面先讨论英文，然后转到汉字。当然，所谓“策略”是对现有各文字系统的结构分析归纳的结果，而不是文字的创造者们主动所为。

(四)笔画-部件-整字间的关系

文字形体结构的起点是“文字线条(笔画)”，终点是“字”。字包括两大类：第一大类“基础字”。它只有一个字形，包括“基础部件字”和“复合部件字”。第二大类“合成字”。它由一个或多个基础字或再加上其他部件构成。部件则是“介于笔画和基础字之间的文字结构单位”。

人类文字结构中部件占据关键的核心位置：它既是构形的终点，又是构字的起点。从这一点看，汉字学界提出“部件”概念、重视相关研究是非常有意义的。

某些文字系统中有时可以看到笔画跨层次的情况。比如：英文笔画“竖”和字(单词)I同形，汉字的笔画“横”与数字“一”一样。不过严格来讲这并不表示笔画=部件=字。从文字结构原理来讲，三者之间的界线很清楚。详见后文。

三、现代英文的部件

(一) 英文的部件

讨论英文部件，首先应该弄清楚英文形体结构大局。上文提出人类文字形体结构的三层次模式。英文形体结构遵从这个模式的基本原理。

首先说一下笔画。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英文笔画”的概念，就像袁立那样总以为英文的字母就是英文的笔画。(17)袁立.外向型汉字学原理[J].汉字文化,2003，(3).但若追问“字母笔画是由什么构成的？”，这就无法回答了。

英文部件的构成方式是选择1个至4个笔画搭配组合，得到26种形体固定的部件，其中包括单笔画基础部件(如I),双笔画基础部件(如D)，还有复合部件(如H)。

26种部件就是26个字母。字母的数量有限，但是字母组合却数量无限，完全可以满足对词的形体数量的需要。现代各种拼音文字都是这种情况。

以下以英文Times New Roman字体的大写字母为对象，逐个分析英文26个部件即26个字母的构成。

A：斜联斜，接短横。三画。 B：左小弧联左小弧，联竖。三画。 C：弧，一画。

D：弧联竖，两画。 E：横联竖联横，横接竖。共四画。 F：横联竖，横接竖。三画。

G：弧联竖，接短横。共三画。 H：竖接横接竖。三画。 I：竖，一画。

J：横，竖联左小弧。三画。 K：竖，接作短斜联右短斜。三画 L：竖联横。两画

M：竖联斜联斜联竖，四画。 N：竖联斜联竖，三画。 O：圆，一画。

P：弧联竖，两画。 Q：圆接右短斜，两画。 R：竖联左小弧联右短斜，三画。

S：右小弧联左小弧，两画。 T：横接竖，两画。 U：竖联上小弧联竖，三画。

V：斜联斜，两画。 W：斜联左短斜接斜联斜，四画。 X：斜交斜，两画。

Y：右短斜联作短斜接短竖，三画。 Z：横联斜联横，三画。

26个字母所含的笔画数：1画3个，2画8个，3画12个，4画3个。共计67个笔画，平均每个字母2.58画。

26个字母(部件)的分类：单笔画基础部件(字母)3个，双笔画基础部件(字母)8个，多笔画复合部件(字母)15个。

26个字母包含5种笔画，但是没有“点”画。各种笔画占比如下表2：

表2 英文字母中各类笔画占比表

(二) 笔画-字母-词的关系

作为文字线条，笔画是自然线条加工的产物，字母是笔画组合的产物，词由字母组合而成。笔画的加工和字母的构成与音义无关，称为“构形”。字母构成词要满足词的形音义要求，叫“构词”。

英文字母“冻结”了很多笔画。由于笔画不表音也不表义，躲在字母里面深藏不露，人们使用英文时自然就不会意识到笔画的存在。

每个英文字母都有特定的名称读音，但是名称音与多变的词内音不是一回事。同时，单独一个字母不表示词义。有三个字母似乎是例外：O是笔画又是字母，A是字母也是词，I则身兼笔画-字母-词三职。这样的说法很直白，但是并不正确。

先说字母O。这个笔形，无论是指笔画还是字母，二者都不表义。这一点没有疑问。至于语音，字母O有特定的字母名称音，而笔画“圆”没有。最重要的一点，笔画“圆”只有在成为部件(字母)时，形体大小才能确定。所以笔画O与字母O虽然同形，但是并不等同。

其次说A。第一，字母A的名称音与单词音不同；第二，A独立作词时有明确的词义，但是以字母身份出现在词内的时候不独立表义。当然，在aside，alive等词中字母A也有附加的词义，但此时它必须与词根side等其他构词成分结合在一起，而这是构词法应该做的工作，与构形法无关。结论：从音义两方面考虑，字母A和单词A不等同。为方便理解，不妨利用“空部件”的概念来表示二者之间的区别：部件A=字母，词A=部件A+空部件。

最后说一下I。先从笔画-字母角度谈起。笔画“竖”与字母I同形，但字母I有名称音，而笔画没有。其次，从前文的说明可知，笔画“竖”是一个“形类”。他有两个变体：“长竖”用于B，P，E，F等字母，也可成为字母I，而“短竖”用于字母Y。笔画“竖”的笔形无论长短，都可以与其他笔画发生联系，而字母I显然没有这种构形能力。这说明笔画“竖”跟字母I不同。再次，就字母I和单词I关系来说，单词I既有特定的语音形式，也有具体的词义；而字母I，它的词内音与单词音可以不同，而且字母在词内并不表义(比较I和IT )。所以字母I和单词I也不是等同的。理论上可以说成：部件I=字母，词I=部件 I + 空部件。

根据上述这些情况，可以说英文的笔画-字母-词三级单位之间的界限非常明确。

(三)英文的构形和构字(词)

构形法为构词提供物质材料部件即字母。构词则是运用部件(字母)的动态过程。单字母成词的只有A和I。在数量庞大的英文词中的占比根本不值得一提。英文词的构成，由不同类别、不同数量的字母从左到右依次逐个排列而成。当然构词的实际过程并不这么简单。

粗略地说，英语词的结构分为两大类：(1)基本词。通常称为“单纯词”。如：foot，ball;(2)合成词。英语词的大部分是合成词。合成词主要的结构方式是复合和派生。

复合：把两个及以上的单纯词(词根词)加合在一起，如foot+ball>football。

派生。英语词的2/3是派生词(18)何昌木.简明英语构词法[M].青岛:海洋出版社,1991：34.，即在词根上附加词缀(表义部件)，如dis-cover。

有几个与英文部件相关的观念比较重要：

(1)字母就是英文的部件。单字母基础部件：d(day)，多字母构成复合部件，如：ch(character)，oo(wood)，aw(law)。词light 由3个单字母基础部件加1个复合部件一共4个部件构成(l-i-gh-t)。

(2)部件的功能分类。部件进入动态的构词阶段后，会有不同的表现。根据功能的不同，部件可分为以下几类：

A.音义类部件：A1表音部件：teeth有3个表音部件t，ee，th。A2表义部件。英文没有只表义不表音的部件。A3音义部件。如前缀 di-，后缀-er。独立使用的表示音义的部件或部件组合就是词。如单部件词：I；多部件词：good (g-oo-d) 。

B.完形类部件。如：在high，light，bright等词中，gh既不表音又不表义，只是词形的必要组成部分，有完形作用。英文构词过程中有时会发生音变现象，即增加、减少、改变元音或辅音字母。字母增加例：travel-traveller(l)。其他如：know(k)，climb(b)，ghost(h)等。这些增加的单个字母或不发音字母都只充当词形结构的填充物或完形成分。

(3)部件(字母)构词的组合方式。非常简单：字母从左到右(希伯来文从右到左，老蒙文从上到下)单向排列，就可以构成一个个的词。

(四) 英文文字形体结构模式

与前文“人类现代文字形体结构模式图”一致。

图2 英文文字形体结构模式图

现在把英文文字形体结构中(见图2)与部件相关的几个要点小结如下，以备与下文的汉字结构系统相比较：

(1)英文文字形体结构包含“笔画-字母-词”三个层次。“跨层次”的特殊字母3个：A，I，O。

(2)英文文字形体结构的最小单位是笔画。英文笔画有横、竖、斜、圆、弧5种，没有点画。

(3)英文的部件就是字母。字母由笔画连接而成。笔画连接方式有相联、相接、相交3种。

(4)由于英文的笔画被字母涵盖，不直接显露，所以笔画这个单位不被重视，在文字学理论上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5)英文通过部件(字母)反复多次使用笔画。这一使用方式叫作“间接使用笔画”。

(6)英文的词具有形音义三要素，英文的字母都有名称音，但除I和A外，其余的都不单独表义。

(7)笔画构成字母与音义无关，表现为只具备构形功能。字母构词要满足词形、词音和词义的要求，表现为构字功能。

(8)英文缺少有义无音的音义类部件。

(9)字母构词的方式是将字母从左到右依次单向排列。

(10)英文字母在文字学上的研究价值不大。在教学上，正确掌握字母对初学者很重要。

四、现代汉字的部件

(一) 汉字形体结构

前文介绍了人类现代文字形体结构的基本原理，还不厌其烦地讨论了英文的形体结构和部件。有了这两个参照对象，讨论汉字的相关问题就比较顺手，同时也比较容易发现汉字在结构方面的一些特点。

讨论汉字的形体结构，同样要根据文字形体结构的基本模式，分别探讨笔画-部件-字。下面就依次展开。

(二)汉字笔画

通行的笔画概念与笔画系统是书法与汉字排检法的混合产物，不具备文字学性质。无论五笔画还是六笔画都不能提供汉字构形的基本单位。站在文字学立场来看，汉字形体结构的最小单位—笔画具有明确的标志，那就是端点。这与其他文字系统没有区别。另外，汉字的笔画系统自有特点。根据这些特点，笔者提出现代汉字九笔画系统。(19)黄金城.论汉字笔画[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字教学与研究版),2016，(4) .这个系统针对1965年发布的“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的印刷宋体简化字。(20)关于宋体与楷体的差别，请参考：傅永和.浅析四种印刷字体[J].语文建设,1993，(5) .

第一类：线条类笔画。此类笔画为粗细大致一样的线条，且有长短不同的变体。

笔画1：横。直线形。“上”字显示长横与短横。

笔画2：竖。直线形。“止”字显示长竖与短竖。

笔画3：斜。直线形。“斜”不独用。“义”字显示左斜撇与右斜捺(通常作“撇”“捺”)，“五”字显示长斜与短斜(通常作“竖”“横折”)。

笔画4：弯。曲线形。“弯”不独用。“狗”字显示左弯钩，“戈”字显示右弯提(通常称为“弯钩”)，“乙”字显示短弯(斜+短弯)。

第二类：非线条类笔画。此类笔画为汉字特有，不见于人类文字通用构形材料库的6类19种笔画。

(甲)角形笔画。角形笔画“提，钩，撇，捺”均为头大尾细的短笔画，但是大多可以借助线条形笔画加以延长。在坐标图3上，将它们画作尖角形从坐标的原点分别向4个象限发出。

图3 汉字九笔画坐标示意图

笔画5：撇。“儿”字显示长撇(竖撇)，“又”字显示长撇(斜撇)。“须”字显示短撇。

笔画6：捺。传统所谓的“直捺(八)”和“平捺(延)”都显示长捺。“春”字显示短捺。

笔画7：提。“刁”字显示长提(斜提)。“羽”字显示短提。独立使用的长提和短提都为一个笔画。“戈”字显示附着在长弯上的短提(习惯称“弯钩”)，此时短提失去独立的笔画地位。

笔画8：钩。“钩”不独用，必须依附在横画、竖画或弯画上，所以在分析字形时不予分离，作一画处理。“亅”为“竖钩”，“心”字显示“横钩”，“狗”显示“弯钩”。

说明：

(1)“斜+撇”形成“长撇”时，汇合处不产生端点，可作一个笔画看待。同理，斜捺、斜+短弯也当作一个笔画。

(2)为了让4种不独立使用的短笔画的处理具有统一性，本文把“短笔画+所依附的直线形笔画”都规定为一个笔画，虽然中间可能有一个端点。如：“冖”中的“横联撇”(俗称“横钩”)，“民”中的“竖联提”等。然而“撇提”(丝)中，“撇”和“提”两个都是短笔画，谁是主要笔画谁是依附笔画难以确定，因此只能作为两个笔画处理。

(3)以下行文中，若非必要不再注明“长、短”。如“长撇，短撇”都作“撇”。

(乙) 点形笔画。呈水滴形的短笔画，头小尾大。点形不圆，是汉字发展的结果。(21)万业馨.应用汉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35-138.

笔画9：点。“亠”显示点。点虽有左点和右点的不同，但不视作两种不同的笔形类，如“熊”。

(三) 汉字部件

很明显，九种笔画必须反复多次使用，方能为数以万计的汉字提供字形。那么，如何实现“反复多次使用”呢？汉字采用两种不同方式：其一，由多笔画基础部件和复合部件参与构字，也就是拼音文字所采用的方式“间接使用笔画”；其二，单笔画基础部件高频率地参与构字，这是“直接使用笔画”。两种方式交互配合，就形成汉字特有的“混合使用笔画”策略。

汉字结构系统可以分为“笔画-部件-整字”三个层次，这跟拼音文字“笔画-字母-词”的结构系统相同。许长安提出“把汉字视为一种由部件按层次组装而成的......文字。部件就是这种......文字的字母。”(22)许长安.汉字字形教学法的革新[J].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1991，(4).把汉字部件当作字母，看似别出心裁，其实很形象很准确地说明了汉字形体结构的特点。

(四)现代汉字基础部件

设立基础部件的条件：

(1)取样范围为7000字的印刷宋体字形。

(2)线形笔画为主笔画。不独立使用的非线形笔画归入所依附的主笔画一起处理。

(3)基础部件由一个或两个笔画组成。特殊部件可由多个笔画构成。

(4)双笔画基础部件的两个笔画互不分离，且顺序连写。

(5)操作方法：组合法为主(小到大)，切分法验证(大到小)。如：理论上应该有“横接弯”的笔画组合(位置可排在下表6号与7号中间)；但用切分法检验，不存在这个形体，故舍弃之。现代汉字基础部件有以下两大类三小类：

第一类，基础部件：

(1)单笔画基础部件：指九笔画中可以独立使用的2种线形笔画“横、竖”和4种非线性笔画“撇、捺、提、点”。此6类均不予编号。

(2)双笔画基础部件。见下表3：

表3 现代汉字双笔画基础部件表

第二类，特殊部件：

部件32“方形部件”。部件的样式是“口”，包含两横两竖4个笔画，有4个共享端点，这一点与部件的定义不相符合；然而这4个笔画首尾相联，并没有一个独立端点，这就使它跟一个“圆”相似。折中之下，把方形部件作为一个特殊的多笔画部件处理。

方形部件“口”包括4种变体。见下表4：

表4 方形部件变体表

方形部件在汉字结构中占有极大的比重。据2009年发布的“现代常用字部件及部件名称规范”对现代汉语3500个常用字统计，部件“口”(09规范的“部件”概念与本文有差异)的构字数516个，出现次数581次，稳居榜首。加上包含这个部件的字，诸如“日、田、虫、石、白、豆、中、国、酋……”，总计有半数左右的汉字包含这个部件。

部件33“平行部件”。这种部件的样式有三类：

横平行： 士，土，二；责，丰

竖平行： 业，亓，刂；带，川

斜平行： 匆，粼，豕；须，巡

部件34“对称部件”。

近对称(无隔离对称)：丷，八，冫，飞

远对称(隔离对称)：氵，火，尚，夹，办，柬，州，谷

四角对称：米，率，奥

部件35“连续点部件”：寒，熬

以上35种双笔画部件加6种单笔画部件构成“现代汉字基础部件系统”。严格说来，这些部件都是“部件类”，每一类里往往包含几种不同的变体。比如1号部件有5个变体，32号特殊部件有4个变体。只有在参与构形升级为部件后，笔画的形体才能够确定。以下11个基础部件可以单独成字：“一，入，，口，人，二(平行)，三(平行)，八(对称)，十，丁，卜”。理论上，单部件字可以视为由“单部件+空部件”构成。

(五) 基础部件中各类笔画的占比

线形笔画“横，竖”2种可以单用，成为单笔画基础部件。再加上表3列出的31种双笔画基础部件，共包括 83个主笔画。其中各种线形笔画占比如下表5：

表5 汉字基础部件中各类笔画占比表

比较汉字跟英文字母，值得注意的有以下几个数据：

(1)英文斜画占比25%，比汉字斜画稍多；

(2)英文的竖画占比为横画的两倍，优势明显；而汉字中横画和竖画比例相当；

(3)汉字横画竖画占笔画总数73%，英文仅占55%；

(4)汉字方形部件在字形结构中占突出地位；

(5)英文笔画的圆和弧两种笔形总占比20%，汉字的弯画只占6%。

这几方面的特点加起来，就不难理解以下两件事：汉字被视为“方块字”而英文不会让人产生这种印象；汉字的字域是方块形，英文的字域呈圆形。(23)关于“字域”概念，请参看：黄金城.汉字ABC[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3:32.

五、汉字部件在构字过程中的应用

(一) 汉字形体结构

汉字形体结构与“人类文字结构模式”和“英文形体结构模式”均无二致。如图4：

图4 现代汉字形体结构模式图

对图4的说明：

(1)部件构形类别。包括“基础部件”和“复合部件”。基础部件已见上文。复合部件至少包含两个基础部件。如部件“”(“范”)由1号和10号基础部件复合而成；部件“冂”(“冈”)由1号基础部件加单笔画基础部件“竖”复合而成；部件“”(“常”)由单笔画部件“竖”加34号对称部件和30号基础部件复合而成。

(2)部件功能类别。部件进入构字阶段后，会有不同表现。据此将汉字部件分为以下几类：

A.音义类部件：A1.表音部件：基础部件“彡”，复合部件“叚”。表音部件近似“不成字的声旁”。据周有光统计，不成字声旁约有140个。(24)周有光.周有光文集(第三卷)[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158.这些都是表音部件。A2.表义部件：基础部件“灬”，复合部件“扌”。表义部件近似“不成字的形旁”。国家语委2009年发布的《G011-2009汉字部首表》主部首201个，附形部首100个。其中不成字的约90个。这90个部首都可以当作表义部件。A3.音义部件。汉字没有表音兼表义但是不能独立使用的部件。独立使用的音义部件就成了“字”：“口”。

B.完形类部件：不表音亦不表义，作用相当于一种“记号”或整字的“完形成分”。如：基础部件：“办两点”。这两点是“辦”字简化后的记号，在“办”字里充当完形成分。完形类复合部件：“冂”(冈)。

需要注意的是，判定某个部件是表音表义的还是完形的，往往因人而异，很容易出现言人人殊的情况。在笔者看来，周有光先生和部首表提供的数据都有问题。

(3)字。分为基础字和合成字两类。一般而言“字”是形音义的统一体。联绵字除外，如“葡，萄”。

(4)基础字。基础字分三类，都是单纯字，即只包含一个字结构。A.单笔画部件字，只有一个：“一”。B.单部件字，有11个，前文已经提及。C.多部件字，如“承非书匆农七乙几九儿刁习刀力”等。基础字与传统“独体字”不同，前者专注字形分析，属于构形法范畴；后者要考虑字理，是构字法性质。“GB0013-2009独体字规范”所列的256个独体字中，按照本文定义，有很多(白百自血果禾生失朱本页产首叉广办户……)不属基础字，而是合成字。如“百=8号部件+日”“本=木+单笔画部件横”。

(5)合成字。分为两类：

A.复合字。一个基础字，加上其他部件而成。如“中”“白”“汉”。

B.派生字。至少两个基础字，加上其他部件而成。如“丛”“思”“湘”。

对合成字结构的研究离不开字的形音义关系，所以“说文解字”的工作是基本的必需的。具体例子不必列举。

(二) 构形和构字的界划

苏培成明确区分“构字”“构形”这两个十分重要的概念(见前文)，可是他把二者对立起来，分别属于“内部结构”和“外部结构”。笔者认为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实际上二者是相互依存的：构形为构字提供字的形体材料，构字则是对构形材料的利用。所以说“构形法的终点是构字法的起点”。这两个“点”落在部件上。这表明了部件对汉字结构的重要。苏培成也认为“部件是核心”，但是他的出发点与这里说的“终点-起点”论显然不同。

下面试举几例说明:

例1.“个”。此字的构形是17号部件“人”，还有单笔画部件“竖”。构形法的任务到此结束。至于这两个部件如何组合成一个整字“个”，那就进入构字法领域了。若追究“个”的字源，会发现很不简单。(25)王引之.经义述闻·通说上[A].曹先擢.汉字形义分析字典[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此外，“个”字还是汉字简化的产物。凡此种种无不超出构形研究范围，成为构字研究的话题。

例2.“拜”字两边均为完形部件。研究这两个部件是如何构成的，属于构形法研究；研究这两个部件如何加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基础字，属于构字法的范围。

例3.“扫”字由表义部件“扌”和完形部件“彐”构成。至于“彐”如何由“帚”简化而来，还有与“扫”相似的“拉”字由基础字“立”加“扌”构成，这些都属于构字法范畴。

例4.“下面字都含有累加/平行/对称结构的特殊部件：双，众，林，桑，森，器，羽，琴，品，昌，晶，出，闫，炎，焱，辍，婴.....这些结构单独使用时是一个基础字；叠用后参与构造合成字，成为合成字内部的一个字根”。这段话中，句号前面讲构形，句号后面讲构字。

构字法不是本文的讨论重点。

(三) 关于一个说法

费锦昌说“部件大于等于笔画，小于等于整字”。现在这已经成为学术界的一个共识。然而它不符合构形构字原理，所谓的两个“等于”是不成立的。

首先以部件“冫”为例，解释下面的两个说法：

(1)“笔画只有参与构成部件，才能确定形体，获得构形功能”。这个过程叫笔画的“部件化”。

笔画“点”和“提”因为参加到这个部件，才能把“点”和“提”确定为“右点”和“短提”，并且在这个部件获得特定的位置，体现出构形功能，完成了笔画的部件化。

(2)“部件只有参与构字，才能获得构字功能”。部件“冫”表示一定的意义，传统叫作“形旁”。这是该部件构字功能的体现。这种功能是因参加以下诸字的构成而获得的：“冰凌寒冷”。

再回到上面的共识。很可能有人会拿“一”作为反例：它既是笔画，又是部件，还是一个整字。这该如何解释呢？

我们看到笔画“横”包含变体“长横，短横”，甚至还可以加上“不长不短的横”。只有通过部件化才能确定其形体的长短。部件“横”同样也包含两个变体“长横”和“短横”。这是为构字准备的形体材料。进入构字阶段，部件“长横”被加上字音和字义，构成了基础汉字“一”。这段描述说明，因构形和构字不同，笔画-部件-整字之间界划分明，不可能“等于”。

(四)多部件的构成与使用

单一部件的构字能力十分有限，使用多部件造字乃是势在必行。下文会提到，一个汉字平均含5个部件。理论上讲，仅从31种双笔画基础部件中任取5个组合，产生的组合形式种类即可达近17万种，完全可以给所有汉字提供形体。这么多部件是如何组织起来的呢？毫无疑问，“部件的组合方式”注定是个重要的课题。

前文说过，人类文字“部件构成基础字，基础字构成复合字的方式都只可能有3个：横向排列，竖向排列，交织排列。”英文等拼音文字的组合十分简单，只需把字母依次排开即可。通常就称其为“一维”“线形排列”的文字。而汉字部件的组合在横和纵两个维度展开。所以汉字是“二维”的。不仅如此，由于受到方形字域的约束，汉字部件只能交错组合，表现出“编织式”结构的特点。

(五)汉字的编织式结构

前文介绍笔画通过“联、接、交、平行、对称，连续点”等各种方式组成基础部件。实际上复杂部件的组成、基础字的组成乃至合成字的组成，都可以用这些方式，而且还有几种更复杂的方式。譬如：

(1)添加单笔画基础部件(完形部件)。 “讠，义，丹，寸，以”等字里的“点”。

(2)累加。将某个部件接连使用，就成为“累加”笔形。如：

部件15加“点”成为“ㄙ”形。两个字形累加“幺”，3个字形累加“垒”字。

部件29累加成为“网中间”。

(3)嵌套。部件3“十”与部件34“四角对称”套在一起成为“米(奥鬯)”。

“匚”(部件1加“横”)，内套“ コ ”(部件1加“横”)，成为“巨”

部件32“口”，内套部件3“十”，为“田”。由于“联-接-交”不同，分别成为“田”“甲”“申”“由”。

嵌套方式并不只见于基础字。前文已经交代过，合成字的研究属于构字范围，而构字法必须要考虑字的形音义，寻找字源和构字理据。根据这个原则分析部分合成字，很容易发现嵌套方式。如，“秉”，不究字源可以视作“千，彐，八”的嵌套；如追溯字源，则依《说文•又部》“从禾从又”，字由“禾，彐”嵌套而成。同样方法分析，“褒”为“衣”和“保”嵌套，“班”“斑”分别是“珏无点”与“丿”和“文”嵌套，“裹”为“衣”和“果”嵌套。

(甲)底层为“横”(竖)，其上以“竖”(横)贯穿(相联、相接、相交)。此种方式使用较多：

竖穿两横：干，于，土，牛，午，士，壬，手

两竖穿两横：井，共，开。

竖穿多横：拜，重

(乙) 其他形式：

部件32“横方形”加“竖”穿成“中”字形。

部件1联部件1联部件4成“弓”字形，表层用双竖贯穿，成为“弗”字(拂佛氟费)。

97规范说“交重不拆” ，例子是“串”不可拆成“中”“中”。根据本小节所述，交重大多数可拆。如“串”字，底层有两个累积的横方形部件，被表层的“竖”穿过。

张喜洪提出的部件“镶嵌”和“拼盘”概念，(26)张喜洪.规范汉字书写教育的汉字部件组合类型[J].四川民族学院学报,2011，(6).与本文“嵌套”颇为相似。“嵌套”和“编织”是汉字形体结构的最大特色，也是“汉字难”的主要原因之一。

(六) 部件构字(基础字)过程

①部件30-合-部件23；②复合部件-合-部件26；③完形部件+完形部件 ==> 构成基础字

“农”字由“農”简化而来，结果增加了新的字形。但是新字形没有脱离基础部件库的范围。

①平行部件32-合-单笔画部件“竖”；② 复合部件，“竖”；③复合部件，“竖”-合-部件32；④完形部件+完形部件 ==>构成基础字

① 部件3-合-单笔画部件“提”；②复合部件，部件10；③表义部件+完形部件==>构成基础字

例4.“宇”:* 冖 ————> 宀，二 ————> 宀，二*亅========> 宀，于 ——> 宇

①单笔画部件“点”-合-部件30; ②复合部件，平行部件; ③宀，平行部件-合-单笔画部件“竖钩” ;④表义部件+基础字==>构成合成字

①部件2-合-单笔画部件“提”;②复合部件，部件1-合-“撇”;③复合部件，复合部件;④表义部件+音义部件(基础字)==>构成合成字

①单笔画部件“提”-合-部件1;②复合部件-合-平行部件;③复合部件，部件1-合-部件10;④复合部件，复合部件;⑤音义部件(基础字)+音义部件(基础字)==>构成合成字

六、从汉字部件看汉字结构的特点

(一) 汉字结构的某些特点

稍微比较一下英文和汉字，凭直觉就能够得出“汉字结构复杂”的判断。分析直觉的产生原因，可以看出汉字结构的某些特点。下面试举数例说明：

例1“汉字像图画”。西方人谈论汉字时最喜欢说的就是“汉字像图画”。这个说法流传甚广。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把汉字说成是“一种程式化了的、简化了的图画的系统。”(27)帕默尔.语言学概论[M].李荣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99.加拿大学者罗伯特洛根说“汉字的视觉形象很美”“写作者能聚精会神写汉字符号……仿佛是在作画。”(28)罗伯特洛根.字母表的效应[M].何道宽译.上海:复旦出版社,2012:39.

确实，古文字尤其甲骨文，“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构字决定于物象”。(29)王贵元.汉字部首的形式过程与机制[J].中国语文，2018，(4).这样的字跟写生画简笔画差不多。可是汉字形体经过长期演变，象形因素逐步消失。隶变之后变成了方块字，哪里还有图画的意味呢？现代简体汉字像图画的说法很奇怪，因为如果拿现代汉字跟现代英文字母比较，似乎后者更像图画。如，汉字“目”和字母O的字源都是“眼睛”，哪个更像形呢？再比如，说A像“房屋的尖顶”，H像“桥梁”，I像“树干”，Y像“树杈”是不是也可以接受啊？可是为什么没人说英文像图画呢？这说明这里所说的“画”并非专指肖像画、写生画之类的美术作品，而是指某种图形复杂、类似机械图纸或建筑图纸的“图”。一张机械图不管有多么复杂，总不能杂乱无章。每个部件的大小、形状、方向、位置以及与其他部件的关系等都不能弄错。同样道理，汉字结构的复杂是成千上万的汉字形体各异、不易混淆的保障。

“汉字二维”的说法，对于“像图画”的汉字来说，这话没错，但是不到位。从构形法的角度来说，最能表现汉字结构复杂性的是组合方式的复杂。

例2“汉字笔画多，所以很复杂”。这不见得是事实。以英文为例，平均每个字母2.51个笔画(见下文)，单词的平均长度有4.5个字母到10以上字母的不同说法。取最小值乘以2.6，平均每个词包含11.6画。这个数字一点不比汉字笔画数少(据郭曙纶统计，繁体字平均12.8画，简体字平均9.7画(30)郭曙纶.“GB31000.1字符集：汉字字序(笔画序)规范”笔画数统计报告[J].现代语文2006，(11).)。然而由于英语单词以字母形式拼写，笔画隐藏在字母里，不引人注意。人们的习惯是把字母跟汉字的“字”等同。26个字母只有M和W是4画，其余24个都只有1～3画。这样看，当然汉字笔画多。

(二) 英汉文字部件含量的比较

比较的结果，会得出一些特别有意思的结论：

先说汉字。本文规定汉字基础部件由两个笔画构成。因此只要知道汉字平均笔画数就可以推算出每字所含平均部件数。《现代汉语通用字表》通用字7000个，平均每个字10.75画；郭曙纶统计每字9.7画。取中位数每字10画。按一个部件有2画，可得平均每个汉字5个部件。据张旺熹对1000个常用字的统计，平均每字的部件量是2.5个。(31)张旺熹.汉字部件到汉字教学[J].世界汉语教学,1990，(2).需要说明的是这些统计都是以五笔画系统为基础以通行部件观念为基础得到的，没有根据本文的部件定义以九笔画系统为基础做过调查材料。

英文的情况。据Liuchangjie(32)http://www.newsmth.net/nForum/#!article/EnglishWorld/31917.统计，英文189,344个词共有1,685,514个字母，平均每词8.9个字母(部件)，明显多于汉字的5个部件。

于是似乎就可以说：汉字部件组合成字的形式复杂，信息含量高，所以每字所需的部件数较少；英文部件组合成词的形式简单，信息含量较低，所以每个词所需部件(字母)较多。可是如果停留在这个结论的水平上有很大的风险，因为那就等于是说英语词的长度受制于文字(字母/部件的组合形式)。这显然违背“文字记录语言”的原理。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错误，关键在于忽视了单音节文字和多音节文字的区别。实际上如果只考虑语音不管语义，那么由于每个汉字都代表一个音节，它也应该对应英文的音节。

现在比较汉字与英文词的音节。Liuchunjie还统计了英语26760个词，共有68006个音节，平均2.541音节/词。8.9个字母除以2.541音节，结果是3.50字母(部件)/音节。

结论：汉字的一个音节(即一个字)平均要用5个部件，远远多于英文的一个音节含3.5个部件。汉字的复杂性在此就充分显明了。

七、余 论

(一)部件与笔画和笔顺

汉字的笔画和笔顺，是现代汉字学最基本的概念。然而现在通行的笔画笔顺理论和笔画笔顺规范本质上都不属文字学范畴，而是书法和汉字排检法的混合物。笔者已撰文对这些问题做过探讨，可以参考。(33)黄金城.论汉字笔画[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6，(4)；黄金城.论汉字笔顺[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9，(2)；黄金城.汉字笔画理论谬误辨正[J].汉字汉语研究,2019，(2).在部件研究中，笔画笔顺是绕不过去的。本文采取的办法是：笔画改用九笔画系统(前文已有讨论)；笔顺以规范笔顺为主，兼采通用笔顺。如：

前文提到双笔画基础部件要“顺序连写”。这里指的是规范笔顺。

又如基础字“州”。明代梅膺祚《字汇》到民国时期很多人“先三竖，后三点”，即部件33“竖平行”和部件35“连续点”嵌套。而规范笔顺“点竖”连写，即6个单笔画部件连写。

(二)部件研究的学术价值

李丽对几十年来汉字部件的研究历程做过很好的回顾，但是她对根据构形来研究部件提出疑问：“如果分析到后来就是横竖撇捺，那么部件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34)李丽.现代汉字部件研究述评[D].东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提出这个奇怪的问题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这是现有的部件理论不能分清构形法与构字法的合乎逻辑的必然后果。

现代汉字形体结构的研究必须区别构形和构字。本文证明，笔画>部件>整字不是直通的。确立了部件在文字结构系统中的地位，也就建立了三层次结构模式；建立了三层次模式就能给人类现代文字的比较提供了共同的平台；通过汉字拼音文字的比较让我们看到了以前从未注意到的汉字结构的一些特点。因此可以说，汉字部件的重要性不可忽视，部件的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传统文字学实际就是许学(35)王凤阳.汉字学[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63；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M].北京:科学出版社， 1953:73.,它以读书解经为研究目的，当然要重视构字，但是没有必要关心字的构形。正如苏培成所说，构形“是传统文字学很少顾及的领域”。(36)苏培成.现代汉字学纲要(第三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73.现代汉字学有责任改变这种状况。

总结起来，本文主要是在文字学理论层面作了一些探讨，排除字的理据分析，单一从字形出发考察汉字部件并提出了以下一些新观点：

(1)探索人类现代文字形体结构的某些共性；

(2)探索拼音文字形体结构的若干特点；

(3)明确汉字构形法和构字法的界限与各自任务；

(4)探索汉字形体结构的若干特点；

(5)重新定义“汉字部件”；

(6)提出“现代汉字基础部件系统”。

(三)部件研究的应用价值

所谓应用价值专指部件在对外汉字教学领域里的应用。由于部件构形不讲字的理据，因此对汉字教学来说，不太有用。以上面的部件组合图为例，教学中是无法使用的。当然，部件教学需要对汉字形体作相当细致的分析，这对认知、辨析字形(尤其是形近字)会有一定帮助，然而过多使用部件来分析汉字不见得是个好主意。现在对外汉语教学界有不少人提倡“部件教学法”。这个提法需要再斟酌。通行的部件概念不分构形法和构字法。讲部件无法离开理据。(37)王宁.汉字构形理据与现代汉字部件拆分[J].语文建设,1997，(3).各种所谓的部件教学，往往还是要倚仗字源、理据、偏旁和部首等等，实际上还是非常传统的构字法教学。比如，据张旺熹介绍，118个基础部件中，80%左右可以用六书理论讲解。(38)张旺熹.从汉字部件到汉字教学[J].世界汉语教学,1990，(2).而据崔永华对2699个汉字的构成部件统计，整字或有义部件占比达85%。(39)崔永华.关于汉字教学的一种思路[J].北京大学学报， 1998，(3).

施正宇认为汉字部件对“字形进行穷尽式切分......在切分过程中，汉字的音、义理据在很大程度上被破坏了，而这也正是汉字教学与习得过程中两个重要的参数”。(40)施正宇.60年对外汉字教学研究之研究(上)[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2015，(1).按她的这个说法推理，部件教学显然得不偿失。

事实证明，传统的构字法教学非常有效，成熟经验有很多，通过总结、改进以不断提高教学效果很有意义，没有必要专门搞部件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