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真,张东辉,张 倩
(山东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教育是个体经济社会地位获得的重要决定因素[1],是社会底层成员实现向上流动的主要手段[2]。所以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但是,我国城乡青少年在学业成就和教育获得上仍存在显著差异[3]。关于城乡教育不平等的原因,目前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制度视角,强调城乡公共教育资源配置不平等;第二种是家庭视角,强调城乡家庭教育投入差距[4]。
针对城乡公共教育资源配置不平等,近年来我国大力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农村生均公用经费支出增幅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农村师生比明显提高,增幅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农村学校办学条件不断改善,危房面积不断减少,信息化水平不断提高[5]。城乡义务教育发展差距逐渐缩小[6]。但是与公共教育投入的城乡差距相比,家庭教育投入的城乡差距未能引起学术界和政府的足够重视。
事实上,城乡家庭在教育投入方面同样存在差距:与城市相比,农村缺乏尊师重教的氛围、对教育持轻视态度;与城市家庭相比,农村家庭对子女学习的关怀和监督不足,对学校教育的配合与支持不够,而且家长的文化陋习也不利于子女的学习和成长[4,7]。家庭教育投入对子女教育成就具有重要影响[8-9],甚至比学校更大[10-11]。2018年全国教育大会指出:办好教育事业,家庭、学校、政府、社会都有责任。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要给孩子讲好“人生第一课”,帮助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充分的家庭教育投入是提高学校育人效果的重要保障[12],“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所以在加强农村学校建设的同时,也要注重引导农村家庭提高教育投入。
家庭教育投入既包括物质投入,也包括时间和精力等非物质投入。此外,教育期望表示父代对子女教育成就的预期,是家庭教育观的直接体现,也是家庭教育投入的重要动力[4],所以现有文献一般也将其视为重要的研究对象,而且如何提高家庭教育期望也是当前主要的研究内容。如马俊龙和叶静怡等研究了外出务工对教育期望的影响[13-14]。前者认为城镇地区较高的教育回报提高了外出务工父母的教育期望,从而有助于增加其对子女的教育投入。后者认为农民进城务工所引起的教育期望提升,导致父母更愿意对子女教育进行投资,这可能是近年来农村地区教育入学率和毕业率上升的重要原因。
本文以开通公路和公交作为准自然实验,在探讨交通基础设施如何影响农村家庭教育投入和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交通基础设施影响两者的路径机制。本文对现有研究成果进行了一定的拓展,边际贡献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揭示了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户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影响(1)在本文中,教育和人力资本含义相同,投资和投入含义相同。。关于农村基础设施,现有文献重在探讨其经济意义。事实上,公路和公交通过增收效应、文化冲击等途径,也有利于提高农户人力资本投资能力和意愿。本文使用CFPS 2010和CFPS 2014两期微观家庭面板数据,通过构造准自然实验,基于倾向得分匹配双重差分法(PSM-DID)的研究结论表明,公路和公交有利于促进农村家庭增加物质和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第二,检验了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研究表明,公路和公交对农村青少年标准化字词和标准化数字测试成绩具有显著的提升作用。在现行的教育筛选分流制度下,这有利于推动城乡教育公平。第三,通过检验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村家庭教育观和农村青少年学习态度的影响,本文还对公路和公交提高农户人力资本投资和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路径机制进行了探讨。研究结果表明,公路和公交提高了农村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期望,强化了农村家庭对子女教育的责任感和为子女教育的付出意愿,因此有利于改善农户教育观。同时,公路和公交也通过优化农村青少年课堂表现等方式,有利于端正农村青少年学习态度。所以交通基础设施有效地激发了农村家庭和青少年对教育的内生追求,有利于为“三农”注入内生发展动力。
1. 城乡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差距
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子女教育成就具有重要影响[15]。第一,充足的物质投入是子女教育成就的有力保障;第二,父代积极的教育观念和踊跃的教育参与不仅能够为子女教育提供必要的指导和心理激励,也是子女成长成才的重要外在驱动[4,16]。但是城乡家庭在人力资本投资方面存在较大差距。
从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来看,韩军辉和柳典宏使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0年数据对城乡家庭教育支出状况进行了对比分析,总体来看,城镇家庭教育支出是农村家庭的3.04倍,而且城镇家庭更加注重早期教育投入,对2岁子女的教育支出是农村家庭的6.46倍[17]。刘保中对CFPS 2014的数据分析则表明,城市家庭对单个子女的年均教育支出为5521.7元,是农村家庭的近2.3倍[4]。从非物质教育投入来看,李丽菊和贾翌皎使用“父母教养方式评价量表”对城乡小学生父母教养方式进行了对比。他们发现,城市家庭的教养方式较为积极,对子女的教育更为全面和科学。而农村家庭的教养方式较为消极,倾向于将子女教育全部托付于学校。他们认为,城市家庭的教养方式总体而言优于农村[18]。刘保中认为,城市家庭对子女教育的关怀和监督明显优于农村家庭。在教育方式上,农村家庭倾向于单向要求,而城市家庭更注重互动式参与,如城市家庭与子女谈论在校状况的比例和检查子女作业的比例分别比农村高13和12.3个百分点[4]。从教育期望来看,刘保中等通过分析CFPS 2010和CFPS 2014家庭微观调查数据认为,城市家庭对子女的期望教育年限比农村家庭长1.12年,期望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城市家庭比例比农村家庭高15个百分点[4,15]。韩军辉和柳典宏的研究结果也表明,城市家庭期望子女接受硕士及以上教育的比例为34.08%,几乎是农村家庭的两倍[17]。
2.城乡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差距来源
家庭经济社会地位,主要包括家庭收入、父代受教育水平和父代职业[19],与家庭人力资本投资水平密切相关[20]。城乡家庭在经济社会地位上存在一定差距,这会通过文化再生产机制、资源转化机制和理性选择机制转化为人力资本投资差距。
文化再生产机制指父代的教育水平通过教育期望、文化资本和人力支持能够实现向下传递进而实现再生产[21]。教育期望不仅是家庭教育投入的重要动力,也会在亲子交流过程中内化为子女自身的教育期望[16],有利于激发子女的学习积极性和主动性,对于子女的教育成就具有重要影响[22-23]。但是教育期望存在阶层差异,教育程度高的父母教育期望往往更高,从而实现教育的代际传递[24-25]。文化资本则通过知性化和情感化,在家庭生活中通过多种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儿童的认知和努力程度,促使儿童能力分化[26],比如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父母能够为子女营造良好的文化氛围、提供丰富的文化资源和文化活动,这有利于提高子代的学业表现。人力支持是家庭影响子女的重要形式,教育程度较高的家长有能力对子女的学业进行辅导和答疑,并改进其学习方法和技巧,也更有心得和经验为子女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这会向子女传递父母关心其教育和发展的信号,从而有助于激发子女的学习兴趣,进而对其学业成绩产生积极影响。然而我国城乡居民在教育水平上存在较大差距,而且呈扩大趋势。邢春冰通过分析中国家庭收入项目调查数据认为,1995年22%的城市劳动力接受过大专及以上教育,而农村不足1%。2007年,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的城市劳动力比重上升至40%,农村仍不足3%[27]。郝娟对历次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数据的分析表明,城乡平均受教育水平差距在2000—2011年间不断扩大[28]。所以,城乡教育水平差距通过文化再生产机制导致城乡家庭在教育期望和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方面的差距。
资源转化机制主要指经济社会地位较高的家庭将其经济资源转化为教育优势,通过排斥竞争者甚至垄断教育机会,达到减少竞争的目的,从而导致教育不平等[21]。我国的教育分流体制根据一定的标准,将学生划分为不同类别,入读不同的学校,但教育分流不仅仅体现绩效原则[29],家庭经济社会地位越高,入读重点学校的概率越大[30]。根据盖勒(Galor)和泽拉(Zeira)的观点,在资本市场不完善和人力资本投资不可分的情况下,过大的城乡收入差距会限制相对贫困的农村居民进行人力资本投资[31]。从收入水平来看,钞小静和沈坤荣证实,我国不合理的城乡收入差距会导致初始财富水平较低的农村居民无法进行人力资本投资[32]。从收入不确定性来看,普遍存在的信贷约束导致不同收入家庭的教育支出存在重大区别[33],由于储蓄的缓冲作用,富裕家庭的教育支出受收入波动的影响较小[34]。张锦华等也证实,由于农村居民没有稳定的工资收入,因此收入的不确定性显著降低了农户教育支出,但对城市居民的影响不显著[35]。资源转化机制也可以通过影响儿童的学习自觉与能力分化,从而改变教育机会分配。比如家庭阶层地位所蕴含的资源差异可能造成儿童生活境遇以及营养条件差异,从而造成儿童学习能力产生分化[26]。所以城乡收入差距通过资源转化机制导致城乡家庭在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方面的差距。
在布林(Breen)和哥德索普(Goldthorpe)提出的理性选择模型中[36],社会是分层的,教育是社会分层的重要工具。在某个特定的教育阶段(如初中或高中),上层家庭和下层家庭(包括父代和子代)面临继续求学和终止学业两个选择。如果选择继续求学,子代进入上层社会的概率较大,但父代需要负担一定的成本,同时也面临求学失败的风险。如果选择终止学业,子代进入下层社会的概率较大,但提前进入劳动力市场会获得一定的收入。影响家庭选择的主要因素是相对风险规避倾向(relative risk aversion)。对上层家庭而言,终止学业导致的阶层下滑风险较大,但对于下层家庭而言,并不会导致阶层下滑。因此上层家庭的风险规避倾向更强,父代对子女的教育期望更高。在我国,由于长期以来的城乡职业隔离,城镇居民不仅在主要劳动力市场上占绝对优势,而且在次要市场中也处于优势地位[16]。城乡居民在劳动力市场中的不同位置会塑造其关于教育回报率的不同判断:对城市居民而言,教育是职业获得、收入提高、职位晋升的必要条件,所以其教育投入意识较高;而对农村居民而言,面向农村劳动力的就业岗位对教育的要求往往不高,所以农村家庭在受限的机会结构中容易对教育的价值持否定作用[16],选择继续升学的概率较低,从而导致农村青少年学习自觉性下降,以及农村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不足。理性选择机制反映了城乡居民职业差异对城乡青少年家庭教育资源的影响。
3.交通基础设施如何影响农户人力资本投资
公路和公交等交通基础设施有利于提高农户物质人力资本投资能力、唤醒农户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意识,从而最终有利于提高农村家庭人力资本投资水平。具体而言,如下所示。
第一,公路等交通基础设施通过促进农民增收,提高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概率,有利于改善农户物质人力资本投资能力,以及对教育重要性的认知[13-14],从而削弱资源转化机制和理性选择机制对城乡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首先,公路等基础设施是农业生产的基本条件,其完善程度直接关系到农业生产绩效[37-38]。如鞠晴江等的实证研究均表明,我国农村公路有利于提高农业产出[39],而且交通基础设施的可获得性有助于扩大农产品销售市场,降低交易成本和交易的不确定性[40]。其次,交通基础设施有利于降低劳动力流动成本,提高劳动力交易效率[41],从而有助于提高非农就业机会。而且农村劳动力流动范围的扩大也意味着其有更多的选择和权衡机会,从而获得更高的经济回报。
第二,城乡间交通状况的改善通过扩大城市文化的传播,有利于提高农村家庭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意愿,从而削弱文化再生产机制和理性选择机制对城乡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城市家庭的人力资本投资意愿整体而言高于农村,城乡互联互通有利于城乡一体化发展,缩小城乡差距。首先,公路建设缩小了区域间的时间距离,公交的开通则为城乡交流提供了便利条件,由此带来的区域同城化效应有助于扩大城市文化传播范围,增强现代思想观念的可及性。这会对受众(尤其对于相对落后和闭塞的农村地区)原有的教育观念产生冲击,使其更加认同教育的价值,从而提高人力资本投资意愿[15]。其次,交通状况的改善为农村劳动力获取进城务工机会提供了便利。置身于城市,面对城乡生活的巨大差异,农村劳动力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和行为模式均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和影响[42]。在对教育要求更高的城市部门的工作和生活阅历,有可能唤醒农村劳动力对知识和教育重要性的认识,使其在教育观念上与城市居民逐步趋同[14],更加重视与子女的交流与沟通[33]、更乐意辅导与检查子女作业、更乐意与学校保持良好的沟通与互动[43]。所以交通状况的改善有利于提高农户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意愿。
综合上述论述,本文的逻辑框架图如下。
图1 逻辑框架图
1.数据来源和样本选择
本文所用家庭微观数据全部来源于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主持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项目。CFPS自2010年正式展开,每两年追踪调查一次,至今已公开发布CFPS 2010、CFPS 2012、 CFPS 2014和 CFPS 2016。CFPS根据三阶段不等概率整群抽样原理,四次调查抽样范围依次涵盖14798、13315、13946、14033个家庭。历次调查均包含家庭库、成人库、儿童库三个子库,其中CFPS 2010和CFPS 2014还公布了社区库。由于基础设施信息来源于该库,故而本文使用CFPS 2010和CFPS 2014构造两期面板数据。除社区库外,本文涉及的子库还包括家庭库、成人库和儿童库。我们首先以家庭库为基础,根据家庭编码和个人编码将三个子库数据进行匹配和汇总;然后根据村居代码匹配家庭库与社区库,并根据社区库信息确定村居所属家庭是否实现通公路或公交;最后根据统计局城乡分类标准以及子女入学信息,仅保留有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子女的农村家庭样本(2)送适龄子女接受义务教育是家庭的法定义务,因此仅保留有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子女的家庭样本,可以减少因家庭选择问题而导致的估计偏误。。
2.处理变量
处理变量即家庭所在村居是否实现通公路或公交。首先根据CFPS 2010问题CE101“截至去年年底,您村/居是否有以下基础设施或经历过以下变革?”,将已经完成公路和公交建设的家庭剔除(3)CFPS 2010并未公布村居通公交情况,由于农村家庭距最近公交站点的中位数大约为1000米,所以本文认为家庭距最近公交站点的距离小于1000米的家庭已经开通公交,从而予以剔除。。 然后根据CFPS 2014问题CA3 “2010年1月1日至2013年12月31日期间,您村/居是否新增以下基础设施或经历过以下变革?”确定处理变量:若村居在上述时间段实现通公路或公交,则其所属家庭为处理组。若村居在2013年12月31日前,未通公路或公交,则其所属家庭为控制组。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对处理组和控制组的划分并非基于家庭是否实际使用公路和公交,而是以其村居是否配置相应设施为标准。这一方面是为了克服基础设施的反向因果关系[44],因为使用公路和乘坐公交需要一定的交通工具和费用,这可能与家庭经济社会地位相关。而村居是否配置相应设施与家庭无关,可以视为准自然实验。另一方面也为在更宽松的条件下考察基础设施的作用,所谓宽松是指本文的结论并不依赖于家庭是否实际使用相应的基础设施。
3.结果变量和协变量
除处理变量外,本文所用部分结果变量和协变量如表1所示。
表1 本文所用部分结果变量和协变量
结果变量是处理变量的影响对象。关于农户人力资本投资的结果变量有4个,talk、ask和表示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的check,表示物质人力资本投资的pay;关于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处理变量有2个,wordtest和mathtest,分别表示标准化字词和标准化数字测试成绩。此外,在后面我们还进一步分析公路和公交对农村家庭教育观和农村青少年学习态度的影响,所涉及的结果变量将在相应部分予以介绍。若存在多个子女,结果变量取均值。为进一步增强数据在不同年份的可比性,本文对原始数据进行了排序,排序数值越小,表示家庭人力资本投资越多,子女学业成绩越好。在上述构造下,相对于2010年,若控制组家庭结果变量排序数值在2014年变小,则意味着交通基础设施提高了其人力资本投资和子女学业成绩。
其余6个变量为进行倾向得分匹配的协变量,均可能影响村居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或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在后面的实证检验中,需要基于PSM方法平衡处理组和控制组在上述协变量上的分布以保证两组家庭在人力资本投资方面具有相同的时间效应。
4.方法选择
交通基础设施建成以后,结果变量的变化来源于两部分:一部分是随时间自然增长而形成的时间效应;另一部分是因基础设施建成而引起的处理效应。若我们能同时观察到家庭处于有无发生基础设施建设两种状态下的结果变量,则其差值即为处理效应(ATT)。如(1)式所示:
ATT=E(Y1|inf=1)-E(Y0|inf=1)
(1)
其中,E(Y1|inf=1)为处理组家庭的结果变量均值,可以通过实际数据获得。E(Y0|inf=1)表示处理组家庭在未经历基础设施建设状态下的结果变量均值。由于在现实条件下,我们无法同时观测到家庭在两种状态下的行为,所以(1)式并不具备可操作性。一个替代的策略是双重差分法(DID):处理组家庭在2010年和2014年的结果变量之差与控制组家庭在2010年和2014年的结果变量之差的差额即为处理效应。如(2)式所示:
ATT=E(ΔY1|inf=1)-E(ΔY0|inf=1)
(2)
其中,E(ΔY1|inf=1)表示处理组家庭在2010年和2014年处理变量的变化均值,但这并不等于基础设施对结果变量的净影响。因为即使不经历基础设施建设,处理组家庭的结果变量也会随时间而变。为剔除时间效应,需要从中进一步减去E(Δfinc0|inf=1),即处理组家庭在不经历基础设施建设状态下的处理变量变化,但这并不可观测。假设处理组和控制组具有相同的时间效应,(2)式可以转化为(3)式:
ATT=E(ΔY1|inf=1)-E(ΔY0|inf=0)
(3)
其中,E(ΔY0|inf=0)表示控制组家庭在2010年和2014年的结果变量之差,即时间效应。可见,DID方法的有效性依赖于处理组和控制组是否具有相同的时间效应,但这可能并不成立。所以单纯的DID方法可能会造成估计偏误。对此,在进行DID估计之前,本文首先以表1中的协变量为自变量,使用logit模型为每个处理组家庭和控制组家庭估计倾向得分,然后通过核匹配方法为每个处理组家庭匹配尽可能相似的控制组家庭,并计算处理组家庭及与其相匹配的控制组家庭在2010年和2014年间的处理变量变化均值,最后基于(3)式计算PSM-DID估计量。上述思路即为倾向得分匹配-双重差分法(PSM-DID),能够有效缓解或解决DID方法因时间效应不同而造成的估计偏误,目前已在科学研究中获得广泛应用。最后,为提高匹配质量,我们仅保留倾向得分具有重叠部分的个体。同时,本文还对匹配结果进行了平衡性检验。具体而言,PSM-DID方法要求匹配后的控制组和处理组在各协变量上无显著差异。一般要求两组有无系统性差异的T检验对应的P值大于0.05,本文通过选择能够平衡所有协变量在控制组和处理组之间分布的带宽以保证匹配平衡性,进而估计结果的有效性。
1.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户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
表2报告了公路和公交对农村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其中,obs表示样本量,仅保留倾向得分具有重叠部分的个体。bw表示本文在进行倾向得分匹配时所采用的带宽,在该带宽下,所有的估计均通过了平衡性检验(bal),这表明匹配之后的控制组和处理组在各协变量上不再存在显著差异,能够满足倾向得分匹配的要求,因此本文的估计是有效的。psm-did表示公路和公交的处理效应,即公路和公交对农户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
总体来看,公路和公交的处理效应在绝大多数估计中的符号为负,这表明两者有利于提高农村家庭人力资本投资。首先,从物质人力资本投资(pay)来看,公路建成以后,农村家庭教育支出排名提高78位,这有助于为子女学习提供有力的物质保障,缩小资源转化机制对城乡教育不平等的影响。第二,从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来看,公路开通以后,农村家庭要求子女做作业的频率(ask)和检查子女作业的频率(check)显著提升,排名分别上升155位和158位。公交开通以后,农户与子女谈论在校情况的频率(talk)以及要求子女做作业的频率也得到明显提升。这会为子女教育提供重要的人力支持和外在驱动,有利于削弱文化再生产机制的影响。因此,进一步加强农村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能够有效激发农户人力资本投资内生动力,这有利于缩小城乡间人力资本投资差距、推动农村教育扶贫。
表2 公路和公交对农村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
注:***、**、*分别表示在 10%、5%和 1% 显著性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T检验对应的P值。
2.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
前面的分析表明,公路建设和开通公交有利于提高农户人力资本投资。由于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子代教育成就具有重要影响,因此公路和公交有利于提高农村青少年的学业成绩。CFPS 2010和CFPS 2014均对10—15岁儿童进行了标准化的字词测试和数字测试,该测试成绩可以在不同地区和不同学校学生之间进行直接比较[45]。表3报告了公路和公交对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
表3 公路和公交对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
注:***、**、*分别表示在 1%、5%和 10% 显著性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T检验对应的P值。
公路建成以后,农村青少年字词测试成绩排名平均上升179位,数字测试成绩排名平均上升104位。公交开通以后,农村青少年字词测试和数字测试成绩平均排名分别上升317位和168位。总体而言,公路和公交所激发的农户对人力资本的内生投资追求有利于提高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在我国目前的升学筛选分流制度下,这对于推动城乡教育公平具有一定的意义。不仅如此,这也有利于促进农村人力资本积累。相对于数字测试成绩,公路和公交对字词测试成绩的影响相对较大。相对于公路,公交对农村青少年的学业成绩影响较大。近年来,我国大力推动“四好农村路”建设,2013—2017年,新建改建农村公路127.5万公里,99.24%的乡镇和98.34%的建制村已开通沥青路或水泥路(4)资料来源:http://www.gov.cn/xinwen/2017-12/25/content_5250225.htm,但是农村公路建设质量有待提高,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依然存在(5)资料来源:http://xxgk.mot.gov.cn/jigou/glj/201805/t20180517_3021820.html。因此,应注重农村公路养护,防止公路降级,同时加强农村公路新建和改造,不断提高农村公路质量,逐步缩小区域差异,让“四好农村路”尽早惠泽亿万农村居民。在此基础上,通过城市公交延申、农村客运公交化运营等方式,逐步推动村村通公交建设。
3.对影响机制的进一步讨论
(1)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村家庭教育观的影响。公路和公交主要通过促进农民增收而产生的增收效应和扩大城市文化传播范围而产生的文化冲击效应提高农户物质人力资本投资能力和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意愿。目前,公路等交通基础设施对于增加农民收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积极作用已得到广泛证实,这有利于提高农户物质人力资本投资能力,削弱或者消除资源转化机制对城乡人力资本投资差距的影响。因此,该部分重点关注文化冲击机制。
降低农村劳动力流动成本、促进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是交通基础设施增收效应的重要渠道[40],这同时也为农村劳动力接触和吸收城市文化创造了便利条件,有利于发挥城市文化的冲击效应。不仅如此,公路和公交促进了城乡人员流动和思想交流,也是文化冲击机制发挥作用的重要途经。文化冲击可能会改善农村家庭的教育观,从而促使其增加物质和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表4对此进行了验证。
表4 公路和公交对农户教育观的影响
注:***、**、*分别表示在 1%、5%和 10% 显著性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T检验对应的P值。
首先,公交开通以后,农户对子女的教育期望(exp)排名提高363位。因此同外出务工类似[13-14],交通基础设施同样显著提高了农户教育期望。教育期望反映了家庭对教育获得的殷切希望,是城乡人力资本投资差距的重要原因。教育期望的提升体现了农户对教育重要性认知的提升,从而推动农户提高物质教育支出,并为子女学习营造良好的条件和氛围。第二,公路和公交提升了农户为子女教育的付出意愿。thrift表示农户对观点“如果需要,父母应当节衣缩食以支付子女的教育费用”的赞同程度。公路和公交建成以后,农村家庭为子女教育付出的意愿更为强烈,相对排名分别上升88位和91位。第三,公路和公交开通以后,农村家庭更加强调自身在子女教育过程中的责任。duty表示农户对观点“子女的学习成绩好坏,我有很大的责任”的赞同程度。公路和公交提高了农村父母对子女教育的责任认知,相对排名分别提高59位和106位。最后,公路和公交促使农户更加重视子女教育。care表示父母对子女教育的关心程度,来源于CFPS访员对受访家庭环境的观察。公路和公交建成以后,农户对子女教育的关心排名分别上升138位和230位。因此,公路和公交改善了农村家庭的教育观,从而促使其更加积极主动的为子女教育进行投资。
(2)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村青少年学习态度的影响。前面的分析表明,公路和公交有利于改善农村家庭的教育观,提高农户人力资本投资,从而提升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农户教育观的改善和人力资本投资的提高一方面会直接对子女学业成绩产生积极影响,另一方面也能够为子女学习提供必要的心理激励和外在驱动,从而有利于端正农村青少年的学习态度,促使其更加积极主动地学习,这是公路和公交提升农村青少年学业成绩的重要途经。表5对此进行了验证。
表5 公路和公交对农村青少年学习态度的影响
注:***、**、*分别表示在 1%、5%和 10% 显著性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T检验对应的P值。
第一,农村青少年在课堂上更加集中精力学习。focus表示学生个人对观点“我在课堂上会集中精力学习”的赞同程度,公交优化了农村青少年的课堂表现,排名提高348位。第二,农村青少年更加积极地完成家庭作业。homework表示学生对观点“我只在完成家庭作业后才玩”的赞同程度,公路和公交提高了农村青少年对学业的重视程度,排名分别提高66位和102位。第三,农村青少年更加遵守校纪校规。discipline表示学生对观点“我遵守校规校纪”的赞同程度,其排名分别提高46位和139位,这是农村青少年学习态度端正的重要表现。第四,公交开通以后,农村青少年请假旷课的频率(absence)显著降低,排名提升171位。最后,农村青少年学习更加努力。effort表示学生个人对观点“我学习很努力”的赞同程度,排名分别提高92位和167位,这是取得良好学习成绩的重要条件。因此,公路和公交显著的改善了农村青少年的学习态度,有效地激发了农村青少年追求教育的内生动力。
现有文献已普遍认识到家庭教育投入对子女成长成才的重要意义,但关于如何引导家庭提高教育投入的研究则相对薄弱。所以本文在现有文献的基础上,探讨了交通基础设施对农村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
交通基础设施一方面通过促进农民增收,提高了农户物质人力资本投资能力;另一方面通过方便城乡交流、扩大城市文化传播范围等途径而产生的文化冲击效应提高了农户非物质人力资本投资意愿。本文使用CFPS 2010和CFPS 2014两期家庭微观面板数据,以开通公路和公交为准自然实验,基于倾向得分匹配双重差分法(PSM-DID)对此进行了验证。研究结果表明:交通基础设施能够显著提高农户人力资本投入,对于家庭教育支出、与子女谈论在校情况的频率、要求子女完成作业的频率、检查子女作业的频率均具有积极的提升作用;并最终有利于提高农村青少年的标准化字词测试成绩及标准化数字测试成绩。对影响机制的进一步分析表明,交通基础设施一方面有助于改善农村家庭的教育观,提高了农户对子女的教育期望、强化了农户对子女教育的责任感和付出意愿;另一方面有助于端正农村青少年的学习态度,激发了农村青少年的学习自主性、积极性和主动性。
因此,进一步加强农村地区公路和公交等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改善城乡交通状况,便能有效地激发农村家庭和农村青少年对教育的内生追求动力。这不仅有利于缩小城乡在家庭人力资本投资方面的差距,推进城乡教育公平,也有利于促进农村地区人力资本积累,从而为“三农”注入内生发展动力,推动城乡经济和社会融合,加速乡村振兴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