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小说”传统的自觉传承与转化

2020-04-07 17:41王春林
都市 2020年3期
关键词:陈毅小说

王春林

从作家简短的履历介绍可知,陈毅达不仅曾经担任过电视新闻记者,而且也还有过在行政机关的工作经历,这就难怪如同《海边春秋》(载《人民文学》杂志2018年第7期)这样的一部长篇“问题小说”会出现在他的笔端。

说到“问题小说”,我们首先须得明白,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曾经先后出现过两种不同类型的“问题小说”。

一种,出现在新文学草创的五四时期。进一步说,这一类型的“问题小说”,与那个力倡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紧密相关。具体来说,这一时期所谓“问题小说”中的“问题”主要指一些有关人生的普遍性问题,其要旨是以小说的形式思考追问人生的目的、意义和价值。诸如个性自由、恋爱婚姻、伦理道德、妇女解放等社会问题,乃是这些“问题小说”作家集中关注的核心问题。除此之外,也还不同程度地旁涉到了儿童、教育以及劳工等其他问题。谢冰心、叶绍钧、罗家伦等,一般被认为是五四时期“问题小说”的代表性作家。

另一种,则出现在我们平常所谓的“十七年”文学期间。这个时期“问题小说”的提法,出自以书写乡村和农民而著称于世的作家赵树理。在一篇创作谈中,赵树理说:“我在做群众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非解决不可,而又不是轻易能解决了的问题,往往就变成所要写的主题。这在我写的几个小册子中,除了《孟祥英翻身》与《庞如林》两个劳动英雄的报道以外,还没有例外。如有些很热心的青年同事,不了解农村中的实际情况,为表面上的工作成绩所迷惑,我便写了《李有才板话》;农村习惯上误以为出租土地也不纯是剥削,我便写《地板》(指耕地,不是房子里的地板)……假如也算经验的话,可以说‘在工作中找到主题,容易产生指导现实的意义。”(赵树理《也算经验》)由这段话可知,赵树理在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把自己看作一个作家,而更多地看作是一位必须面对并解决实际问题的工作人员。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在创作谈中特别强调小说写作的主题,只能来自具体的工作之中。也因此,赵树理所谓“问题小说”中的“问题”,其具体所指便是在实际的工作过程中发现的那些具体问题。

虽然没有办法从作家陈毅达那里得到相应的证实,但在我的理解中,如果我们把陈毅达也看作是当下时代出现的一位“问题小说”作家的话,那么,他所实际传承的恐怕便只能够是赵树理那个意义层面上的“问题小说”创作传统。更进一步说,假如我们的理解视野更为开阔一些,假如可以把当代作家所面临的文学传统分别梳理区分为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西方文学以及1949年之后生成的“十七年”文学这样的四种文学传统,那么,陈毅达的这部《海边春秋》所传承的,便毫无疑问是以赵树理为重要代表性作家之一的“十七年”文学传统。

既然是赵树理或者说“十七年”意义上的一部“问题小说”,那么,陈毅达在《海边春秋》中所集中关注表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重要问题呢?直截了当地说,这个重要问题,就是闽省岚岛上一个名叫蓝港村的海边渔村的搬迁问题。更进一步说,蓝港村这样一个小小渔村的搬迁问题,之所以会显得如此重要,关键原因在于,这个渔村的搬迁与否,直接影响关涉到了岚岛是否可以很快建设成为一个国家级的改革开放综合实验区:“岚岛是于二〇一一年十一月,经国务院批准,正式升格为改革开放综合实验区的。”尤其是,到了“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一日,中共中央总书记来闽省视察期间,专门到岚岛深入考察,亲自擘画蓝图,提出了‘一岛两窗三区的发展战略,要求在已取得的重要进展的基础上,再上新台阶,继续探索,勇当先锋,着力创新,把岚岛打造成自由贸易港和国际旅游岛,建设成为新兴产业区、高端服务区、宜居生活区。”依照现行的社会体制,既然党中央与国务院如此这般地高度重视,那自然也就会引起从省一级领导机关一直到如同蓝港村这样的乡村一级政权的高度关注。陈毅达小说的故事情节,就发生在这一具体的时代背景下。

小说的主人公名叫刘书雷,是毕业于北京某名校的一位文学博士。故事发生时,刘书雷已经通过人才引进的方式回到老家闽省,担任了省作协的副秘书长。用省文联李然书记的话来说,他是闽省文联机关最年轻的一位处级干部。身为一介书生的他,之所以能够与岚岛综合实验区的建设发生关系,乃因为他受李然书记指派,参加了闽省省委组织的第四批援岚工作:“按省委主要领导的要求,这第四批援岚干部必须具备更强的专业优势、信息优势和智力优势,必须是拥有博士学位或副高以上职称的人員,以适应岚岛开放开发向创新驱动发展挺进。”第四批援岚工作的总负责人,是省政府的吴副秘书长。正因为考虑到了刘书雷的身份既是省作协的副秘书长,又是学富五车的文学博士,所以,在一时找不到直接对应的工作单位的情况下,刘书雷被吴副秘书长留在了援岚办,临时负责办公室的文秘业务,直接服务于总揽岚岛发展全局的吴副秘书长。

然而,就在吴副秘书长携带一众援岚干部刚刚抵达岚岛,正在召开见面会的时候,蓝港村却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虽然身兼视角性功能的刘书雷,此时对蓝港村的情况尚且一无所知,但作为焦点事物的蓝港村却就此而第一次走进了读者的视野。原来,作为主要投资方的兰波国际,在岚岛金滩和铜滩的旅游开发项目都进展很顺利,唯独银滩的进展状况却因为蓝港村人的拒绝搬迁而很不理想。依照常理,蓝港村既然明显属于发展滞后的村子,通过搬迁进城的方式,既可以使人居环境大为改善,更可以明显提高生活品质,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情,那蓝港村人却又为什么会一致反对搬迁,甚至差一点酿成了一场群体性事件?就这样,蓝港村作为一个焦点事物,在引起刘书雷本人高度关注的同时,也成了陈毅达成功设定的一个艺术悬念,引起了包括笔者在内的广大读者的高度关注。既然蓝港村的搬迁与否,的确已经成为影响岚岛未来发展的一个关键问题,那吴副秘书长专门派遣刘书雷去驻村了解实际情况,也就成为一种势在必行的选择。用吴副秘书长的话来说,就是:“你到蓝港村,实验区党工委下派蓝港村的第一支书张正海会配合你的工作……村里的工作仍然由张正海全面负责,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再次摸摸情况,就整体搬迁一事认真听民声、察民意。再做最后一次的调研,同时看看能不能提出解决的决策和建议。”这样一来,年轻的下派干部刘书雷,自然也就与严重影响岚岛发展事业的蓝港村拒绝搬迁这一焦点事件之间发生了紧密的内在关联。正是在刘书雷前往蓝港村进行搬迁调研的过程中,诸如城镇化建设、美丽乡村、乡村第一支书、干部下派支援地方工作、乡村青年返乡创业这样一些不无时尚色彩的主旋律元素,被陈毅达及时而巧妙地编织到了《海边春秋》这样一部现代“问题小说”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问题小说”的《海边春秋》,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看作是一部事关刘书雷工作能力成长的成长小说。

事实上,也正是在刘书雷进入蓝港村调研处理村民拒绝搬迁问题的过程中,陈毅达相对比较成功地刻画塑造出了刘书雷这样一位带有鲜明理想主义色彩的青年干部形象。尽管在前往蓝港村的途中通过与驻村第一支书张正海的交谈,刘书雷已经对村子搬迁所遭遇的阻力状况有所了解,尽管刘书雷对此已经有着足够充分的精神准备,但进村后召开的第一次村两委会,却还是给了这位青年干部当头一记“棒喝”。在他短暂的开场白之后,会场上出现的竟然是久久的沉默:“看看哪位先说?刘书雷又催了一遍,自己不由得慌乱起来,感到后背开始出汗了。进村一开始,就这么冷场,村两委的人对搬迁这么重要的事就这么冷淡,看得出来,村两委没有一个人真心欢迎他的到来,更别说配合他的工作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到后来,反倒是那位肚子里明显有着自己小九九的村主任陈海明借题发挥,滔滔不绝地发了半天牢骚。亏得有张正海的及时救场,充满挫败感的刘书雷方才勉强收了场。如此一种意外的受挫,让刘书雷不由得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敬畏:“这村子称得上社会大学的博士后工作站,高尔基说他是社会大学毕业的,我今天有了切身之感!”村两委会之外,更让刘书雷切身感受到蓝港村人拒绝搬迁意志的,是他和张正海去村饭店吃饭时,老板娘那样一番坚决拒绝搬迁的肺腑之言。为了达到不搬迁的目的,老板娘甚至不惜祭出了少收他们俩饭钱的招数。刘书雷进驻蓝港村的本来意图,是为了动员群众早日搬迁,没想到,真正进入蓝港村后,他所得到的却全都是村民们拒绝搬迁的负面消息。就这样,蓝港村的搬迁,成了他这位学富五车的大博士在进入社会大学后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那么,刘书雷到底应该如何破局呢?值此关键时刻,还是张正海给了他必要的人生点拨,那就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前去走访一下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大依公。只要是对“十七年”期间的小说作品相对熟悉的朋友,就都知道,在那个时代的小说中,类似的故事情节并不鲜见。唯一的区别在于,那一时期的革命者,在苦于所谓革命工作打不开局面的时候,往往会在村子里访贫问苦,通过发动贫穷农民的方式而最终达到打开工作局面的目的。到了陈毅达这里则变成了,当刘书雷苦于打不开工作局面的时候,他只能够去求助于村子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大依公。虽然具体的求助对象发生了变化,但一种共同艺术思维方式的存在,却是显而易见的客观事实。其实,类似的情节设计还不只是这里的专门走访大依公,刘书雷与张正海翻来覆去地学习《摆脱贫困》一书这一细节,也同样可以让我们联想到“十七年”文学传统中的相关书写方式来。我们在前面之所以认定陈毅达所具体传承的乃是所谓“十七年”的文学传统,千方百计走访大依公这一细节的设计,毫无疑问也是不可否认的明证之一。

问题在于,在蓝港村,要想见大依公,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用张正海的话来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依公不肯见上面派下来的人。我下派之后也一直想去见他,和他单独见见聊聊,听听他对村子工作的意见。但是大依公都拒绝了。后来我见过他几次,都是村里一些场面上的事,他只对我点点头,也没直接说过话。”既然担任驻村第一支书日久的张正海都捞不着见大依公,那刚刚进入蓝港村的刘书雷又凭什么可以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呢?没承想,刘书雷灵机一动,居然祭出了主动要求去大依公家吃饭这一招。却原来,按照当地渔村多年来形成的习俗,不管你主动去谁家吃饭,谁家都不能够拒绝。无论如何,身为蓝港村德高望重的长者,大依公都不能破这样一种因袭已久的规矩。若非是同样土生土长于闽省海边的刘书雷,他绝对难以想出如此一个妙招。就这样,在经过了一番努力之后,刘书雷不仅如愿见到了大依公,而且还通过自己的拼命喝酒而赢得了大依公的信任。只有在如此一种情况下,大依公方才道出了自己为什么总是拒绝见上面派下来的人的难言苦衷所在。当刘书雷直言“听说您至今都没有对村子搬迁发表过什么意见,在村子里,您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所以我这次来很想听听您是怎么想的”的时候,大依公方才彻底打开了自己的心窝子,坦承了自己的心结所在:“我是个老党员,都快六十年的党龄了,黨和政府定下的事,我怎么不懂,我怎么敢不听!这辈子我都是没二话听党的、听政府的。但现在我是这个村最年长的人了,大家都还认我。搬村这事太大了,对我们来说那真是天大的事,我也不能不听村里人的意见。村里人托定海来找我,让我拿主意,让我说句话,但这于政府决定相违背的事和话,我怎么能说,怎么能做,我可是村里最老的党员呀!但我又不能不为村里人着想。”请一定注意,从人物形象塑造的角度来说,大依公毫无疑问是《海边春秋》里具有相当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之一。陈毅达的值得肯定处在于,他不无真切地写出了大依公所面临的简直就是无从选择的两难困境。一方面,作为一位资深党员,他深知,作为党员的个体,自己绝对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党和政府的决策。但在另一方面,作为蓝港村德高望重备受村人敬重的长者,他又不能枉顾村里人的总体主张。正是出于这种无从选择的两难心理,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表态的大依公,方才无可奈何地采取了一种畏难回避的鸵鸟策略。

但相比较来说,或许与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乡土情结紧密相关,大依公在内心深处恐怕还是更加倾向于反对与拒绝搬迁的立场。唯其如此,大依公才会面对刘书雷和张正海他们做这样的一种表达:“你们都是有文化的,我只想告诉你们,这地上是有魂的,我们的人最后都会离开,但魂会丢在这里,你说他们搬走了我们怎么会过得自在,过得好!我是真走不了,走了死了,魂也还是会被招回来的!所以,我这次就一直不发话,至少我不能公开说些与政府不一致的话吧,否则我这快六十年的党龄,不就丢到海里喂鱼去了!”这里,借助于大依公之口,陈毅达在巧妙给出蓝港村人为什么不愿意搬迁的具体理由之一种的同时,也彻底点明了大依公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故土的基本立场。当然了,所谓的故土情结,也不过是蓝港村人拒绝搬迁的理由之一种,除了这种精神性因素之外,绝大多数村民反对搬迁的现实理由,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岚岛成为自由贸易区和国际旅游岛之后难得一见的发展机遇,他们无论如何不愿意成为旁观者。道理说来其实也简单,岚岛的发展机遇,同时也意味着这些祖祖辈辈世居于此的蓝港村人也获得了难得一遇的发展机会。从现实的利益考量,躬逢岚岛发展盛事的蓝港村人,当然不愿意舍下金饽饽搬迁到其他地方去。更何况,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情况是,按照张正海的说法,岚岛实验区管委会在决定蓝港村整体搬迁之前,并没有充分地征求村民们的意见。

综合以上各种情况,作为吴副秘书长特派员的文学博士刘书雷,在经过了一番不失充分的调研之后,事与愿违地得出了与驻村第一支书张正海一致的结论,那就是,如果从实际情况出发,蓝港村人其实并不应该搬迁:“像蓝港村,我们的目标是把这块地方建设好,进一步推进国际旅游岛建设;村民的目标是在这里过上更好的日子。总的方向都是通过加快建设发展使村民过上美好生活,总的出发点和村民的愿望是一致的,是对接相通的。但是,到现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对立情况?大依公的话,包括定海支书的难过,让我深深地忧虑,怎么会出现这种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我们所想要的或完全背离了最初愿望和目的的现状来呢?如果不是村民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这边出问题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承认刘书雷的敏锐、犀利以及他对客观现实的尊重。当他强调“如果不是村民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这边出问题了”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蓝港村搬迁问题的关键症结所在,就是我们的一些决策者在贸然做出决策的时候,没有能够很好地考虑并尊重广大民众的真实意愿。

这样一来,摆在刘书雷面前并对他形成了极大考验的一点就是,既然已经明确地意识到相关上级部门关于蓝港村整体搬迁的决策有误,那么,身负调研重任的刘书雷到底该不该说出真相?到底应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吴副秘书长提出怎样的一种合理化建议?虽然陈毅达没有做出明确的相关描写,但依照正常的心理逻辑,此时此刻的刘书雷,必然会陷入如此一种不无激烈的自我矛盾冲突状态。但在我看来,多少带有一种巧合意味的是,恰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岚岛实验区管委会金书记与赵主任两位最高领导的批示精神不无神奇地传达到了刘书雷和张正海这里。更加令人感到惊异的一点是,仿佛事先就已经预感到了刘书雷的调研结果一样,两位领导给出的批示的主体精神,竟然与刘书雷和张正海他们的所思所想有异曲同工之妙。更进一步说,还不仅仅是金书记和赵主任,连同小说中的最高决策者吴副秘书长,在对蓝港村进行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微服私访”之后,也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刘书雷他们一边,从根本上改变了原初必须要求蓝港村人全部搬迁的决策。就这样,在似乎洞察一切秋毫的这些英明决策者们的干预之下,刘书雷所面临的蓝港村究竟该不该搬迁的难题就此迎刃而解。《海边春秋》也因此而如同“十七年”间的绝大多数小说作品一样,以一种圆满的“大团圆”形式而作结。

从我个人的一种文学理念出发,倒也不是说绝对无法接受如同《海边春秋》这样的一种“大团圆”结局,关键的问题在于,面对如此一种不无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与此前作家所铺陈出的那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态势相比较,问题的解决似乎多多少少显得有点太过于轻易了。从艺术的层面来考量,假若在此前矛盾冲突设计的基础上加大刘书雷与张正海他们解决蓝港村搬迁问题的阻力,不仅将会增加故事情节的紧张度,而且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也还会给刘书雷这一形象增色不少。

更进一步说,由于问题解决得过于轻易,即使是与作家借助于大依公与海妹之口提及过的,明代那位勇于为民请命,曾经写出过《奏蠲虚税疏》的古代名士林杨,也有所不如。却原来,早在明代时,由于受到倭寇困扰的缘故,包括岚岛在内的闽、浙、粤三省岛民不仅被迫内迁,而且内迁后还受到了不合理“虚税”重负的严重困扰:“林杨见此愤慨不已,挥笔写下了《奏蠲虚税疏》,千里迢迢上京告状,却被以抗税大罪投入牢狱,坐牢十九年,等出狱之后,母逝弟亡。到了宣德元年,鉴于实情,朝廷终于复勘准奏,下诏豁免三省移民的赋税,岛内内迁户无不称颂林杨的这种为民请命的义胆侠肠。”到后来,为了感念林杨当年的挺身而出“一言泽三省”,人们便自发地在岚岛上为他建祠立碑,一介书生林杨的事迹,也因此而得以名扬千古。陈毅达之所以专门安排大依公与海妹他们在交谈过程中数次提及古代名士林杨,其意图很显然是要把林杨与刘书雷作比,或者让林杨成为激励刘书雷维护蓝港村村民利益的榜样。但他却大概没有考虑到,由于蓝港村搬迁问题的轻易解决,林杨的存在也就变成了“雙刃剑”,多多少少具有某种“矮化”刘书雷的作用。

既然蓝港村该不该搬迁的核心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刘书雷与张正海们紧接着进行思考的,自然也就是留下来的蓝港村到底应该如何发展的问题。我们前面曾经提及过的美丽乡村建设与进城青年返乡创业等一系列事关蓝港村未来发展的命题,也因此而相继进入陈毅达的笔下。关键的问题在于,当故事情节推进到这个地步的时候,陈毅达依然在利用一些并非必然的偶然性因素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推进着故事的发展。这一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细节,就是那位名叫蔡思蓝的大老板的适时出现。却原来,这蔡思蓝原本是蓝港村人。那位不顾自身的生命危险,曾经伴随着大依公于大风大浪中抢救了台湾胡老板生命的,就是这位后来更名为蔡思蓝的小海鱼。他之所以远离故土不复在蓝港村露面,只因为当年曾经接受了胡老板的三万元感谢款,所以心中有愧的缘故。虽然一直远离故土在外闯荡创业,但蔡思蓝却不仅始终没有能够忘记蓝港村,而且还总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要以自己的方式来回报故土。我们之所以强调蔡思蓝的出现不早不晚恰逢其时,正因为他出现在了刘书雷他们的乡村振兴计划最需要资金投入的时候:“你告诉我的振兴计划,我一听就感到里面有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现在急需大的投入,如果没有大的投资,村里的面貌不可能按你们的设想迅速改变,改变不了,也就不可能与兰波国际对接。你们现在肯定在为这个感到十分苦恼。”伴随着蔡思蓝的点穴之言,他紧接着给出的就是多达六千万元的资金投入。刘书雷与张正海他们所面临的资金难题,就这样依凭着蔡思蓝的雪中送炭迎刃而解。一方面,我们固然承认现实生活中肯定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但在另一方面,却也更应该看到蔡思蓝形象出现的偶然性。假如蔡思蓝这一人物没有适时出现,那刘书雷与张正海他们又该怎么办呢?从小说艺术的层面来说,偶然性因素对故事情节的推动固然并非全无必要,但过多地依赖偶然性因素,恐怕也会多多少少对故事情节的可信度构成不应有的伤害。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在一部明显传承了“十七年”文学传统的长篇小说中,通过一系列矛盾冲突的营造,依托一种成长小说的框架,以一种“浓墨重彩写春秋”的方式,相对成功地刻画塑造出刘书雷这样一位明显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青年干部形象,正可以被看作是陈毅达这部《海边春秋》最突出的思想艺术成就所在。

责任编辑高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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