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隐喻是人类认识、加工客观世界的一种基本模式。通过隐喻的跨语言对比研究能揭示出不同语言理解事物时不同的思维方式。以日语「流れ/流れる」的用法为例,从“隐喻广度”和“隐喻深度”两个维度,研究、透视日语和汉语在名词概念化方式上的差异,会发现:虽然汉语也能够通过流体思维对“时间”等名词进行表征,但在日语里这种思维模式是一种基本认知模式,因此,日语对“政治”“故事”“比赛”“沉默”等抽象名词的理解均建基于流体隐喻思维。通过跨语言对比不难发现,借助流体隐喻思维对外部事物进行理解是日语的一大显著特征。
关键词:日汉对比;隐喻广度;隐喻深度;流体隐喻
中图分类号:H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20)01-0073-08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0.01.009
引 言
国内外已有大量相关研究表明:隐喻存于任何语言,且无时不用,无时不显[1],它既是人类识解、加工客观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24],也是一种认知模式[5]。现代认知科学发现,众多抽象概念均筑基于隐喻[4]。比如,“爱情”具有复杂的概念结构,人们在理解或谈论这一抽象概念时,往往需要借助隐喻进行表征[3]49,[6]147150。例如:
(1)两人纷纷坠入爱河。①(2)他俩走进了死胡同。
(3) 他俩又打起了冷战。(4)两人又死灰复燃了。
尽管(2)至(4)里无“爱情”②等字样,但我们依然能从“死胡同”“打冷战”“死灰复燃”这些隐喻性表征中解读出:他们的爱情或是“走到了终点(结束了爱情)”,或是“出现了危机”,亦或是“(经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开始”。换言之,(1)至(4)从不同角度识解了“爱情”的4种不同发展阶段的认知模式。
虽然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模式,可帮助我们理解或谈论较为抽象、具有复杂结构的概念,但不同语言在理解或谈论同一事物(概念)时,往往面临可采用不同隐喻的选择:要么采用相似的认知模式,要么采用不同的认知模式。到目前为止,国内外学界在论及此问题时,较多关注前者,即对不同语言采用相似认知模式情况的考察较多。例如:
(5)HAPPY IS UP
a.英语:Im feeling up today.
b.日语:今日は気分は上々だ。
c.汉语:我今天很高兴。
(6)IMPORTANT IS BIG
a.英语:Tomorrow is a big day.
b.日语:明日は重大な日だ。
c.汉语:明天是个重大的日子。
(7)AFFECTION IS WARMTH
a.英语:They greeted me warmly.
b.日语:彼らは私を暖かく迎えてくれた。
c.汉语:他们热情地欢迎我。
如上所示,英日汉三种语言存在类似的认知模式,即通过“上”识解“高兴”,通过“大”识解“重要”,通过“温暖”识解“情感”。认知语言学称这些隐喻为基本隐喻或根隐喻。此类隐喻具有直接身体经验,如高兴时常常伴随向上蹦、向上举手等向上的动作,具有一定的跨语言跨文化的普遍性[79]。但另一方面,目前国内外学界鲜有对跨语言中的隐喻认知模式进行深入系统的对比研究,而日汉对比研究更是鲜少。鉴于此,本文拟以Nomura(1996)、野村益宽(2002)提出的“流体隐喻”(fluid metaphor)为视角,以日语「流れ(流)/流れる(流动)」的用法为例,从“隐喻广度”(the scope of metaphor)和“隐喻深度”(the depth of metaphor)两个维度透视日汉两种语言在名词概念化上的差异,通过跨语言对比,论证借助流体隐喻这种认知模式对客观事物进行思考是日语有别于汉语的一大显著特征。
一、先行研究及问题的缘起
到目前为止,有关名词概念化的研究多集中在国外,大致有两类:一是单语言视角下的研究,如Reddy(1979)和Nomura(1996)分别考察了英日“交际”的概念化。前者发现, 英语的“交际”基于“导管隐喻”(conduit metaphor),而后者认为,日语的“交际”基于“流体隐喻”;二是基于双语的对比研究,主要有野村益宽(2002)和铃木幸平(2009)。前者引入对比视角,在Reddy(1979)和Nomura(1996)基础之上,分析了英日两种语言名词概念化的差异: 英语谈论“交际”时多使用“导管隐喻”,而日语则倾向于使用“流体隐喻”。请看:
(8)a. Try to pack more thoughts into fewerwords.
b. Try to get your thoughts across better.
c. Can you actually extract coherent ideas from that prose?[10]
(9)a.罵聲を浴びせる。(泼骂人的话→大骂)
d. 悪口の雨を降らせた。(下骂人的雨→破口大骂)[11]
英日两种语言理解“交际”的方式截然不同:在英语里,说话人将要说的内容放到“词汇”这个容器中,再通过“导管”将这个容器传递给听话人,听话人从容器中将所传达的内容取出来,如(8)。与此相对,在日语里,“语言”被隐喻为一种“流体”,“交际”理解为“流体在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流动”,如(9)。
与此相对,铃木幸平采用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方法,指出英日语言的差异主要体现于流体隐喻的使用频率上,在其表达种类上两者之间并无较大差异[12]。
本文认为,以往研究对焦不同语言间的差异是对早期认知隐喻学过于偏重语言共性的一种反思,虽值得肯定,但也存在问题和不足。比如,日语理解「言語」以外的名词时,是否也采用流体隐喻这种认知模式?日语除了可以说「言葉の流れ」,「政治の流れ」
「試合の流れ」「物語の流れ」等表达也成立,因此以往研究缺乏系统性。再比如,已有研究虽然对比了日语和英语间的差异,却忽视了日语和汉语间存在的差异。如“*政治的流动”“*比赛的流动”“*故事的流动”等隐喻性表征日语完全成立,汉语却难以接受。而且,日汉在名词概念化上的具体差异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等问题也尚待解决。鉴于此,本文拟提出“隐喻广度”和“隐喻深度”两个概念,从两个维度考察上述问题,并通过日汉对比揭示日语所具备的流体隐喻主要特征。
二、何谓“隐喻广度”和“隐喻深度”
本文认为,不同语言在名词概念化上所呈现出的差异主要体现于两个维度,即“隐喻
广度”和“隐喻深度”。所谓“隐喻广度”是指可借助隐喻来谈论、理解名词的范围[1516],与隐喻的种类多寡有关。比如,日语和汉语都可以借助“火”的概念来理解或谈论爱情。例如:
(10)これは、あなたへの愛情が、燃え上がっている時期です。(这时是热恋期。)(http://www.wuxitour.com/furaresou1/furaresou4.html)
(11)熱い恋の炎が燃え盛る。(K本文将源自 KOTONOHA 语料库中的例句标注为 K。)(爱情之火熊熊燃烧。)
(12)爱情就像一团火,开始很火热,如果不加柴,久了就会灭。(http://www.gexing.com/qianming/24405931.html)
(13)北山对此深感内疚,(中略)主动熄灭了刚刚点燃起的爱情火焰。(CCL)
(14)胸のどうきがはやくなって、顔 が 熱くなるのを 感じた。(K) (感到心悸加速,脸发烫。)
(15)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红楼梦》第87回)
仅就此点而言,日语和汉语并无本质区别,即都采用“爱情即火”这一认知模式。原因在于,这种认知模式源于人类所拥有的具有普遍性的身体经验。如(14)、(15)所示,我们遇见心仪的异性都会感到心跳加速,甚至感到脸红、身体发烫等[17]。这些身体经验通过我们的神经系统将储存在记忆里的“火”这一概念激活。尽管如此,日汉在隐喻广度上仍存在差异,如汉语借助“火”(的概念)可识解、加工更多概念。请看:
(16)名目繁多的聚会让今年春节期间的滨城酒店着实火了一把。(营口日报2017/2/7)
(17)《新闻联播》里的这个河南面孔最近火遍全国。(http://www.henan100.com/news/2016/663327.shtml)
(16)的“火了一把”指“(該酒店)顾客爆满,生意兴旺”,而(17)的“火遍中国”指“(该面孔)很快为公众所熟知”。两者均基于与“火”的相似性,但严格地讲,语义扩展的动因(motivation)却不相同:前者仍基于身体经验,即“人的身体会散发出一定热量”。如汉语说“人少冷清,人多则兴旺”;后者则与“燃烧”的百科知识有关,“一旦着火,火会快速地顺势蔓延”。虽然日语也存在类似的身体经验和百科知识,但上述用法却很难在日语里发现。因此,就“火”的隐喻而言,日语的隐喻广度不及汉语。
所谓“隐喻深度”主要指推论(inference)的多寡,推论越多程度越深。同时,同一概念隐喻使用频率越高,隐喻深度也越高。同样以“爱情即火”为例, 汉语中很多隐喻性表征都与“火”的百科知识有关。请看:
(18)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万一再发展下去,一定会出事!(琼瑶《烟锁重楼》)
(19)也许他是希望我的诗能和莫雅撞击出爱情火花,也算为莫雅做了一点事情。(http://tieba.baidu.com)
(20)他就是无法和你擦出火花,他只能对你当亲妹妹看待。(CCL)
(21)远方的恋情,就像火与风,假如仅仅是小火苗,风一吹就灭。(http://www.duanwenxue.com/article/622102.html)
(22)每当我们凝视大观园里那一团团扑不灭的爱情火焰时,我们就会情不自禁的向那些为了追求自由恋爱而献出青春生命的少男少女们,献上由衷的敬意!(http://blog. sina. com. cn/s/blog_a69f7 65c0102w07t.html)
(23)两人旧情复燃,有情人在晚会后八周终成眷属。(CCL)
(24)既然那心儿已着了火/就干脆再加一把柴吧/让它一次烧个够(《你别走》歌词)
上述百科知识涵盖方方面面,例如,“干柴遇烈火会迅速燃烧”;“两个物体在碰撞下容易产生火花”;“火势小,容易灭;大火,很难扑灭”;“火熄灭后还能复燃”;“添加燃料可以让火烧得更旺”等。需要指出的是,这些隐喻性表征仅仅是汉语借助有关“火”的百科知识来理解或谈论“爱情” 的一部分。然而,类似的隐喻性表征在日语里却很难发现。因此我们判断,就“爱情即火” 而言,虽然日汉两种语言都存在类同的认知模式,但汉语的隐喻深度远远超过了日语。
三、日汉在隐喻广度上的差异
为便于考察,本文以日语「流れ/流れる」为关键词,在语料库中检索「Xの流れ(X 的流动)」「Yが流れる(Y流动)」的使用情况,然后从日汉对比角度进一步考察日语的流体隐喻特征。之所以以「流れ/流れる」为例,是因为但凡“流体”都具备流动的性质,这是流体概念拥有的基本特征之一。
通过检索语料库KOTONOHA发现,除「言語」外,在日语里很多(抽象)名词都可以隐喻为“流体”。例如:
「Xの流れ(X的流动)」中,X可以是空気、潮、思考、時間、時代、歳月、月、歴史、情報、資金、話、会話、人生、仕事、車、政治、世界、物語、意識、診断、人、議論、研究、物資、電気、国際化、自由化、音楽、試合(比赛)等。
「Yが流れる(Y流动)」中,Y可以是沈黙、涙(泪)、汗、空気、電流、鮮血、歌、映像、音楽、噂、資金、声、悲鳴、情報、人材、時間、月日、歳月、話、放送等。
依据句法测试,上述名词大致可归为两类:
1.「流れ」「Yが流れる」两个格式均可进入, 如「潮」「歳月」「情報」等。
(25)a. 潮の流れは、時間とともに複雑に変わる。(K)(潮水的流动会随时间变得复杂。)
b. 海底は岩が多く、よく潮が流れ…(K)(海底岩石很多,所以潮水经常流动……)
(26)a.若い彼が現れて、歳月の流れを感じた。(K)(看到年轻的他,让我感到岁月的流逝。)
b.実に四年の歳月が流れることになる。(K) (事实上,已经过了四年的岁月。)
(27)a. 都市は人、物、金と情報の流れの中で 発展したことは間違いない。(K)(一个城市的发展一定离不开人、物、钱和信息的流动。)
b.何故そんな情報が流れるんでしょう か。(K)(为何会传出那样的信息?)
2.仅能进入「Xの流れ」或「Yが流れる」中的一个格式。如「政治」「国際化」「物語」只能进「Xの流れ」格式,而「汗」「沈黙」「噂」只能进「Yが流れる」格式。
(28)a. 政治の流れ(政治的流向)b.??政治が流れる(政治流向)
(29)a. 国際化の流れ(国际化的流向) b.??国際化が流れる(国際化流向)
(30)a. 物語の流れ(故事的流向)b.??物語が流れる(故事流向)
(31)a.??汗の流れ(汗水的流向)b.汗が流れる(流下汗水)
(32)a.??沈黙の流れ(沉默的流向)b.沈黙が流れる(陷入沉默)
(33)a.??噂の流れ(谣言的流向)b.噂が流れる(散播谣言)
通过句法测试不难发现,「Xの流れ」格式侧重描述事物发展的不同阶段(或趋势),而「Yが流れる」格式则侧重于描述事物的流动性。换言之,「潮」等之所以「Xの流れ」
「Yが流れる」两个格式都能进入,是因为不同情景下,其两个侧面都有被凸显的可能, 而「政治」等之所以仅能进入「Xの流れ」格式,是由于我们只关注其所具有的事物发展的不同阶段(或趋势)这一侧面所致。同理,仅在「Yが流れる」格式中合格的名词,在具体的语境中仅其流动性的侧面会被凸显。
根据考察,日汉两种语言在隐喻广度上的差异主要集中在「Xの流れ」格式的名词上。例如:
(34)政治の流れを変えるような時代に なってきた。(K)(可以改变政治走势的时代已经到来。)
(35)物語の流れを大きくつかませることの方が大切といえる。(K)(可以说大致抓住故事的梗概很重要。)
(34)的「政治の流れを変える」可译为“改变政治的走向”,但直译为“改变政治的流向”就很难被汉语接受。换言之,汉语不偏好于从流体隐喻的视角理解或谈论政治的方向性。同样,汉语表征「物語の流れ」时,也无法像日语那样使用流体隐喻思维,如“故事的流动(←情节)”。
再比如,日语能够借助流体隐喻对“比赛的趋势”进行各种表征,而汉语虽然也存在“比赛流程”这样含有流体隐喻的表征方式,但汉语更倾向于使用“比赛节奏”“比赛局势”等非流体隐喻的表征方式,如汉语说“抓住比赛节奏”要比“抓住比赛流程”更贴切。
(36)a. 流れは こっち に来ている!(局面对我方有利。)
b.あのプレーが 流れを変えた。(那个动作扭转了局面。)
c. あのミスから、流れが相手に行ってしまった。(那个失误给对方造成了机会。)
d.もう一度、うちに流れが来る! (机会再次来到我方!)(http://ameblo.jp/dogtl/entry11600539651.html)
上述例句表明,日语通过「流れ(流动)」来理解或谈论比赛节奏(或局势)。“流向这里”是指(我方)抓住比赛的节奏,“改变流向”是指改变比赛的节奏,“流走了”是指失掉比赛的节奏,“又流向这里”是指一度失掉比赛的节奏后又重新将其抓住。这些语言事实再次佐证了日语流体隐喻具有一贯性和系统性。相比之下,汉语却很难进行类似的表征。
只能进入「Yが流れる」格式的名词,汉语和日语也存在隐喻广度的差异。如(37)、(38)所示,汉语虽然可以表征为“陷入沉默”“谣言传开”,但“沉默(开始)流动”、“谣言(开始)流动”却很难让人接受。
(37)一瞬の 沈黙 が 流れる。(K) (瞬间陷入沉默。)
(38)噂が流れると、必ず調査への圧力 がかかると思う。(K)(我想流言一旦传开,必定会加大调查难度。)
不仅如此,日语还可以使用及物动词「流す」。相比之下,汉语则显得很不自然。请看:
(39)a.アナウンスが流れる(??广播的流动)汉:广播播放
b.アナウンスを流す(??让广播流出来)汉:播放广播
(40)a.メッセージが流れる汉:信息的流动
b.メッセージを流す(??让信息流出来)汉:散布信息
(41)a.音楽が流れる汉:音乐的流动
b. 音楽を流す(??让音乐流出来)汉:播放音乐
也就是说,日语及物动词「流す」和不及物动词「流れる」都可用来表征流体隐喻思维,这也是日语“流体隐喻”一惯性和系统性的表现,足以说明日语流体隐喻的广度。
四、日汉在隐喻深度上的差异
隐喻深度上的差异主要表现于:虽然日语和汉语都存在类似的流体隐喻,但日语对该隐喻的推论远比汉语丰富。由于篇幅所限,以下以「時間」为例进行说明。
(42)a.時間の流れ 汉:时间的流动
b.時間が流れる 汉:时间流动
如(42)所示,将“时间”隐喻为流体的思维方式在汉语里也存在,汉语还可说“时间的流逝”“时间之流”等。但值得注意的是,正如日语里有大量描述河流的拟声拟态词一样, 不少拟声拟态词也可以用来描述“时间”[18]。例如:
(43)a.ラーッと流れる(长长地流) b.ゆっくりと流れる(慢慢地流)
c.スースーと流れる(很快地流)d.どっと流れる(大量地流)
e.どろりと流れる(粘稠地流)f.パッと流れる(突然流动)
g.サラサラと流れる(涓涓流动)h.ゆったりと流れる(缓慢流动)
i.滔々と流れる(滔滔地流动)j.ドバッーと流れる(大量流动)
k.のんびりと流れる(缓慢流动)l.ゴーゴーと流れる(大量流动)
m.ざぶざぶと流れる(大量流动)n.どくどくと流れる(大量流动)
(44)a.ゆっくりと流れる時間(缓慢流动的时间)
b.滔々と流れる時間(滔滔流动的时间)
c.どろりとした時間が流れる(稠密的时间流逝)
b.ゆったりと流れる時間(缓慢流动的时间)
c.のんびりと流れる時間(缓慢流动的时间)
d.ダラーッとした時間が流れる(长长流动的时间)
e.時間がどっと流れた(时间大量地流动)[18]
雖然汉语也可以说“时间滚滚地流逝”“时间缓慢地流逝”,但就隐喻性表征的丰富和惯用程度而言,远不及日语。例如,像(45)这样的说法,虽然汉语也说,但具有很强的修辞色彩,使用频率不高。
(45)时间像我家乡的小河,日夜潺潺地流淌。(http://www.zzxu.cn/nianji/gaokao/617695.html)
此外,日语可以称“有意义的时间”为「濃密な時間」,如(46)。而拟态词「どろりと」本来形容粘稠的液体(如油漆)流动的样子,在隐喻作用下也可修饰“时间”,如(47)。而汉语很难借助流体的概念进行类似的表征。
(46)濃密な時間過ごしましたね。(度过了一段有意义的时光.)(http://hb2.hatenablog.com/entry/2017/03/10/191300)
(47)どろりとした時間が流れ、貴史はあきらめる。(时间不断流逝,贵史决定放弃。)(https://www.1101.com/iphone_novel/2013-07-05.html)
通过对比不难发现,日语在遵循“不变性原理”(The Invariance Principle)的前提下,将河水稀稠的状态及流动系统地投射至时间领域,进而形成了大量有关时间的隐喻性表征。而汉语虽然也允许这种投射发生,如“时间的流逝”,但在推论的丰富程度上显然不及日语。再比如:
(48)a.時間の流れが速い(时间流速快)b.時間の流れが遅い(时间流速慢)
(49)a.時間の流れに沿う(沿着时间流)b.時間の流れに従う(顺着时间流)
c.時間の流れに身を任せる(置身时间之中)
d.時間の流れに身を委ねる(任凭时间流逝)
e.時間の流れに逆らう(逆时间流)
f. 時間の流れに逆行する(逆时间流)
g.時間の流れに乗る(乘时间流)
(50)a.時間の流れを止める(阻止时间的流动)
b.時間の流れが止まる(时间停止流动)
c.時間の流れを変える(改变时间流向)
d.時間の流れが変わる(时间流向改变)
在日语里,“时间”如同河流,流得可快可慢,如(48);还可以像沿着、顺着河流一样,可沿着、顺着时间流动,如(49a)(49b),人们甚至可以置身于“时间”的河流之中,如例(49c) (49d),也可逆“时间”的河流而上(虽然汉语也可说时光倒流,但两者还是有所不同),如(49e) (49f)抑或乘坐在“时间”的河流上,如例(49g)。河水的流动可以设法阻挡,“时间”的流动亦可如此;河水的流向可以设法改变,“时间”流淌的方向亦同,如(50)。而相比之下,汉语在对上述概念进行表征时,有些很难涉及到流体隐喻。例如,汉语不说“沿着、顺着时间流动”,也不说“坐在时间的河流上”。再如例(51)所示,日语说“抓住时间的流逝、品味时间的流逝、忘记时间的流逝、享受时间的流逝”,而汉语通常只说“抓住时间、品味时间、忘记时间、享受时间”,从中也可窥视出日语和汉语在流体隐喻深度上的差异。
(51)a. 時間の流れをつかむ(抓住时间)b. 時間の流れを味わう(品味时间)c.時間の流れを忘れる(忘记时间)d.時間の流れを楽しむ(享受时间)
例(52)至(55)则进一步佐证了日语这种流体隐喻思维的系统性,即日语的「流れ」有两种,一种是好的「流れ」,另一种是不好的「流れ」。不好的「流れ」或者“切断”或者“改变”,好的「流れ」或者“抓住”或者“坐上”。
(52)悪い運に 対してはどこかでその流れを断ち切る必要があるのです。(如果是厄运就必须及时切断。)(http://ameblo.jp/daizouk/entry11598855308.html)
(53)リーグ制覇に向けてもう一度良い流れを掴んでいきたい。(朝着联赛称霸,再次抓住好时机。)(http://www.urawareds.co.jp/topteamtopics)
(54)チームのいい流れに乗りたい。その流れに乗って勝ちたい。(借球队东风,乘势夺取胜利。)(http://www.tokyosports.co.jp/sports/baseball/573826)
(55)この一言でおしゃべりの流れをさえぎり、その隙にスーッと会話圏に滑り込み、みんなの話の流れに乗って行くのです。(靠这句话就能打断别人的谈话,然后轻松加入大家的对话。)(http://www.chunichikaiwa.com/luosen/mandan58.htm)
虽然汉语可用像“顺风顺水”这样的流体概念对例(54)中的「いい流れ」进行类似的表征,但无法像日语那样做进一步的推论,如“坐在顺风顺水上”在汉语里往往就难以让人接受。例(55)源自一位中国老师向日本的汉语学习者介绍汉语用法的网站。这句非常实用的汉语就是“你们聊什么?这么热闹”。上述语言事实表面,将语言(对话)视作一种流体,非常符合日语的思维方式,但这种思维模式却与汉语有些格格不入。因此,汉语很难采用流体隐喻的表征方式描述类似例(55)那样的情景。
结 语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发现,虽然日语和汉语都具有流体隐喻思维,如两者都可以采用流体认知模式理解或谈论“时间”等抽象名词,但在日语里这种思维模式是一种基本认知模式, 而汉语则不是。这一点可从日语对“政治”“比赛”“故事”“沉默”等抽象名词的理解均筑基于流体隐喻中得到佐证。然而,为何日语如此偏好“流体隐喻”,其背后是否隐匿着更为深层的社会、文化因素?这一点还需要进一步思考。
众所周知,日本四面环海,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日本自古以来就有一种强烈的海洋意识或者说海洋崇拜。在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史书《古事记》以及第一部正史《日本书纪》中, 均有大量与海洋有关的神话传说。比如,在《古事记》记载的创世神话中,大地本在海上漂浮不定,伊奘诺、伊奘冉二神站在“天浮桥”上,将“天沼矛”伸入海水中搅拌后,矛尖滴下的水凝聚成一岛,于是二神在此岛上结为夫妇,又诞生了其他诸岛。再比如,《记纪》中记载的“海幸山幸”也是关于海洋的神话故事。正如,李星(2016)所说,山神与海神之女的联姻不仅体现了山与海的结合,山幸彦与丰玉姬之子成为日本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的父亲,更象征着日本皇权的开始。并且天皇即位后,还要派女官到海边举行祭海加冕仪式,也凸显了“海洋意识”“海洋崇拜”在日本先民精神世界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19]。
出于对海洋的敬畏以及对大海彼岸的向往,在日本神话中,人们将永久不变的不老不死的理想称为“常世国”(龙宫)。居住在冲绳地区石垣岛宫良村的人们相信,村里的一处海蚀洞穴就通向常世国的入口。每当冲绳本岛渔民祈祷风平浪静的时候就会喊,“风啊,快回你的龙宫去吧。”[20]6而在出云地区,每到阴历十月,海上便会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因此当地一直保留着祭拜龙蛇神的习俗[20]5。类似的习俗在日本各地十分流行。由此可见,“海洋文化”对岛国居民的生活方式影响之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因素又势必会在语言及思维方式上产生种种“烙印”。张一雯(2011)发现,日语中大量谚语与海洋文化有关,并与属于大陆文化的汉语有着明显的差异[21]。
Humboldt(1999)认为,语言是民族思维的历史积淀,折射出该民族观察、感知和理解世界的思维模式[22]8187。立足于这一观点不难看出,日语偏好运用具体、熟悉的“流体”概念去理解或谈论其他抽象概念,不单单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原则的又一具体体现,更折射出日本民族对海洋的观察、感知和理解凝聚成了一种民族思维——“流体隐喻”思维,并在语言层面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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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孙 丽]
Abstract: Metaphor is a basic mode for human beings to understand the objective world. When different languages understand or talk about the same thing, they often face the choice of different cognitive models. This paper takes the usage of Japanese “nagare” and “nagareru” as an example, and tries to analyze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Japanese and Chinese in the conceptualization of noun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 scope of metaphor” and “the depth of metaphor”. The study finds that although Chinese can also use fluid metaphor or to metaphorically represent nouns such as “time”, this thinking mode is a basic cognitive mode in Japanese, so abstract nouns such as “politics”, “story”, “competition” and “silence” in Japanese are based on fluid metaphor. Through the contrastive study between Japanese and Chinese, we can see that it is a remarkable feature that Japanese differs from Chinese to think about objective things by means of fluid metaphor.
Key words: JapaneseChinese comparison; the scope of metaphor; the depth of metaphor; fluid metaph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