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斌
春天,我和它一起從地里钻出来,嫩绿嫩绿,透着新鲜的味道。那时的阳光还很温煦,暖暖地照着我也照着它。起初,我的个子比它长得快,它却显出几分脆弱,好几次被风吹倒,几乎被泥水呛死。我就在它身边,看它如此不堪,心生爱怜,但我还小,爱莫能助又无能为力,差点急哭了。直到有一次,那个莽撞汉子就要把它碾在脚下,我着急,使劲儿地伸出自己的手臂……
奇迹就这样出现了,我揽它入怀,救了它的命。它吻了我,老天,初恋,真的这么好玩吗?随后,我自然攀缘上它,我用我渐渐粗壮的手臂维护着它,一起生长。我是藤,它是太阳花。
阳光炙热起来,释放出满满的正能量。它也开始把自己开出最惊艳的美,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梳洗打扮,只为让阳光看到它一天中最美的容颜,以便第一个给阳光发出爱恋的问候。
也就是这时,它开始对我产生某种反感,有时会很夸张地奚落我的瘦弱和矮小,看着它的美丽和骄傲,我更加自惭形秽,而它早已忘了,它也曾这样弱小过,而我从没嫌弃过它。
我几乎成了它的一部分,如何才能摆脱?我可以放弃爱,却放不下思念。
它的奚落在继续,那些在炎热里都可以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言,似乱箭穿心;它不愿我那身土褐色的衣装影响太阳对它的好感,经常扭动它曼妙的身姿,想甩掉我这个包袱。每扭动一次,它浑身的刺儿都扎在我身上,而我却无法躲避,因为缠在它身上,我早已成了它的一部分。
起初,我还认为这种纠结,只是爱的一部分,还天真地想象:越是相爱的双方,越容易让彼此受伤,但只要局外人,一眼就会看出,它只是围着太阳转,而我则是它的仰慕者。
秋天,阳光没那么热烈了,它有点怕太阳看到脸上的斑点,总是低着头,却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阳光也从它容颜前溜走,去关照别的什么花儿了,它似乎有点后悔了,经常私下抽泣,而每一次的扭动,又让我再次受伤,千疮百孔。
我知道它很难过,就像我承受它给过我的苦痛。既然爱它,就不能再让它受伤,我不埋怨它,谁让我宁愿认为:爱它是我自己的事,不管它爱不爱我,以至于它可以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曾经义无反顾地给自己挖了个坑,忍着苦,也要和它站在一起。也许陪伴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最好的解药。
我很少再和它说话,我知道它不想听我任何安慰,它要自我疗伤,而我安静地聆听就好。
它开始不厌其烦地说着它和太阳的恋爱,开心的、伤感的……它希望我能在它需要回应时,和它一样表现出理解、甜蜜和辛酸,它说它没什么后悔的,天长地久太老套了,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了稀罕物,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哭了……
从它祥林嫂似的牢骚里,我知道它嘴硬,还惦记着太阳。
深秋。一夜之间,它的全身都与我成了一种颜色,它震惊,心有不甘,大声哭泣。然而,它颤抖地挣扎也没能换来太阳一个眼神的眷顾。
后来,它老了,连断断续续的回忆都懒得说了,它说它要被风带走了。
我曾经设想过我会哭来着,可后来觉得似乎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我把最好的爱埋藏在心里,除了太阳的目光会怜悯地路过,谁都不知道这段爱。
心痛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