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妮娟
(重庆大学艺术学院 重庆 401331)
孝文化作为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之一,始终贯穿在我国数千年历史长河中。孝文化历史底蕴深厚,早在先秦,就有关于孝文化的记录。如《诗经》中有: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①殷商时期孝观念萌芽,主要表现在殷人对祖先的祭祀上,但是在殷人的潜意识中,祖先是让人害怕、喜怒无常的鬼神。因此,殷人对祖先的祭祀更偏向的是宗教意义上的祈祷,并没有太多的伦理价值②。19世纪末在殷代都城遗址中出土的甲骨文上发现的最早的“孝”字,也标志着殷商时期孝观念逐步形成。
随着孝文化理论系统性的产生与发展,体系架构的日趋明晰,孝文化理论体系也逐渐成为当时统治者巩固统治、稳定社会过程中的重要工具。孝文化的理论的观点也成为后世朝代社会意识形态和道德教化的基本纲领。
前人的研究对于“孝”最早出现于何时这一问题没有形成统一观点。
西周时期,金文铭文里出现大量“孝”字。通过在祭祀礼器上镌刻的铭文可知,“孝”的对象应为逝世的父母与祖先。《尔雅·释诂》云:“享,孝也。”郝懿行疏曰:“善父母为孝,主生存而言;此云享孝,主祭祀而言……享训祭祀,又训孝者,孝以畜养为义,享又以养为义。”③因此,《广雅》曰:“享,养也”。由此,以敬献酒食的享祀活动来对逝世的祖先表达孝养之心,为西周的孝养观念。
春秋战国时期,孝的对象从逝世祖先转移到在世父母身上。孔子将“孝养”观念赋予了新内涵,指出子女对父母的孝,除了需要物质上的奉养,更应注重精神上的慰藉与尊敬,“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由此可看出,春秋战国时期的传统孝文化内涵从单一的孝养观念发展到孝养观念和孝敬观念并重。
汉魏隋唐时期,《孝经》颇受重视,被视为“三才之经纬,五行之纲纪”(郑玄注《孝经序》),《孝经·开宗明义章》云:“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由此可以看出,汉魏隋唐时期“以孝治天下”的主导思想。笔者在整理汉画像砖图像时,也发现在武梁祠墓室壁画中存在大量孝养、孝敬观念的孝子图样(如图1)。
图1 《伯榆泣仗》(资料来源:《武梁祠墓室壁画》)
宋元明清时期,李公麟的《孝经图》以《孝经》为内容配以插画,转变了《孝经》以文字进行传播的方式。至此,传统孝文化的孝养、孝敬和孝亲观念以图文并茂的方式阐释与宣扬,拓宽了传统孝文化内涵的传播途径。
古代孝文化的文本形式最为典型的有《孝经》与《二十四孝》,《孝经》为孝文化理论体系的早期文本,《二十四孝》主要描述二十四个孝子孝行故事。二者的关系在理论和实践上有很大关联。二者均表现了孝文化的“孝养”“孝亲”“孝敬”内涵。
“孝养”,《孝经·纪孝行章》中指出“养则致其乐”。在儒家看来,以“孝敬”为基础,供养双亲为子辈应尽之道。赡养父母涵盖“孝养”“孝敬”两个方面。“孝亲”,《孝经·纪孝行章》中指出“病则致其忧”。“孝敬”,《孝经·纪孝行章》中提出“居则致其敬”。
经考古证实,孝子图像的资料大致可以从元明追溯到两汉时期。最早的孝子图像中的孝子形象均为单体形象。
魏晋时期,孝子图主要见于安徽马鞍山三国东吴朱然墓,出土的漆盘绘有韩伯榆悲亲图,画面有“榆母”“伯榆”“孝妇”“榆子”和“孝孙”五人,并有榜题。隋唐(包括五代)时期,孝子图像资料比较少见,主要见于佛教造像和壁画中,藏经洞中的许多写经内容涉及孝道思想,如《董永变文》《舜子变文》《父母恩重经讲经文》和重庆大足《父母恩重经变相》群雕。宋辽金时期,河南、四川、重庆一带的墓室又出现了孝子图像。其内容仍以“二十四孝”图像为主。元明时期,孝子图均为石棺两侧的孝子图和壁画墓中具有代表性的孝子图。
综上,作为墓室装饰题材的孝子图像意义重大。其从汉代起源,魏晋南北朝延续,宋金时期发展,明代以后则逐渐衰落。
图文融合形式的孝子图主要出现在元朝之后,以书籍为主要载体,插图为主要形式,如清朝后期至民国时期出现的张贴海报、年画、广告画等,文字一般是照搬郭居敬的《全相二十四孝诗选》的原文。这也明确了图片为主、文字辅助说明的主次关系。图文书籍和年画是伴随着坊间印刷的诞生而出现,也是图片辅助文字说明到图片为主的传播过程的过渡阶段。
孝文化图像除了静态的平面表现形式,在中国传统曲艺表演形式里也是不可或缺的表现内容。经笔者整理发现,陕西板弦腔皮影戏中的孝文化图像主要表现为对《二十四孝》的表演,如环县皮影戏中的《忠孝图(上下)》。太平歌词中的孝文化代表作品《五龙捧凤》以其娱乐性的表达,潜移默化地对民众进行了伦理道德教化。
传统孝文化的视觉表现形态受到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随着历史的发展,其表现形态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笔者通过整理发现,传统孝文化的视觉表现形态种类繁多,主要分为三大类:一、雕塑;二、绘画;三、民间美术。
雕塑类中的传统孝文化视觉表现形态包括了以泥塑、木雕、画像砖、石雕、石刻为载体的孝子图。在这五类雕塑形态里,又以画像砖为孝子图的主要载体,其注重图文互注的教育功能。画像砖中的孝子图表现内容以“善事父母”为主题,具体表现为孝养、孝敬、孝亲三方面的内容,如武梁祠中的系列孝子图。石刻作品以重庆大足石刻的《父母恩重经变相》群雕(如图2)为代表。
墓室壁画如《孝孙原谷》,以连环画的方式进行表达;漆画如《烈女古贤》,铁线勾勒人物形象,线条流畅,利用浓淡渲染的手法,增强画面感。以百姓生活为主题的文人画中也出现了孝子题材和家庭孝德教育题材。
明清时期版画和年画得到发展,版画将二十四孝图成套刻印,年画借助版画的兴起,也出现了孝子题材的身影。民间年画作为视觉的印刷媒介,其内涵与形式能够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在民间年画中,出现了大量以宣扬家庭和睦、融洽等以孝亲思想为主要内容的艺术作品,如高密年画《刻木事亲》、四川绵竹年画《负米养亲》。鼻烟壶中也出现了传统孝文化图像,如马少宣1904年的鼻烟壶作品,壶内壁为二十四孝图——卧冰求鲤,小小鼻烟壶内人物刻画细致、场景刻画生动、画面风格写实逼真。
传统孝文化从殷商时期萌芽阶段发展至今,在不同的载体中产生了不同的视觉表现形态。从笔者收集的古代孝文化的视觉构图元素分析,以人物、场景、榜题、装饰作为其划分的基准。
“人物”元素在中国传统孝文化图像的数量方面占有相当的比例,是面广而量大的传统孝文化图像造型特点之一。山东嘉祥县武梁祠画像石中出现,董永孝行画像石在武梁石室第三石第二层的位置,该画像石中一老人坐于车上,左手执鸠杖,右手前伸,并刻有“董永千乘人也”六字。
以“场景”为构图元素的古代孝文化图像中,多以民间艺术为载体,如木板年画、民间剪纸、鼻烟壶等。由于传统孝文化主要表现的是家庭养老中的孝子孝行,因此,室内场景的构图元素较多。四川绵竹黑白线刻年画中出现一幅单人复杂场景构图造型黑白线刻年画——闻雷泣墓,此图像在构图上合理运用空间,画面真实灵动、传神达意。
以“榜题”为构图元素的古代孝文化图像,其内容包括人名、图画解说、赞语和故事名称等,孝子图中的榜题比当时记述性题记更为凝练。北宋赵明诚《金石录》中有对武氏祠题记的简评:“武氏有数墓,在今济州任城,墓前有石室,四壁刻古圣贤画像,小字八分书题记姓名,往往为赞于其上,文词古雅,字画遒劲可喜。”④邢义田先生在《画为心声》一书中,根据内容将榜题分为四种类型:标题型、原件标示型、内容简介型、画赞型。邢先生提出的四种类型,基本能够涵盖所有汉代孝子图的榜题形式。孝子图中的榜题元素有重要意义,提供大量的信息。“透过榜题,今人才可能比较确定地知道画像的内容和意义,避免无谓的猜测。”⑤
以“装饰”为构图元素的古代孝文化图像中,古代雕塑作品有专门的祥瑞图作为装饰内容,包括了龙、凤、麒麟、灵芝、天马、仙人等各种寓意的吉祥画像。同时,这些以趋吉、辟邪为立意的吉祥画像,也成为汉代孝子图的构图要素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代社会“孝悌之至,通于神明”⑥的思想观念。另外,一些装饰性的图案也在孝子图中被发现,如波浪纹、菱形纹等,这些装饰性的图案,寄托了人们对祖先的祝福,起到点缀画面、烘托主题的作用。
通过对古代孝文化图像的梳理,笔者发现:1.孝文化图像自汉代开始出现,主要以孝子图为主,突出庶民之孝,⑦多以“孝养”题材的汉画像砖为载体。2.魏晋南北朝孝文化图像蓬勃发展,并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汉代孝子图的“孝养”题材。3.唐代统治者对宗教采用了兼容并蓄的态度,儒家孝道思想与佛家思想有所结合,在佛教石窟寺院中出现了“报恩经变”的内容,主要表现“孝养”和“孝敬”的题材。4.直至宋金时期,“二十四孝”图像具有连续性和故事性特点,此时的孝文化图像主题由“孝亲”发展到了“忠孝”,如宋代的《孝经图》正是为了宣扬“忠君”思想创作而来的。
古代孝文化图像形式多样丰富,广泛分布于雕塑、绘画、墓葬装饰、民间工艺美术、曲艺表演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人们的生产生活。这些装饰也见证了“二十四孝”从伦理教化转变为装饰题材。丰富的表现形式中的孝文化图像不单在哲学理念与社会价值等问题上进行探讨,同时还加入了艺术审美方面的尝试。在对孝文化内容呈现的同时,其也是对色彩、构图、造型等艺术表现的运用。另外,古代孝文化图像的内容以雕塑、绘画、民间工艺美术等艺术表现形式创作,这些艺术表现形式自身就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再经过匠人雕琢,这些艺术作品呈现出更深层次的艺术特征。因此,孝文化图像既有道德教化的作用,也满足人们的审美需求。
艺术作品与人们的生活逐渐密不可分。这些丰富的表现形式中的孝文化图像作为人们的视觉影响因素,也为人们带来文化能量和形与色的审美愉悦。
古代孝文化图像的构图元素有人物、场景、榜题和祥瑞装饰。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表现形式上,构图元素逐渐程式化。
1.孝子图像自汉代开始出现,在各式各样的载体上主要以单体孝子人物:舜、闵子骞、老莱子等为构图元素,且主要以山东、四川、浙江、内蒙古地区的东汉时期画像石墓、墓室壁画为传播区域;2.魏晋南北朝,“孝子图像”成为墓室装饰的重要艺术形式,构图元素除了单体孝子人物,还附有榜题对画面进行说明。除南北方的墓室画像砖和壁画外,还有墓室彩色漆屏风、漆棺进行孝文化传播,进一步扩大了传播区域;3.隋唐时期,以儒家为主流思想的孝道文化受到佛教影响,在佛教石窟寺院中出现了“报恩经变”的内容,其在图像构图元素上,较之前有所不同,这一时期主要以故事情节为表现内容。因此,在画面构图元素中增加了情景和场景的表现,特别是敦煌早期表现孝道思想的壁画中,孝子图像具有故事性和连续性的特点,画面按内容情节一一展开。重庆大足石刻的《父母恩重经变相》群雕为连续情景式构图。4.宋元时期以后,孝文化图像皆以郭居敬的《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为故事蓝本进行创作,孝文化图像的构图也日趋程式化。
历代孝子图像对孝文化内涵作出了不同的诠释。随着时代发展,孝文化图像的题材重心也相继改变,但“孝养”和“孝敬”内容贯穿了几千年的孝子图像,特别是历代“二十四孝”图,以具体的孝子孝行对孝文化内涵对“孝养、孝敬”作出了比较全面的诠释。
以孝子故事为蓝本的孝子图涉及题材主要有孝养、孝敬、孝亲、顺亲等,其表现形式也丰富多样。众多孝子故事收录在《孝子传》中,这也使得在中国古代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孝子图像以其为内容呈现在漆棺、石棺、画像石、漆器等载体上。据笔者现掌握的资料来看,敦煌变文《故圆鉴大师二十四孝押座文》为最早提到“二十四孝”的文献,此时的孝子图题材与表现形式相对固定于集中。发展到了宋金时期,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一组:“二十四孝”人物图,如郭巨、赵孝宗、老莱子、孟宗、丁兰、舜子、韩伯瑜、董永等。至元代,孝文化再次受到高度重视。元代学者把过去千年来民间流传的孝子故事加以筛选,由郭居敬辑成《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明清至今,虽然各个版本对“二十四孝”故事有不同的诠释,但是在后世的表现形式中,大部分表现“二十四孝”题材的作品都以郭居敬此书为蓝本。
综上所述,始于西汉时期的孝子图故事题材,历经魏晋隋唐时期的发展,最终于明清时期以郭居敬的《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为孝文化图像固定题材内容,为后世用。
注释:
① 刘松来 编.诗经[M].青岛出版社,2011,187.
② 朱岚.传统孝道的历史步履[J].中国社会导刊,2007(6):56.
③ 郝懿行.尔雅义疏[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323.
④ (宋)赵明诚.金石录(卷十九):汉武氏石室画像[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 邢义田.画为心声[M].北京:中华书局,2011,70.
⑥ (宋)邢昺疏.孝经注疏[M].(唐)李隆基 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78.
⑦ 雷虹霁.民大史学(1):汉代孝子图像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