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琼, 朱哿瑞, 顾宏图, 刘 坤, 陈高峰, 邢 枫, 陶艳艳, 刘成海,2,3
1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 a.肝病研究所; b.病理科, 上海 201203; 2 上海市中医临床重点实验室,上海 201203; 3 上海中医健康服务协同创新中心, 上海 201203
药物性肝损伤(DILI)是指由各类处方或非处方的化学药物、生物制剂、传统中药、天然药、保健品、膳食补充剂等所诱发的肝损伤[1-2]。中草药相关肝损伤是指由中药、天然药物及其相关制剂引发的肝损伤[3]。随着中草药的广泛使用和医学技术的发展,中草药肝毒性研究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4]。作为DILI的一种病因,与西药引起的DILI有何区别,尤其是肝组织病理上有何特点,目前尚缺少研究与共识意见。本研究将50例药物性原因较为清晰且有肝组织病理学的DILI患者分为中草药DILI与西药DILI,对比观察肝组织病理变化,并结合文献分析了解中草药DILI的肝组织病理特征。
1.1 研究对象 选取2014年3月-2019年6月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肝病二科收治的符合DILI诊断标准[2-3]且有肝组织病理学资料的患者。所有患者均按照RUCAM药物性肝病因果关系评价表评分[5],总分≥6分(高度可能和可能性大)者纳入;总分为3~5分(可能)者肝穿病理明确诊断者纳入;总分<3分不大可能者排除。
1.2 肝组织病理评估 以上患者行超声引导下肝穿刺活检。采用美国巴德一次性活检针(MN1620, 16G),获取肝组织标本直径约1 mm、长度约17 mm,10%福尔马林固定,石蜡包埋,常规行HE、网状纤维、Masson三色、普鲁士蓝、CK7、CK19等染色。由2位资深病理学专家及1位资深临床医生共同阅片,并参照《药物性肝损伤诊治指南解读》[6]和《药物性肝损伤组织学改变严重程度评估指导》[7]对肝损伤病理组织学严重程度进行评估。
1.3 研究方法 采用回顾性研究方法,查阅病历,记录患者基本情况、基础疾病、详细用药史、症状体征、实验室检查(肝功能、凝血功能、病毒学标志物、自身抗体等)结果、肝组织病理学结果、治疗情况及预后等。临床分期、分型及肝损伤严重程度分级参照中华医学会《药物性肝损伤诊治指南》[2],根据病程是否超过6个月者分为急性与慢性DILI;根据生化指标分为肝细胞损伤型、胆汁淤积型与混合型等3种类型;根据肝功能与临床表现分为0~5级等6种病情程度。
2.1 一般资料 50例患者中,男20例(40%),女30例(60%),男女比例为1∶1.5,年龄19~72岁,主要集中在34~62岁。按可疑药物种类分组,中草药DILI组20例,西药DILI组30例。其中中草药可疑用药:汤药9例,单方中药及中成药11例,后者以何首乌制剂、血脂康胶囊、精乌胶囊、仙灵骨葆胶囊及银黄颗粒等为主。西药包括头孢地尼、安乃近、对乙酰氨基酚、复方硫酸双肼屈嗪片及抗结核药等。基础性疾病主要有高血压病9例(18%),肺结核患者1例(2%)。中草药DILI和西药DILI临床症状相似,主要有乏力、纳差、黄疸、恶心、皮肤瘙痒等,以乏力最常见。两组在性别、年龄、病程及肝功能生化指标的比较,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P值均>0.05)(表1)。
2.2 肝损伤临床分型和严重程度 临床分型以肝细胞损伤型为主,其中中草药DILI 12例,西药DILI 20例。肝损伤程度分级以1级为主,其中中草药DILI 12例,西药DILI 16例。两组肝损伤临床分型及严重程度分级比较均无统计学差异(P值均>0.05)(表2)。
表2 两组患者的肝损伤临床分型及严重程度分级比较 [例(%)]
表1 两组患者一般资料及生化指标比较
2.3 病理学特征比较 DILI常见病理改变包括肝细胞坏死、凋亡小体、肝细胞脂肪变性、胆汁淤积、汇管区扩大、汇管区或小叶内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中性粒细胞及嗜酸性粒细胞浸润及细胆管反应等。本研究中,中草药DILI与西药DILI相似,均有不同程度肝细胞点灶状坏死、脂肪变性及汇管区纤维组织增生(以Ishak F1~2为主)。但中草药DILI汇管区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高于西药,差异有统计学意义(χ2=3.860,P<0.05),且中草药DILI 组Kupffer细胞内铁沉积高于西药DILI,差异有统计学意义(χ2=4.787,P<0.05)。其他病理学表现两组间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P值均>0.05)(表3)。
本研究中,多数病例为急性DILI,但超过10%为慢性DILI。病理组织学表现与发病时较高的生化指标时间上多不一致,患者多在肝功能相对稳定时接受肝活检,2例典型病例见图1、2。
表3 两组患者的肝组织病理学特征比较 [例(%)]
2.4 中草药DILI 特征 20例中草药DILI中,女12例(60%),单方中药及中成药10例(50%),中药汤剂10例(50%),其临床与病理特点见表4。
注:潘某,男,35岁。因银屑病持续外用复方氟尿嘧啶乳膏(含氟尿嘧啶、甲氨蝶呤和氯霉素)3年。发病时ALT 186 U/L,ALP 43 U/L。4个月后肝组织病理检查,a、b,HE染色(a:×10,b:×20)见小叶结构紊乱,汇管区少量炎性细胞浸润,肝细胞弥漫疏松化,少量点灶状坏死与脂肪变性。c,Masson染色(×10)见纤维组织增生,形成纤维间隔。d,CK7免疫组化染色(×10),部分胆管轻微扩大。诊断为“药物性肝损伤(甲氨蝶呤等西药引起),肝细胞损伤型,RUCAM评分6分,严重程度1级”。
图1典型病例1
注:杨某,女,61岁。因乏力服用中药汤剂(含何首乌)1年,发病时ALT 901.9 U/L,ALP 445 U/L,5个月后行肝组织病理检查,a,HE染色(×20)见汇管区中度炎细胞浸润, 少量分叶核粒细胞,中度细胆管性界面炎。b,Masson染色(×10)见汇管区纤维组织增生,纤维间隔形成。c,CK7免疫组化染色(×10)见部分小胆管增生,可见小胆管轻度损伤。d,普鲁士蓝染色(×20)见少量Kupffer细胞含铁沉着。诊断为“药物性肝损伤(中药引起),混合型肝损伤,RUCAM评分7分,严重程度2级”。
图2典型病例2
表4 20例中草药DILI患者的病理学特点一览
续表4
序号性别年龄(岁)可疑药物DILI类型肝脏病理学特点5男31精乌胶囊(含制首乌)胆汁淤积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并见分叶核粒细胞浸润;汇管区炎细胞浸润、轻度界面炎,部分小胆管轻度损伤,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微泡型脂肪变性(7%)6男36仙灵骨葆胶囊混合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并见分叶核粒细胞浸润,汇管区轻度炎细胞浸润,纤维组织增生;少量微泡型脂肪变性(<5%)7女67何首乌粉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伴少量凋亡小体;汇管区中度混合炎细胞(淋巴细胞、浆细胞、中性粒细胞及少量嗜酸性粒细胞)浸润伴轻、中度界面炎,可见细胆管反应及小胆管损伤;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8男72何首乌粉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伴少量凋亡小体;汇管区轻度混合炎细胞(少量淋巴细胞、浆细胞及分叶核粒细胞)浸润、轻度界面炎,小胆管轻度损伤,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偶见玫瑰花结样变;少量微泡型脂肪变性(<5%)9女46自采灵芝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较多点灶状坏死;汇管区大量混合炎细胞(部分淋巴细胞、浆细胞、中性粒细胞及大量嗜酸性粒细胞)浸润、轻度界面炎,小胆管轻度损伤,纤维间隔形成;部分肝细胞气球样变、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10女68自采梅花混合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少量Kupffer细胞内铁沉积;汇管区中度混合炎细胞(少量淋巴细胞、浆细胞及分叶核粒细胞)浸润、轻度界面炎,部分小胆管轻度损伤,纤维间隔形成;大泡型脂肪变性(25%);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11女51中药汤剂(含川楝子)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汇管区轻度炎细胞(含分叶核粒细胞)浸润,纤维组织增生12女61中药汤剂(含何首乌)混合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可见融合坏死,部分Kupffer细胞内铁沉积;汇管区中度混合炎细胞(淋巴细胞/浆细胞及少量分叶核粒细胞)浸润、轻中度界面炎,部分小胆管增生伴轻度损伤,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13女32中药汤剂混合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伴少量凋亡小体,小胆管轻度损伤;汇管区中度混合炎细胞(淋巴细胞、少量浆细胞及明显分叶核粒细胞)浸润、轻度界面炎,纤维间隔形成;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微泡型脂肪变性(20%)14男33中药汤剂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伴少量凋亡小体;汇管区轻度炎细胞(含少量中性粒细胞)浸润,部分小胆管轻度损伤,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混合型脂肪变性(25%)15女52中药汤剂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少量点灶状坏死;汇管区轻度混合炎细胞(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纤维组织增生;大泡型脂肪变性(30%)16女33中药汤剂混合型小叶内散在较多点灶状坏死;汇管区轻度混合炎细胞(少量浆细胞、淋巴细胞及中性粒细胞)浸润,部分小胆管轻度损伤;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17女66中药汤剂其他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汇管区中度混合炎细胞(较多淋巴细胞、部分中性粒细胞、少量浆细胞及个别嗜酸性粒细胞)浸润、轻度界面炎,可见细胆管反应,纤维组织增生,少量玫瑰花结样变;混合型脂肪变性(20%);肝小静脉周围纤维组织增生18女67中药汤剂混合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汇管区轻度混合炎细胞(少量淋巴细胞、浆细胞及嗜酸性粒细胞)浸润,部分小胆管轻度损伤,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19女66中药汤剂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较多点灶状坏死伴少量凋亡小体;汇管区中度混合炎细胞(淋巴细胞及少量分叶核粒细胞、浆细胞)浸润伴轻、中度界面性炎,小胆管增生伴轻度损伤,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少量微泡型脂肪变性(8%)20男47中药汤剂肝细胞损伤型小叶内散在点灶状坏死伴少量凋亡小体;汇管区轻度炎细胞(含少量分叶核粒细胞)浸润,部分小胆管轻度损伤;肝细胞胆色素沉积,毛细胆栓形成;混合型脂肪变性(15%)
DILI的诊断目前多依靠排他性诊断以及RUCAM量表评分。肝组织病理虽然是许多肝病诊断的“金标准”,病理损伤类型有助于鉴别诊断方向及提示病理生理学机制,但是DILI却可以出现任何一种急/慢性肝损伤的肝组织病理特征,缺乏特异性。DILI 损伤的靶细胞主要是肝细胞、胆管上皮细胞及肝窦和肝内静脉系统的血管内皮细胞,损伤模式复杂多样,与基础肝病的组织学改变也会有相当多的重叠,故其病理变化几乎涵盖了肝脏病理改变的全部范畴[2]。引起DILI药物原因众多,我国中药是常见原因之一。既往有报道[8-9],与西药DILI相比,中草药DILI往往病程较长,血清肝功能轻中度升高,但是在肝组织病理上两者有无不同特点,目前尚无充分资料。因此,比较观察中草药、西药不同原因引起肝损伤的肝组织病理特点,对于DILI的病因鉴别诊断、临床预后判断等均有积极意义。
本研究结果显示,中草药DILI组与西药DILI组患者的临床症状相似,主要包括乏力、纳差、黄疸、恶心、皮肤瘙痒等,以乏力最常见;且两组患者在性别、年龄、病程及生化指标无统计学差异。临床分型均以肝细胞损伤型为主,肝细胞损伤程度分级以1级为主,两组间也无统计学差异。两组患者严重程度1~2级均超过90%,可能由于重症患者多出现凝血功能异常,因不能行肝穿刺而排除。本研究根据患者病程长短分为急性和慢性DILI,急性肝损伤占多数。肝组织病理表现上,小叶内除有不同程度肝细胞变性坏死外,汇管区及周围炎症较为明显,部分患者伴有不同程度纤维组织增生,其中,中草药DILI汇管区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更明显,且Kupffer细胞中铁沉积明显高于西药DILI。
既往文献[10-11]报道,肝细胞损伤是DILI的主要类型,表现为肝细胞肿胀、脂肪变性和坏死。胆管上皮细胞损伤主要表现为小叶间胆管进行性破坏和减少。肝窦内皮细胞损伤是中草药致DILI的病理特点之一,如含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的中草药,如千里光、款冬花等可导致肝窦阻塞综合征/肝小静脉闭塞病[12],典型病理表现为以肝腺泡Ⅲ区为主的肝窦扩张、充血、血栓;肝细胞肿胀坏死、肝板萎缩;肝内小静脉内膜下纤维增生、管壁增厚与管腔狭窄等。此外,有文献[13-14]报道,中药致急性DILI的病理表现在融合坏死、界面炎、纤维间隔形成的占比均高于西药DILI,自身抗体阳性率高于西药DILI,提示中药致急性DILI发展为慢性肝炎的几率大于西药,且中药所致急性DILI含有自身免疫性肝炎特征表现——汇管区及附近区域炎性反应更为明显,表现为汇管区中性粒细胞及嗜酸性粒细胞浸润及肝细胞胆汁淤积等。何婷婷等[15]提出,不同肝损伤类型的中草药DILI病理特征及预后有所差异,与中医证型有一定关系。对于肝功能损伤原因不明、可疑DILI患者积极进行肝组织学检查,对于临床鉴别诊断、判断疾病程度及预后均有重要意义。
综上所述,本研究分析同期中草药与西药引起的DILI在临床表现与损伤严重程度等方面均相似。病理上中草药DILI汇管区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较西药DILI更为明显,且部分中草药致肝损伤患者Kupffer细胞中出现铁沉积,可能是中草药DILI的病理特征之一。本研究样本量较小,且属于回顾性观察,尚需开展大样本多中心前瞻性研究以及长期随访,以期进一步明确中草药DILI的病理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