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还是友善

陈松

摘 要：现存于英国国家档案馆的一幅手套地图，系英国艺术家乔治·肖夫（George Shove）为了参观1851年万国工业博览会的女性观众设计。该手套地图由皮革制成，采用形象画法绘制了伦敦城市中部区域的地标建筑及公园、街道、河流等地理要素。有人认为该地图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偏见，本文从生理学角度女性的空间认知能力、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社会地位以及伦敦博览会所倡导的开放理念三个角度作了辨析，认为该幅地图的设计更多的是出于对于女性的尊重和关怀，而不是单纯的偏见心理。

关键词：手套地图 女性 偏见 友善

英国国家档案馆藏有一幅手套状的地图，被放在由文物保护专家专门设计的匣子里，可谓什袭珍藏。这是1851年由一名叫乔治·肖夫（George Shove）的艺术家设计的。英国罗斯·米切尔、安德鲁·简斯著《地图——它们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书中收录了该图。

一、手套地图内容概述

这是一只实实在在的手套，由皮革制成，呈浅灰色，可以戴在手上;但也是一幅名副其实的地图，所绘区域为伦敦中部，用黑色墨汁绘制了标志性建筑图像、公园、街道、河流，并以英文单词对重要建筑物、公园、医院、银行以及街区、河流等的名称进行标记。

该图采用形象画法绘制。最为醒目的是采用透视方法绘制了6处伦敦市的著名建筑，分别是绘制在手套大拇指处的伦敦大剧场、手掌偏食指处的大英博物馆、中指与无名指前端接缝处的圣保罗大教堂，以及绘制于掌心中间处的水晶宫、白金汉宫和掌心下缘处的威斯敏斯特教堂，绘画线条优美，非常精细、写实，6处地标建筑的形态结构被立体生动、惟妙惟肖地呈现出来，一眼就可辨认。英文单词标注重要地名、地物42处，除个别模糊之外，大部分依然清晰可见。地图对一些重要的市政建筑设施，如银行（Bank）、医院（Charing，并以“十”字符号标记）、车站（霍尔本，Holborn）等进行了标识，以及除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圣保罗教堂之外的其他较为重要的教堂。用基本均质距离的连续黑色圆点串联成线状来表示主要的交通路线及河流（泰晤士河，Thames）。对公园则以较为密集的小点聚集成整体性区域，并用英文标注地名，如海德公园（Hyde Park）、圣詹姆斯公园（St James  Park）、格林公园（Green Park）、摄政公园（Regents Park）、肯辛顿公园（Kensington Gardens）等，这些都是伦敦市内面积较大的、知名度高的公园。

整个图幅中，最大的建筑物即绘于手套掌心处的水晶宫，下方标有“Exhibition”，上方的“Hyde Park”显示了水晶宫所在的地理位置即海德公园。水晶宫的设计师是约瑟夫·帕克斯顿（Joseph Paxton），这个巨大的玻璃屋长约563米，宽约138米，以钢材为骨架、以玻璃为主体，用作1851年5月至10月举办万国工业博览会场馆。为了方便来伦敦看博览会的游客，帮助那些时尚的女士们（多为贵族妇女及中产阶级女性）顺利找到去水晶宫参观博览会的路线，乔治·肖夫设计了这幅手套地图。为了保护自己的这项设计，1851年1月，肖夫将设计草图、照片以及这幅手套样品存放在专利设计注册处。于是，这幅手套地图得以保存下来。由于没有证据显示这个绘有地图的手套用于商业化生产，因此，保存在英国国家档案馆的这只手套可能是唯一的现存的样品。据了解，肖夫并不是专业的制图师，而是一名艺术家、装饰设计师。在博览会期间，他在伦敦牛津街经营一家店面。地图中，他对牛津一地特意用“Oxford”进行标记，是否有作者对于自己所处地理位置的特殊的关注和暗示在里面？不得而知。作为商业经营者，肖夫对于博览会即将吸引的巨大人流量有着特别的敏感，以致他在博览会开幕前就早早设计出这样一幅集佩戴、查看、纪念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实用性手套地图。的确，肖夫的预测没错。“整个博览会期间约有600多万人参观 ，其中来自法国的游客达27236人，德国10400人，美国5048人，意大利1489人，俄罗斯和波兰854人……用《泰晤士报》的话说，从皮卡迪利大街到海德公园， ‘大街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向着水晶宫行进。”{1}以日均4万左右的人流量规模涌入伦敦，在当时确实是非常轰动的事情，虽然来参观的绝大多数是英国本土民众，但还是不能掩蔽万国工业博览会（Great Exhibition of the Works of Industry of all Nations）所要表达的“Great”的宏大光景。至于这幅地图后来为什么没有投入生产，因为没有相关记载，在此不予妄加揣测。但至少说明了，肖夫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出于特定的动机设计的这幅地图。

二、手套地图是对女性的偏见吗

这幅特殊介质的地图，很显然是为那些来参观博览会的时尚女士设计的，女性特征非常明显。在19世纪的英国，手套尤其是设计精美材质上佳的手套，是优雅尊贵的象征，受到众人的推崇，堪称经典装扮的必备品。手套也就成了上层社会绅士淑女的标配，在公共场所佩戴手套蔚然成风。乔治·肖夫的这幅地图手套造型纤细、设计优雅，显然是一幅女性佩戴的手套。

关于这幅地图，“有人认为反映了维多利亚时期的一种偏见，认为女人看起普通地图来比男人更困难。”{2}这幅地图的诞生，是否出于对女性的偏见？还是对女性的关怀？这里从三个方面来加以分析：

一是，一般情况下，女性对于地理空间的认知能力稍弱于男性，具有生理学上的依据。生物学认为，不同性别存在着大脑构造的某些差异，也就是说，脑半球功能不同对男女认知模块的影响和作用是有差异的。进化认知心理学同样认为“男性在视觉空间任务上的认知能力占优”。{3}在生活中众多女性被冠以“路痴”的称呼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我们不难发现，女性更多的是借助于某些具體的地点来识别地理空间，而男性往往借助于方向和距离（脑中“方位地图”）来识别和判断地理空间，在空间关系表达方面也更精准。俄罗斯与英国科学家通过对近3000名参与者的13项空间能力测试数据表明，“男性在所有空间能力测试项目中的平均得分皆超过女性，分差接近16%。”{4}对此，有人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进行了分析。女性的空间感弱于男性，可能与早期人类的社会分工有一定的关系。远古时代的男性负责外出狩猎、征战，无论是在丛林中还是草原上都需要非常好的方向感、空间感，因此必须掌握过硬的空间认知本领，才能不迷路，久而久之这种特殊的本领就以基因的形式一代代遗传下来。而女性主要负责在家照看孩子或者在驻地附近从事种植和采摘劳动，这类工作离住地近，对她们的空间认知能力要求不高。{5}这种出行距离、活动范围的差别导致男女空间认知能力的强弱差异通过社会分工的不同逐渐固化并遗传下来。这个分析还是颇有道理的。

二是，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社会地位较之前已有很大提高。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年）被认为是英国工业革命和大英帝国的巅峰，这一时期的女性地位远较今日低下，这是毋庸置疑的。一方面，维多利亚前期英国社会推崇女性自我牺牲，对女性行为规范和模式严加控制，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是当时社会主流意识中赋予女性的基本职责，而中产阶级妇女更是要符合“家庭天使”的美好人设。但是另一方面，工业革命方兴未艾，特别是成为“世界工厂”的英国，很多女性走出家庭参与社会劳动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这对于中产阶级女性的影响很大。这一时期，中产阶级女性教育得到发展，自我意识觉醒，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原来男性垄断的职业领域，有薪工作带来经济地位的提升，使得她们寻求独立及社会认可，酝酿女性解放的女权主义运动开始挑战男性主导社会的话语体系。有研究认为，“始自维多利亚时代中后期，英国的中产阶级女性完成了自身的角色定位，同时也开始酝酿女性解放的盛事。在这场以为女性求取教育与工作权利为目标之一的运动中，中产阶级女性改革者们本着将女性从各种束缚中解放出来，为女性赢取自身发展机会的目的，但同时又极为强调女性的社会责任担当并付诸于实践”。{6}这就是肖夫手套地图创作时的社会背景，也是他这一手套地图设计所预设的使用对象在当时的社会角色和社会地位。

三是，伦敦博览会所倡导的开放理念也在一定程度上释放出对女性的尊重和友善。此次博览会由当政的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Prince Albert）发起并亲自组织，阿尔伯特亲王本身是一位具有自由主义思想和改革创新精神的人，他提出“博览会必须是国际性的”的设想，这一开放性理念指导下的博览会必将也确实是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自然包括了广大女性游客。甚至有远道而来的中国女性。1851年8月30日《伦敦新闻画报》刊载了一篇关于维多利亚女王邀请从香港来的中国士绅钟阿泰及其女眷进入皇家邸宅奥斯本厅做客的报道。{7}《伦敦新闻画报》还记载了钟阿泰及其女眷在参观万国博览会时受到了博览会管理委员会执行董事的殷勤接待和全程陪伴，尤其是裹着小脚不便行走的女眷，坐在轿椅里被抬着参观了一圈。博览会所呈现的这种自上而下的开放精神，也充分显示了当时对女性的尊重和友善氛围。那么，寓居伦敦的艺术家乔治·肖夫，在熙熙攘攘的观展游客中感受到这种热烈开放的气氛，受其熏陶也是自然而然了。

结语

乔治·肖夫既是一名艺术家、装饰设计师，同时也是一家商店的经营者，他作为生活在伦敦市中心的一名有着一定人文情怀的文化雅士、中产阶级人士，在万国工业博览会举办前夕，头脑中闪过为时髦的“路痴”女士们制作一份简单实用的手套地图的想法并付诸实践，也许更多的是出于对女性的友好和关怀的初衷。手套地图的设计是不是对女性认知地图的一种偏见，要看所处的社会时代以及具体的社会环境而论。“女人看普通地图比男人更困难”的看法不单是维多利亚时代存在，在当今社会同样存在，女人常被贴上“路痴”的标签就是明证，这种由于性别心理原因产生的地理认知差异，那到底算不算偏见呢？或许正好相反。在维多利亚时代，女性意识苏醒，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女性解放运动萌芽，女性纷纷走出家门参加更多的社会活动，这种背景下手套地图的出现可能更多的是出于对女性参与社会活动的一种鼓励和支持，也体现出当时社会开始逐渐的对女性变得宽容和友善。

注释：

{1}王浩强.工业革命的盛宴——1851年伦敦万国博览会[J].科学文化评论，2009（3）.

{2}【英】罗斯·米切尔等著，廖平译.地图—它们不为人知的故事[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2018.

{3}李月.空间定向能力的性别研究—从进化心理学角度[D].北京：首都師范大学，2011.

{4}男性的空间感强于女性[N].文摘报，2018-10-16（7）.

{5}参见《什么是女性的基本认知特点？》https：//zhidao.baidu.com/special/view？id=5d895a24626975510400.

{6}傅燕晖.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中产阶级女性解放运动论略[J].北方论丛.2014（2）：100.

{7}沈弘.伦敦1851 世博会上中国事儿[N].北京青年报，2010-5-3（A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