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备众体”是中国古典小说鲜明的文体特征之一,也是区别西方小说的典型特征。在众“体”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诗词。本文拟从诗词在文本中的位置简单讨论其在中国古典小说中的作用。
对于诗词在古典小说中作用,前人早有研究。石昌渝在《中国小说源流论》中曾指出,诗赋在传奇小说中的作用有五个方面:男女之间传情达意;人物言志抒情;绘景状物;暗示情节的某种结局;评论。这是对诗赋在传奇小说中所起作用的研究,论述比较简单,对象也只限定在传奇小说范围,但之后的小说创作确实循着这条路前进,并在不断的实践中阐发出诗词的新含义。在古典小说中,诗歌的位置灵活多变,作用也不一,下面将从首、中、尾三个位置来分析诗词在小说中的作用。
诗词置于篇首或者直接用作章回的回目,这在小说中是很常见的,这种形式甚至成为章回体小说的标志。四大名著基本上都采用这种分回标目的形式,如“发矫诏诸镇应曹公,破关兵三英战吕布”“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等。这种以诗词作篇目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概括该章节的情节,阐发主题,看标题就能明白这一章节的大意。
小说中出现的诗词通常是以两种方式出现的:一种是作者引用前人写成的诗;另一种是属于作者自己的创作。中国文化河床中有深远影响的人名、物名、曲名、地名等,经过各样语境反复使用,其基本固定的意义不断被强化,其中不少已经具有含义丰富的原型色彩,在小说中再度形成暗示和互文现象。《红楼梦》是典型的引前人所创诗词来作今用的小说,如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讲的是黛玉听见几个女孩子在演习戏文,戏词是“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戏词取自汤显祖《牡丹亭·惊梦》,花开得如此美艳,却无人欣赏,白费大好春光。女主人公杜丽娘以此自比,美丽的青春容颜没人爱恋,借此表达个人青春蹉跎之感,营造无奈与悲凉的氛围。这样的引用是十分明显的,还有一些用得比较迂回。例如,林黛玉所居之处被称为“潇湘馆”,“潇湘”二字最早出自《山海经·中山经》:“交潇湘之渊。”秦观《踏莎行》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最为人所知的是娥皇女英的传说,后世以潇湘指斑竹,这与潇湘馆中的竹子暗合,同时也预示着黛玉“泪尽而逝”的悲惨命运。
古典小说中的诗词不仅有对个人命运的暗示,还有对故事情节发展的暗示。裴侀在《裴航》中写裴航与仙女云英“蓝桥相会”。在回长安的船上,裴航向樊夫人表达了倾慕之意。樊夫人回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某天,裴航路经蓝桥驿,看到姿容绝世的云英,便想娶她为妻。老婆婆要他用玉杵臼将一粒玄霜灵丹捣一百日,然后给她服下以求长寿。裴航答应了老婆婆的要求,并定下百日之限。裴航回去后,费尽周折终于在虢州一个药铺倾其所有买下了玉杵臼,后步行到蓝桥,日夜捣药。月宫的玉兔被裴航的诚心感动,悄悄帮他捣药,老婆婆也受到感动答应了婚嫁之事。之后,夫妻二人成仙而去。初见这首诗,读者和裴航一样不解其意,直到故事发展到最后才知道这首诗是对整篇小说的概括。
古典小说中还有一些诗词是对情节的预示,例如,《金瓶梅》第三回“王婆定十件挨光计,西门庆茶房戏金莲”中,王婆暗中为西门庆试探潘金莲,那妇人便低了头缝针线。有诗为证:“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金莲心爱西门庆,淫荡春心不自由。”此时正处于勾搭阶段,西门庆和王婆对于拿下潘金莲并无信心,但这首诗明明白白地告知了读者潘金莲接下来的反应。用诗词来暗示情节、人物命运,能够激起读者浓厚的兴趣,也使得小说具有更多的阐释空间。
诗词凝练而又丰富的语言所蕴含的意境也常常被用在小说中绘景状物,勾勒自然景致和人物活动场景。例如,《三国演义》第三十七回写卧龙住处:“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湲飞石髓;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单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卧不起。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叩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首句点明方位,总起全诗,后面两句极绘沿岸山水之壮美,后又通过“柴门”“修竹”“野花”“黄卷”“苍猿献果”“老鹤听经”等极写孔明居处之幽雅,也增添了孔明的神秘色彩。
更多時候,景物和人物感情相融,与人物内心活动紧密相关。例如,《水浒传》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白胜唱着山歌挑酒上山:“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首诗不仅描绘出烈日炎炎下农夫田间农作的辛苦、农作物无精打采的样子,更是在农夫和公子王孙的强烈对比中,表达出白胜心中的不平与愤怒。
无论是在古还是在今,善写诗者都为人所推崇。在小说中,诗不仅表现了作者的才气,也通常被视为作品的亮点,提升了小说本身的格调。例如,《红楼梦》中“蘅芜苑夜拟菊花题”(第三十七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第五十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第六十四回)等的唱达酬对,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小说中,诗歌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人际交往作用。他们遇景遇事而赋诗抒情言志,一方面是一种生活情趣,与人物言行一致,是当时上层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了作者自身的才气。诗文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正道,而小说戏曲则被认为是不入流的末技。为了使小说更加为诗人所接受,一些优秀的小说作者会在小说中加入自己创作的诗词。
古来文赋对人物外貌和性格描写已经非常细致,为了避免落入俗套,一些作者会选择用诗词来刻画人物外貌身世,表现人物性格特色,表达人物情感表露。最典型的莫过于曹雪芹,第三回写贾宝玉、林黛玉二人初次相见,前头对贾宝玉从发至鞋皆描绘得细致入微,之后则用《西江月》二词明贬实褒道明了贾宝玉的性格。一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二曰:“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孤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而形状。”曹雪芹指出贾宝玉不通庶务、不懂文章、“行为偏僻乖张”,不理会世人的眼光,从而概括地介绍了贾宝玉的“离经叛道”,使读者对贾宝玉的性格有所了解,也为后文的情节展开埋下伏笔。
把诗词放在篇末或段末,多是借他人之口发表作者对人或对事件的议论。例如,《三国演义》第三十二回“夺冀州袁绍争锋,决漳河许攸献计”中,袁绍听闻袁尚败回,吐血斗余而死,后人有诗曰:“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意气自纵横。空招俊杰三千客,漫有英雄百万兵。羊质虎皮功不就,凤毛鸡胆事难成。更怜一种伤心处,家难徒延两弟兄。”袁绍费尽半生心血,统一河北,打下偌大功业,曾名动天下,最后发病而终,“怜”一字道尽罗贯中对英雄末路的叹息。这是罗贯中对袁绍其人的评价,《三国演义》中还有很多对事件的评价。第四十一回“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对赵子龙的勇猛连用两首诗加以表现,分别是“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坂围。四十二年真命主,将军因得显神威”和“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寥寥几句话,将赵云杀出重围、血满征袍的英勇描写得淋漓尽致,赞美他忠心护主、豪情万丈,作者的感情倾向也表露无遗。
诗词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和地位,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现当代小说,因此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是十分有必要的。由于见识所限,也由于诗词在文本中的表现形式多样,或引用或创作或化用,如何清楚而又有层次地阐述诗词在古典小说的作用也是一个难题,仅希望在以后的学习和研究中能够更系统更有条理地总结。
(长沙理工大学)
作者简介:万巧燕(1995-),女,湖南双峰人,硕士,研究方向: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