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的师傅

2020-03-23 05:57郑平
牡丹 2020年4期
关键词:那辆车骆驼口罩

郑平

“哐当”一声,铁娃从睡梦中惊醒。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往门的方向看了看,爹又出去了。娘还没有回来。门缝里还透着丝丝凉意。铁娃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该起床做饭了。”铁娃对自己说。

十岁的铁娃又开始做早饭了,今天,他炒的是番茄鸡蛋,因为爹爱吃。

爹是摩的师傅。五六年前,爹和娘从僻陋的乡下来到这个大都市谋生。他们想让铁娃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爹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刚来到这座散发着时代气息的都市,爹就后悔了。爹仿佛像刚破土而出的新苗,新奇而又陌生地注视着这里。这个城市很大,大得可以容纳几千万人。这个城市又很小,小的没有他们一家三口的落脚之地。爹看了看娘背上的铁娃,他正嘻嘻地冲着爹傻笑。爹决定了,留下来!为了铁娃!

爹没有一技之长,四处谋职却碰了一鼻子灰。这天,爹又像往常那样,求职失败后,呆站在十字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爹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对不起铁娃,滚烫的浊泪刹那间流了下来。爹怕别人笑话,赶紧用那双粗糙的手擦了擦眼睛。“摩的,摩的……”一阵吆喝声从耳旁传来。爹眼睛突然一亮,那质朴的透着老实的笑容重新出现在布满沟壑的脸上。

从此,爹成了摩的师傅,铁娃在这里有了家。

“呲呲……呲呲……”水蒸气拍打着锅盖的声音,让这个仅有铁娃一人的房间显得不至于太冷清。粥好了,铁娃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照例把锅盖盖好,生怕爹娘回来吃饭时凉了。一切收拾好后,铁娃背上他那印着多啦A梦的深蓝色书包上学去了。

外面烟雾迷蒙,整个城市好像漂浮在灰色的云块中。铁娃听天气预报说,这是霾,而且对人体有害。怪不得铁娃看到行人都捂上厚厚的口罩,只露两个眼睛。铁娃感觉像是走进了医院,只有护士才戴口罩呢!铁娃不懂大人的世界,买了汽车却把自己堵在路上。口口声声说环保,却让雾霾天天光顾这个城市。

“咳……咳!”铁娃咳嗽了一声。难不成是这霾导致的?铁娃想。嗯嗯,很有可能。铁娃忽然想起爹最近一直咳嗽,有时半夜也能在梦中听到咳嗽声。铁娃让爹戴上口罩,爹不听。乡下人,哪那么矫情。铁娃知道,爹一是怕贵,一个防雾霾的口罩要好几块钱呢!二是怕戴上口罩后,吆喝声别人就听不到了。晚上得给爹熬点梨水,铁娃想。

到了教室,只有铁娃一人。他又来早了。闲着没事,他帮老师整理了一下课桌,又擦了擦黑板。老师还没来。他安坐在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老师送给他的书。他还没看过这本书。他舍不得看,因为是老师送他的。每天上学,他都把这本书放在书包里,然后上课的时候拿出来,放在桌子左上角。好像只有这样,他才安心,才更有动力。看看黑板上方的钟表,时间还早。先看会书吧!铁娃小心翼翼地把书捧在手里,像是在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接着,他把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这才把书打开。《骆驼祥子》几个楷体加粗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骆驼祥子?什么意思?难不成有只骆驼的名字叫祥子?再看看作者——老舍。老舍?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莫非他是个老好人总把自己的东西舍给别人?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与好奇,铁娃开始了他的求知之旅。

“我们所要介绍的是祥子,不是骆驼,因为‘骆驼只是个外号……”看到这里,铁娃不禁哑然失笑,哦,原来骆驼是他的外号呀!那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呢?铁娃迫不及待地接着读了下去。

“……这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两滴汗,不知道多少万滴汗,才挣出那辆车。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赚出那辆车。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结果与报酬,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枚徽章……”读到这里,铁娃不禁想起了爹。爹的那辆摩的不也正像祥子的车一样,来之不易吗?铁娃这才明白,爹为什么每次回来都把那辆载着爹的“荣誉与徽章”的车擦了又擦,仿佛在擦拭一件宝贝似的,不容任何人插手。铁娃突然觉得,祥子就是自己的爹,爹也是书中的祥子。

正当铁娃接着要读下去的时候,上课了。他最喜爱的语文老师满脸笑容地走向讲台。铁娃似乎明白了老师为什么送这本书给他了。

下课后,铁娃走到老师面前:“老师,上课前我看了您送我的《骆驼祥子》这本书,我觉得祥子就是我爹,我爹就是祥子。”看着铁娃那双清澈的透着乡村特有的天真的眼睛,老师轻轻地拍了拍铁娃的肩膀:“祥子不是你爹,你爹也不是祥子。”听了老师的话,铁娃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晚飯的时候,铁娃给爹熬了冰糖雪梨水,最近爹咳得太厉害了。做好晚饭后,铁娃早早地把作业写完,捧着那本《骆驼祥子》又看了起来。

夜更深了,屋里静得只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和他翻书的声音。祥子好不容易攒够的买车钱被抢走了!铁娃看到这里,又急又气又伤心。待他正要往下看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爹回来了!铁娃赶紧跑过去开门。

门开了,屋外的寒气直扑过来,铁娃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爹带着一身寒意摇摇晃晃地迈进屋子。铁娃吃了一惊,怎么爹身上有股浓浓的酒味?爹几乎从来不喝酒的。

铁娃小心地把爹搀扶到床前,谁知,爹一下子倒在床上便睡着了。铁娃给爹盖上被子,把被角往里掖了掖。这时,他发现爹的眼角有滴晶莹的东西,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铁娃凑近一看,竟然是眼泪。爹哭了?!铁娃不禁一愣。他突然又发现,爹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还往外流着血!铁娃赶紧找来毛巾,湿了热水,把爹的伤口清理干净,然后贴上创可贴。

铁娃收拾好爹的东西,发现爹常带的帆布包里有一个鼓鼓的东西。他打开一看,眼泪顿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遥控飞机,是遥控飞机!铁娃记得有次上学,爹带着他,路过一家玩具店。铁娃看到那个飞机,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跟爹说:“爹,等我长大挣钱了,让你跟娘坐飞机去旅游。”爹孩子似的笑了笑没言语。

铁娃看着那个还残存着爹的体温的遥控飞机,趴在床上,拉着爹的手哭了起来。

钟表时针已指向数字十一。屋外,隐约听到呼呼的寒风。锅里还热着铁娃给爹熬的冰糖雪梨水。

爹睡着了,时不时几声咳嗽,打破了这寂静的、寒冷的夜。

铁娃拉着爹的手,也睡着了。

(南阳市第十五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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