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富华, 楠 玉, 张 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 北京 100836)
服务业结构升级、消费结构升级与公共支出能力提升,是主导工业化后期结构变化和发展过程的三类因素,他们之间的有机联系不仅是知识再生产和创新的源泉,也是各类嵌入与协调机制有效运转的基础。
依赖于实物性要素组合的规模经济和技术进步,构成工业化时期的演化推动力,土地、资本和劳动力的投入产出循环,在投资诱致投资的逻辑中往复进行,同时累积更高发展阶段的知识要素。反映在发达国家线性升级的经济和社会进程中,即知识经济在工业化后期成长出来,成为接替实物性要素的另一种发展动力。与制造业规模经济的“供给—成本”模式不同,知识经济建立在创造租金的知识定价权之上,这种创租模式一旦形成,知识再生产将促使垄断地位日益巩固,赢者通吃的特征比实物性要素下的垄断更加显著。
要素质量升级是跨越的门槛。根据发达国家的经验,结构服务化主导的城市化,有赖于消费的生产性和公共支出的生产性。因此,以消费结构升级和要素质量升级为关键的协调环节,三类因素的有机联系彻底改变了工业化时期需求端的功能。也正是由于优化升级的需求支出结构对于再生产过程的嵌入,福利和效率的动态平衡得以达成。
我们不否认集聚的重要性,但是本文更强调各类要素和各层次因果机制嵌入的重要性。对于中国经济转型而言,城市化集聚的目的是实现教育升级、实现劳动力要素质量改进,以及实现公共支出与效率的平衡。就知识经济的特性而言,不同于工业化时期实物性要素组合推动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城市化时期的创新,表现为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协调运作的涌现事物,知识经济正是保证经济过程畅通的润滑剂。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解,我们基于二战后发达国家加速的工业化和其后减速的城市化这两个阶段,对线性发展过程的序贯作出界定。前期研究中,我们对线性现代化的问题进行了理论综合和拓展[1]。发达国家理想的线性升级路径在运用于发展中国家趋势分析时,受到了来自中心—外围理论以及其他发展研究者的批评,认为发展中国家初始条件和历史特定性,会从根本上阻碍线性路径的达成。我们同意这类批评,但同时认为把发达国家线性路径作为一种比较基准,对于发展问题的甄别及其努力方向也很有用处,没有历史比较就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较之于现阶段更加发达的未来情景。总体看来,1970年代之后,伴随着经济减速,发达国家普遍呈现出高城市化率、高服务业比例、知识经济和福利经济等高端城市化过程的典型特征,其中,城市化率提高、服务业比例提高是一种普遍现象,隐含假设是:发展中国家通过人口集聚也可以实现这些指标。发达、不发达城市化的根本区别,在于知识经济和福利经济的可持续,两者不仅构成发达城市化的内核,而且是区分发达、不发达城市化模式的根本所在。
根据这种线性递进的假设,城市化应该视为工业化后期的一类更加高级的经济社会模式。二战后发达国家的发展历史大致可以分为2个阶段:(1)1950—1970年代早期大规模工业化加速时期;(2)1970年代中期以后服务业主导发展的减速时期,尤其是1980年代以后,随着信息经济的崛起,发达国家进入知识经济时代。作为这个线性发展趋势的高端,发达国家普遍实现了效率和福利制度建设的良性循环。知识经济和福利经济可持续发展路径的实现,意味着发达国家已经摆脱大规模工业化时期生产供给为中心的经济模式,转向以要素质量高端化为支撑的发展模式。可以认为,这种从产品供给向要素升级的转型,构成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城市化的分水岭,这恰恰是广大发展中国家难以逾越的障碍,从而不得不在工业化后期中等收入水平上徘徊。
从线性演化趋势看,高级阶段的城市化表现出比工业化更加复杂的一些特征。这不仅是制造业自身复杂性所致,也是结构服务化的新特征所致,后者既是高度现代化的效率源泉,也是风险和不确定性的源泉。既然工业化后期的发展由结构服务化主导,那么服务业将逐渐成为经济可持续的前提条件,自然地,与服务业结构密切相关的一些因素(如消费结构、公共服务等)及其表现,构成城市化时代的特色。
1.工业化时期的资源配置方式与企业投资需求相适应,城市化时期转向与消费需求相适应
发达国家工业化线性升级的序贯——从土地、劳动密集型主导(如纺织)、到资本、技术密集型主导(如煤、钢和汽车)、再到1950—1970年代知识和信息产业兴起(如芯片和计算机),这个较长历史时期的经济进步,得益于物质资本积累和规模经济的驱动。受发达国家发展经验的启示,传统发展理论集中于特定发展阶段上技术瓶颈和制度瓶颈的克服,并在具体实践对这两个问题的响应过程中,形成了各类工业化资源配置模式[2-7]:其共同期望,是建立投资诱致投资的规模化增长效应。受到短期赶超愿望的激励,二战后,追赶国家普遍采取压低消费和福利的方式动员储蓄,以克服资本和技术瓶颈,制度设计的功能是工业化土地、资本和劳动力投入等实物因素,投入产出关联的核心是企业拉动企业,资源配置与企业投资需求保持一致。
工业化后期,结构服务化和消费主导了城市化过程,发展的制约因素也随之改变。受到恩格尔定律的作用,消费结构中生活必需品需求饱和,工业化时期规模化力量减弱,低端产业萎缩、就业机会减少,迫使人力资本要素升级以适应新的发展机会,这是知识经济发展的逻辑。工业化后期的经济可持续受到两个市场因素的推动,一是服务业效率补偿效应替代制造业的规模化效率;二是这种效率模式的更迭发生在时间因素的变化中,比起产品生产和设备制造来,附加了科教文卫在内的广义人力资本要素的再生产,包含更长、更复杂的时间因素。也就是说,作为工业化后期的城市化阶段,应该转变到与消费结构升级相适应的资源配置方式上来。
2.投资和消费性质的变化
从历史看(如图1所示),发达国家工业化走的是一条创新驱动的路线(高附加值与企业自生能力),1930年代大危机之前,欧美老牌强国的资本形成率长期稳定,尽管各国均值稍有差异。经过1950—1970年代的工业化加速之后,1980年代以来又处于一种基本稳定的状态,最终消费率维持在80%左右的高位。即使战后经济恢复和大规模工业化的那个黄金30年,欧美发达国家投资对消费的挤出效应也非常少,投资与消费的协同演进现象非常显著。但是,二战后追赶国家的情景与此不同,通常受到短期内大规模物质资本积累的约束,消费在较长时期中受到了抑制——这一点在东亚新兴工业化经济体中表现尤其突出。当然,与拉美国家比较起来,东亚的这种做法似乎有利于突破中等收入陷阱。资本驱动工业化模式可以认为是短期内利用工业化规模经济的一个有效工具,但代价是抑制消费结构升级和要素质量提升——除非像日本、韩国那样,在工业化过程中注重技术革新和知识创造,以及在工业化后期及时提升劳动力的教育水平[8]。1980年代以后,发达国家知识经济迅速发展,标志着土地、物质资本和劳动力等实物性要素主导全要素生产率改进的时代结束,创新动力让位于知识和人力资本再生产的结构和过程[9]。分享、参与和机会公平的要求成为内在必然,也因此构成了城市化时期包容性发展理念的理论基础。
3.服务业的要素化趋势与效率补偿
工业化后期要素质量升级之所以重要,是由服务业自身的发展趋势决定的。作为现代化进程的高级阶段,工业化后期的服务业不再主要作为工业化分工结果或辅助结果,原因是随着制造业部门比例下降和诱致机制削弱,服务业越来越具有知识再生产的功能,投入产出表中的工业生产函数理念——特别是那种基于实物投入产出的思路和计算设计,已经不能准确呈现工业化后期服务业知识溢出和范围经济特征。在高度城市化发展中,服务业越来越作为整体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存在[11],而不是投入产出表中的一个简单的关联节点。
根据前文所述,工业化时期投入产出的诱致和关联机制注重实物性要素,目的和功能是满足消费结构的低端部分。科教文卫等居于消费结构高端部分的增长,构成1980年代以来知识经济的主要趋势,因此也改变了生产函数和消费模式,在当代,发达经济体的国际竞争集中于高端服务业的知识再生产能力。发达国家服务业的要素化趋势和效率补偿,主要与劳动力再生产中白领阶层的持续扩大有关,特别是二战后教育升级起到了根本的推动作用,这种附加了知识技术的中产阶层与工业化时代老式中产阶层存在本质上的不同[12-13]。表1提供了世界上几个大国中产及中产以上分布的一组截面数据,可以看出,人口教育程度高、高收入人口比例大是工业化后期高度城市化时期的典型特征。这种格局意味着服务业和消费主导的发达经济体,存在一个附加了知识的中产阶层的扩张,即专业技术阶层占就业人口比例的扩大(1)一个近似但不准确的概念是“白领”,专业技术人员更加强调教育和知识,因此也更加准确捕捉就业中要素质量的提升。,这是服务业要素化趋势的重要表现。
表1 2010年发达国家中产及以上收入标准及比例
数据来源:R. Kochhar(2017)[14]; www.Barro-Lee.com
注:收入标准是2011年不变价家庭可支配收入
4.初次分配与再分配的关系
相对土地、资本等生产手段的占有和控制,知识经济的发展蕴含了更大的工作自主性和机会公平[15]。土地、劳动力以及其他生产手段的资本化,推动了工业化规模经济和持续增长,作为推动现代化发展的一种高效资源配置方式,资本自身的再生产客观上解决了物质匮乏问题,但是生产资料的集中也积累了不平等,这是工业化过程的一种内在趋势。从劳动密集型制造到重化工制造这个传统工业化路径,发达国家历时较长且见证了工业体系从简单到复杂的持续演化,这个漫长过程中,工业化技术知识逐步累积,知识再生产物化在机器制造技术和操作规程、操作经验当中,劳动力作为资本化和机器大生产的一个环节,满足规模化和标准化的再生产需求:代表资本和知识精英的工业技术,把大批蓝领劳动力组织起来,初级要素转化为储蓄和资本积累。这一循环又体现了高技能的机器和低技能劳动力的相互作用推动,因此,初次分配最终倾向于较高技能的资本拥有者,这是工业化创造不公平的内在原因。
客观上说,受到低层次消费结构的制约,工业化的生产方式能够提供稳定增长的就业机会,这已经是相应资源配置方式下经济发展所能做得最好的事情了。对资源机会和经济参与,需要以知识技能为基础,机会公平的真正落实,根本上要求人力资本的升级,这属于工业化后期资源配置方式的调整和重塑问题。鉴于不公平蕴含的低效率和经济不稳定的风险,再分配的引入在工业化时期是安抚性和防御性的,只有到了知识经济再生产过程建立之后,城市化才有能力把再分配纳入促进要素质量升级的轨道中,再分配才具有积极的效率改进含义。此时,再分配与初次分配通过一个不断扩张的知识技术阶层连接起来,白领阶层替代蓝领阶层成为高度城市化的主导力量,为效率与公平的兼容与和谐提供坚实支撑。
这种理解围绕知识过程循环和要素质量升级,把分配、消费整合在福利和效率的动态平衡中,分配和消费的生产性特征或效率特征在高度城市化时代得到凸显。这种判断实际上是上文关于服务业效率补偿的进一步的说明,即结构服务化过程主导下的可持续发展,根本上依赖于服务业结构升级、消费结构升级与公共服务质量提升等3个因素的协同,这是理解工业化后期经济结构和过程的一个关键所在。
有必要进一步揭示高度城市化时期上述新特征得以呈现的深层机制。人们习惯于把城市化当成空间集聚和范围经济的载体,如果仅止于此,那么仅仅是一种技术和机械联系的分析视角。其背后的因果机制,可以结合如下城市化经验进行理解: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后期和城市化,如果不考虑其他的假设和约束条件,那么,纯粹技术意义上的城市化资源集聚,或者可能导致人口漂移——典型如拉美的过度城市化,或者可能导致技术漂移——典型如发达国家一度发生的“铁锈地带、铁锈城市”。换句话说,缺乏有机联系的产业发展,一旦遇到资源配置方式调整滞后的约束,将会导致城市化过程中浮萍经济的出现。有机联系这一机制,是集聚和范围经济赖以运转的基础,需要借助于嵌入和涌现概念,才能给出清晰的分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强调超越集聚经济理解高度城市化的原因。
1.高度城市化不同于工业化的集聚经济
工业化时期的集聚是围绕生产供给的规模扩张建立起来的,作为手段,集聚的功能是创造投资诱致投资的机制,企业和企业之间的投入产出诱致是持续高速增长的基础,这个过程中,制造业诱致效应和技术进步成为典型的涌现事物,其目的是通过降成本促进效率持续改善。工业化后期的集聚超越了纯粹的技术联系概念。特别是,空间集聚作用的凸显,一方面是为了抵消结构服务化过程中制造业比例下降所导致的诱致机制削弱甚至失灵,另一方面,消费结构升级(及其对资源的更大需求)和要素质量升级,创造了替代原有工业化投资诱致机制的新模式。高度城市化空间集聚的功能,是为了创造知识诱致知识的再生产循环,这个循环立足于物质富裕社会,但是在功能上体现为更加和谐的各层次的嵌入。
因此,在城市化时期,伴随着结构服务化过程的服务业结构升级、消费结构升级与公共服务质量提升,范围经济也相应在多层次、多种类集聚类型的相互作用中协同演化,工业化时期围绕物理技术的组织和协调,转换为工业化后期围绕知识再生产循环的组织协调。知识经济提升了产业链的高度(微笑曲线右端),同时增加了分工环节的知识强度和附加值(武藏曲线),范围经济不仅具有了制造业的致密化、精细化,而且更加依赖于知识溢出网络的扩大。福利提升和要素升级成为高度城市化的涌现现象,根本上不同于工业化时期的基于实物性要素的技术涌现。
2.技术在空间中的嵌入
技术在高度城市化时期的持续改进和创新能力,得益于1980年代以来数字化和信息化的快速发展。作为一种新经济要素投入,信息和数字经济以其“边际非递减”特性,缓解了工业化后期物质资本收益下降趋势,并且作为高端服务业自身的一种独立发展现象存在。工业化时期的投资诱致和集聚经济,体现了物质投入要素对经济活动的嵌入方式和效果,典型如大规模生产内部分工的复杂度提升,以及市场营销系统沿着规模化方向演化,这个过程中的各类企业围绕罗斯托所谓的“增加供给—降低成本”的规模效率模式展开,物质财富的积累只是手段,获取累积循环的投资流才是根本目的。因此,工业过程中,产业结构的型构和优化极其重要,最有可能加速积累循环的生产和流通模式被筛选出来,垄断的中心化趋势内在形成(2)参见米尔斯(1987)提供的美国19世纪末期至二战前市场集中所导致的小企业主时代结束的精彩分析。。总而言之,工业化时期的技术通过投资诱致机制的累积扩大嵌入于工业实践,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以物质技术为重心的实践,却导致了生产和消费的脱嵌,典型表现为劳动力要素升级缓慢,特别是蓝领阶层的较大比例,是那个时期的特色和产物。
产生于结构服务化过程的知识实践,从以下几个方面改变了技术的嵌入方式:(1)数字经济和互联网的发展,重新定义了城市集聚的方式,多层级的范围经济不仅包括产业层级上的知识累积,而且表现为社会层级上的知识累积,供给成本型的规模经济模式被知识资本模式替代,后者对前者通过“重构向下因果”机制形成广泛制约和影响。(2)信息和知识分布具有多中心、离散化的特征。生产与消费一体化趋势、制造业与服务业一体化趋势削弱了了工业化时期资源垄断的能力,离中心化增加了知识拥有者——无论是个体还是组织的资源获得机会。(3)制度和社会结构作为知识储存库的功能凸显,知识诱致知识是不同于依赖物质要素促进技术进步的另一种机制,在创新机会源于无形知识资本的时代,人的参与和分享机制和机会起到了对发展的决定作用。服务业要素化过程中的要素质量升级和发展成果的内部化,根本上体现在人的发展上。
3.知识过程的嵌入
Unger(2019)认为,机械化大生产中垄断力量的存在,导致知识经济被局限在精英控制的狭小区域,尽管知识不会囿于任何特定生产部门,但是垄断力量却使得知识经济支离破碎,分割导致大量劳动力被排斥在知识经济之外[15]。换句话说,工业化时期实物性要素主导全要素生产率改进的理念,往往使得人们把知识经济简单等同于高技术、高技能这些物理要素。就现代化线性发展逻辑看,信息要素的引入和集聚内涵的扩大,已经把知识生产和配置的边界进一步推进到消费、服务业和公共服务领域,一度被排斥在外的大量劳动力和知识经济边缘企业,将重新找到嵌入的机会,因此,知识过程作为粘合剂自然成为参与和分享的必要条件。因而建议从以下方面理解:(1)分割与失衡问题。即使那些高度发达的城市化国家,以知识过程促进创新替代原有基于实物性要素促进的创新,也有很长的路要走。新兴工业化国家的主要任务,仍然是对一度作为后发优势的技术移植的整合,特别是在大规模工业化结束之后,面对产业内部的失调以及经济社会发展的失调,利用城市化集聚力量实现要素质量升级,并由之创造新的嵌入结构,是避免陷入震荡的唯一途径。(2)知识过程的嵌入,是基于结构服务化效率补偿效应假设,即服务业的龙头作用应该立足于挖掘要素化趋势的知识再生产潜力,提供对制造业的升级改造。另外,由于知识经济更多涉及人的发展,涉及经济层次和社会层次演进的协同性,所谓知识经济的嵌入,在这种含义上是劳动力要素质量的升级,尤其是处于工业化向结构服务化转型的新兴工业化国家,这个环节决定了未来发展的成败。这也是我们再三强调高度城市化时期经济社会政策协调一致的原因,根本上来讲,经济政策的制定要以社会目标为依据。
4.公共支出的嵌入
经济社会政策统一性问题反映了资源配置方式的调整,特别是为了促进服务业主导城市化过程的可持续性,这是我们把公共支出的嵌入性引入发展过程的主要理由。此时,公共支出的作用已经超越了熨平周期或者主流理论中外生性的其他视角,并与消费偏好的变化一起作为内生于城市化过程中的积极因素存在。
消费结构变化是理解这个结构变化和因果机制的枢纽。前文已经对投资诱致投资的工业化过程进行了分析,要想理解工业化后期全要素生产率改进和创造的那种不同机制,自然需要从结构服务化和消费结构升级的协同机制去寻找,科教文卫这种消费高端项目,成为服务业结构升级、消费结构升级的方向,当然也是公共服务能力提高的表现。高度城市化的这三大类因素于消费环节上汇合,其潜力的发挥重新又开启了各类、各层次的范围经济的发展机会。理解了这一点,就把握了城市化怎样实现福利和效率动态发展的未来前景。公共服务能力对于范围经济和知识经济的支持,在高度城市化发展实践中呈现为2种形式:(1)公共服务对于服务业的嵌入,典型如各层次教育的发展,既是公共服务制度化的产物,也是服务业升级的结果、卫生医疗系统的发展亦然。(2)公共服务对于消费的嵌入,主要表现为项目广泛的转移支付以及公共设施的建设等。从发达国家历史看,二战后至1970年代公共支出快速提高的时期,也是这些国家知识技术阶层快速扩大的时期,米尔斯所谓的新式中产阶级或白领阶级的快速成长就是发生在这个时期。
也可以这样认为,二战后发达国家公共支出的快速扩大,是为了弥补和对冲工业化所导致的累积风险和不公平等不协调因素,但是从事后来看,却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知识经济时代福利/效率动态平衡路径的达成。
把发达国家线性发展路径作为标杆,与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趋势及其发展问题进行比较时,将遇到因为“共时性”所导致的非线性问题——典型如信息化和知识经济等高端要素出现于尚未充分演化的工业化过程中。受到这些先进实践的影响,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升级序贯的线性特征模糊了,经济演化呈现较多的非线性特征,但是却不能简单地作为“弯道超车”的凭据。以中国的工业化为例,黄群慧等(2019)将这种非线性做出了恰当的描述:一方面要完成自己的工业化进程,推进工业化从工业化后期向工业化转变;另一方面,这个工业化的过程又是工业化和信息化、智能化融合发展的过程,是在新工业革命加速的背景下实现的工业化[16]。结合中国现阶段城市化状况,可以说出现了工业化后期与城市化加速的叠加,而不是像发达国家那样的工业化后期的高端城市化。实际上,这种叠加正是中国发展转型时期矛盾蕴藉的关键所在。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未能走向发达水平的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一些问题也具有普遍性。
1.知识要素是高端城市化的门槛
高端城市化能够在工业化后期演化出来,且作为一种替代大规模工业化的新经济模式,必然有其相比于原有模式更多的优势,否则就没有存续的必要了,当然这是就生产者福利和消费者福利持续提升的假设来说的。至于拉美那种由于自身社会结构缺陷所导致的另一类“过度城市化”,只能算是未经工业化充分发展所导致的扭曲的集聚情景,这类城市化属于失去了各类嵌入粘合剂而涌现出来的混沌现象,经济和社会中各个层次由于缺乏演化的协调动力而陷入震荡。实际上,拉美工业化“奇迹”之后的那些情景,正好为我们的判断,即各国发展路径的优劣将在城市化绩效中呈现出来,提供一个资料佐证。
工业化基于实物性要素的规模效率模式,有一个一般性的好处,即给予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起飞的台阶,这无疑是工业化最神奇的地方。纵观发达和新兴工业化的经济史,可以采用各国特定历史阶段最适宜的实物性要素组织方式,去捕捉这种发展机会,因此,各类发展模式的差异不是表现在增长速度和规模经济效率上,而是表现在效率获得的方式——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上。大致有两类成功的规模经济方式,一是以压低消费为代价的储蓄和投资积累方式,如东亚发展模式普遍带有这种特点,另一类是欧美创新驱动的工业化方式。欧美老牌发达国家的知识积累过程是连续的,同时得益于其持续百年的工业化,二战后向知识经济时代的转型也是自然演化出来的。东亚的日本虽然成功实现了对发达国家的经济追赶,但是可以观察到欧美和日本经济减速过程中,大力推动高等教育的普及,算是及时补足了发展短板。相比较而言,拉美国家工业化之后,知识积累和人力资本升级机制一直没有建立起来,阻碍了这些国家的现代化进度。
2.自主定价权与消费的生产性
知识要素和劳动力质量之所以成为结构服务化时期的一道高墙,并最终决定了城市化的发展状况,主要是受知识经济定价权及其经济性质的制约。这一点可以通过与制造业定价机制的对比予以说明。根据制度经济学的观察,一战之后垄断资本主义的兴起,使得资源配置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大企业的自主定价权主导了商业规则,但是一般说来,受到物质品和服务品较大替代弹性的影响,“增加供给—降低成本”依然成为一条规律左右了工业化规模经济效率。当然,这也不排斥大企业所获得的市场以外的权利,包括类似于新兴工业化过程普遍存在的行政或政治垄断的定价权。围绕这种定价规则运作的供求机制和经济过程,简化地表现为以下循环:生产—收入—消费—劳动力—生产。当然,这个循环是建立在消费结构偏向于物质品需求部分。
由于知识和信息不能简单还原为物质循环,正如上文所说,知识经济的发展奉行了另一套定价规则。这个规则的上层由嵌入的知识再生产过程构成,技术为知识的溢出和物化所呈现。但就高度城市化阶段知识经济统领服务业高端化趋势而言,福利和效率的动态均衡建立在“租金创造”模式上,当代发达国家对于服务业制高点的争夺,就是瞄准了知识经济的定价权。实际上,从知识与专利的同源性角度看,这种战斗场景更加清晰:商标、设计、创意等各式各样的专利构成一种制度化的知识经济模式,只要有消费者和其他企业跟进,知识平台的定价就为市场承认,一旦聚集了众多的用户,知识平台将会锁定经济资源和经济机会。这种定价权之下的经济机制,是对专利创新的价值认同,特征是创租的垄断和累积,而不是传统工业化时代的成本含义。
知识定价权和创租模式一旦形成,率先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的发达国家的垄断地位得以巩固。如果说工业化的物质资本积累还可以为发展中国家提供追赶基础的话,那么这种由知识诱致知识建立起来的创新能力将很难被超越。也就是说,知识经济会加剧中心—外围国家的差距,这种问题是由知识定价自身特征导致的,关键要使消费具有生产性与效率补偿能力——体现为专业技术阶层比例的持续扩大。简化地表现为以下循环:生产—收入—消费—人力资本和知识—生产。当然,这个循环是建立在消费结构偏向于科教文卫的需求部分。这种态势下,发展追赶已经超越单纯的技术追赶,变为更加困难的社会综合治理能力的追赶。
1.城市化时代的选择及其综合平衡
罗斯托有一个认识,即工业化步入成熟之后的大众高消费时代,政策的重心是在各种选择中进行权衡。现代的公共部门经济学把各类选择归纳为社会对公平和效率的权衡,或者按照本文的说法——福利制度建设与经济效率之间的动态平衡。为了突出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此处暂时采用一种稍显武断的分类法:即根据工业化时期实物性因素的重要性,储蓄、投资和以此为基础的收入(效率)提升推动着扩大再生产循环。不同的是,基于物质富裕的高端城市化时期,其目标是福利提高、分享和参与。这是现代化线性递进的两个阶段的选择方案的不同之处。
对于城市化时期的政策选择,我们愿意提出一个综合的理解——把再分配作为一个嵌入的机制,从结构和过程的角度进行理解。从根本上说,典型如发达国家——人的工业化和社会化过程,是由市场力量和企业力量推动,内生的不公平和其他失衡问题,源于资本对经济过程的控制,社会转移支付的防御性体现在对失业和贫困的保护方面。高度城市化时期,无论是高预算的欧洲老牌发达国家,还是低预算的其他发达国家,政府在公共支出中的重要作用是内生于经济过程中的,客观上讲,人的城市化和社会化由福利制度的建设完善所左右,并依赖这种趋势增加了劳动者的分享和参与。作为一个必要的角色,经济社会政策选择权衡的重心显然不是短期利益,而是与支出端相关的长期社会回报,这实际上也构成城市化可持续的一项新内容——即公共支出的跨期使用和绩效问题。于是城市化似乎在供给(企业和市场)与需求(消费者和政府)两端获得了支持,重要的是,在消费结构高端化和公共支出能力提高的趋势下,需求端的潜力越来越成为左右供给端和市场潜力的力量,这些都需要公共政策选择的支持。
2.正反馈
典型的例子是公共支出结构变化所导致的正反馈,这是知识过程嵌入的因果累积机制,使得生产分配环节在国民经济过程中的作用不断得以强化。从现象上看,1950—1970年代发达国家都经历了公共支出迅速提升的一个较长时期,但是这种变化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人均保障水平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公共支出结构的现代性对于一类正反馈结构的型构,再分配的意义超越了传统上那种静态的收入补偿效应。为了巩固大规模工业化时期生产管理的创新驱动能力,正如加尔布雷斯(2012)所说,高等教育体系的发展顺应了市场垄断力量的需求,公共支出对教育升级和研发的支持,可以看做发达国家维护自身利益的重要工具[17]。在知识和技术的正反馈循环中,国家对居民健康医疗的支持具有创新的导向作用,关键是突破了工业化时期以生活质量提高为中心的技术,进入到生命质量改善的技术创新,使得生物、纳米、信息和认知科学探索具有了坚实的经济和社会基础[18]①。
就公共部门支出与知识过程的这种正反馈及其绩效而言,发达国家再次走在前面。毋庸置疑,鉴于发展阶段的滞后和创新不足,发展中国家更多处于公共支出的传统理念中——防御性的收入补偿以及缓和经济冲击的被动支出。同时,由于受到人力资本质量的约束,研发支出效益往往较低。虽然知识经济的扩散为发展中国家带来了非线性追赶的推动力,但是受到路径依赖的制约,后发国家在完成了产出追赶之后,需要通过教育质量升级启动知识正反馈过程,这个过程将遇到特定发展阶段的福利制度建设与效率改进的权衡问题,无疑非常棘手。
3.再分配与初次分配的协调
公共支出结构变化对于知识正反馈的激励作用,可以从再分配与初次分配的良性互动中得到进一步说明,并有助于加深机会公平的理解。在结构服务化时期,分享与参与的现代性内涵,只有结合两种分配方式的联系才能得到说明。鉴于公共支出在工业化后期之于各类嵌入、协调机制的重要性,包容性理念首先在这个公共政策领域中得以体现,更重要的是,公共政策对教育和知识经济的支持,通过人的发展又把参与和分享拓展到初次分配格局的合理化中去。专业技术阶层——一类附着了知识经济和现代社会属性的白领群体,在理论解释中起到核心作用。不同于工业化时期资本自身再生产所导致的绝对收入不公平,城市化时期——从福利制度建设的事后经验看,不公平主要源于经济机会不均衡所导致的相对剥夺感,诸如就业机会、教育机会、通货膨胀等诱发的不公平。长期中,公共政策降低相对剥夺感的途径,主要是通过提升受教育人口比例和提升教育质量,表现为发达国家知识技术基层比例的提升,根据前文所述,这种趋势与二战后公共支出比例迅速提升的那个30年重叠。由此得到启示是,发展中国家对收入分配的分析,不应该专注于短期内均衡性、补偿性的差距缩小,而应当追求再分配在长期中对于教育机会进而就业和经济机会的分析。就像城市化可持续以消费的生产性和效率为前提那样,再分配的生产性长期体现为要素质量的改进,由此改进初次分配。
发展中国家在发展阶段转换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与知识再生产环节嵌入的失败有关,并形成了不同于发达国家租金创造的无效率模式,典型如拉美城市化过程的租金抽取模式。拉美发展史的一些研究者认为,租金抽取模式的发生,起因于全要素生产率改进动力的消失,这个说法没错。但是联系到本文对于嵌入和涌现逻辑的阐释,我们更愿意把抽租问题归因于需求端及其结构升级调整的滞后,当然,这种判断是从消费结构高端化与人力资本要素质量提升一体化的角度出发的。联系到国际分工中后发国家的外围地位,这些国家工业化后期向高度城市化升级的失败,是由于缺乏知识再生产嵌入环节的支撑,被外生增长路径锁定。租金抽取有两类渠道:一类是外债对国内经济发展的租金抽取,抽租抑制了内部发展动力,拉美国家即是。一类是债务循环的内部压力,一般是由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引致,东亚国家在这方面表现突出。
1.定价权与控制
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是,因为不能跨越要素质量升级门槛而“过度”城市化的国家,普遍掉入了债务循环陷阱,这种窘况的产生,一方面是源于未得到充分发展的制造业过早空心化,进而失去了工业化后期全球配置制造业的核心竞争能力,另一方面是大量劳动力滞留在蓝领阶层,使得这些国家既无法摆脱发达国家租金抽取的控制,又无法从内部建立起知识嵌入的良性循环来,最终导致国内竞争力量的削弱甚至丧失。总之,两类城市化路径的后果是,经济社会要么被跨国公司垄断,要么被国内政治力量垄断,垄断势力进一步导致租金抽取模式的盛行和经济社会的扭曲。
国际分工中下述三股创新主导力量的演化及其博弈,可以为这里的分析提供进一步的佐证。继欧洲(主要是英国)、美国之后,1960年代以来,日本在创造性破坏理念下进行工业化追赶,基于其强大的技术创新能力,至1970年初期世界经济大减速时实现了追赶。像两个工业化先行者那样,大规模工业化之后的日本以其核心技术竞争力,实现了制造业的全球资源配置,在标准制定和定价权方面拿到了筹码。同时,这种建立在核心竞争力之上的制造业全球配置,也避免了因为人口下降和城市化所导致的高成本冲击。日本经济减速之后制造业的海外布局能力,为国内结构升级提供了资金和宽松经济环境,这反过来促进了其第二步目标——知识经济追赶的实现。非常遗憾的是,诸多新兴国家通常不具有日本战后工业化的理论远见和政策远见,也没有适当的政策体系促进要素质量升级,从而陷入无创新动力的长期调整过程。
2.负反馈
垄断的定价权会导致经济过程协调的破坏,不论是中心对外围的控制还是外围国家内部的垄断。任何一种压力下,公共政策的作用至多是恢复到静态的收入补偿上去,并且不可持续,经济与社会长期发展的协调机制被最终破坏。
知识再生产嵌入缺失所导致的失衡,将因为失去效率而强化债务循环,负反馈在缺乏抵消力量的情况下加剧经济失衡。有两类情景值得关注:(1)消费结构被压制在物质品和基本服务品的范围,即无法完成向科教文卫消费项目的升级。与发达国家线性序贯的升级路径比较起来,这种问题实际上是消费偏好长期不变的表现,源于僵化制度和习俗的制约。位于消费结构较低端的那些项目,可能一度作为大规模工业化时期的优势需求存在,但是随着规模扩张和生产率提高,市场已经饱和了,这些项目的消费最多只能维持企业生存,而不能像以前那样带动增长和就业。如果不是由国内市场提供,对国外市场的制造依赖通常会导致外债增加,这是拉美国家的情景。更为重要的是,城市化的国际示范效应,将迫使发展中国家公共支出上升——以维持虚弱的城市就业,进而成为债务上升的主要压力。(2)另一种负反馈因素与凡勃仑的一个论断有关,即资本主义文化造就金钱获取的倾向而不是对生产效率的选择。这个论断在金融化时代越来越值得关注,工业化时期资本再生产过程对利润的获取,尽管带来了诸多矛盾和问题,但是毕竟是以就业和实体经济为支撑。鲜明的对比是,1980年代以来迅速膨胀的经济金融化,导致了世界经济的脱实向虚:金融衍生品的快速增长,使得虚拟经济的自我循环成为一种不可遏制的趋势,以至于让人产生了工业化后期债务经济主导发展的印象。
尽管对杠杆和债务之于城市化发展存在诸多争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作为导致经济脱实向虚的负反馈因素,必须要有一种制衡力量防止经济泡沫化。换句话说,尽管城市化的发展,由于日益增加的城市化成本和公共支出刚性,不得不部分依赖债务经济和信用扩张,但是长期中必须以效率改进覆盖成本,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福利与效率的动态平衡。毋庸置疑,发达国家已经意识到这种动态平衡的重要性,这些国家对知识经济发展的重视,旨在增加长期中应对失衡的能力,但是,发展中国家面对这些负反馈的时候,应对能力要差很多。
整体来看,改革开放至今,中国走出了一条具有特色的工业化追赶道路,大规模工业化效率及其对经济社会现代化的巨大推动毋庸置疑。2012年以来,基于劳动力禀赋、资本积累和技术模仿的工业化方式遇到了市场饱和的约束,由工业部门效益下降引致的结构性减速发生,并使得一度被高增长掩盖的一系列矛盾和问题浮现出来。最重要就是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脱嵌所导致的知识再生产环节的缺失,迫使城市化转型过程走向路径依赖,难以摆脱实物性要素报酬递减的制约。1990年代中期以来,制造业的大发展推动了城市化加速,城市建设和人财物等实物性要素的集聚是主要特征;2010年以来,城市化规模扩张让位于城市化质量提升,科教文卫等公共支出比例快速提升,体现出中高收入之后的发展趋势。问题在于,无论是工业化还是城市化,在中国发展中都带有时间压缩和快速追赶的特征,规模和速度依赖产生了实质性扰动,结果就是所谓工业化后期制造业质量有待提升、工业化后期创新机制有待塑造——这种非线性发展情景。
1.发展阶段与门槛
受到非线性因素的制约,中国发展阶段朝向高端城市化的升级,面临着巨大压力,关键在于要获得福利和效率动态的城市化绩效,服务业结构升级、消费结构升级和公共支出能力提升——这三大因素缺一不可。现实问题是,经过40年复制模仿的工业化进程之后,无论在应用技术创新还是在基础科学创新方面,中国均存在短板。更为重要的是,倾向于劳动力禀赋优势的发展方式,长期抑制了中国人力资本升级,初中等文化程度的劳动力主导了经济增长。在这种资源禀赋模式下,虽然有可能集中资源实现局部的技术突破,但是这与知识经济时代分布式、离中心的创新模式不相适应。大规模工业化的干预,通过利用现有技术,加上资本和廉价劳动力,就可以把产出供给的优秀产业培养起来,城市化的可持续推动力与此不同,此时要素质量和知识过程的嵌入成为关键环节,需要服务业、消费和公共政策三因素的联动,本质上属于另一种规则和制度的建设问题。这类综合的制度治理,建立在以知识过程为载体的参与和分享上,属于不同于原有干预体制的模式重塑。
2.脱实向虚问题的实质
前期研究中,我们就中国工业化向城市化转型时期的两套资源配置体系及其弊端给出了说明[19]。中国复制模仿的工业化有其自身逻辑和社会基础。这种在政府直接干预制度框架中植入的现代化方式,在效果上是有效结合了政府力量和市场力量,政府动员资源禀赋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原则上说,这种干预能力对于动员资源存量是有效的,也适合大规模工业化组织的科层式和标准化。但是当把这种工业化追赶的干预方式用到城市化发展上的时候,力求短期见效的规模扩张就会带来压力:首先是城市化的资金来源,其次是大规模城市化高成本对制造业的挤压,这两个问题叠加,最终导致原有工业化财政收支体系不足以支撑大规模城市化,于是,在土地集体所有或国有的制度框架下,衍生出来城市融资平台,服务于城市化建设和公共支出。
“衍生”这个术语,用来说明不同于工业化的城市化资源配置机制很合适。表面上看,这套定价机制源于土地的行政垄断,属于垄断租金定价范畴,但实际上是实物性要素主导生产供给的变种。类似于工业化时期的资本和劳动力,土地资本化功能被所有权制度放大,籍此推动城市化时期债务循环的运转。
3.租金抽取
实物性要素主导的工业生产组合有一个好处——即使存在垄断,租金抽取也是有限的,且市场约束能够矫正扭曲的效率结构,这也是长期中制造业的必要性所在。知识经济时代信息化和数字化虽然模糊了制造业与服务业的界限,但是,不论是纵向的产业联系还是横向的网络联系,产业优化所体现的效率结构依然是根本。城市化时期过度的土地资本化、金融化,在内生动力不足的条件下,很可能把发展推向“债务诱致债务”的租金抽取路径,经济一旦被单纯的货币锁定,将彻底失去效率结构改善和重建的机会。联系到债务循环发生的城市化背景——即在国际示范效应下,发展中国家公共支出只能增加不能减少,直至一个较高的均衡水平,这就为城市化的制度建设和政策权衡带来了压力。消除抽租机制,培植知识过程,是现阶段所有工业化国家面临的重任,受制于脱实向虚的失衡影响,中国在这方面无疑需要更大努力。
发展中国家城市化过程中的要素质量和知识经济门槛,是由路径依赖或者制度惯性所致。中国转型时期发生的结构性减速,要求打破工业化时期的制度僵化症,制度韧性的倡导即针对这种发展需求而言。制度韧性和高质量发展的关系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但是虑及中国内生增长能力不足以及补短板问题,这里有必要再次提示一下本文核心观点。我们认为,增强制度韧性的要点,应立足于城市化各类嵌入机制和协调机制的建立上,这也是当前中国社会治理和顶层设计需要秉承的现代化理念。现代化的3个主题——创新、信任和风险预防,与城市化时期三因素——服务业优化、消费结构优化和公共服务提升密切相关。知识过程的嵌入,要求经济政策与社会政策统一。政策重点也不是以往针对特定企业、行业和重点领域的技术进步支持,创新越来越作为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优化的一种绩效而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