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发工厂:拆分型劳动体制下留守女工的兼业生产*

2020-03-22 22:47
妇女研究论丛 2020年1期
关键词:女工工厂劳动

黄 岩 胡 侦

(1.2.华南理工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1)

一、引言

在讨论性别化的社会结构转型这一议题时,学术界已经关注到20世纪50年代集体化时期的“银花赛”(1)“银花赛”是陕西省妇联在关中一带产棉区发动农村妇女参与棉田管理、夺取棉花丰产的劳动竞赛。它始于1956年,一直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初。“银花赛”是中国强大的意识形态宣传和一系列政治运动的产物,它标志着妇女在新中国完成了从家庭领域走向社会化生产的角色转换,是“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经典诠释。高小贤:《银花赛”:20世纪50年代农村妇女的性别分工》,《社会学研究》2005年第4期。和20世纪90年代“打工妹”话语变迁对于女性社会地位带来的冲击,这两种现象均从挣脱父权制出发来重新定义女性的主体性[1](P 153)[2](P 105)。本文接续上述关于女工主体性的讨论,关注农村留守妇女群体以非正规就业方式参与到全球代工生产中如何建构自我认同及其所面临的问题。中国沿海地区特别是珠三角地区是全球代工产业最为发达的地区,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数以亿计的打工人员,但随着全球商品生产链的延伸,珠三角地区囿于其高昂的劳动力、土地等要素成本,电子、玩具等行业开始走向外发生产,通过发达的交通网络,电子配件以惊人的速度向内地农村外发扩散。

在邻近珠三角的江西农村,大量留守妇女参与到外发生产体系,这批原本已经离开劳动力市场的女性重新回到生产中来。不同于20世纪70年代中国台湾和当代中国沿海地区存在的大量来自国外品牌订单的外包生产[3](P 187)[4](P 172)[5](P 71)[6](P 139),本文所述的外发生产是指跨越长地理距离的订单转移,其主要利用的是拆分型劳动体制下的留守女工;同时,当地电子厂老板和工人都称之为外发而不是外包,因为老板认为外包即有包工的意涵,而包工头意味着工人与老板关系的不平等、控制和剥削。本文观察到,留守妇女正是在这一新型生产体系中寻找着留守与工作、家庭与生活平衡的自主性。这也是当前产业结构转移对农村留守群体生产和生活方式带来的冲击。

二、拆分型劳动体制、外发产业与留守女工

始自20世纪90年代初的打工潮制造了庞大的打工现象,学术界已经对农民工离土又离乡、外出打工寻找现金收入现象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浩荡的农民工成为中国人口流动、城市发展的重要注脚,也由此产生了许多社会管理和社会融合问题。农民工来到城市或沿海地区打工,但是他们的劳动力再生产仍然由家乡来承担。沿海城市等流入地区政府不用承担他们的住房、养老和子女教育等责任,他们不得不像候鸟一样往返于农村家乡和城市沿海地区,这种现象被著名社会学家迈克尔·布洛维(Michael Buraway)[7](P 105)称为“拆分型”劳动体制,具体表现为流动农民家庭层面离散化、碎片化和再生产拆分状态[8](P 153)。“拆分型家庭模式”为中国经济发展提供了大量低成本劳动力,也制造了中国农村的留守妇女、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现象[9](P 138)。

全球化生产打造了一个全新的跨国品牌商品供应链,跨国公司拥有资本、技术和品牌优势,他们可以在全球组织生产网络,品牌的设计由跨国公司垄断,加工和组装交由全球劳动力廉价的国家或地区来完成,销售和市场则由不同的代理商来承接。这种合同生产网络化催生了庞大的代工产业。产品外包和层层转包由20世纪70年代日本、韩国转移至中国台湾、香港地区,20世纪90年代开始进入珠三角地区,沿海地区通过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参与到国际分工中。在贝弗里·J.西尔弗(Beverly J.Silver)[10](P 48)看来,代工生产网络的不断转移是资本主义为克服利润危机和合法化危机矛盾所采取的空间解决策略,资本由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由劳动条件保护完善的地区向劳动保护薄弱的地区流动。

代工产品大都是可以拆分的产品,工序拆分越细,代工企业越多,且代工进入门槛很低,有三五台旧设备和三五个工人就可以开厂。代工产业严重依赖劳动力市场,受制于劳动力成本以及汇率、土地、原材料、地方产业政策调整等因素的影响,为降低生产成本,非正规就业、非正式聘用等劳动用工模式开始进入代工产业。一些技术娴熟的工人选择在沿海地区租房从事外包生产,领取配件进行加工生产或选择以赶货工、临时工而不是正式进厂的方式打工赚快钱[3](P 188)[4](P 173)。外发工厂是前述两种赶工外包的延伸。得益于交通和网络的日益便捷,地理距离被无限压缩,外发工厂主要利用农村闲散的劳动力尤其是农村留守妇女从事外发生产。外发生产契合了新自由主义经济的发展,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导致了劳动力市场弹性机制的形成。工资、雇佣关系、工作制度和劳动技能的弹性化,使得各种灵活用工形式如临时工、兼职工、散工、合同工、实习生和学生工等纷纷出现,它们开始替代长期雇佣工人,生产的内部劳动分工变得更为灵活,离境外包成为一种普遍且有效的组织生产方式。

本文田野调研是在江西中部的G县完成的。G县人口超过100万,是典型的农业大县,也是劳动力输出大县。该县农民主要经济来源是打工收入。20世纪90年代末,G县大量劳动人口迁移至东莞、深圳等珠三角沿海城市打工,甚至一些乡镇都有开往珠三角的长途班车。有据可查的记载是,G县农民最早外出打工的地点是东莞石碣台达电子厂和高埗的裕元鞋厂,这两家工厂都是来自中国台湾的著名代工企业。大概在2008年以后,G县乡镇开始出现外发电子厂,外发工厂一般集中在乡镇集市和县城周围,当地人称之为“做外发”,以区别于进入正式工厂上班。这些工厂规模一般非常小,最大规模的都不到50人,主要承接珠三角的电子配件加工,每天通过长途大巴车接送配件和发回产品。老板每天在高速路口等候从东莞和深圳返回的大巴车,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配件分散到各乡镇甚至村庄的电子加工厂完成组装。因富士康落户G县的隔壁F市后带来了一些配套电子企业,G县的电子装配产业更加发达,吸引了农村大量的留守妇女和闲散劳动力加入。

外发生产属于非正式就业体系,它们被排除在正式劳动法律保护之外,订单不稳定,弹性生产,工资低,工作时间长,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外发生产主要由留守女工承担,因此外发生产体系中的性别问题尤其值得关注。女性贫困以及贫困女性化是性别社会学研究的主要议题,与男性相比妇女更难获得土地、信贷、资本和收入高的工作而容易陷入贫困。此外,女性贫困不能仅局限于收入和财富定义领域,还应扩展为文化、权利、社会资本以及社会支持网络等方面[11](P 117)。即便在一个高度流动的社会,基于父权制的延续,无论是扎根型流动家庭还是离乡型流动家庭,女性的从属地位和父权压迫仍然制约着她们的发展[8](P 164)。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报告[12](P 13),女性更容易成为非正规就业工人,非正规就业广泛意义上意味着低工资、高风险和少保障。女性在劳动力市场的从属地位强化了她们在家庭中的从属地位,家务劳动的繁重则加剧了她们在劳动力市场的弱竞争性。

劳动力性别平等议题研究一般从两个方面出发:一方面,妇女由于资源受到限制,她们负担的沉重家务产出被隐化,劳动效益被忽视,无薪从而弱化了她们在家庭的控制权;另一方面,随着全球化的发展,新自由主义导致订单加速流动,公共福利被压缩,社会福利被商品化,大量妇女被卷入全球流水生产线中,这也导致了劳动力的性别分工[13](P 117)。妇女的工作变得更为弹性和不稳定,甚至以家庭为工作场所,家庭重担与加班工作使压力不减反增,妇女的权力与地位并没有与市场经济递增的趋势相匹配,反而向下流动。盖伊·斯坦丁(Guy Standing)[14](P 97)以劳动力的女性化概念来描述此现象,他发现资本家通过生产的全球化与引入弹性形式的劳动力来维持或增加劳动力之间的竞争性,越来越多的女性加入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之中,从而使劳动力女性化,在女性劳动力数量不断增加的同时,她们的工作条件却在不断恶化。

20世纪70年代中国台湾经济起飞时期,台湾乡村和城市社区广泛分布着家户式的小型工厂,谢国雄[15](P 139)称之为“隐型工厂”,熊秉纯[5](P 52)称之为“客厅即工厂”。作为“家庭辅助职业计划”,国民党政府在台湾开展的“客厅即工厂”计划的目的是把社区和家庭中的剩余劳动力纳入生产行列,这个计划所开发出来的是“迟滞的劳动力”“闲散的劳动力”,他们的劳动本身并没有纳入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这些以家庭为中心的代工小型企业中的已婚女工既要承担为妻为母的“道德义务”又要承担起经济发展的“神圣使命”。所以“客厅即工厂”模式既反映了资本主义的隐性剥削,同时也是儒家父权体系运作的结果。克劳迪娅·冯·维尔霍夫(Claudia Von Werlhof)[16](P 168)也因此指出,无产阶级劳动力正在被另一种“有着家务劳动性质,得不到工会与劳动法保护,随时以任何价格都能购买得到”的劳动力所取代。“客厅即工厂”强调女性在小型工厂及作坊经济活动中的重要作用,以此批判性地审视劳动生产过程中所存在的性别差异,凸显父权劳动体制下的性别不平等[5](P 71)。

类似中国台湾的“客厅即工厂”生产模式在中国大陆被称为“家户劳动”。家户劳动在一些产业集群的地区广泛存在。家户生产是基于传统文化的延续,以家户为生产单位,采用“劳动-生活”均衡生产原则,通过家户关系连带机制组织生产[17](P 88)。任焰等[18](P 109)认为农村留守人口并不是家庭生计中被动的客体,而是维持家庭再生产的积极行动者和劳动主体。农村的工业化发展模式创造出新的就业机会,引发了农村家庭内各主体对家庭生计的广泛参与,其中家户劳动由于其劳动边界的模糊性和劳动空间的家庭化而成为家庭成员参与的主要形式,从而促进了农村留守人口劳动力动员机制的形成。范璐璐[19](P 69)观察了浙江嘉兴服装行业中的妇女包工队现象,这种由拥有熟练劳动技术而自发组织起来的包工队表现出强烈的性别结构力量,提高了工人与雇主或订单包工头的谈判能力。她们大多数是本地人,退出成本低,没有订单和收入也可以生存。她们技术熟练,经验丰富,在本地的社会关系网络发达,信息灵通。她们可以领取散件在自己家里加工,由此逃避工厂严格的管理环境;也可以组队到工厂生产。由于包工队缺乏明确的组织章程,因此不属于正规工人组织。

性别与非正式就业两个问题交织在复杂的政治经济情境中。一方面,国家经济起飞需要大量的女性劳动力参与到国家建设时,“银花赛”、“打工妹”等可以塑造成为国家建设的主力军;另一方面,当劳动力迁移过程中的流入地政府不愿承担劳动力再生产成本时,妇女不得不回家成为留守女性以承担家庭照顾功能。但是女工可以从她们的打工历练、娴熟的技术以及对都市生活的适应性中提升自我认同。乡村工业化中的家户女工和包工队的女工自组织以及“客厅即工厂”中的台湾女工尽管在国家建设中承担不同的角色,但是对于自身的家庭来说她们因工作而获得的尊重和尊严得以体现。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劳动市场不稳定性进一步在全球扩张,成为全球雇佣关系和劳动方式的一种新的状态。全球资本通过外包方式不断地实现空间转移,强化弹性劳动,进一步将流水生产线向第三世界国家转移。留守妇女的就业也是这种不稳定就业的产物,留守女工回到外发工厂中的兼业工作机会在不断扩大,她们的选择权也在不断扩大。

三、灵巧的手指、轻盈的身体与流动的订单

(一)留守与兼业

年轻女性农民工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主力军,灵活的手指和轻盈的身体方便其快速流动。年轻女性在婚前没有家庭拖累,吃苦耐劳,能够承受较长时间的加班,她们集中居住在工厂集体宿舍中,劳动生产效率非常高。珠三角地区集中了一大批服装、玩具、电子等产业,其看中的正是源源不断的年轻劳动力。婚后,由于农民工打工收入不足以在打工地安顿家庭且输入地城市政府无法或不愿为外来工人提供住房、教育等公共服务,一旦结婚生育特别是生育二胎或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大多数“打工妹”不得不离开打工地回到家乡照顾家庭从而形成拆分型劳动体制,即离散型家庭被迫拆分成两个或多个部分,一般男人外出打工、女性留守在家乡负责照料老人和孩子。

我十七岁出外打工,在东莞石碣电子厂打工八年,结婚后第一个孩子一直放在娘家带,后来又生二胎。现在老大也要上小学了,每天要接送到镇上读书,老人搞不定,只能辞工回家。(20171003,访谈女工美芝)

农村女性一旦返乡留守就基本上退出了有薪劳动领域。她们在农村耕种少量土地,从事家务劳动和自产自销的蔬菜果园种植,这些均是无薪劳动,没有现金收入但较为闲暇,多数情况下只能靠打麻将来打发时间。G县H镇是一个相对偏僻的小镇,几乎没有流动人口,小镇商业非常落后,只有逢年过节农民工返乡回家时才热闹几天,但是小镇上有七家麻将馆。

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刚开始回到村里生活非常不习惯,没有事做,听不懂当地话。老公常年在外面搞装修,每个月都会打钱回来,算是全家的生活费。我每天接送两个孩子到镇上上学,种种菜,每天只能靠打麻将来消磨时间。(20180404,访谈女工杏秀)

某种程度上,留守工厂的出现正是拆分型劳动体制的产物。一方面,珠三角庞大的电子、服装和玩具等代工产业需要大量娴熟的劳动力,另一方面,这些娴熟的劳动力在拆分制生产体系下不得不返乡留守。美桃四个亲生姐妹是H镇最早外出的“打工妹”,1988年春节后,美桃辍学前往东莞石碣,进入台达电子厂工作。在美桃的介绍下,G县H镇的女孩子陆陆续续外出打工。美桃夫妇是最早把电子产品组装业务引入G县加工的老板,因为美桃的丈夫在东莞的电子厂做管理层干部,2008年,她们开始尝试把东莞的电子零件运送回H镇加工组装(2)美桃的妹妹在接受访谈时说,促使她们四个姐妹下决心回乡办厂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的亲哥哥1999年在工厂患白血病去世。当时她们家兄妹五人在同一家电子厂打工,哥哥得病后就回家治疗,没有向工厂提出任何赔偿。当时没有工伤保险,也没有维权意识。。如今,H镇有四家外发厂,共雇佣100多名女工,其中绝大多数是留守女工(3)留守女工都有在外面打工的经历,而且大部分做过电子厂工作,这与G县早期外出打工主要是到东莞石碣和石龙镇电子厂有很大关系。东莞密集分布着大量的电子代工企业,是全球最大的电子代工生产基地,长期在外打工的留守女工形成了一定技能积累优势。。

外发工厂规模取决于订单的稳定以及劳动力的充足,姐妹情谊是留守工厂管理的最大特色。由于留守女工都有在外打工经历,本身就是娴熟的劳动力,因此她们能够尽快适应电子厂的生产。外发工厂只有少量未婚女工(4)未婚女工之所以不愿意在外发工厂打工,是因为外出打工收入相对较高,还可以增长见识,并且不用受到家庭的约束,比较自由。,一般是刚从学校毕业、年龄太小进不了正式工厂的童工,或者是父母还不放心或找不到合适的人带出来的女工,她们暂时在外发工厂打工;另外,寒暑假时期外发工厂也会大量招学生工。

打工十多年实在累了,身体不行。在东莞石碣也开过早餐店,开过服装店,最后还是回来了,因为小孩在东莞那边没有办法上学,进不了公办学校。十年前我们开这个厂,是四个亲姐妹一起合作的,订单是从东莞那边接的。每天在高速公路出口等货发货,如果没有高速公路这生意可能估(做)不成。后来四个姐妹又各自分开来开厂,到现在规模都差不多。规模大了我们也管理不好,(具体规模)完全取决于订单,但是订单又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20170404,访谈厂长美桃)

(二)弹性工作时间

从居住形态来看,留守女工一般采取两种方式:一是在县城或乡镇租房或购房,主要是考虑孩子上学方便;二是在村庄居住,每天早出晚归。为了照顾孩子上学和女工居住的实际情况,外发工厂一般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平时晚上一般不加班。工人在学生放学后可以请假接孩子或直接回家。工厂实行计件制,但是也会设置全勤奖,以鼓励工人尽量多投入工作时间,不轻易请假。

在周六和周日,外发工厂的上班时间会适当延长,因为周末工人不用接送孩子上学。如果订单紧,会尽量安排在周末加班,周末加班还可以发动家长带孩子一起加班。外发工厂也不会完全按照国家公众节假日的规定放假,因为在这些假日女工不用接送孩子,反而上班时间最长、效率最高。例如,国庆节一般调休有七天连续假期,但外发工厂一般只会放假一天,其他时间正常工作。但是,在一些当地特殊节日、吉日或者农忙期间,工厂会专门放假以满足工人的需要。农村办喜事一般要挑选吉日,乡亲都要去帮忙或赴宴席。春节假期最长,约一个月,一般在腊月二十四之前工厂就已经开始放假,直到元宵节后工人才陆续上班。新房入伙、婚嫁丧葬、生日升学、动土迁居等都是工人停工或请假的理由。另外,如果有家人生病、学生家长会、春播秋收甚至灌溉或打农药等临时性事务,工人也可请假。一年一度的社火节以及G县流行的物资交流展览会也是固定的放假日。

这些弹性的放假和请假规定也反映出外发工厂女工的兼业特点以及乡谊生活图景。高度弹性化的工作时间安排充分反映了留守女性的留守职责,她们是拆分型劳动体制下劳动再生产的坚强后方,留守女性既要照顾老人和小孩生活起居,又要耕作劳顿,维持家庭生活必需的农作收入。随着农耕机械化的发展,农事的体力强度在下降,留守女性投入农事的时间和体力也在下降,她们有了更多的时间进厂打工,留守工厂的时间安排适应了留守女性的需要。

我们厂里有两个女工都是熟手,在县城租房子住,都有两个孩子。但她们的孩子实在太调皮,带到厂里来太淘气,影响厂里其他人的工作,因此,到了暑假我们就跟这两个姐妹商量,她们暑假就不用来上班了,回家带孩子。其他姐妹都会把孩子带到厂里来。我们有一个小房间给小孩子做作业和玩,大一些的孩子做完作业后会帮父母一起做些活。每年都是这样,因此暑假厂里会多出很多人。(20171004,访谈厂长春桃)

越来越多的农民迁居县城或集镇。由于村办小学生源萎缩,师资严重不足,只能延聘退休教师上课,正常课程开设几乎都无法维持,很多学校已经面临关闭。大部分村民会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乡镇或县城上学。因此,留守妇女只能在城乡之间、在打工与农作之间多元身份交织,在客厅和工厂之间不断变换身份和职业,外发工厂灵活的时间安排适应了留守妇女这种不断变换的身份需求。

我们镇共有十三间村级小学,每间学校平均下来四个年级不到三十个学生,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集中在镇中心小学住宿。村级小学每个年级只配一名教师,而且有半数还是返聘的退休教师。这些学校严格来说只是一个教学点,根本无法配备英语教师。按照国家政策要求,农村小学三年级必须开设英语课。我们只能由镇中学派出一名英语教师在十三间小学轮流教学,每个学校每周上一节英语课,一个学期下来,只能教会26个字母。所以有点能力的家长都想办法把小孩送到镇上或县城读书了。(20180204,访谈小学校长统文)

(三)现金收入

农业产出商品率太低,打工收入成为中国农村家庭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农民为了寻找现金收入,被迫离开土地外出打工。自2008年开始,G县抓住广东产业调整的机会,从广东佛山引进了多家陶瓷企业,兴建了一个较大规模的陶瓷工业园。工业园大量使用男性劳动力,只有少量岗位使用女工。另外,与G县相邻的F市引进了富士康,解决了一批女性劳动力就业。陶瓷厂和富士康都提供住宿,订单比较稳定,但是工业园企业都有严格的管理规定,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要求相对较高,不方便女工照应家庭。

但当地产业转入过程中带动了G县的一批电子外发产业,其中还有个别电子厂是直接承接富士康的外发订单(5)富士康的订单要求比较高,一般的外发工厂很难有实力承接,所以外发工厂整体订单承接并不稳定,在外发工厂工作的女工收入整体比在富士康工作的女工要低。。留守工厂都是实行计件工资制,工人没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工人上班的时间取决于小孩上学和离家远近,因此工人的收入差异非常大,因为每个人投入生产的时间不一样。工厂一般会设置全勤奖,规定每个月最少工作多长时间可以领取全勤奖。

留守女工普遍反映,电子厂的收入可以极大地改善家庭经济状况,缓解家庭经济压力。每个月2000元不到的收入可以解决家庭的日常开支,男人在外打工赚钱可以用来对付家庭大件支出,如盖房、小孩上学和医疗等等。熊秉纯认为中国台湾20世纪70年代“客厅即工厂”女工的收入和工作都是家庭的补充,但是G县留守妇女的收入可以维持拆分型家庭的正常开支,是家庭的重要收入来源。

现在农村生活每天的开支也不小,什么都要买,连水都要买,因为村里的水源已经污染了;再说,大家都是买水喝,也有一个攀比。城里租个房子也是一笔负担,还有人情世故往来,根本存不下钱。

我们家男人一直浙江打工,基本上一年回来一次,往返车票费钱,还耽误活,一年下来到手也就两三万(元),家里结婚盖房子欠了不少钱,只能慢慢还。如果我不去电子厂上班,家里经济就会很紧张。现在小孩的花销也越来越多,还要报辅导班。(20180223,访谈女工红英)

(四)管理与冲突

非正规就业的工厂女工在没有任何社会保障的环境下工作,她们工资收入低,工作条件差,没有正式的劳动关系,没有劳动合同,游离于国家劳动法律保护之外。外发工厂雇主与工人之间的关系更多是基于乡谊和亲情的互动,大多数情况下雇主需要与工人维持一种合作关系而不是雇佣关系。工人多数来自周边农村,而且以各种亲缘为主。外发工厂本身也缺乏作为一个严格企业的定位,他们没有注册登记,没有工商执照,没有纳税记录,没有劳动合同。代工企业竞争非常激烈,订单层层转包,代工老板能够获取的利润非常透明,所有利润均来源于严格和高效的管理水平。如果碰到产品质量不达标需要返工,那么这个订单肯定会亏损。老板经常会因为订单返工与工人发生矛盾,互相埋怨推卸责任。外发工厂并没有严格的质量管理制度(6)产品缺乏质量监管,必然会出现一些交货质量不达标的问题。但因为订单层层转包,老板和工人对订单的质量要求把握不准;又因为订单价格低,利润薄,老板和工人积极性不高,重视程度不够,所以不可避免地会造成返工现象。不可忽视的是,订单返工造成的损失往往是非常严重的,不仅仅是预期的利润没有了,雇主要另外支付返工费,同时还会严重影响工厂的信誉。,工人与老板就单价和交货时间进行口头约定,工资每个月结算一次,如遇到急需用钱工人可以预支工资。工厂经常发生资金周转问题,拖欠工资情况几乎普遍存在,工人对此一般没有什么怨言。

我们以前都是接(江西)赣州的订单,赣州又是接东莞的单,一层转一层,赣州做不完就外发给我们做。有实力就不用接二手单,二手单利润低。实力就是要有大厂房,自己添置好的设备;但这样风险也大。我们经常做赔钱的生意,或者是质量达不了关,或者是交货不及时,都要扣钱。(20180405,访谈厂长胜文)

亲缘用工模式容易带来一些管理问题,跳槽在外发工厂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基于亲缘关系,工厂管理一般比较人性化,无论是老板还是工人都希望不要把矛盾外化。老板希望工人尽量稳定,不要跳槽;工人往往会抱怨订单苛刻难做,老板赚得太多。如果某家工厂管理不到位,如伙食不好,经常拖欠工资,或者单价过低,这些信息会很快传播开来。但是,如果工人想跳槽,对老板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没有面子的事。对于工人来说,跳槽可能意味着亲戚关系也会受到影响,因此女工们一般会选择忍让,或者找其他理由辞工。

在镇上做工,跟在外面做工不一样,这里都是熟人,大家要给面子,进哪个厂跟哪些人一起做,不只是工资的问题,还要看各种关系。我以前进的厂是老公表弟的厂子,他们欺侮我是一个外地人,我后来只好找借口,在深圳待了一个月,这样才算是辞工了,然后再进现在这个厂子。(20181003,访谈女工美玲)

四、选择的力量

留守女性能够重返工作岗位得益于全球化生产体系下劳动密集型外包产业的转移,外包产业转移又受制于沿海地区劳动力、土地等各种要素市场成本上升的影响。留守妇女在经营家务的同时,在乡镇和县城电子厂从事非正规就业,这种非正规就业的劳动管理一直受到批评,批评主要集中在劳动条件恶劣,没有劳动保险,没有合同,没有社保;女性的兼业是父权制压迫的延续,妇女们为了照顾家庭,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工作,离开打工地回到家乡。从事农作和家务这些无薪工作更是遮蔽了她们劳动贡献,使得她们在家庭中处于从属地位。但是,田野调查发现外发工作同样赋予了女工选择的权利。

(一)经济独立

从沿海打工生活回到村庄留守,对于女工来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除了生育带来的繁重抚养压力和责任外,经济上窘迫和无助以及陌生生活环境都会带来直接的压力。在返乡之前,大部分女工其实很少有在夫家长期生活的经历,一般每年只是春节回来住上十天半个月,又匆忙返回工厂上班。夫妻两个在外打工,收入保障度稍高。当女方迫于家庭原因被迫退出劳动领域回乡从事家务和农作后,家庭负担突然变得沉重。男人总是埋怨女人在家花钱太多,不会省钱;女人总是埋怨男人赚钱不够,往家里寄的钱太少。很多留守妇女养成了记账的习惯,把每个月的花销记录下来。记账的主要目的是给家庭一个交待,证明自己没有乱花钱,这同时也反映了妇女在家庭中受限的经济地位。

留守打工能够帮助妇女提升其在家庭中的地位。一方面,留守妇女的再就业可以有效地改善家庭经济状况,弥补家庭日常收支,提高家庭生活质量,还可获得夫家的尊重,在处理与夫家关系时提高在家庭中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做外发是留守妇女在承担家庭重任之后的主要收入,她们可以自主选择消费方式,从而进一步获得家庭的发言权,提高自信。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总是钱紧,每次回娘家都是很窝火,因为自己没有收入,买点礼物回娘家都要看男人脸色,老公不理解,婆婆不理解,总是风言风语的。(20181005,访谈女工晓花)

留守妇女重返工厂也获得了重新分配家务劳动的机会。一些女性开始拒绝再从事农作生产,农作生产的经济效益非常低,小块土地耕种是一种过密型生产,造成劳动力大量浪费。收入控制是确立妇女工资工作与家庭权力关系的一个关键,女性获得工资性收入后能够在家庭层面产生平等的性别关系,帮助她们在家庭决策中行使自己的权力。这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基于血缘、继承和从夫居这些家长制规则长期塑造的女性服从地位。

种田非常累,初中毕业到深圳打工后,就没有种过田,现在回到村庄要种田,什么也不会做,也做不了,一切都要从头学;闲在家里又没有其他事做,只能打麻将,公婆看不顺眼。他们下地干活,自己也只能一起去做。现在进了电子厂,终于解脱了。(20170405,访谈女工秀英)

婆媳关系一直是农村家庭矛盾的主要内容,传统农村通过分家来解决这一矛盾。分家是确立代际交换新规则和家庭权力再平衡的一种模式。留守家庭一般不分家,无论是夫妻双双外出打工和子女留守所造成的不分家,还是夫妻一方外出一方留守(留守妇女需要兼顾田地劳作和接送子女上学)出于不得已而选择不分家,都是农民基于经济理性的决策[20](P 85)。但是不分家造成的后果可能是代际关系紧张,因为男性在外打工,缺乏婆媳关系的中介协调。

传统家庭妇女的地位很低,从夫居更是强化了女性的从属地位。多数传统家庭的决策权都由公婆掌握,大部分女人没有话事权,走娘家亲戚、礼节来往、逢年过节送红包、给小孩买衣服这些经济支出都做不了主,要看公婆脸色。如果男人外出打工的话,妇女在家庭的处境更为弱势,甚至会激化婆媳矛盾。参与留守工作以后,妇女可以暂时摆脱这种从属地位。

村里的媳妇以前都是天天打麻将,田地活不会做,越坐越懒,全家靠儿子一个人在外打工,日子越来越紧,矛盾自然多,双方看不惯。媳妇到镇上上班后,田地活很少做了,每个赶集都是她出钱买菜,小孩的花销也是她来负担,跟我们经济上往来就少。以前每次遇到花钱的事就吵架。(20180404,访谈女工红秀)

(二)社会网络

打工生活丰富了留守女性的社会关系,她们有了独立自主的交往网络。外发工厂没有严苛的工作纪律,女工普遍反映上班不像以前在东莞电子厂那么紧张,她们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工作。车间管理文化也高度人性化,老板与工人、工人与工人之间是一种基于合作的关系,而不是控制关系。这种工作方式极大地满足了女工的需求,在劳动时间、劳动强度的弹性化安排下,女性扩大了自己的社会交往空间。工人一边上班一边聊家常,聊家庭杂事和邻里纠纷,这其实也是女工的一个情感释放过程。她们从沿海打工再回到乡村后,其实生活和心理状态与农村生活是脱节的。她们对农事已经越来越生疏,但返乡后她们不得不重新从事农作。她们也不习惯单独与公婆相处、与陌生的邻居相处,因此重返工厂上班使女工有了自己的社交生活,得以重建姐妹情谊,重塑自我认同。

我嫁到李村十多年,每年春节回家小住十天半月的,跟村里人都不熟悉。我是外地人,刚来听不懂当地话,没有说话的地方。回到镇上上班,好像又回到了东莞工厂,我很少回村里,大多数时候我宁愿带着孩子住在镇上。(20180404,访谈女工杏秀)

尽管留守打工使女性的工作时间更加紧凑,更加忙碌,但它能够帮助女性走出村庄,暂时摆脱沉重的家务压力,从而有了相对自主的支配时间。她们可以结伴上街购物,可以聊天谈心,可以诉说生活压力和家庭压力,可以议论人情世故,可以重新安排自己的闲暇生活。她们成了镇上广场舞的主力军,成为镇上美容店的消费主力。她们把在沿海打工时期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带到了家乡小镇,进一步激活了乡村的公共生活。

镇上死气沉沉,年轻人都外出了,每年就是过年那几天热闹下。现在电子厂越来越多,村里的女人们都跑到镇上来打工,也带旺了镇上的消费。镇上有几支广场舞队,还相互比拼人气。女人们一般不会在村里跳广场舞,因为有些村民观念上还不能接受,她们只能结伴到镇上来跳舞。

县城到镇上的公交车经过我们村,但我就是不愿意坐公交车,我宁愿选择自己骑电动车,这样自由。我可以来去自由,安排我自己的下班时间,在城里转转,或者跟姐妹们聚聚,看望老朋友,家里人也管不着。(20180223,访谈女工满红)

社会经济地位是理解传统性别契约的核心。政府公共服务均等化特别是农民工市民化福利还远没有实现,他们无法把家庭安置在打工地,只能是夫妻一方退留农村。留守妇女的职责是留守农村从事家务和田间劳动以及照顾孩子和老人,男人在外打工承担赚钱养家的责任义务。但因男人无法负担全部的家庭支出,无法承担家庭再生产的全部压力,留守妇女不得不在缺乏完善社会保障的情况下投入外发生产中。在获得工资性收入后,女工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收入。大多数女工反映自己的老公不会计算她们的收入和开支,因此她们有了相对自主的工资支配权,同时姐妹情谊也可以帮助女工传习自主策略。

有些男人会来打听自己老婆在厂里的收入,怀疑老婆存了私房钱,我都是对他们破口大骂,没有用的男人才会算计女人这点钱。我以前也是与老公分居两地,跟公公婆婆相处,跟村里人相处,非常难受。有些男人不往家里寄钱,全靠女人电子厂的收入撑下来。(20180405,访谈厂长美萍)

五、结论

流动开启了对性别权力的重新定义,流动过程也是女性主体性的获得过程。随着农民工流动的加剧,家庭的离散化、亲属关系碎片化和劳动力再生产拆分开始弱化和重构男性家长制权力,这本身也是现代化过程的一部分。流动中的女性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工资性收入,解放妇女的家务劳动和无薪农业劳动,进而冲击传统的性别就业观念。留守妇女娴熟的劳动技术、吃苦耐劳的工作态度以及丰富的打工经验在外发工厂得以重新激发,她们成为外发工厂生产体系中的主力军。外发工厂的打工收入成为家庭重要经济来源,不仅帮助改善了家庭经济状况,还帮助她们赢得了自尊和自我认同。资源决定论认为婚姻家庭中个人所拥有的权威和权力来源于配偶双方所占有资源的比较,女性在教育和收入等资源方面要劣势于男性,因此在家庭中处于不利的地位[21](P 77)。尽管留守妇女家庭事务决策权和家庭实权一直在强化,但这种强化不一定会增强妇女对家庭地位的满意度,因为满意度还取决于双方的沟通、尊重和婚姻互动满足感。经济文化资源和社会性别意识是实现婚姻平衡的重要因素,有薪工作、对家务和家庭收入的控制是家庭在日常生活中建构性别的核心[22](P 866)。外发电子厂的打工经验把女工从留守和无薪工作状态中解放出来,从局促和陌生的乡村生活中解放出来,进一步弱化了父权制度下的性别不平等关系,使家庭的性别关系得以重构并趋于平等。

留守生活是否又是女工的一个宿命循环?城市或沿海地区打工地无法承担农民工子女就读、住房和家庭成员医疗保障等公共服务,在拆分型劳动体制重压之下,女性在结婚生育之后尤其是当她们需要照顾上学的孩子和高龄的老人时,不得不回到家乡承担留守职责,接受夫妻分居和返乡留守的生活而成为留守女性。外发工厂的兼业劳动是她们试图共同承担家庭生计责任、摆脱乡村生活的束缚、寻找自我认同的主动选择,但这又何尝不是拆分型劳动体制下女性的无奈抉择?

近年来,随着国家力量的大规模介入,乡村振兴成为党和政府的一项雄伟战略,外发工厂、扶贫车间以及村镇工厂、家户工厂等一起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政策选项。这些产业政策最重要的功能是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问题,而留守妇女则是这部分剩余劳动力的主体,大部分女工是以兼业方式投入到生产中的。在外发电子厂打工过程中,女工的工厂工作受限于家庭照料、农事安排以及各种民间节庆和人情往来。值得关注的是,她们的兼业生产还往往受限于市场订单,是一份高度不稳定的弹性就业工作。地方政府固然发现了外发工厂对于解决留守家庭和妇女就业的重要价值,但也容易忽视工人劳动权益受损的另一面,从而弱化对这些外发工厂、扶贫车间以及村镇工厂、家户工厂等的监管责任。目前,留守女工的兼业生产行为往往游离于国家劳动法律的正式保护之外,劳动合同、加班费计算、“五险一金”、童工保护等都是国际劳工组织和国家劳动法律严格监管的领域,但是这些工厂中雇主使用的灵活管理策略和乡谊亲缘关系容易掩盖资本对工人的剥削和控制。因此,妇女兼业生产的脆弱性不仅体现在订单的不稳定方面,更体现在国家和地方政府的政策保护不足等方面。从政策供给的角度来看,进一步促进城乡融合,促进农民工融入打工地,取消针对农民工的歧视性政策,扩大面向农民工的城市公共服务供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具体在义务教育问题方面,全面落实国务院2003年出台的关于流动儿童就读的“两个为主”(公立学校为主、流入地为主)政策,解决农民工随迁子女在打工地城市入读公立学校的问题,这对于化解拆分型劳动体制所带来的家庭离散化难题尤为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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