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炮台历史记忆与文化景观
——以蟹山炮台为中心

2020-03-22 01:13李克义
岭南文史 2020年4期
关键词:中山公园长洲炮台

李克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100多年间,中国社会战火频频、兵燹不断,内部战乱和外敌入侵循环发生,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不堪回首的苦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民最伟大的梦想,是中华民族的最高利益和根本利益。”[1]而今鸦片战争及其之后相关历史文化遗产很多,其中大部分在广东。实物证明广东为反帝斗争的前哨,充分显示了中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英雄气概。从文物保护与传承的角度,厘清相关鸦片战争等历史文化遗产的脉络,保护好这些历史载体,意义重大。

广州今所留下炮台史迹众多,历经时代变迁,承载多重历史记忆。其在不同历史时空,随着功能与作用的发展演变,景观亦随之改变。梳理清楚广州炮台历史脉络,增进对于炮台的历史认知,有助于理解炮台景观形成的背后因由,为今后科学保护与利用这些历史文化景观遗产,具有重要现实意义。而保护与利用好广州炮台遗产,也有助于历史记忆的传承、爱国主义教育的熏陶。本文以广州蟹山炮台为例加以探析。

一、炮台建设

蟹山炮台建于清光绪十一年(1885),距离鸦片战争已有几十年,但中国面临外敌威胁并未消除。清政府一些有识之士努力作出一些挽救颓势的举措,如进行洋务运动,大力引进外国先进技术或设备。广州作为中国南大门,军事地位尤显重要。

“广东省河入虎门后至黄埔尾,分为南北两支,南支溯流经沙路至省城西南四里之白鹅潭,北支溯流经鱼珠过城南亦至白鹅潭,北支较浅,南支较深,均为广州口岸中外船只出入必经之路。”[2]而“黄埔、常(长)洲之白兔岗、白鹤山、鱼珠、沙路等处,尤为扼要之区。”[3]从中可见鱼珠、沙路在整个广州城防中的历史地理位置和作用。清康熙时修《广东通志》记载:“番禺县新设墩台凡七,曰白蚬壳炮台,曰海珠炮台,曰鱼珠炮台”。鱼珠炮台位于广州城东鱼珠山脚下,雍正年间废弃。

清光绪六年(1880),两广总督张树声认为“黄埔常州(注:即长洲)一带中权扼要,亦宜有兵驻守,有炮台防御,方能首尾相应”。直到光绪九年“炮台所购之炮,尚未一齐到粤,是以不能设备”。[4]该年五月,适值中法关系紧张,法国部队进攻安南(越南),中法军队在安南境内爆发战争。时任两广总督曾国荃认为,省城广州无论在地理位置还是政治意义上皆为防卫重点。“虎门、沙角、上下横档为省垣第一重门户,万不可弃而不守。黄埔常州白兔岗、白鹤山、鱼珠、沙路等处,尤宜厚集兵力,多筑炮台,为严守之备,勇夫尚可重闭,况省垣要隘乎。”“今日防务孔急,不可虚应故事,虎门固为最重要,而黄埔常州白兔岗等处尤为门户锁钥,此更不可不事先预防,果能扼守虎门、常州,则省城自可无虞矣。”[5]长洲台所在的长洲岛位于广州东部珠江主航道南岸,面积约6平方公里,四面环水,山峦起伏,形势险要,是由狮子洋进入广州的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咽喉要地。

为防止法军乘机进攻中国,清政府下令沿海各省海口戒严,并派兵部尚书彭玉麟为钦差大臣,赴广东主持防务。光绪十年(1884),经向朝廷奏准,再任两广总督的张树声和彭玉麟在长洲岛7个山岗上自北向南修筑炮台7座,呈扇面形排列,全长2公里。同时,建西式鱼珠炮台、沙路炮台。彭玉麟在鱼珠一带建筑坚固炮台,“其工役石匠,多有以兵勇充当者,撙节军需,不至靡费。”[6]蟹山炮台为鱼珠炮台一重要组成部分。

萨承钰《南北洋炮台图说》载:

蟹山露天炮台一座,形如扇面式,台基就山势凿深八尺,横宽四十七尺,直长二十六尺,周围一百零七尺,前垛墙厚一十四尺,墙脚入土深三尺。后墙厚四尺,墙内开炮子孔。台内水井三口,木炮遮一架。暗道一条,长九十七尺,宽七尺,高八尺。机器房一间,宽、深均四尺。子药房一间,深三十一尺,宽一十尺,四围用青砖砌成,顶上用红砖四隅,再加红毛泥石子一层,外铺泥土草皮,厚五六尺至七八尺不等,仍如原山形势。上开天窗一方。台前安大门一道。[7]

从中可知蟹山炮台建筑情形及其所具规模。鱼珠炮台与长洲炮台、沙路炮台彼此成犄角之势,作为广州珠江水道上的第二道防线,夹击水上来犯之敌。其和光绪十一年(1885)所建牛山炮台后来形成长洲要塞格局(图一),拱卫广州。

二、不同时空的历史记忆

广州炮台在不同历史时空,因其承担任务的不同,而发挥不同的功能,因而携带丰富历史记忆。蟹山炮台在历史中发挥的作用,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后,广东的革命党人立即响应,到各地联络会党、绿林,招募民军,举行起义。南海的陆兰清、张炳、周康、麦锡,顺德的陆领、黎义、何江、何梦等部数千人在顺德乐从墟起义。11月1日,陈炯明、邓铿回到惠州,发动3000多人组成“循军”,于9日光复惠州府。王和顺、石锦泉、谭瀛等民军首领举众数千人,在惠阳甲子步、博罗、增城、东莞一带起义,攻克石龙镇。11月上旬,各地民军陆续迫近广州,造成“威迫省垣”之势,两广总督张鸣岐被迫同意广东“和平独立”。11月9日广东光复后,成立以革命党人胡汉民为都督,陈炯明为副都督的广东军政府。随着民军各部先后进入广州,共有50多支队伍,总数达14万人,分驻城厢内外。辛亥革命时期的广东民军,骨干人物多为原来的绿林好汉,为促成广东独立起过重要作用,但成分复杂,其中不少破坏性大于革命性。民军被商民视为引起社会秩序混乱的主要因素,民军的存在又常常使得军政府威令难行、不得正常运作。

为此,陈炯明采取军事行动予以解决。1912年二三月,陈炯明所部多次向惠军驻地开枪。3月9日,陈派军队向惠军永汉街驻地开枪,引起惠、仁、协军反击。从9—12日,陈军与惠军及其盟军在天字码头、长堤、永汉街、仓前街、广府前及财政司署前等处交战,陈军发开花炮,市民伤亡、财产损失惨重,军民死者2000多人。惠、仁、协军失败后,被缴械。当月21日,陈炯明又派陆军第9标和何程光部攻取惠军黄埔、虎门等驻地、炮台。双方在长洲炮台、蟹山炮台发生激战,最后以王和顺等失败告终。其后蟹山炮台一度归长洲要塞司令部统辖。

1922年6月,原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发动兵变,与支持孙中山的军队发生武装冲突。陈炯明军占据蟹山炮台,炮轰泊于长洲水域的孙中山座舰“永丰号”。在陈炯明兵变、孙中山蒙难时期,支持孙中山的海军集中黄埔。陈炯明军队炮击海军舰队,一弹命中黄埔鱼雷局,旋即起火,迫使孙中山率领舰队驶入广州白鹅潭,其后旋赴上海。此际蟹山炮台发挥了消极一面。

图一 黄埔长洲要塞分布示意图(1929年)(资料来源:广州市规划局、广州市城市建设档案馆编:《图说城市文脉——广州古今地图集》,广州:广东省地图出版社,第94页,2010)

蟹山炮台自陈炯明军占据之后,炮台内之各炮件已散失无存。时隔六年多,蟹山炮台变为废台。1928年底,海军司令陈庆云、参谋长王仲榆计划将蟹山炮台辟为中山公园,以此纪念孙中山“生平革命不屈不挠之大无畏精神”。同时计划,“该公园除了建筑物系召工匠建筑,其余均系各官兵作工兵,自行开辟”。[8]参与工兵达数百人,极行踊跃。[9]

1931年,为纪念孙中山蒙难之事,陈庆云等人将蟹山建为中山公园(图二)。

除“以总理(注:指孙中山)生平革命不屈不挠之大无畏精神,应有所纪念,特将该台改辟为中山先生公园,以资观感”动议外,其实也与当时广州市政建设大兴公园之风气有关。有识者留意于此并建议:“都市设计之时,即将此公园地位为之留出,以都市面积之大小,人口之密度,而定市内公园之多寡及其布置。此外并宜于市外规划一二大规模之公园以相互为用。盖市内公园与市民密接,往来便利,所以供市民朝夕之游憩。市外公园,距离较远,逢星期例假日或春秋佳节,市民对于天然景物有尽情之观赏,皆所以调济城市单调生活之偏枯,而因工作疲劳,亦藉此而恢复其固有之精神,即所以寓游艺于卫生,深合近代科学的人生”。[10]“都市能按此规划将市外市内公园,一律设备齐全,纵都市因物质文明、工商发达、人口集中、交通频繁,而市亏损人生之点,亦得以调剂而无大害,且都市文明,将因而愈增,即都市之华丽,市政之成效,亦随之而显明表见。这也是都市建设者之职责。”[11]为纪念黄埔军校校长、副校长,黄埔长洲即建有中正公园、济深公园。[12]而济深公园恰好就建在长洲蝴蝶岗炮台附近。

图二 1937年黄埔公园蟹山炮台(资料来源:廖淑伦主编:《广州大观》,广州:天南出版社,第16页,1948)

1930年代,正是广州市政建设如火如荼之时。昔日城防,许多转化为公园。这一功能变化,见证了时代变迁。为纪念孙中山蒙难,建设中山公园,这可作为此时广州周边炮台军事功能降低的表征。还有不少炮台建设成为公园,如位于二沙头东端的中流砥柱地点,原有中流砥柱炮台,后辟为中流公园,“水天一色,风光明媚”“利用原有草木,加以亭台之点缀,树影波光,别饶幽致”。[13]

蟹山炮台最初辟为中山公园,但此中山公园后来并未得到正式承认,人们后来大多呼为蟹山公园(或蟹岗公园),或将其作为鱼珠炮台的一部分。其实,在蟹山炮台辟为中山公园前后,广东政府曾计划在观音山、石牌等地建设中山公园,皆因各种原因半途而废。迄于今日,全国共有267座中山公园,广东占57座,但广州今日没有一座中山公园。有研究者认为与广州已有中山纪念堂有关。[14]直到2002年,广州黄埔长洲岛上才有中山公园,2011年新建开放的辛亥革命纪念馆紧邻其东侧。

值得注意的是,抗战时期,广州近郊的炮台,大多没有发挥军事作用,但作为海防前哨的虎门炮台发挥了相当长时间作用。抗日初期,与日军进行过殊死一战,虽败犹荣。其后功能变迁,而今亦成公园对外开放,以供游客凭吊,发思古之幽情,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之熏陶。

新中国建立初期,中山公园尚存大门、蟹山炮台克虏伯大炮、碑、亭及其匾额。“文化大革命”时期,碑刻文字上被涂抹封盖,匾额不知去向。蟹山炮台现炮池尚存轨道痕迹和炮池壁的藏弹洞及拴炮的铁环。从蟹山炮台炮池旁现存残损严重的日军牺牲官兵碑记约略可见,蟹山炮台及其周边在抗战时期曾遭侵华日军铁蹄践踏。

位于原中山公园的蟹山炮台大炮(德国克虏伯后膛炮)20世纪50年代移至位于越秀山上的广州博物馆广场右侧陈列(图三)。还有不少其他炮台的大炮从原位置移至博物馆或图书馆等其他保护现状较好的地方提供展示。

图三 广州博物馆广场右侧的蟹山炮台大炮

三、公园建设——炮台景观变迀

随着历史时空演变,广州炮台景观也随之改变。广州炮台作为军事景观,凭借自然地理条件,成为重要军事据点,其设计、布局精心,因而在建筑科学上有一定意义和价值。

1925年,广州市工务局规划市内公园,“除原有之第一公园,预定在观音山、大沙头等处设置外,海珠亦预定建设公园之一所,利用天然风景作市民公众之娱乐场。原属至为适当,惟是海珠一隅处海珠之中心,兵气所渎,竟变为军事上重要之地,几无日不有军队驻扎。而大好风光,为之顿然变色,市民之足迹,亦久已不沾此地。”[15]从中可知这一往昔军事上的海珠炮台,政府之重心已放在“利用天然风景作市民公众之娱乐场”。

由于城区狭窄,人口密度大,没有足够空地来建设公园,市区公园发展缓慢。1933年,市政建设当局开始制定开辟郊外公园计划,广州市的公园开始向郊外发展。至1934年,广州公园增至10多个,在数量上居全国之首。[16]

蟹山炮台辟为公园后,即引来许多学生成群结队参观,成为学生郊游之地(图四)。这也侧面见证了广州市政建设的成就。1935年1月初,信奉“自由主义”的学者胡适到广州。其间,胡适“充分利用那两天半的时间去游览广州的地方。黄花岗,观音山,鱼珠炮台,石牌的中山大学新校舍,禅宗六祖的六榕寺,六百年前的五层楼的镇海楼,中山纪念塔,中山纪念大礼堂,都游遍了。”[17]胡适涉足的鱼珠炮台,应包括蟹山炮台改建的公园。因蟹山炮台被辟为公园,加上此有纪念孙中山蒙难的碑记,引人注目。

胡汉民书“先大总统孙公蒙难碑”竖立于公园内炮台旁(图五)。曾任孙中山秘书的林直勉撰文刻于碑阴。

据许衍董纂《广东文徵续编》记载,参以当时报刊所载,建设中山公园时,在蟹山炮台旁

所竖立的“先大总统孙公蒙难碑”碑文如下:

图四 1933年香港学生参观蟹山炮台留影(资料来源:邓集侣:《广州鸿爪录》,《柯达杂志》第5卷第4期,1934年4月,第9页)

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陈炯明叛,嗾使其徒众攻总统府,我总理亲冒危难,登永丰舰,率海军忠实同志讨之,陈逆蹈鱼珠炮台炮击总理坐舰,幸而逆谋卒沮。是役也,陈逆犯上作乱之罪,暴露于世,为人群所不齿,而总理大无畏之精神,愈为世界所钦崇,本党主义亦日益光大。兹以海内统一告成,虎门要塞司令陈君庆云,念总理蒙难艰贞,不可不昭示来祀,拟勒石鱼珠炮台,以留纪念,余善其用意之诚,为书梗概于右,且以警世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者。

书鱼珠蟹山 先大总统孙公蒙难碑阴

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陈炯明称兵叛变,图弑先大总统孙公于粤秀山,不得逞,以既据长洲要塞珠江左岸各炮台,可封锁我舰队,使不克顺流下驶,且以近官山、北亭等处及员岗、南亭一带支河,水道图所注深度为低水度以下三英尺至八英尺,舰队又不克退避,故于越月九日(注:即7月9日),复倾兵自新洲一带来犯,发鱼珠要塞炮击公座舰。

而海军部部长兼第一舰队司令温树德重受敌赂,劫持海圻、肇和等巨舰,附逆潜遁,逆以为必陷公于绝境。事先有具以告公者,公乃鼓励永丰、楚豫、豫章及广东海防司令陈君策所部将士,并命今国民政府主席□□(注:原文如此。后补“蒋公”二字,不知始于何时。在林直勉篆文或胡汉民手书时专门略而不提,背后是因为宁粤对立的紧张形势。1931年6月16日,广州即宣传“打倒继承陈逆的蒋中正新军阀!”)筹策应战,部署不少紊。

大本营行营设于长洲鱼雷局,首被炮毁,秘书李君禄超,暨长洲要塞司令马君伯麟[18]几中弹死,同时别动队司令徐君树荣,海防陆战队队长陈涤,率所部与逆鏖战,均以众寡不敌,仅以身免。

是日午后,楚豫舰长招君桂章驾舰率豫章舰反攻逆垒,悉向牛山炮台射击,声震遐迩,势颇壮烈。然犹莫能稍戢逆焰于万一也。

旋以长洲各炮炮闩,既为温逆骗去,而温部海军陆战队,又不为我助,反以资敌,故变计转驶新造。此孙公之应变,赫赫犹在心目间也。

迨去年,虎门要塞司令陈君庆云偕直勉纵览,随指巨炮曰,陈逆嗾使轰击座舰者,实为鱼珠蟹山炮台之逆军。当时我舰队颇不弱,只以急不遑择,致误目标,故卒不克耳。顾吾同志仗义讨贼,成败利钝,夫何足计。是役足使天下知仗义讨贼者尚有人在,则诚不虚此一战与。

今者陈君庆云追惟孙公蒙难之艰贞,及其大无畏之精神,足以永存不朽,因辟斯台为公园,请胡公展堂为文立碑于其上,复以直勉曾与斯役,并嘱记当日概况,以资后人观感云。

中华民国二十年三月廿日林直勉撰文[19]梁俊生刻石。

图五 蟹山炮台内纪念碑(资料来源:《广州月刊》第3期,1931年6月16日,第31页。)

参与抗击陈炯明的陈策等人也在此建亭纪念(图六),并撰述其缘起:

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陈炯明叛变,大总统孙公脱险于广州市,率舰队集中黄埔,图戡乱。时陈逆先窃据鱼珠蟹山炮台,竟于七月九日发炮击座舰,务逞其篡弑之谋。公固大无畏者,是役使世人益仰其革命之精神焉。时历七载,陈君庆云任长洲要塞司令,庆云随公致力党务有年,深念公蒙难时之艰危,爰就曩曾炮击座舰之鱼珠蟹山炮台,辟为公园,名曰“中山“,永留纪念。余深嘉其志之善,且余曾与斯役,因筑亭于其上,并以斯台炮名以名其亭。[20]

陈策所撰以上文字,经修改后刻于匾额,悬挂“广平亭”(图六)内。匾额文字楷书,竖排,共21行(每行以“/”标识,并加以标点——引者注):

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陈炯明叛/大总统孙公,既脱险广州,/旋率舰队集中黄埔以/平乱。时陈逆先据鱼珠/蟹山炮台,七月九日发台/炮击座舰。幸天夺其魄,逆谋/弗克逞。越七年,陈君/庆云任虎门要塞司令,/辟蟹山为中山公园,策(指陈策自己——注)复/筑亭其上,颜曰“广平”。“广/平”者,蟹山炮台之炮名,/当时陈逆用以击/座舰者也。余与庆云追/随/总理久,又同与于戡乱之/役。辟园建亭,所以留永念/而表景行,并使后之游者,/览此而审顺逆之理焉。/中华民国十八年一月陈策识/

蟹山大炮上盖一亭(图七),正面匾额由具体实施建设中山公园的陈世一题款:

触目惊心

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陈炯明作乱,于七月九日,复发此炮击座舰,十八年,世一奉长洲要塞司令陈公命,鸠工兴筑公园,后人对斯巨炮,能勿触目惊心与。[21]

“山顶远眺,一江流水,尽呈眼底,由此可见这公园的建筑,极具山水之美的。战后(注:指抗战胜利后)荒芜冷落,亭台凋败,不免令人有无限沧桑之感了。”[22]1950年代初,蟹山炮台德国克虏伯兵工厂订造的转轨后膛炮被移置广州博物馆,这无形影响了蟹山炮台原有的景观。

从军事景观演变为文化景观,与城市建设、市政建设理念息息相关。蟹山炮台特殊性在于最初还具有一定的纪念性,因而具有其多重意义和价值。

图六 中山公园(现蟹山公园)内的广平亭

图七 蟹山炮台(资料来源:《广州月刊》第3期,1931年6月16日,第33页。)

后来,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广州炮台文物史迹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先大总统孙公蒙难碑”、炮池上方建造的亭台等皆遭毁坏。“因该碑鼓吹蒋介石、招桂章、陈庆云、陈策等保护孙中山的经过”,被捣烂。炮台上的广平亭石额“触目惊心”等,因有国民党陈策题名而被毁无余。

幸存的蟹山炮台门额为一块长2.7米、宽0.75米、厚0.14米花岗岩石板,正中阴刻“蟹山台”3个大字,右款阴刻“光绪十一年孟夏吉旦”一行小字,左款阴刻“钦命两广总督部堂张钦命 广东巡抚部院倪记名 总兵署广州协锐勇巴图鲁邓安邦督造 绘图监造同知衔陈棨熙”[23]四行小字。现存蟹山炮台(图八)巷道长15米,高2.32米,巷道上端有3个通气孔。有两个藏兵洞,每个洞长6.1米、宽3.08米。炮池(图九)呈不规则半月型,东西宽16.3米,南北较窄,深1.28米,而炮池口部略低,深0.8米。

蟹山炮台旧址所在由中山公园一度名为黄埔公园,今以蟹山公园名之。现该公园面积为2.18公顷,绿化面积1.8万平方米,公园内有花廊、小桥等,供市民登临参观、健身和休闲。

如今,拥有丰富文化景观内涵的广州炮台史迹大多变为市民休闲、游客发思古之幽情之地。广州不少炮台史迹因其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相继被公布为各级文物保护单位,被辟为中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纪念地,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最佳场所。

图九 蟹山炮台炮池(现状)

图八 蟹山炮台

四、结语:保护与传承

无论是从文化遗产保护,还是从国家战略现实考量,社会日益重视城防历史遗产。以蟹山炮台为例,从军事要塞到市民公园、历史纪念地,进行历时性考察,厘清广州炮台历史脉络,关注炮台功能变迁及其意义,有助于今后科学保护与利用广州炮台历史文化景观遗产,传承历史记忆。

为增进历史认知,需进一步加强广州炮台资料收集的力度和范围,重视对相关历史地图、影像史料、历史档案和考古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对于已湮没的炮台也不应忽略,除文献搜集,还应注意相关实物资料相互参证,进行更加细致的研究,进而为保护与利用提供坚实有效的智力支持,促使保护与利用落到实处。与此同时,讲好“广州故事”,使广州炮台历史文化景观遗产价值真正发挥出来,惠及民众。

注释:

[1] 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1卷)。北京:外文出版社,第266、169页,2018。

[2] 张之洞:《张文襄公奏议》,卷26,“沙路设防筹定久计折”,《续修四库全书》第51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552页,2002。

[3][4][5] [清]朱寿朋编,张静庐等校点:《光绪朝东华录》(3)。北京:中华书局,总第1559页,1958。

[6] 《粤海炮台》:《益闻录》(上海),1884年第374期,第320页。

[7] 萨承钰:《南北洋炮台图说》,一砚斋藏本(影印本)。广州: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藏,第241页,2008。

[8] 《蟹山炮台开辟为中山公园》:《广州日日新闻》,1928年12月13日,第11页。

[9] 《蟹山炮台改建中山公园之进行》:《广州日日新闻》,1928年12月18日,第10页。

[10] 陆丹林:《都市之公园建设》。《广州日日新闻》,副刊《启明》第332号,1929年7月29日,第9页。

[11] 陆丹林:《都市之公园建设》(续)。《广州日日新闻》,副刊《启明》第334号,1929年7月31日,第9页。

[12] 《黄埔军校筹建济深公园》:《广州日日新闻》,1928年11月21日,第10页。

[13] 广州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州年鉴》“卷十一·工务”。广州:奇文印务公司,第119页,1935。

[14] 林文俏:《你所不知道的中山公园大数据》。《时代周报》(广州),2016年11月22日。

[15] 《重提建筑海珠公园》:广州《国民新闻》(剪报),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藏,1925。

[16] 方智:《民国时期广州的公园建设》。《羊城今古》(广州),2014年第2期,第48页。

[17] 胡适:《南游杂忆》。《胡适文集》第5册,欧阳哲生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624页,1998。

[18] 马伯麟(1883—?),曾任大元帅府参军、广东水鱼雷局长、长洲要塞司令。孙中山蒙难时,随侍永丰舰。1930年任中华海员工会特派员办公处设计委员。《国选协进会宣布竞选人履历》(续):《申报》(上海),1936年9月17日,第12版。

[19] 《广州月刊》第3期,1931年6月16日,第31—32页;胡汉民:《总理蒙难纪念碑文》,《孙大总统广州蒙难十一周年纪念专刊》(革命纪念丛刊第4种)。广州:广州培英印务公司,第58—60页,1933年6月16日。

[20] [21]《广州月刊》第3期,1931年6月16日,第34页。

[22] 廖淑伦主编:《广州大观》。广州:天南出版社,第28页,1948。

[23] 陈棨熙,即陈照南,归国华侨,拥有怡南号建造行。陈棨熙是清末广州附近多处炮台的建造商。清光绪年间倡议组织广东陈氏合族祠。1894年为香港东华医院首任总理,1904年成为清末民初广州城内省躬草堂弟子。梁其姿:《道堂乎?善堂乎?清末民初广州城内省躬草堂的独特模式》。《变中谋稳:明清至近代的启蒙教育与施善济贫》(梁其姿自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174、195页,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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