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而特朗普政府近四年来的运作,更使全球格局变得扑朔迷离,并给多边和开放体系带来诸多冲击。目前美国大选轮廓渐明,拜登离白宫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民主党人对国会的影响力也将上升。美国大选会给美国自身、全球经济以及中美关系带来何种影响?人类有无可能在共同抗击新冠疫情、推动经济复苏方面有所进展?
主持人
钟 伟
《中国外汇》副主编
嘉 宾
张 明
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
管清友
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
钟伟:欢迎两位参与本期的“圆桌”讨论。美国经历了不寻常的特朗普执政时期。而在大选之后,美国会呈现哪些改变?又会面临哪些难以改变的挑战?拜登是否会在疫情控制、经济刺激方面采取更多措施?基于大选并没有改变美国的族群分裂和收入分配,大选可能对美国经济产生怎样的影响?与奥巴马和特朗普执政时期相比,未来四年美国的经济表现会如何?
张明:拜登上台之后,将会在控制疫情方面采取更普遍、更强硬的措施,这对于美国的疫情演进而言将是个好消息。拜登政府也将出台新一轮经济刺激政策,然而政策的具体规模与出台时间,在较大程度上要取决于民主党与共和党谁能控制参议院。如果疫苗能够在2021年年初大面积使用的话,那么2021年美国经济将会呈现显著反弹。不过,在美国经济恢复到疫情前的水平之后,美国经济能否持续较快增长,则面临一系列挑战,例如收入分配失衡加剧,可能导致消费增速放缓,高估值美国股市可能面临的调整风险、中美经贸摩擦演进的不确定性等。在新一轮技术革命爆发之前,美国经济可能难以走出长期性停滞的格局。
管清友:拜登和特朗普的政策主张有着明显的差异:拜登在“公平”与“效率”中更加偏向于公平,注重长期经济发展;特朗普则更加注重短期的经济和市场表现,短期预期更加乐观。
新政府上台以后,拜登作为民主党温和建制派代表,大概率会延续奥巴马时期的政策,包括:重振美国的制造业和科技创新,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引导产业回流,通过拉动国内经济创造就业;增加财政赤字,支持将增税用于医疗和基建,支持医改扩大医保开支;保持美联储的独立性,对货币政策保持中性态度;注重环境和气候问题,大力发展新能源、清洁能源;防疫态度较为积极,呼吁“口罩令”,希望增加检测站点扩大检测。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正如拜登以“当选总统”身份发表全国讲话中提到的“寻求团结”。另外,美国经济长期增长停滞、产业结构空心化、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加剧、种族矛盾激化等由来已久的问题,很难在短期内解决,甚至还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这些对于新任总统都是极大的挑战。
钟伟:人们习惯用“退群”来作为美国对外政策的特点之一。“退群”使得多边合作在过去数年遭遇了挫折。大选之后,美国对一些国际机构和国际合作会采取怎样的姿态,能否给全球投资、贸易和气候变化等领域带来新的机遇?尤其是美国对欧洲盟友和印太区域的经济政策,会怎样影响全球经济,会带来新一轮温和的全球经济复苏吗?
张明:目前拜登意向组阁的成员,很多都曾在奥巴马政府任职,意味着风格传承的概率较高。在RCEP最终签署的大背景下,美国政府可能会重启TPP(CPTPP)谈判。拜登政府更加强调环境保护与气候变化,预计将会重新加入巴黎协议。换言之,美国政府的“退群”行为将会停止,甚至显著逆转。美国政府将会重新试图成为全球秩序的引领者与主导者。除中美经贸冲突的走向依然具有不确定性外,预计拜登政府会改善与欧盟、日韩、澳新的经贸关系。这对全球贸易与经济增长无疑会具有正面影响。
管清友:拜登主张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预计会启动重新入群。新政府上台后,会对上届政府的外交政策进行纠偏,对于一些国际机构和国际议题,会重新回到合作对话上,以恢复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力,包括:重新加入WHO,联合全球应对新冠疫情,这对全球的疫情防控将是利好消息;重返《巴黎气候协定》,在气候问题上加强各国政府合作;重新签署《核不扩散条约》,以恢复全球安全秩序;在经贸领域,加强和周边国家合作,消除全球贸易中不必要的关税壁垒。整体来看,虽然由于全球经济失衡和大国目标冲撞,逆全球化潮流不会很快消退,但边际会趋于缓和,不再是“新冷战”思维;同时会加强对话机制,从退群转向入群,使全球局势更加稳定。
钟伟:过去一段时间,中美关系起伏不定,贸易摩擦只是两国相处不易的一个缩影。作为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在诸多领域合则共赢、斗则俱伤。美国大选之后,中美关系将何去何从?是有所改观还是继续徘徊?面对中方积极推动经济双循环、坚持扩大对外开放,双方是否有可能在金融经贸或投资等领域取得一些合作进展?
张明:拜登上台估计不会改变美国对华整体战略,这一战略的取向已经由接触转为了遏制。中美经贸摩擦不会结束,甚至也不会显著改善,中美摩擦注定会长期化,而且已经从经贸领域扩展至技术、人才、金融甚至地缘政治。不过,中美摩擦的形式可能会发生新的变化。例如,拜登政府可能会千方百计联合欧盟、英国、日韩、澳新等发达国家,以及印度、巴西等新兴市场国家,联合向中国施压。斗而不破,应该是未来较长时间里中美关系的特点。在中美经贸摩擦持续的同时,不排除中美重启战略经济双边对话的可能性。
管清友:拜登对华政策的可预测性较强,双边关系会有一定的修复空间,但对华遏制仍是大方向。虽然拜登没有那么强硬,甚至在竞选时承诺当选就取消对华加征的关税,也会加强与中国的对话,但也没有那么友好——缓而不柔,同样注重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只是方式不同。预计会恢复民主党对中国的传统态度,采取多边方式,把人权、环境问题和政府审查放在贸易谈判的前端,更可能以拉拢盟友的方式对抗中国。
中美关系在新任总统上台之后,短期来看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但其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对华遏制的战略不会改变,对此不能抱有幻想。首先,要意识到从大选结束到新一任政府上台,存在过渡期,可称之为危险的100天。其次,新任政府是建制派,提出了“小院高墙”理念,会继续打压中国高新科技发展,尤其是核心领域。所以我们仍要补齐短板,增强战略定力,加强国产替代和自主创新。最后,要加强同周边国家合作。“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是重要的发力点;还有全球最大的自贸区RCEP历时8年终于签署,将导致全球发展格局出现重大变化。有了RCEP做后盾,中国会有更坚实的基本盘,也会更有底气。
钟伟:次贷危机带来的全球宏观政策扩张和资产价格膨胀尚未消退,新冠肺炎疫情又使全球刺激政策有增无减,股市楼市膨胀越发令人瞩目。但中国宏观政策是阶段性和针对性的,相对谨慎克制,中国经济的修复也不完全依赖政策的刺激。在美国大选之后,中国经济和全球经济会更同步,还是中国经济会更具相对独特的韧性?中国的债市、股市是和全球共振,还是会走出独立行情?
张明:2020年中国经济增速将会达到2.5%上下,2021年中国经济增速很可能达到7%—8%。我对2021年中国股市的表现比较乐观。这一方面与疫情控制得力、企业基本面在疫情冲击后显著好转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存量资金从房市到股市的轮动有关。2021年,中国债市走向具有较强的不确定性,利率债走向取决于货币政策的边际变化,而信用债市场可能继续面临违约频发的局面。我认为,在2021年,随着疫情好转与疫苗的推出,全球无风险利率有望显著上升,这对于债市而言意味着利空冲击。
管清友:中国经济复苏韧性较足,预计随着2021年刺激政策效果的逐步显现,经济将延续复苏,出现明显的技术性反弹。就外部因素看,美国新政府进入常态后,中美经贸摩擦会出现阶段性缓和,存在修复机会,从而会降低对A股的扰动;从内部因素看,货币政策虽然会边际收紧,但大方向还是稳健,只要流动性不紧张,A股牛市就不会完全终结。但货币政策边际收紧会导致A股牛市的风格出现明显切换:高估值的板块会相对受损,低估值的板块会相对受益。因为流动性进入实体推动经济回暖,会带动低估值板块的修复。由于经济好转,政策趋稳,债市整体性价比不高。
钟伟:围绕美国大选,中国国内也存在不同的声音。一些学者认为,中国对美、对外和对内经济政策,应以国内大循环为基础,既有定力也兼具灵活性;另有一些学者则更看重高水平、全方位对外开放战略的积极作用,强调主动调整对外政策。大选前后美国政治生态的变化,是否足以推动中国更积极主动地谋求改善中美关系呢?
张明: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是目前国内讨论得最火热的概念之一。我认为,无论如何,未来内需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将会进一步上升。中国建立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既是外部压力所致,也是内部趋势的必然。双循环并不意味着封闭发展,而是要通过对内改革来促进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中美关系是否能够因此而显著修复,目前来看依然存在着较大的不确定性。不过,考虑到中美关系的重要性,中方更加主动积极一些,释放一些友善的信号,显然不是坏事。
管清友:根据双循环新格局的内涵,内需是第一位,也是最坚实的基本盘;但也绝不是闭关锁国,还是要积极与外部沟通,努力参与国际竞争,争取互利共赢。所以不管是谁当选美国总统,我们都应该尽自己最大的诚意、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改善中美两国关系。
当然,在对外扩大开放的同时,对内也应坚持深化改革。从十九届五中全会的公报可以看出,改革依旧是重中之重。在继续向改革要增长方面,除了进行与“十三五”一脉相承的关于经济制度、体制机制等方面的改革外,公报还重点提出了产权制度改革和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以充分释放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和数据五大要素的活力。
钟伟:谢谢两位的参与。两位都指出,大选之后,美国可能会尝试重新成为全球化的引领者,基于价值观的多边政策也会更明显。但美对华采取竞争和遏制,斗而不破仍是主基调。中国在坚持双循环战略的基础上,应在梳理中美关系时展现最大诚意。需要关注的是,疫苗大规模制备接种,对欧美和东亚的经济影响可能存在不对称性,从而使2021年的欧美经济先抑后扬,中国经济则面临针对性、阶段性刺激政策收敛后的韧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