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文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 兰州 730070)
自1978年国际体操联合会恢复我国的合法席位以来,我国运动员在世界体操大赛上取得了优异成绩。1979年第20届世界体操锦标赛上,马艳红获得女子高低杠冠军,成为我国第1位世界体操冠军。迄今为止,我国体操队共获得26枚奥运会金牌和81枚世界体操锦标赛金牌。我国体操队辉煌成绩的取得与运动训练实践中形成的宝贵经验密不可分,也得益于训练实践基础上不断的理论创新。科学的理性认知与成功的训练实践是孕育先进训练理念的必要条件[1]。认真梳理和总结这些宝贵经验有助于我国体操事业稳步发展,也为今后的运动训练提供有益参考。
运动员选材与运动队组建是竞技体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是选拔优秀后备人才的过程,也是培养优秀运动员、提高竞技运动水平的重要环节。我国历来非常重视运动员的科学选材,在20世纪80年代初、90年代初和21世纪初期,分别对多个运动项目进行了3次较大规模的运动员科学选材研究。其中,关于体操运动员的选材,形成了《优秀青少年体操运动员科学选材研究》《儿童少年体操运动员选材标准的研究》和《奥运优秀体操运动员科学选材的研究》3项成果,建立了体操运动员初级、中级和高级三级选材标准。
20世纪90年代初的《儿童少年体操运动员选材标准的研究》,主要从形态类、素质类、技能类、心理类、技术类和教练员评定6个方面,建立了体操运动员的选材指标体系和评价标准[2],初步了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运动员科学选材理论和方法体系。
21世纪初期,《奥运优秀体操运动员科学选材的研究》课题组在进行大量前期调查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体操项目的发展趋势、优秀运动员竞技能力特征的深入研究,建立了我国优秀体操运动员科学选材指标体系及评价标准,确立了我国优秀体操运动员的竞技能力结构模型[3],为我国优秀体操运动员的选材提供了科学的理论依据。体操运动员选材和训练的科学化,是我国体操运动一直保持世界先进水平的重要因素。
体操是一项成才周期长、淘汰率高、专项技术复杂的运动项目,需要在大面积普及的基础上,层层筛选优秀后备人才,集中进行强化训练,才能培养出高水平运动员。我国竞技体操多年来实施以国家集训队、省市优秀运动队、体操学校和业余体校互相衔接的各级训练网的举国体制[4]。动员、组合丰富社会资源的举国体制,对我国体操事业的发展起到巨大的促进和保障作用。中小学课外训练、业余体校和竞技运动学校训练,以及优秀运动员训练3个层次,各自担负着多年训练过程中不同阶段的训练任务[5],有力地保证了我国体操人才培养的接续性和训练的系统性。优秀后备人才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高一级运动队,确保了国家体操集训队在运动员数量和质量上的稳定。
“老带新”这一训练和组队的接代培养模式,通过老运动员的传、帮、带,促进年轻运动员快速成长,使我国体操项目的整体竞技实力不会因老运动员的退役而受到影响。例如:我国女子体操高低杠项目自1979年马燕红取得第1块世锦赛金牌开始,长期处于国际一流水平,特别是2007年以来,在该项目上一直保持着较强的竞争力(表1)。男子体操双杠项目的世锦赛金牌从李小鹏传递到邹敬园(表2),充分展现出队伍组建上“老带新”接代培养模式的优势。
我国女子体操队2004年确立以张楠为奥运会领军人物,2006年世锦赛以张楠和程菲为“双核”,2008年奥运会程菲成为新的领军人物。男子体操队以老将杨威带新队伍参加2006年世锦赛,使陈一冰等年轻选手脱颖而出;2008年奥运会,邹凯等小将迅速崛起[6],并成为5枚奥运金牌获得者。
表1 世界体操锦标赛女子高低杠项目中国运动员获奖情况
表2 世界体操锦标赛男子双杠项目中国运动员获奖情况
2019年在德国斯图加特举行的世界体操锦标赛上,虽然中国队未获金牌,但女子体操队3名新秀(2003年出生)的表现可圈可点。唐茜靖第1次参加世锦赛就获得个人全能第2名,追平了中国女子体操运动员历史最好全能名次,令人眼前一亮。李诗佳在平衡木决赛中首位出场,顶住了压力,获得第3名。祁琦在以资格赛第8名进入女子跳马决赛,在决赛中冲到第5名。“小花”们的精彩表现让我们看到东京奥运会中国队的新希望。我国体操队“以老带新”的接代培养及组队模式,成功培育了一批批优秀运动员,顺利实现新老交替,形成科学、合理的运动员梯队,确保了我国体操运动的可持续发展。
20世纪60年代,我国体操界总结出体操项目两大要素,即“难”和“美”。“难”指的是难度动作,“美”指的是动作规格,规格就是美。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体操队为尽快赶上世界体操潮流并跻身世界体操强国之列,在全面分析体操规则和世界体操强国的基础上,将“新”和“稳”这2个体操项目的制胜因素挖掘出来。“新”指的是创新,新技术、新连接、新编排及运动员在整套动作中表达出来的新风格。“稳”指的是动作完成的稳定性,运动员在赛场上准确完成动作,特别是成套结束后落地的稳定性,对优异成绩的取得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难、新、美、稳”成为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体操的制胜要素和训练的总体方针。四大要素的确立并围绕其进行的科学训练,使中国体操队的竞技水平得到快速提高。在1979年第20届世界体操锦标赛上,马燕红获得女子高低杠冠军。同期,蔡焕宗获男子鞍马比赛第6名,黄玉斌获吊环比赛第6名,熊松良、童非与美国选手托马斯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选手布鲁克纳获得男子自由体操规定动作并列第1名,男子体操队获得团体规定动作第5名[7]。
中国体操队在成绩面前没有止步,而是不断进取。通过对体操训练与比赛实践的总结,认识到我国运动员在力量素质上不及欧美运动员,而力量素质是体操运动员非常重要的一项素质,因此,将“力”列入体操项目的制胜因素,并放在其他4个字的前面。体操项目的制胜要素也由“难、新、美、稳”变成“力、难、新、美、稳”。在这一制胜要素认知的指引下,我国体操队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绩。
随着体操运动训练方法、技术和规则的不断发展,现代赛场的有序竞争对以“力、难、新、美、稳”为目的的竞技体操制胜规律赋予了新的内涵,体操制胜要素中又增加了“智”,演化为“力、难、新、美、稳、智”[8]。
“力、难、新、美、稳、智”六字制胜要素较好地揭示了体操项目的特征,制胜要素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彼此之间存在着内在关联性,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运动员竞技能力的高低是各制胜要素综合效应的反映,只有在训练中注重每个要素的培养,并使它们形成合力,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确保运动员在比赛中取得理想的成绩。
为了确保比赛取得好成绩,在训练过程中我国体操教练员、裁判员和科研人员通过对每个奥运周期的评分规则和技术规程进行研究,针对不同训练阶段、不同运动员或同一运动员的不同训练阶段,在制胜要素的组合顺序上进行适当调整。如20世纪80年代初为了快速追赶世界体操形势,我国体操界把“难”字放在首要位置。这一方针的确立和贯彻,使我国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快速赶上了世界潮流,确立了我国体操的优势地位。
1997年之前,体操运动员需参加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的比赛,参赛运动员比相同的成套动作,规格成为评判的重要标准。因此,在规定动作训练上,将“美”字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对自选动作的训练,把“难”和“新”放在前列。在比赛准备期,将“难”“力”“新”放在重要位置,而在赛前训练时,则将“稳”字放在首位。在比赛期,“智”有时会起到关键作用。赛场上,教练员和运动员根据比赛形势作出决策成为比赛获胜的关键。例如,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男子团体预赛与决赛上,教练组根据主要对手的赛场表现,临场作出决定:肖钦降低鞍马难度;李小鹏改用难度起评分较低的双杠成套动作。这一临场决策的实施,使我国男子体操队在奥运会上大获全胜,取得了骄人的战绩。
竞技体操的历史就是不断创新的历史,体操运动水平与体操动作创新密切关联。
在世界体操史上,以运动员名字命名的体操动作,是国际体操联合会对一位运动员赋予的最高荣誉,它浸透着运动员无数的汗水和泪水,凝聚着教练员、运动员的智慧和创造。我国体操运动员马燕红在20世纪70年代末创造了高低杠“马燕红腾身转体360°”和“马燕红下”。正是凭借成功完成以她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马燕红为我国获得第1枚体操奥运金牌,且连续几年雄踞高低杠项目头名位置。李月久凭借“李月久空翻”获得第21届世界体操锦标赛自由体操项目冠军。童非运用“童非转体”这一创新动作,摘得第22届世界体操锦标赛自由体操项目金牌。楼云凭借“楼云跳”,在1984年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1987年第24届世界体操锦标赛和1988年第24届汉城奥运会上夺得男子跳马项目金牌。李宁在第23届奥运会鞍马和吊环项目上分别采用 “李宁交叉”和“李宁摆上”2个创新难度夺得冠军。程菲用“程菲跳”连续获得2005—2007年3届世界体操锦标赛女子跳马项目冠军。成功的案例表明,创新动作与运动成绩呈正向相关。谁第1个创造了被国际体操联合会认可的难度动作,谁就可能在比赛中抢占先机。
创新方法主要包括逆向法、递进法、组合法、复合法、移植法和仿生法等。以我国体操运动员李月久命名的“李月久空翻”就是利用组合法和递进法将“分腿侧空翻1周”和“鱼跃前滚翻”2个难度动作有机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难度动作。“李宁摆上”则是运用移植法创新的难度动作(表3)。
表3 我国体操项目创新动作的渊源与方法[9]
难度创新是我国体操项目多年来保持旺盛活力的一个重要支撑。截至2017年,以中国体操运动员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共44个,以男女运动员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各22个。以女运动员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主要集中在高低杠项目(表4),以男运动员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较均匀地分布在6个单项(表5)。
表4 以中国体操女运动员名字命名的体操动作
统计结果表明,我国男女体操运动员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创新的难度动作数量均为13个,21世纪初和21世纪10年代创造的难度动作均为7个(图1、图2),即男子或女子体操运动员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创造的难度动作是21世纪前20年的1.86倍。从同期中国队取得的成绩也可看出,21世纪前20年,我国体操项目在世界大赛上的表现差强人意。这进一步表明,创新是体操的生命线,若想在世界体操之林立于不败之地,需要不断进行创新。
表5 以中国体操男运动员名字命名的体操动作
图1 以中国体操女运动员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年代分布
图2 以中国体操男运动员名字命名的难度动作年代分布
2006年版的竞技体操评分规则取消了沿用百年的“10分制”评分方法,成套动作分值由难度分和完成分组成。难度分采用累计计分法,分数不封顶。运动员可根据能力编排成套动作,使成套动作的难度分尽可能最大化。完成分满分为10分,采用减分法。由表6可以看出,女子体操难度动作从1956年的3个级别(A、B、C),增至2017年的8个级别(A、B、C、D、E、F、G、H),难度级别的快速增长体现了体操项目对“难度”的高要求。目前,国际体操赛场上若运动员的成套动作达不到一定难度价值,就意味着失去了竞争机会。
表6 女子竞技体操难度动作级别变化情况
为了使竞技体操朝着高标准的方向发展,国际体操联合会对成套动作完成情况的扣分力度也有所增加(表7)。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能力不足却硬要在成套中编排高难度动作的现象,同时也保护了运动员身体不受伤害,体现竞技体操项目对“难”和“美”的追求。
表7 不同版本竞技体操规则扣分情况 分
注:以2001、2006、2010、2013、2017版女子竞技体操评分规则[10-14]为例
成套动作难度分过低或完成质量太差都不可能取得好成绩。从第29届奥运会女子平衡木决赛成绩可以看出(表8),难度分值最高的2名运动员肖恩(Shawn Johnson)和李珊珊。肖恩凭借出色的发挥获得第1名,李珊珊虽然在预赛中排名第一,但由于在决赛中出现了重大失误而痛失奖牌。柳金(Anastasia Liukin)的难度分虽然在8名运动员中不是最高,但其发挥稳定,获得全场最高的完成分,最终取得了第2名。而难度分值仅为5.8分的阿法纳西耶娃(Ksenia Afanasyeva),尽管完成分超过9分,也仅位列第7名。
可见,体操运动员若想在国际大赛上取得好成绩,必须具有完成较高难度动作的能力,并高质量地完成成套动作。“难”和“美”是运动员取胜的关键因素。运动员的动作难度达到世界级水平,才会有较好的竞争平台。仅凭高难度或高质量地完成动作取胜,往往事与愿违。这说明难度的选择与动作的高质量完成之间必须找到合理的平衡点。杨峻峰通过对竞难竞美、竞重、竞高项目的研究,认为“难度系数越高,获得高分的可能性越大,但稳定性越差。此类项群竞技参赛,选择高难度系数的技术动作,是制胜因素之一,但高难度系数技术动作同时意味着高风险,即低稳定性,这就要求运动员全面权衡,做到难稳兼顾”[15]。
表8 第29届奥运会平衡木决赛成绩 分
一般情况下,选择难度低的动作,成功率相对较高,但取得好名次的风险也随之加大。选择难度大的动作,有2种可能。一种是运动员出色地完成难度动作,取得好成绩。如在2010年广州亚运会上,我国女子体操运动员何可欣在赛前准备了3套难度分值分别为7.1分、7.2分和7.4分的成套动作,根据对手在比赛中的表现情况,最终她和教练选择了难度分值最高的成套动作,最终以完美无暇的表现获得高低杠项目冠军。另一种是运动员动作失误或完成得不理想,不仅达不到预期结果,甚至会使情况更糟。如在2019年世界体操锦标赛男子个人全能决赛中,前5项比赛结束后肖若腾的分数比俄罗斯运动员纳戈尔内少0.582分,位居第2名,若能稳扎稳打,可以力保银牌。然而,肖若腾决定奋力一搏,在最后一项单杠比赛中选用难度分为6.0的成套动作,但在完成“三连飞”的难度连接过程中,由于过于近杠而导致落下器械。尽管肖若腾后半套动作完成得不错,但这套动作仅获得6.666分的完成分。本想通过提高难度来赶超纳戈尔内,结果分差被进一步拉大,最终仅获得第4名。
运动员为了争夺金牌,有时会“铤而走险”,选择难度大、风险高的成套动作,背水一战。若为了求稳,一般情况下不必选用高难度成套动作。肖若腾在求稳还是冲金上,选择了后者,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他的这种精神可圈可点。“难”与“美”的抉择是体操赛场上永恒的主题。
我国体操项目在多年的训练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孕育出自己的创新理论。在运动员选材及队伍组建、制胜因素探索、难度技术创新及成功参赛等方面的不断探索和创新,是我国体操事业保持世界先进水平的重要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