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上的祷告虫

夏克军

凶手的赃物

女画家西岐枝子在郊外有一处写生的临时住所，最近她得了重病，于是决定躲到这个自己感到最惬意的地方，创作人生中最后一幅水彩画。

这天，枝子在河边散步，突然看到一个戴着毛线帽的男人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用树枝挖洞，像要埋藏什么。枝子很好奇，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只见男人从怀里掏出大把的珠宝首饰，装进一个袋子，塞进了被草丛遮掩的泥洞里。

这是个小偷，或者抢劫犯，他正在藏匿赃物！枝子本能地转身离开，一不留神，脚下被石块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男人被惊动了，回过头来，与枝子四目相对，两人都禁不住惊叫起来，原来这个男人居然是枝子的邻居──拳击手高宫中堂。

枝子惶恐不已，失口问道：“中堂，你为何把那些贵重的珠宝首饰藏起来？”高宫中堂惊得把手里的树枝一扔，他望着枝子，闪烁其詞：“这看起来很奇怪，甚至匪夷所思，但……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儿附近有个写生的临时住所。”

“原来如此，我们去那里谈谈吧，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枝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手里紧握着一段折断的树枝，不知所措。天快黑了，周遭无人，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枝子只得领着中堂回到画室，强装镇定地询问事情的缘由。

中堂确定屋内没有第三者之后，才道出实情。他因赌博欠下巨债，债主揪着不放，妻子带着儿子弃家而去……总之，他的情况糟透了。所以他铤而走险抢劫了一家珠宝店，还在作案过程中，不小心枪杀了珠宝店老板。

中堂有些激动，说话时还掏出了手枪，不停挥舞着。枝子惊恐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中堂，你走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中堂却逼近一步，用手枪指着枝子说道：“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不是吗？”

枝子触电似的退后一步：“你要杀我灭口？”

中堂紧咬着嘴唇，下了决心：“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很抱歉，枝子，我必须送你去天堂。”

画家的遗作

虎口放不过羔羊，鹰爪放不过野兔，枝子知道自己已经毫无生还的机会。不过，她并没有过分害怕，病魔的折磨早已让她对死亡有了心理准备。短暂的沉默之后，枝子对中堂说道：“既然你一定要杀我灭口，我求你用一种既能保留我的尊严又能保证你安全的方法，比如，让我自杀。”

中堂有些愕然：“自杀，你有胆量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我虽不是什么勇士，但也是一个有身份、有尊严的画家，我想用自己喜欢的方法结束生命。”枝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安眠药，说道，“我希望吞下这些药片，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离开。”

中堂很乐意接受这个提议，枝子自杀，既解决了隐患，又能不引起警方的怀疑，何乐而不为？得到允许之后，枝子也显得很安慰，她指着桌上的水彩画说：“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世界，请让我画完最后的部分，并允许我在上面写一封遗书，留给我的知己丹泽佳子吧。”

丹泽佳子是一位动植物老师，目前在一所大学任教，是中堂和枝子共同的邻居。中堂想：西岐枝子逃不出自己的手掌，丹泽佳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招，况且完成作品，留下遗书，告别朋友，这些行为完全符合一个自杀者的心理。

中堂爽快地答应了枝子的请求，他坐在画架对面，身子倚在靠椅上，握着手枪，毒蛇似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没多久，枝子就完成了最后的遗作，那是一棵香樟树，她在树枝上添加了一只正在产卵的螳螂，并且题写了画名──《香樟树上的祷告虫》。在古希腊，螳螂被视为先知，因为它前臂举起的样子像祈祷的少女，所以又称祷告虫。

画作下端是一封遗书：“梦笔生花是每个天才都向往的境界，直到江郎才尽，我亦无得意之作可以流传后世。我最知心的朋友丹泽佳子，作为一名动植物学老师，你知道每一片树叶的脉络、每一种动物的习性，还有每个人的命运都与众不同且不能轻易改变，而我就像香樟树上的螳螂，尽管我向上帝祷告，却无法改变命运，既然我的创作生涯短暂，我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此遗作留给你，永别了，我最知心的朋友。西岐枝子绝笔。”

中堂对遗书很满意，起初他还奇怪枝子为什么要在临终前画螳螂，不过显然，他在枝子的遗书中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枝子放下画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对中堂说道：“我建议你不要急于出手那些珠宝，免得警察顺藤摸瓜抓到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枝子的提醒让中堂心存感激，他点头道：“我明白。”

枝子对自己的遗作也很满意，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然后吞下了整瓶安眠药，安然地进入梦乡。中堂确定枝子没了呼吸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处理了现场。

螳螂的寓意

第二天，定时给西岐枝子送食物的用人发现了她的遗体……当警部村越先生将其遗作交给丹泽佳子的时候，她疑惑不解地问道：“枝子为何把遗作和遗书留给我？”

“在本市，她没有其他的亲人，而遗书上两次提到你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我们只是邻居而已！”

警部村越皱了皱眉头，说道：“一定有什么事情被我们忽视了。不管怎么样，请你再仔细看看画作和遗书，是否有异常？我相信枝子选择你是有原因的。”

丹泽佳子的目光定格在画中那只正在产卵的螳螂身上，她突然惊叫起来：“天哪，枝子也曾是动植物学专业的，她竟在香樟树上画了一只产卵的螳螂，那不可能吧！”

警部村越疑惑地问道：“有何不妥吗？”丹泽佳子解释，香樟树散发的气味能驱蚊蝇，换句话说，香樟树具有极强的抗虫性，所以螳螂不会在上面产卵。

警部村越的目光紧盯着画作，喃喃道：“按你的说法，枝子小姐不该犯这种常识性错误，那么她画这只螳螂，恐怕另有意图。佳子小姐，枝子把画作留给你，一定是希望你看出旁人会忽略的细节啊！”

丹泽佳子贴近画作，细细查看，突然她发现了什么：“枝子画的这只螳螂好奇怪，耳朵长在头上，而且是一对。”

警部村越问：“这有什么奇怪？”丹泽佳子笑着说：“普通人一定觉得本就该是这样，但螳螂的器官比较独特，它的耳朵长在后足和中足基节之间，也就是腰部下面，而且螳螂仅有一只耳朵。”

“一只耳朵？”警部村越陷入沉思。丹泽佳子却脱口而出：“说起来，中堂只有一只耳朵。”

丹泽佳子说，邻居高宫中堂原来是个拳击手，在一次比赛中，他被对手咬掉了一只耳朵。

警部村越立即传讯了高宫中堂，尽管他矢口否认去过西岐枝子的画室，但当听说枝子遗作中所画的螳螂，其实暗藏了与自己有关的玄机后，他怎么也掩藏不了脸上惊愕又心虚的表情……

随后，警部村越第二次勘查现场时，在画室门口找到了西岐枝子丢弃的一段树枝，那正是她在香樟树下偷偷捡起来握在手里的，高宫中堂用它挖过洞穴。后来，警方搜到了另一段与之匹配的树枝和泥洞里的赃物，那上面都有高宫中堂的指纹。

铁证如山，高宫中堂最终交代了犯罪事实。

选自《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