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河街41号

2020-03-16 08:29刘玉英
金山 2020年12期
关键词:鸡们河街生活区

刘玉英

小时候,我爸或者我妈,隔两三个月就会让我给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写信,写完了还要再念一遍,要是没啥要添加的,就此致敬礼年月日,然后仔细折好,小心地塞进信封。信封是纸浆厂自己印的,落款地址是:越河街41号。

纸浆厂依运河而建,我是闻着纸浆厂的纸浆味长大的。印象中厂门口左右挂着两个木头牌子,一个是厂名,还有一个是什么建设兵团什么革委会。那个时候纸浆厂很牛的,纸浆厂的工人走出来都是大摇大摆的。我很多童年的小伙伴进了纸浆厂,我工作的时候纸浆厂不招工了,我就进了纸浆厂对过的化工厂,我爸说化工厂以前是纸浆厂的一个车间,后来我参与修志查到了相关资料,我爸所言不虚。

纸浆厂的主要原料是芦苇,废渣水排进运河,运河纸浆厂段常年白花花一片,还伴着浓浓的纸浆味,现在来看,那应该就是污染了。那时候我小,不知道污染啥意思,父辈懂不懂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在时浓时淡的纸浆味中快快乐乐地生活了十大几年。

我爸我妈都是纸浆厂的工人,房子是纸浆厂分的,一楼,东边户,不大,够住。屋外是蛮大一片泥地,我妈农家出生,闲不住,扒了几块地,种了茄子、青菜、豆角、辣椒、金针菜等等等等,一年四季够吃够用。有一年我姥爷来,带了一布袋子生蚕豆,我妈铁锅里炒了一半,还有一半就种到了屋外闲着的大片泥地里。蚕豆成熟的时候,我家一天到晚吃蚕豆,烧菜做汤没完没了直到想吐。我家屋后还搭了一个两层的鸡窝,养了十来只鸡,下层鸡们睡觉,上层母鸡产蛋,有母鸡抱窝的时候,其它母鸡就到下层产蛋。我家鸡是散养的,到处乱跑,有时能跑到运河边上去,但晚上都知道回家。我家鸡吃得也好,那时我妈在原料科食堂负责给民工蒸饭,一个大水池,民工们自带米在水池上淘了再各自将饭盒放进蒸笼里去蒸,淘米时米会随着自来水冲下来一些,我妈就把它们收集起来给我家的鸡吃,有时,我和弟弟妹妹也会抓树上的“吊死鬼”喂鸡,所以我家的鸡长得好产蛋也多。鸡们产完蛋一般会“咯咯咯”地叫上一阵,直到你出来上鸡窝里掏出鸡蛋再撒上一把米。有一只鸡可能有点内向,不怎么叫唤,当然也不怎么下蛋。我家的几只鸡关系不错,互相不打不斗,有一天我看见那只不下蛋的母鸡突然脱离群众,不作声不作气地往运河边走,我就远远地悄悄地跟着,我看见那鸡那边厢慢悠悠地晃进运河边树丛间没动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伸伸脖子左右瞅瞅,然后回到鸡群里说说笑笑,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那只鸡没发现我,但我发现了那只鸡的秘密,它居然背着我们背着鸡们跑到运河边的树丛里下了一窝子蛋,数了数有三十来个,我回家拿了菜篮子一股脑地拎了回去。我估计第二天那只鸡要郁闷死了:谁动了我的蛋?后来那只鸡跟其它鸡一样了,鸡窝里下蛋,下完也“咯咯咯”地叫上一通。再后来,纸浆厂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限期杀鸡,我家的鸡们只好变成鸡汤了。

那阵子,纸浆厂各种动作。原先纸浆厂的生产区和生活区是连成一片的,我们小孩子没事喜欢沿着运河边的小铁道到生产区去玩。想必是考虑安全因素吧,纸浆厂在生产区和生活区之间建了门砌了围墙。那围墙把生活区完全隔开了,我们再没办法自由地跑到河边捞小鱼小虾,也没办法趴到铁轨上听纸浆厂运芦苇的小火车从远处开过来的声音。好在围墙很宽,而且生活区这边地势高,几乎跟围墙齐平,我们就常常坐在围墙上,看小火车从远处开过来又从我们脚下开过去。那个时候的小孩子没啥作业,放了学除了帮爸妈做做家务就是撒丫子疯了,疯够了就坐在围墙上歇歇聊聊,聊着聊着就到了待嫁的年龄,聊天的内容也从“同桌三八线”转到了“你和他拉手了没”,嘻嘻哈哈的,几个女孩子没一个认账的,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云坐在某个大男孩的自行车后座上从越河街的那边过来了,一二三,几个女孩子扯着嗓子一通乱喊:“云——云——”那边云跳下自行车,说只是顺路而已。两年后,云结婚了,新郎就是那个骑自行车的大男孩,大男孩也是纸浆厂的职工。

有时候挺不愿意长大的,小时候没心没肺不操心不劳神,噢,也不能说完全不劳神,那个时候流行写日记,小学生能有啥好写的,写着写着就成了周记,要是哪天纸浆厂门口那段上坡路上有一架板车拉一车蜂窝煤正在吃力地爬坡,又正好赶上我们放学路过,我们就会一窝蜂地抢着上去帮忙推,完了没等拉车的说谢谢,就都跑开了,一边跑一边笑,今天的日记有著落了。那个时候,我们不仅劳自己的神,有时候也操操国家的心。越河街的老人应该都记得老谏壁闸的,纸浆厂出门往东不多远,桥不宽,桥头是三面红旗,桥栏上是当时的标语,内容不记得了。桥下离桥不远的河边上,有一延伸到水里的小亭屋。有一天放学,我在桥上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朝小亭屋走去,还把头伸进小亭屋的窗户张了下,跟着又朝水面看了看才离开。我顿时警惕起来,我觉得那个男人像电影里的特务,我担心那人搞破坏,怀疑那人把定时炸弹放进小亭屋,企图炸毁谏壁闸。我在地上捡了半块砖头奔小亭屋去,我也朝小亭屋的小窗户里认真仔细地反复看了好几遍,结果啥也没发现。现在想想,那个小亭屋可能是用来测水位的,那个男人没准是谏壁闸的工作人员。

我记得我小时候唯一订过的杂志是《红旗》杂志,你别笑,是真的,而且我每期都会很认真地从头看到尾。我到现在都记得《红旗》杂志的封面是白底,杂志名是红色字,特别醒目。也不是说我特别喜欢看《红旗》,实在是那个年代什么都缺,缺米缺面缺肉缺布,我家到现在还存了几张那个年代的粮票和布票,像《大众电影》那种娱乐性杂志是限量的,要开后门才能订到。当然,我《红旗》杂志也没白看,我就读的谏壁小学设有黑板报,那上面有过我写的文章,当然,大部分是从《红旗》杂志上抄的。

那个年代的小孩子不仅看大人的书,有时候也干大人的活。大运河清淤的时候,我们也参加了,自己带锹带簸箕,光着小脚丫,一跐一滑的,跟着大人们一起挖河泥。我记得还有人给我们拍了现场的照片,拍照片的应该是记者。

关于纸浆厂,关于越河街41号,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就到这吧,就到这吧……纸短情长……

如今,纸浆厂关了、没了,关的时候已经不叫“镇江纸浆厂”,叫“镇江金河纸业”,关的原因是因为污染严重。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纸浆厂的纸浆味,那是污染的一部分,但我没来由地就是喜欢。前几年,伙了几个发小旧地重游,房子拆得差不多了,生活区长满了荒草,以前放露天电影的地方也不成样子了,我深深地呼吸、再呼吸,那熟悉的味道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有,只有厂子的门楼子还在。爬山虎沿着斑驳的墙爬上门楼的顶端,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固执地守着,默默地看着我们……天上飘起蒙蒙细雨,落在风中,碎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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