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心也能开出大大的花

把你的注意力从这些小心眼上收回来，好好读书，总有一天——

我不太喜欢大而无当的问题，面前的少年偏偏就抛来这么一个：“怎么才能成为一个格局大的人？”

我哭笑不得地反问少年：“为什么你觉得格局大就一定比格局小好？”

我是写小说的，就以小说为例。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格局宏大，既写了惨烈的战场，也写了上流社会的衣香鬓影，写文武百官，也写贩夫走卒，是文学史上的瑰宝。汪曾祺从来不写长篇小说，最爱白描身边那些平凡的人事：喜欢小和尚的少女、种菜园子的薛大娘、小小一碟入口即化的镇江肴肉……谁会拿这二位较量好坏，就好像变形金刚与蝉翼纱，哪里有可比性。

提问的少年一下子难堪起来，用力擦了擦鼻子，吞吞吐吐地说：“主要是……我觉得自己格局太小，心眼太小了。”

都是些小事，他却耿耿于怀一直忘不掉。

有一次快到社团训练时间了，他来不及订晚饭，舍友正闲着，说：“你去，我帮你弄。”训练结束，外卖已到，他吃干抹净一擦嘴，就匆匆忙忙地赶去自习了。

过了好几天，舍友突然把订餐的截图发给他，他才想起来忘了给钱。他立刻局促不安起来：舍友会不会觉得自己是“错进不错出”，有意无意占人便宜？如果解释几句，那不就成了“越描越黑”——要心里没鬼，能这么上心吗？他简直无法面对舍友了，恨不能换个寝室。

这事他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讲，怕其他人说他心眼小。

他的小心眼好像无处不在。老师说“有些同学……”，他总觉得自己一定在“有些”里，会因此难受好几天;不小心打翻墨水，弄脏了衣服，同桌不仅不帮忙，还笑他说“你这个小邋遢”，亏他还给同桌买过辣条呢，越想越不痛快;课間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说话，他过去了，大家却都走开了——

我说：“你隐约认为他们在背后讲你闲话，又觉得这么猜疑同学不太好？”

他窘得差点儿趴到桌上去。

我笑着说：“我也不是一个大心眼的人。”

我和他一样，心思不够缜密，经常出错。又不够通达，放不下自责。从小我就意识到自己的笨拙，像一只踩在轮滑鞋上的熊，在瓷器店里跌跌撞撞。我不是故意打碎那些珍贵的瓷器，而且我也受伤了，我忍着，出于羞愧，不好意思承认自己遍体鳞伤。

为什么无意中做错了事，我就不能原谅自己？

又为什么，人家占我便宜，我既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又会在事后一次又一次排山倒海般想起？

有时候，我清清楚楚地下了决心：从明天起，我要勇敢拒绝别人，也要勇敢承担责任。但明天来临的时候，我照样困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

我为自己而感到羞惭不已。但小心眼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心大的人经常大大咧咧，看别人也马马虎虎。他们不在乎小节，就认定别人也这样。比如吃饭买单，吃爽了就抢得声势浩大，吃得不爽就拂袖而去，他倒是潇洒了，与他同桌的人心里怎么想就不太好说了。

这种时候，小心眼就有优势了：知道自己易受伤，就不会把别人当作铁金刚;被冷落让你不安，因此尽力不去冷落每个人。越是小心眼心里就越是有个标准，并希望向着这个标准靠拢。

有些小心眼是自我保护。总有些人是怀着恶意的，像草里的蛇，试探地咬让你痛，又不足以致命。心大的人笑一笑就算了，等于给了对方再次袭击的机会;而小心眼的人，从此多了防范，冷眼旁观，能看出更多的破绽。

当然也有些小心眼是没事找事，你就是记得他对你不好，他辜负了你……那又如何？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只要不去主动报复谁，为难谁，就带着这心底的小芥蒂往前走吧。总有一天，我们会遇到爱我们的人，爱我们的坏脾气，也爱我们的小心眼。

如果不能原谅世界，那就先原谅自己。把你的注意力从这些小心眼上收回来，好好读书，总有一天，小小的心也会开出大大的花，结出累累的果。也许你蓦然一看，发现自己成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