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
在腾格里沙漠荒凉的沙丘上玩上五天沙子。
我随着一批越野车爱好者从北京出发,跋涉1100公里,跨过4省,到内蒙古自治区腾格里沙漠中的阿拉善左旗巴彦淖尔,参加了一场连续举办15届的狂野聚会。我本来以为2020年的旅游业会随着疫情而消沉下去,但似乎我错了。在本应该最荒凉的地方,正在发生着最难以解释的现象——阿拉善越野e族的英雄会依然火爆。
2019年的阿拉善用五天时间创造了一个奇迹——一百多万人在沙漠里狂欢,各种新闻事件霸占了社交媒体的头条。很显然,对于一百万人聚集在一起,我并没有具体的概念,想来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因为疫情的影响,2020年的阿拉善英雄会已经不如往年,但依然有十多万人到场,疫情之下,这也可以算是一個“奇迹”。
潜意识里我认为这样的活动一定是粗野的,那不过是一群爱玩越野的人,在沙漠里撒点野的狂野聚会一沙漠里还能玩些什么?除了尘沙飞扬,就只剩下千篇一律的喧闹。
当我顺着拥挤的车流,在一片秋雨形成的雨雾中朦朦胧胧地驶入写有“阿拉善梦想公园”的巨大牌楼时,我才意识到,我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眼前的沙丘之下,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车海,雨雾中朦胧的红色尾灯像一条蠕动的长蛇,绵延向雨雾深处。在我的身后,同样缓慢蠕动的车流看不到尽头。除了北京的二环路,从2020年的第一天算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红色的尾灯汇聚到一起。在荒漠中,这景色比来路上的贺兰山脉还要壮观几分。
进入会场有4公里的驳道,我们蠕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而会场里同样拥挤不堪。主会场正中的舞台上,有只绿色的八爪鱼的臂膀已经伸展起来,空地上停满了各种越野车,房车的架势已经拉开,五颜六色的帐篷见缝插针,像一簇蔟雨后树根下冒出来的多彩蘑菇。周围高耸的沙山将这个巨大的场地团团围住,像是人和车聚集在沙海中形成的绿洲。我就站在这绿洲的中间,看着周围不时飞驰而过的越野车扬起尘沙。
沙漠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躁动。
越野车逐渐在增多,包头、银川、兰州,围绕着阿拉善方向的这三个重要城市的酒店普遍开始涨价。携程网上通向这三个城市的机票,尤其是通向银川的机票开始逆势上涨。这在疫情肆虐、百业凋敝的2020年就显得极不寻常。
银川的夜市9月30日开始变得火爆,外卖派送员的电动车穿梭在城市街道中的各个酒店之间,三分土气的KTV抖去灰尘霓虹闪烁,租车公司门口贴出告示——越野车已经租赁一空,而我们居然在一小条街道上被一长串拖挂房车堵了一个小时。往巴彦淖尔去的方向,高速和国道不时被堵住,越野车越来越多,噪音越来越大,而树木越来越少,黄沙越来越浓。
这就像暴风雨之前的动物迁徙,都是不寻常的征兆。究竟是什么样的吸引力把这些人从远在千里的城市中吸引过来的?在周边地区所有的景点都门可罗雀的日子里,这个每年一次的聚会却让原本声名不显的巴彦淖尔变得繁华,把腾格里沙漠一片荒芜的沙丘带变成了灯火绚烂的不夜城。
我把帐篷扎在沙丘上的一辆房车旁边。这辆房车的主人叫“老虎”,东北人,可以说他是“越野e族”这个独特的群落中非常资深,拥有无可动摇的江湖地位的前辈。
从日出到日落,他的房车成了一个中心点。不断地有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寒暄,他们来自中国不同省份,像朝圣般在房车前的座位上喝一杯茶,互换姓名,以示友谊。他们通报的姓名以昵称和网络花名为主,没有人提过自己在现实社会中的真实身份,但在整个交流过程中他们的那种态度又让人感受到了十足的诚恳。
在阿拉善英雄会的现场,或者说早在银川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周围人身份认同的变化。进入银川,开着越野车的人们开始自动改变社交模式。比如,寒暄的时候所采用的方式变得极其网络化,好像一个现实版的“虚拟世界”;或者说,好像一场世界上最大的化装舞会。在这样一种从众效应的感召下,我甚至会为自己没有提前起上一个令人满意的昵称而感到懊恼。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人,仿佛带上了一幅“面具”,用昵称和代号隐去了真实的身份,随之人设发生了改变,甚至整个气质都随之改变,他们的服饰张狂,至少在我的感知范围之内,每个人都表现出不同凡响的活力、交际能力、开放与积极——就如同新生了一样。
然而事实上,除了名字却又什么都没有改变。第一天会场上至少已经进入了几万人,这几万人自己给自己重新赋予了新的身份,活生生的,可以触摸的。接着,没有了现实中的地位和身份束缚,交流变得毫无芥蒂。所以,改变身份真的能让人兴奋起来么?答案是肯定的。
这种场景或许应该只出现在网络和虚拟空间里才对,人们抛弃现实中的身份去虚拟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人设。而我也确实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虚拟性的社会结构:能够从线上走下来,变成可以触摸,可以感受,可以融入其中的真实存在,并且可以产生强大的凝聚力,形成庄重的仪式感。
越野e族源自网络,除了越野e族的会员之外,所有提到这个群体的人几乎都认为这是个论坛,或者是个网络公司。越野e族的出现,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很大的关系。这个网络平台兴起于2000年,但这个群体的诞生要更早,早到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享受到改革春风的受益者们拥有了越野车、资金和时间的便利之时。更大胆地来说,正是这批人推动了自驾游从一种旅游方式到一种生活方式的演变。
从这个群体诞生伊始,他们的身份认同就要大于商业元素。“路越远,心越近”这句煽情且极具诱惑力的口号,却真实地产生了一種类文化的凝聚效应。
2015年我接触了第一批越野e族的车主,当时我们通过漂流的方式考察长江上游水资源现状,他们自发来为长江漂流队做保障。这个团队分工明确,行动力很强。他们中有大型广告公司的运营总监、有修理厂的技工、有刚刚回国的留学生,也有律师、法官、教授这些社会精英。野外科考是极其艰苦的,但他们很出色地完成了保障工作,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敢确定,如果没有一种强有力的凝聚力,这样的事情是不可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而这种凝聚力就来自他们对第二种身份的强烈认同感。
越野e族群体按照会员的省份分成了31个大队,在各大队之下又根据地域划分成分队。每一年10月1日的英雄会就像是一场虹吸表演,从祖国各个方向,一个个车队向同一个点聚集。阿拉善是何所在?不论从哪个方向来到阿拉善,沿途都会有诱人的风景和数不尽的名胜古迹,唯独终点阿拉善所在的腾格里沙漠是一片毫无生气的荒漠。
会员们按照各自的地域和大队划分了宿营地,宿营地连绵了四五公里。这个持续了15年的活动从最初的300辆车演变为如今的上万辆车,从几百人扩张到几十万人。国际赛事、音乐节、装置行为艺术也囊括其中,在黄沙中立起了凯旋门,在沙丘上塑造了埃及风格的雕像,在沙漠中修出了飞机跑道……也难怪,越野e族的会员会将这里称为“梦想”公园,这里何止梦想,简直梦幻。
是什么样的动力驱动着这些成熟的成年人们,在沙漠深处干出这样孩子气、却又这么奇迹的事情?我认为,还是身份认同,这种认同激发了共同爱好,激发了这群人的创造力,同时也因为身份的认同,让东方文化熏陶、传统教育磨砺下早已经隐藏起来的童心,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重新被焕发并展露得淋漓尽致。
不少景区的开发运营者时常哀叹景区宣传很难奏效,但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在商业元素和宣传套话之上,是逐渐向人文主义进化的需求,是新时代人们超越大山大河概念的灵魂层面的追求。否则人们为什么要不厌其烦不远万里地跑出去?国人早就开过眼界了。
简单来说,这一切依然跳不出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越野e族在沙漠里狂野的“盛宴”至少提前完成了参与者在身份上的认同,满足了人对改变的需求、满足了每个拥抱第二身份的归属和爱的需求。
虽然,很多人抱怨越野e族作为一个企业和俱乐部把这场属于所有越野人的英雄会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嘉年华依旧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入夜,在沙漠营地中各种各样的烧烤聚会和派对上总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我发誓,明年我绝对不会来了。”
“你前年就是这么说的!”
“哎……明年不会了。”
一场嘉年华总是会有谢幕的那一天,比如伍德斯托克,比如西北偏北。已经举办了十五届的“英雄会”最终也会消亡,这个毫无悬念。但是作为一个文化现象,它已经逐渐演变成为一个时代和一个群体的图腾。
它具有了成为文化图腾应该具备的先决条件:一个群体的象征,将一个群体和另一个区分开。由一个图腾,人们可以推理出一个群体的信仰,历史记录和习俗。
越野e族的“草上飞”是我遇到的最资深的越野元老之一。他负责这个庞大社交群体系所有版主(出自网络的越野e族群体,版主拥有绝对的号召力和权力)的协调与任免,维系着所有会员之间的联络与互动。
他掰着手指头给我历数了众多模仿越野e族英雄会举办的活动,其中绝大多数都没有持续到第二次举办就销声匿迹了。这些活动有原越野e族员工另起炉灶的,也有地方政府照猫画虎复制的。比如复制到中国的“火神节”、格尔木政府办的昆仑峰会、阿坝州的横断山越野嘉年华……全国各地曾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很多同主题的活动,但它们都是昙花—现,几乎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记忆。倒是越野e族的英雄会每一年都会爆出热点新闻,屡屡在十一旅游黄金周期间登上热搜榜。
雷神之锤、达喀尔拉力赛、丝绸之路拉力赛、亚洲拳王争霸赛、中国越野拉力赛,这些国际国内的顶级赛事都曾经嫁接在阿拉善越野e族的英雄会上,台上台下好不热闹。
“不可复制……”“草上飞”很自信。
天时、地利、人和,时代、事件、意识觉醒。“失败是必然的,成功都是偶然的”。阿拉善英雄会在各种偶然因素影响下走出了一条另类的旅游产业之路。这条路的偶然性也造就了它的不可复制性。
当人们把参与的经历神话,不断叠加,传达给那些新进加入越野行列的新人,这些新加入群体的人们便会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态第一次参与到英雄会的嘉年华之中,他们第一次在几十万同好者的簇拥下,体会不再孤单的感受,并享受自己喜爱的生活方式。这样有参与感和存在感的生活虽然短暂,但确实让人迷恋且独一无二。
提到越野e族英雄会就会想到越野人,想到四驱车,想到尘沙飞扬,想到刺激、汗水和兄弟情义——所有的这些都在潜意识下自然而然的产生。究其原因,这场沙漠上的狂欢,从几百人的聚会,到现象级的旅游名片,最终到达文化信仰的高度被神话被朝圣,它已经成为一个图腾,否则又能怎么解释呢?
不论是被大众认可的主流文化,还是小众的非主流文化,越野e族英雄会的存在都代表了一个群体的文化诉求,况且这个群體并不小众,它拥有令人咋舌的消费能力。
这个“图腾”的力量是巨大的,它所带来的改变必然也是巨大的。
如果问:每年5 天的时间,能给一个地区带来多大的变化?
事实证明,变化是巨大的。
不要看仅仅5天的时间,当我第一次走在阿拉善盟巴彦淖尔镇的街上时,根本不相信这里曾经是一个腾格里沙漠腹地的小镇。在老会员的记忆中,当年这里只是一个被沙子埋了一半的落魄村甸,稍不留神就会买光镇上所有的啤酒。十年后,这里已经具备了一个三线城市应该具备的一切硬件条件,甚至软件条件直追二线城市。
到达巴彦淖尔镇当晚,我去当地的一个超市购买沙漠生活的物资,我被超市中丰富的品类所震惊,牛排、海盐、比萨饼、奶酪,马来西亚的河粉,澳大利亚的蓝莓,新西兰的猕猴桃……这些在省会城市都未必买得到的东西,在这里却应有尽有。我相信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仅为当地居民准备的,尤其是进口食品,每年抵近英雄会举办时期才会逐渐上架,英雄会结束之后,逐渐下架。商品丰富的程度让周边一些城市的购物中心都黯然失色。
每年抵近十一,那条穿过宁夏的主要干道经常会被越野车堵塞,宁夏对此很是头疼,道路被堵了,可人群没有留下,消费没有留下,眼巴巴地看着车流源源不断地翻过贺兰山进入了腾格里沙漠,对身后的贺兰山风光、西夏文明视而不见,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地方政府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拥有一千六百万忠实拥趸的越野e族社群,除了拥有巨大的号召力之外,他的会员构成更是拥有了巨大的购买力。
从越野e族把阿拉善左旗作为永久活动主场之后,一座占地22平方公里梦幻的沙漠梦想公园每年狂欢5天,持续了15年,参与人数每年都在增长。很多生活在巴彦淖尔的居民都以英雄会经济为生。活动举办前后的时间里,这座城市一房难求。前一天一百多元的房价,转天可能就会上涨两至三倍。酒店门口经常会看见订不到房子的车主在那里咆哮:“这简直是抢劫!”
即便是抢劫,也是建立在一种自愿消费的基础上。这是中国旅游黄金周期里的一种共识,也是中国集中出游带来的特殊经济现象。
今年饱受疫情折磨的中国旅游业,十一黄金周期间普遍迎来的不是涨价而是降价酬客,大家寄希望用优惠的价格给低迷的旅游行情招揽些人气。唯独巴彦淖尔的酒店价格依然在9月30日开始全线上涨,涨价了,依然满房、无房,依然有很多没有订到房的车主早早就跑到沙漠中的营地去搭帐篷,或者干脆睡在车里。
总听人质疑中国为什么没有美国拉斯维加斯一样的沙漠不夜城。我却在阿拉善沙漠中的5天时间里真实地感受到,这里的灯光从未熄灭,电音节的音乐从未停息,每隔一小时的烟火表演从日落持续到黎明。其实,中国有这样一座城市,他的不夜天大概只持续5天时间,虽然短暂,但在这5天时间里,其繁华程度绝对不输拉斯维加斯。
经常听到沙漠营地中参加过多届英雄会的越野e族老会员把几年间阿拉善左旗巴彦淖尔的变化拿出来做品评,话里话外满满的傲娇。说的也是呀,他们用车轮选择了这里,用钱包铸造了这里的辉煌,人祸天灾都阻挡不了。
我在阿拉善沙漠中的5 天时间里真实地感受到,这里的灯光从未熄灭,电音节的音乐从未停息,每隔一小时的烟火表演从日落持续到黎明。
英雄会玩的是沙子,但主要还不是沙子……
英雄会玩的是友谊,玩的是几十万人努力在最孤独的环境中战胜孤独的过程。
这个时代太孤独了,孤独到在几千万人的都市里,甚至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旅行。所以克服孤独症是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为之努力的一件事情。在会场的正中心“路越远,心越近”“无兄弟,不越野”的标语,不单单是一句口号,而是变成了一剂心灵的良药。
英雄会的营地里,各种串联是一道主要的风景。北京大队的车子载着成箱的啤酒挨着营地去送;喝完了福建大队的酒,走出营地大门就被守候在门口的山东大队的人拉去继续喝起。“老虎”的房车周边已经遍布帐篷,一个流水席正在不停流转。
英雄会22平方公里的梦想公园里,电音节的舞池永远人山人海,各大队的大帐篷里永远宴席不散。入夜之后,除了漫天的星星和闪烁的烟花之外,就是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吉普车,整夜整夜地到处穿梭。这让我觉得好像积攒了一年的热情和闲言碎语必须要在这5天时间里全部挥洒在这个沙漠中一样。离开虚幻,现实冷漠。
傍晚的时候,一群来自重庆的小伙子在我的帐篷附近建起了营地,入夜之后他们出去串联之前特意叮嘱我,让我帮着看好帐篷,于是我尽职尽责地看了整夜,而这一整夜也没见他们回来。
每个时代都有让人排解孤独的办法,即便是艰苦的行军跋涉,很多人也会看成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丽江之所以火爆,还不是一米阳光,一杯酒,又或是一场艳遇,冲散了前半生的孤独;大理之所以火爆,还不是携朋揽腕的一群人,在洱海的月光下醉酒当歌。此刻阿拉善的沙漠,和苍山洱海无比相似,也是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存在。那种一个人傻傻的旅游,有时候真的是种折磨,而那种一群人的狂欢总是种幸福。
于是乎,这沙漠上酒色犬马地,集齐了快乐的方方面面。这里面需要撒点野,需要无拘无束,需要酒精和荷尔蒙。
当然,玩得太疯了难免为外人所诟病。也幸亏是在寸草不生的沙漠腹地,如果换作别的地方,绝对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生态灾难。所以每年的英雄会负面新闻、花边新闻、小道新闻很多,不经意间就会霸占热搜榜。
还记得2016年,为了一场活动,这里修建了一座机场,随即英雄会便登上热搜的新闻;2019年轰动一时的“色情事件”也是新兴的抖音平台的热搜头条。这个活动是十一期间各种娱乐媒体的话题发源地,这太合乎流量即经济的胃口了。
今年的热点新闻:一个没有任何奖金的、纯粹为荣誉的T3挑战赛,又激起了全国赛车大咖和机装达人的热情,他们在各个网络平台上吵得不亦乐乎,各种分析帝悉数登场。吃瓜群众更关心的是,一个没有奖金的赛事,居然花了20万去投诉作弊的冠军,让人费解,这个荣誉真的值20万么?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么?
会场的西南角有一个直升机停机坪,上面停着的直升机每隔几分钟就会升空一次。我跑去蹭了个座位,升空看了一眼。偌大的营地里,密密麻麻的人们,像血液一样流动的车流,在黄色的沙丘之间忽上忽下的小车队……像一个忙碌的蚁巢。几个沙丘之外便是寸草不生,了无生气。
我承认,我被这种带着点奇幻色彩的地方圈粉了,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到处串联,与各种陌生人称兄道弟,与各种孤独的酒杯碰撞,对着呼啸而过的车影咆哮。
时代已经不同了,传统的旅游景区开发似乎越来越远离大众的需求,然而这样的事情在中国的大地上比比皆是。
投资与运营者的想法是否过于单一,落后于时代的发展?
大漠里的活标本真精彩,也值得我们思考和对比。
中国人的眼界早就冲破了大气层,却依然有人执着于圈地售票的老套方式。他们还在费力不讨好地给各种奇怪的岩石起名字,给本来寂寂无闻的荒山寻找恰当的神话故事,还在用那种自以为是的所谓旅游体验给单调乏味的荒山套光环,很多A级景区丢了人文关怀和文化的内核,疫情之下全部现了原形。
倒是在最荒凉的腾格里沙漠中,我看到了繁荣,15年人潮依旧。
文化,不一定是县志里的子日秋也,也不是专家嘴里的上古玄妙。文化也许就是荒山野岭中的一种另类生活体验,也许就是对着黄沙撒点野的张扬,也许就是伍德斯托克草甸上踩着泥巴高呼自由吼着摇滚的浪漫主义。
但所有的文化,都不是想当然的,不是强加上去的,而是人们自发去孕育的。近十万人规模的聚集再次证明,所有以疫情为借口的说辞都站不住脚。
人们不是恐惧出行,只是需要更加强烈的出行驱动力。
这种驱动力正向人灵魂深处更复杂的深层需求延伸。
草上飞——越野e族剑始会员之一
问:听说您一直负责会员的联络和协调工作,出于公益,不取报酬。想了解下为什么您心甘情愿为越野e族这个群体出工出力。是什么驱动着您为会员和组织服务,并把他们聚集在这个组织之下?
答:当年我属于没头没脑瞎玩的人,是越野e族给了我这个平台,我在论坛汲取了很多知识,同时志愿者的身份也让我参与到了线下活动中并结识了很多好兄弟,不断丰富自己的人生和越野知识并扩展眼界,现在我理所当然应该尽些绵薄之力。
其实很多会员和我是一样的境遇,也是我这样的心理,最初自己瞎玩,后来与这个平台相遇,结识了很多朋友,大家相约出行,从此不再寂寞。“无兄弟,不越野”教导了整整一代越野车主,e族不是某个人的,也不是单纯的公司,是会员自己的家园。
现在e族正在衰落,主要原因是很多版主不作为。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们为会员服务的心态变淡了,这也不怪他们,时代变了,价值观也变了,而且现在这几年正处于新老交替阶段,加上自媒体的火爆及俱乐部的分流,越野e族正在受着两个时代两种价值观的冲击。
问:您的意思是,平台更迭慢了,没有跟上科技进步的节奏。另外,组织大了,新一代人的价值观变了?
答:今年的会场里中青代已经占了绝大多数,他们的玩法也变了,我们以前就是玩玩沙子,聚在一起喝喝酒,天南海北地想着下次去哪里冒险。现在这些新会员玩房车,玩滑翔伞,玩直升机……他们的交流和分享都在抖音上,节奏变得更快,也更刺激。
之所以网站时代已经过去但这个群体还能坚挺,这就是e族的特殊性。它有产生凝聚力的文化核心,我们的旗帜挥向哪里,他们就会聚集向哪里。这就是越野e族和其他各种俱乐部的区别,不管什么时代只要“路越远,心越近”这个文化内核还在,e族就会永远存在,因为孤独症永远存在——这是根基。
哈哈驴——越野e族英雄会活动总指挥
问:您认为这15年中,越野e族的英雄会为什么总是在争议的漩涡中,却总能一直不断壮大发展?
答:因为大家比较真实。这个群体都有几个必备的共性:敢于并勇于进取,敢于去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敢于去冒险,而且一旦发生什么事儿的话,自己又能承担后果和责任。最早可能是这样一批人一起玩起来的,这也是最早那批原始会员的特点。
其实精神的核心,或者说根基很可能就是一种主人精神,每个人都很真实,没有利益关系,他们就敢于起冲突,任何人在这里受到伤害或者损害,他都会站出来表达。如果键盘侠走到现实中,既隐藏了真实身份,又表达了真实情绪,也无所谓后顾之忧,所以争议必然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即便是骂,起争执,这种核心的精神价值观都会把矛盾变成一种别样的乐趣,会受到很多人的认可和追捧。很奇怪吧,但这个是当代人最真实最任性的需求,安全的、没有繁文缛节以轻松释放的空间!谁做到这些,人们就会追捧谁。而且越野车主这个群体讲义气,非常有江湖气,对现实利益的追求也比较淡。利益纠葛少了,凝聚力自然而然就变强了,逐渐发展壮大也是必然的。
问:英雄会15年间没有被成功复制并被超越,而是一枝独秀地持续了15年,哪些因素是这个活动不可被复制的核心?
答:越野e族的英雄会举办了15年,一直坚守创始的那群人所树立的核心价值观。因为这个群体从来不主张在每一个成员身上挣钱,创始人“農民”一直强调“我们挣的是品牌的钱,做的是流量”,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从各类企业,比如车企挣广告费,然后我们把车企的广告投放给这些会员,e族和会员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公司从来不支持也不赞成甚至强烈反对从会员身上直接挣钱。
所有想操办英雄会的人,所有的其他机构和组织,或者是公司,全都想通过举办活动去获得利益,但只有越野e 族除外,这个团体始终秉承着一个观点,就是要给会员输送价值,这个观点其实也是越野e族这几年比较败落的原因之一。广告市场逐渐被自媒体、新兴媒体平台,或流媒体分流了,所以品牌不再那么关注传统媒体,给我们投放广告少了,与此同时我们又不从会员身上直接挣钱,所以就导致了今天的结果,这跟e 族的核心价值是有一定关联的。
但是,越野e族的会员有个传承机制,这些人对e族仍然是死心塌地的,不会有任何怨言或者非议,他们就是无怨无悔,全心全意跟越野e族一起走,比如老虎、草上飞,还有浮生如梦……很多会员都是这样,有了这些影响力巨大的会员,越野e族是唯一可以调动全国越野车主的组织,这个能量太大了。这个也是英雄会一年比一年热闹,商业潜力一年比一年巨大的原因,这就是没人能够复制阿拉善英雄会的原因——没有人能够调动如此巨大的群体。
问:您也是越野一族会员,您第一次参加英雄会有什么感觉和心得?
答:我第一次参加其实是2016 年,已经很晚了。我2008 年成为越野e族的会员,但是我一直不跟这个圈子玩儿,因为这个圈子的经济实力都比较强,有钱有好车,我那时候才刚毕业,还跟不上节奏。后来真正能去的时候,已经是越野e族的工作人员了。2016年9月13日我入职e族,当年的10月1日就去了阿拉善英雄会,那年的场面是最大的一次,大量的资本看中了这个活动,当时的烟花好像一个小时就要花好几百万,整夜都在放烟花,放得特别猛特别劲爆,当时就把我镇住了。英雄会是个野蛮生长起来的活动,但是干净单纯,原来就是自发性的一个比赛,谁也没想到最后会发展成这么大,而且一些资本也介入其中。后来它被炒成一个国际化的大组织,一个全球性比赛,甚至有几年成了垄断全球在华越野赛事的这么一个大型平台。各种国际车赛、国际航空表演都参与进来,反正各种大场面相当震撼,生生地把巴彦淖尔从荒村变成了都市。
其实我跟你一样,一眼被圈粉,一干就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