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森特·布拉斯科·伊巴涅斯
酒坊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乎像个村镇。保管工、搬运工和箍桶匠在放满一排排大桶的空地上或带顶棚的走廊里忙碌着。
杜邦酒坊占了城市的整整一个区。向一座小山的斜坡望去,只见一片片的屋顶,屋顶中间露出一座树木茂密的大花园。随着生意的兴隆,整个杜邦家族为这古老的酒坊兴修了新的建筑物,经过三代人的经营,由原来一间简陋的棚屋扩展成了一座工业城市。这是一座无烟、无噪音的城市,在晴朗的蓝天下,它显得恬静而悦目。墙壁是洁白的,宽敞的平地上摆着一排排酒桶,酒桶中间的土地上还生长着鲜花。
在设有办公室和发货部的主楼附近有一个带玻璃顶棚的椭圆形的亭子,里边储存着酒坊酿就的最好的葡萄酒。
直立的橡木酒桶一字排开,桶上各种名酒的商标十分醒目。这些名酒以瓶装售出,纯净的酒液泛出各种光泽:从浅红的阳光般光泽到古老的珠宝的浅淡的、天鹅绒般的光泽,真是五光十色。这些文火炖出的鲜汤,在被装进玻璃瓶之后,将在多雾的英国或北欧的挪威的天空下供人畅饮。在亭子的尽头,对着大门的地方,立着十二个无声的“使徒”,它们是一些光闪闪的刻着雕像的橡木桶,豪华非凡。至于指挥这十二名“使徒”的“基督”,则是一个由橡木板箍成的大桶,上面刻着一串串葡萄珠和嫩葡萄藤,仿佛是雅典艺术家手下的一幅酒神节的浮雕。在这个大桶里边,沉睡着多年的陈酒,据酒坊登记册记载,共计三十三小罐。这个庞然大物巍然屹立,像在为自己高贵的、足以使全城人酩酊大醉的血液感到自豪。
在亭子中央的一张圆桌上,一圈圈地摆着酒坊的各种瓶装酒,从神奇的百年老酿一一在大公爵、高贵的公爵和交际花云集的欢庆活动中,每瓶以30法郎的价格出售,直到可怜地摆在食品店橱窗里的、已经过了时的、只能给穷人治病的普普通通的雪利酒。
此时亭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些站立不动的大酒桶被肚里的血液撑得胀鼓鼓的,上面的商标和徽记,仿佛是置身于世外桃源中的古老的偶像。金色的阳光穿过玻璃顶棚倾注下来,在酒桶周围形成彩虹般的光环。经过雕镂的暗色橡木似乎在闪烁的阳光中微笑。
再向前去就是酒庫。杜邦家的酒库仿佛是一层层的楼房,排成梯形。酒库之间是宽阔的平地,酒库工人把成排的酒桶码在那儿,在太阳下曝晒。那是廉价雪利酒,放在阳光下可以使它很快老化。生产上等雪利葡萄酒需要惊人的时间和劳动,十年才能酿出名酒,也就是说,前后要经过十次强烈发酵才能酿出林木般的清香和榛子般的醇酒来,这是任何其他葡萄酒所无法模仿的。但是市场上需要大量的价廉质劣的葡萄酒,这就迫使酒坊采取这种方法,使葡萄酒加速醇化。
穿过一排排酒桶之间的弯弯曲曲的夹道,就来到了“巨人”酒库,这是酒坊里最大的酒库,酒液在装瓶和贴上商标之前,就储藏在这里,有如基督降生之前好人和未受洗礼的儿童的灵魂待在净界之中。在这个大酒库里,不知存有多少酒浆。红底上漆着黑环的圆锥体木桶一直耸到高高的屋顶;一座座木“楼”犹如古代城墙上的塔楼。这座酒库就是因这些“巨人”而得名,每个巨人的肚里都盛着七万多升酒浆。蒸汽唧筒移动着,进行搅拌,橡皮管子把这些巨人联结起来,仿佛一些长长的触角在吮吸着他们生命的精华。任何一座这样的“城堡”如果爆炸,整个酒库就将立即淹没在滚滚的波涛之中,站在圆锥体下交谈的人也将无一幸免。
再从“巨人”酒库的一个边门走到启运酒库,这里储存着各式各样的没有牌子的仿制葡萄酒。那是一座由两排壁柱支撑着的特大拱顶库房。木桶贴近壁柱,高高地摆起三层,中间是宽敞的过道。
酒库主管曾把启运酒库比作画家的调色板。库里的葡萄酒各具“色彩”,配酒的技术员可以根据顾主的要求,这里倒一点,那里拿一点,便配出了马德拉酒、波尔图酒、马尔萨拉酒,以及世界上形形色色的葡萄酒。
现代商业的需要,使得杜邦酒坊这家大企业也不得不干这种配酒的勾当。混合酒加上白兰地,占了杜邦酒坊出口总额的大部分。样品库位于启运酒库的尽头,这里称得上“酒坊资料馆”。在玻璃柜的架子上,一个挨一个地排着成千上万的细口小瓶,瓶口封得严严实实,每个瓶子上都贴着标签,注明日期。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瓶子构成了杜邦酒坊的商业史。每个瓶里都装着一种出售过的酒的样品,通过这些“资料”可以查出消费者所需的各种葡萄酒的类型。顾客要买什么酒,只要提出日期,资料员就可根据样品重新配制。
启运酒库存有四千桶配制各种混合酒的原液。酒库的暗室设在一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在那里,技术员借助从一扇关闭着的红玻璃窗射入的光线,检查开桶后刚刚注入酒杯的葡萄酒。
技术员根据样品或者办公室送来的说明,用各种酒浆配制新酒,然后用粉笔标出配制混合酒的比例。酒库工人全是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们只穿衬衫,挽着袖子,黑色的宽皮带紧紧束在腰间,提着金属罐走来走去,把配制的混合葡萄酒倒入新桶,准备启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