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丽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崇左 532200)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南宋诗人。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年),陆游积极支持抗金将帅张浚北伐。北伐失败后,陆游即被革职。乾道三年(1167年)初春,陆游闲居家中,虽然罢官归里的心情非常苦闷激愤,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心灰意冷,故里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仙境般的生活,使他倍感到生活的希望和前程的光明。于是,在故里山阴下赋诗——《游山西村》,以抒发希望之情怀。
《游山西村》名为抒发诗人仕途东山再起的希望情怀,但从诗的生成自然背景和主题意境来看,实际上是颂扬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审美理念。在陆游的笔下,江南农村生活是和谐的生态审美客体,它不仅仅体现在壮丽的自然景观,还体现在美好的农家生活。我们如果仅从诗人写作的历史成因以及确立题意的工具辨析等视角判别 《游山西村》 主题显现出来的实质,都会与诗人基本生态诉求相悖。《游山西村》的“游”不是具体的全程之游,而是诗人有意识地裁剪乡村之见闻,着笔描写秀丽的山村风景,将淳朴的村民习俗和谐融入其中,生动地展现出农家乐恬淡之雅的美景。
大自然神奇瑰丽、鬼斧神工,《游山西村》中田园诗式的自然审美感悟是诗人对大自然生态美的多维度、深层次的认识,诗人弘扬了寓情于景的传统写作理念,对欣赏自然景观所获得的感官愉悦以及情感认知加以整理,上升为审美意识形态,真实地感受和传达自然生态美的现实内涵。
诗的首联“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明确丰收之年农村审美意境,烘托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农业宁静和生态农村喜悦的气氛。农村丰年的喜悦很简单,腊月里酿的浑浊醇厚的酒,丰盛的菜肴,足以显示款客丰厚的盛情。“腊酒浑”“足鸡豚”,不仅体现出农民辛勤劳动的成果,更体现了“天时地利”的馈赠。在这句描述中,既有腊酒、鸡豚等丰收充裕的自然意象,又有农家、客人等和谐温馨的社会意象。诗人将这两个意象交集揉合于自然景象描述中,呈现出生态美的主体间亲切与柔和的特性,从自然之美基调中审视人为之美,从而全面地认识到生态审美对象间的整洁优雅匀称的相互作用的审美规则。这一审美规则决定和制约着人类把握自然规律的审美需求与探索,最大限度地贴近自然,从中获取美感,流露对自然魅力的敬佩。
“莫笑农家腊酒浑”的审美意象平和祥俗,为后面激情高雅的审美意象做了进一歩铺垫。“酒浑”(原生态的酒)待客,乃待客之常礼,遇到“丰年”,用“鸡豚”招待客人。丰盛的佳肴,足以主宾尽兴,“莫笑”大自然馈赠了。可以说,“酒浑”提升到“鸡豚”的审美画面,足以说明诗人将生活现实审美色彩去除主观化,以平叙笔调抒发内心审美情感,渴望人与自然形成的亲密美好关系永久相传。
诗的颔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突转了审美意象的主向。“山重水复疑无路”,将人与自然由上一联审美意象建立起来的和谐共生的亲密友好关系,在这里似乎陷入了迷茫,甚至步入了绝境,由此产生恐慌而想到逃生。诗人毫不吝惜地铺开“无路”的险境,巧妙布下“求生”的审美格局。“柳暗花明又一村”,笔锋一转,绝地重生。“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疑无路”与“又一村”相对应,语境形成了强烈对比,生成了巨大的“严酷”与“温情”有机相结合的张力,将人的需求与自然界的供给揉合为一体,形成“一暗一明”“一无一有”的异曲同工的生态审美效果。诗人在诗的颔联中对自然景象的书写,意在阐释人对自然审美主旨以及对自然界法则审美意识,不是一味地“闲适”, 而是“中间勃勃有生气”[1]。
从诗人在诗的颔联中强调了“山重水复”的恶劣自然环境,刻意布下自然“严酷”陷阱的写作旨意看来,自然界因“恶劣”而富有无限魅力,人们理应弃掉以人类为中心的审美意念,以生态主义理论为蓝本,恪守生态审美交融性原则,形成人与自然互为主体间的生态审美理念,与自然融为一体,实现和谐共生。
诗的颔联,蕴含着深层次的象征意蕴。从诗的自然主体角度来看,诗的人性本质需求隐蔽于字里行间,作为一种深刻的奇妙韵味的人性本质特征在朗朗上口诗句里豁然开朗,原本深奥的人生哲理在主体间的诗情里变得简单明了,又不缺乏诗歌的联想力,使诗的意境在诗人触景生情而营造心灵象征过程中得以进一步加深,在特定历史环境里表达了诗人对自然界魅力崇拜的同时,也产生了对自身前程认识的美好愿望,形成了具有生态意义的审美理趣。
颈联“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诗人由写景转入抒情,“箫鼓”“春社”“简朴”“古风”,这些都是人与自然物交融的结果,是人的主体与自然物主体之间和谐共生的表现,即互交主体性的体现。颈联没有渲染人的主体对自然物主体的主导作用,而是以祭祀土地神、乞求土地神保佑丰收的场面否定了主体间作用的单一性,强调了人作为主体的一方应当主动地将自身元素有机融入自然物主体中。这一融入,不仅仅是物的融入,更多的是意识理念的融入。在书写人的主体融入自然物主体的意象过程中,诗人揭示了主体间性关系的本质内涵。“衣冠简朴古风存”,祭祀土地神的场面轰轰烈烈,但村民衣着简单朴素,承传着先人俭朴淳厚的气质。
这一淳朴至真的生活习俗,体现出山村人们尊重自然而严律自我的习惯。恰恰是这一习惯就揭示出人作为主体间的一方处理主体间性关系的本质。人与自然物联系,本质的持续是主体间性根本性特征,其表象就是人与自然物持续联系与发展的结果。人与自然物同为一个联系的共同体,在共有的环境里生存和发展,其交流是直接的。自然物的要素及其运动方式,理应如同人的感觉、思考、行动等要素运行一样,一切都引领入主体间这个生命的世界里,在宇宙风雨行空中展示出一种傲然的自由。在此,诗人的生态审美方式与他对自然的冥思是紧密联系着的,诗人在对自然本质思索认识的理性基础上自然是美的,认识到自然美的感悟是依靠现实生活自然灵性的发挥。在“箫鼓”“春社”场面上,在“简朴”“古风”气质里,热闹与简朴、敬畏与自律,都是在遵循自然主体自由法则,自觉地能动地“物化”自然,为人简朴生活所用,而不是避开主体间相互作用模式,恣意地控制和占有自然物。
为此,诗人主张人以简朴生活方式融入自然,敬畏自然,制约自我,澄清了人与自然物的主体间性地位平等的关系。
诗尾联“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诗人直抒了心中的“闲夜”。“闲夜”是神秘的,似乎仅是一个意象的符号,“若许”是对将来持续可能的臆测,“无时”是对将来持续可能的肯定。人与物和谐相融,不管其存在本质化,还是本质存在化,都消除人与物的疏离,认证人利用“物”的存在价值。诗人正确把握“物”的存在价值尺度,以“无时夜叩门”的方式明示对人与物互融意象的认可、对农村和谐生活景象的赞美,进而揭示人与物相融的本质。
在诗人看来,“闲”“夜”最能表达感恩大自然馈赠我们礼物的美好心情,是思索和体悟的完整过程。“闲”“夜”是自然体系留给人的反思空间,它具有拷问人的特殊性,其特殊性是自然普遍存在方式。和谐乡村的存在,使诗人思考人类与自然存在的辩证关系,倡导人类在自身发展进程中以简朴生活方式对大自然有所作为。人要敬畏自然,人在自然面前如同沧海一粟,自然是绝对存在的,是绝不沉默的,其力量大得使人感觉到其无法存在,甚至使人错误地蔑视自然。我们只有善待自然,主体间才能心平气和地对话,双方不因自身变迁而伤害对方;即使因无知或者无法抗拒的力量发生了冲突,也要将其后果沉淀于历史底层,让时间融化掉其污浊。由此得出,诗人的“无时夜叩门”思索由乡亲们亲切絮语上升到生态审美哲理的高度。
《游山西村》是陆游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其创作手法继承了中国古代山水诗歌的古朴风格和写作技巧,将田园之美根植于山水之间,情与景交融,人物互托,“和谐”为美,升华了“自然美”的意境,展现诗人生态审美追求。
《游山西村》的生态美学理念丰富当代生态和谐美学思想。从生态审美“存在”范围确定及其内部关系处理的视角来看,对生态审美价值认识与发挥有着重大突破,将生态和谐共生自然法则引进生态审美理念,成为生态美学理论根本原则。诗文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美学思想。例如“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生活中,民以食为天,丰盛的佳肴,是人民辛勤劳动的成果,更是大自然馈赠的结果。这就给人们带来生存发展的明智思考,为人们正确处理生态主体间关系提供了丰厚的实践资源。从诗的结构层次来看,诗歌意境将生态自然观、生态共生观和理想家园生态观等三个方面理念融合为一体,阐释了诗人生态审美观,为确立和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审美理念指明方向。
《游山西村》的生态批判法则,维护生态系统整体性,反对人类扭曲与施虐自然,成为当代生态审美批评重要依据。天地之间,人作为主体间的一方,与自然万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联系,不仅仅是喜爱自然万物,更多的是欣赏和赞美自然万物。“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一幅优美动人的奇妙画面,乡村风光独特优美,令人心旷神怡。虽然“山重水复疑无路”,但“柳暗花明又一村”,表明眼前困境是暂时的,美好的前景在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间,人要相信自己,敢于在自然主体面前袒露友好情怀,爱护自然,回报自然,自然会馈赠人类,人们的前程无限美好。这一诗句,情意浓郁,哲理深刻,体现诗人在畅游山村山水间以景抒情,表达诗人丰富真挚的审美情感。这不仅彰显了“无山不美,无水不秀”的传统审美情怀,更重要的是体现了生态审美批判法则的整体性。
《游山西村》的生态审美方式推动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审美理念形成。《游山西村》主要审美表现对象不是山水田园风景,而是诗人将对生态环境的认识以展现自然美和追求生态和谐的情感融入山村山水之中的情景,表达出极其浓郁的山水田园和谐审美意识。在“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中,诗人巧妙地将诗的山水田园风景与山水田园情景渐趋合拢,提升了诗情画意精纯性的生态审美品位。诗人在阐发山村意趣和生态情怀时突出对“春社”的敬畏,用意象的审美方式,揭示了自然原本特征的魅力,也突出了人与自然和谐交融的生态审美本性。从生态学角度来看,生态审美本性离不开生态元素组成,涵盖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一切物质的审视,揭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特性及其变化发展规律。在诗人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实际上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本质要素,人们在颂扬自身生命尊贵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亲近热爱大自然,处理好人与自然物的主体间和谐共生关系。
《游山西村》的生态审美价值观弘扬中国传统生态美学思想,对道家“天人合一”思想和易学“一阴一阳之谓道”理论的认识与发挥提升到了全新的高度。《游山西村》的生态审美价值观提倡,在处理人与自然物的主体间和谐共生关系方面,就要抛弃人类功利性的诉求。“衣冠简朴古风存”表现了村民抛弃占有自然的思想——祭祀场面庄严隆重,村民们依然衣冠简朴,民风淳朴。在诗中,诗人认为占有自然的欲望是可耻的、荒谬的,对自然的占有欲是一种感知伤害的罪过,会诱导人们毫无羞耻地向自然无限量地索取,造成生态链失衡,伤害自然,更伤害了自己。对于诗人来说,描绘风景重要的不是书写自然概念上馈赠的认知,而是抒发和赞美人类因野蛮无知而占有和征服自然的欲望转变为因文明提升而回归和融入自然的渴望的审美情怀。诗人还认识到,“箫鼓”“春社”是人类对自然止欲的表现,善待自然是人们自由生活的基本要求。人们为什么要吹箫打鼓祭祀土地神?人们认识到:自然之大自身之小,人们无法抗拒自然伤害,只能自觉融入自然,祈求自然袒护;与自然和谐相融,人们才能有相对宽裕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自由自在生活;与自然失衡不容,自然不仅会抵制人的占有欲望,而且还会伤害到人类。所以,诗人通过对“神灵”祈求的意境抒情表达“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淳朴审美价值观,警示人们在处理自身、社会以及自然关系问题上要努力营造人、自然、社会和谐共生的生态环境,实现物质与精神生态意义上的有机统一。
《游山西村》反映了诗人乡村生活的真实审美感受,表明了诗人对宁静和谐的山村田园生活的向往,展现了诗中意境生态美的非凡魅力。《游山西村》的意境在自然生态方面书写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审美旨意。诗人在诗中描写田园山水风景和乡村生活,不仅是对田园山水的观赏,也不是只对乡村生活依恋,而是将乡村生活融入田园山水风景当中,人与自然成为一个完美的整体,在尽情享受美好乡村生活的同时奔放其炽热饱满之情感,赋诗抒之,贴近自然。在其诗中,体现了诗人“晚年和平粹美,有中原承平时气象”[2]133,使田园美之魅力得以淋漓显露,“山与水”“人情与民俗”“隆重与简朴”等诗情画意到处散发着田园生态芬芳,令人神往,激励人们积极构建人类生态和谐美好家园。